伽藍時代(5) 作者:未知 “但這並不代表我們就要相信這個毫無依據並且無法自證的蛇信子,那種物質根本就沒有提取出來,還是在假說之中的吧?”上校上前一步,“將軍,我是這裏土生土長的人,我們部隊裏很多人也是,雖然參軍戰死本來就是理所應當,但是我們今天在這裏不顧性命地衝鋒,是因爲往東二十公里,被佔領區的難民還擠在那裏無法疏散,我們的家人也在裏面,我們不能放蛇人過去。但我們不能接受爲了保護一個陰謀一樣無法自證的蛇信子而做出犧牲。” s將軍憤怒地看向他。 可是上校說出了那最後一句話:“將軍,我知道,其中的一個蛇信子是你的女兒。” s感覺像是有火焰衝騰在自己的眼睛裏,可是這一層邏輯陷阱正是這樣挖設的,大部分人都抱着懷疑跳了進去,他無法在其中辯駁,當他終於不得不面對這點時,艾薩克想起他在地下通道里說的話:“之後還會更困難,也許會來自我們自己。” 那團火焰從他的眼睛裏熄滅了。他揮了揮手:“我擔任這個戰區的總指揮,是因爲這裏同樣是我長大的地方,和我的女兒沒有任何關係。” “我們自然相信您,將軍。” “你們已經把意見上報了吧?其實不用,我會從現在起撤去所有他們身邊的人員的。” 說完他再次朝向艾薩克,那個上校離開了,艾薩克忽然感覺到一陣寒意,他看着上校的背影,彷彿看見了他們所擁信着的共同理智。 機場相當空曠,偌大的起飛坪上沒有多少飛機。祕書見到艾薩克將軍後艾薩克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幫我撥通米爾什博士的電話,我有很重要的情報要和他講。” 可是祕書捧着一疊文件,遲遲沒有動。 大風吹着將軍有幾絲已經灰白了的頭髮,他問:“怎麼了。” 祕書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終他翻開了一卷文件遞給將軍。 他說:“之前您在地下通道和戰區,信號基本上完全阻斷,我無法聯繫到您。就在這段時間裏,蛇人對灣區的軍事基地發起了攻擊,米爾什博士趕了回來,先做了民衆疏散的工作,將近八十萬的難民向東遷移。他說如果是您也先會做這件事情。” 艾薩克將軍低頭看着文件,臉色越發地沉重。 “可是蛇人的攻勢很難阻擋,這也許是一個巧合,也許是必然,在沒有得知中國戰區戰略的情況下,米爾什博士同樣選擇了使用石墨炸彈,他從沿海地區調動戰斧導彈搭載石墨炸彈,同時摧毀了敵軍和我軍的戰略科技...之後的戰鬥,您是目睹過的了。” “戰區守住了麼?”艾薩克的聲音有些顫抖。 “是的...八十萬難民基本上全部安全撤離,蛇人的攻勢也基本被壓下去了。” 艾薩克點了一下頭,飛行員正在向他揮手致意,他向飛行員莊重地敬禮,走上了飛機。 在昏暗的萬米高空,祕書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把一張照片遞到將軍手上。 “這是石墨炸彈剛剛引爆後發生的巷戰...我們發現蛇電無法同時作用在多個人身上,很多士兵就用繩索把自己串住,從樓頂跳下去進攻,蛇人只能依次攻擊最近的目標,地面部隊能夠順勢突襲...” “當時人員很不夠...最後米爾什博士也從樓上跳了下去。” 將軍安靜地看着那張照片,應該是後來的戰地記者拍的,博士面朝大地躺在血泊中,他下面是一具蛇人的屍體,血已經染紅了他稀疏的頭髮。 將軍忽然覺得喉嚨有一些洶涌,他想象着博士笨拙地串着繩子附在牆上地模樣,他很想現在就飛回去,告訴博士的兒子:“你的爸爸給你買好了手辦,但他沒法帶給你了,於是,他自己就變成了蜘蛛俠。” 已經是“逃亡”的第三十一天,蘇祁坐在長途汽車上,這裏大概還在郊外,土塊堆出的道路上大巴車顛簸得很厲害,飛沙走石。但他已經對地理變得不再那麼敏感,甚至都不想再看地圖,只在更宏觀的尺度上觀察沿途風物,判斷他們的位置。他看了一眼旁邊座位上的蘇紊,她像是一灘舒適的水,安靜得躺在座椅上,額前的碎頭髮在顛簸中有一些蓋住了她的眼睛,她好像睡着了。 蘇祁回憶一個月前的時候,他們在樓中被林上尉接出,林上尉告訴他們,現在軍隊裏面的風聲對他們很不好,他們最好自己出去避一避,身邊也不能有軍隊的人了。 蘇祁問楚林在哪裏,上尉說楚林還不能行動,但是上尉欠了個身,湊到他們的耳邊說:“楚之後會和你們保持聯繫。” 說完她給兩人各自發了一個類似於按鍵手機一樣的東西,可能是軍隊配置,堅固耐用。但是至今那兩個手機還從沒有響過。 蘇祁的膝蓋好了一些,起初的時候他們行動很不便,蘇紊總是要攙扶他,大概半個月後蘇祁就能自己走路了,雖然慢了點,但也沒有什麼着急的必要。他們從雲南向東走,上尉給了他們一張卡,說卡里有些錢,夠用。 後來蘇紊在查時發現裏面的錢豈止“有些”,她好奇在戰爭時代就能這樣麼?可是後來她很快就發現這張卡的主人姓蘇。 是s將軍的。 此刻蘇祁看着窗外出神,道路兩邊忽然出現了一排樹,可能剛好趕上了季節,花開得正盛,白中透粉,大體還是白色,仔細看時會發現那些粉色就像是國畫裏的水墨,也用了大片留白。樹木後面是空曠的平原,蘇祁發現兩棵樹中間就立着一面紅旗,大概寫着些戰時號召的話,車子開快起來時,花瓣和紅旗就交相閃過,呈現出奇異的顏色,美不勝收。 “這是海棠花。”不知什麼時候蘇紊醒了過來,或者她根本沒有睡着,她挨着蘇祁一起看向車窗外,“我記得哪一年語文課,老師叫你起來回答問題,問你最喜歡什麼花,你說了海棠。” 蘇祁點頭。 蘇紊笑了一聲:“以前時間多得要命,也不問這些矯情的問題,現在倒是覺得,有些問題還是早問了好。” 蘇祁依然看着窗外:“也沒什麼原因,其實之前除了書上的圖,我也沒見過海棠花,我們那一塊不種這個樹啊。” “嗯,我知道。” “就是當時想起一句話嘛,海棠無香。” “張愛玲說的,恨海棠無香。但人家樂意恨就恨,跟你有啥關係呢?” 蘇祁回過身來,神色有些羞赧:“以前咱們學詩歌,老師不是總說以物比人,我就在想,像海棠一樣的人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那你想出來沒?”蘇紊今天似乎心情不錯,她乾脆甩了鞋盤腿坐在座椅上。 “海棠是素雅,但又有驚豔,我想那會是個女孩子吧,很文靜...可是海棠無香啊,她身上肯定有哪裏是不完美的,但那不是她的錯。” “是不是留着長頭髮,長得乾淨清秀,像青瓷一樣的?”蘇紊問。 蘇祁猛地點頭。 蘇紊拾起手指在蘇祁的額頭上彈了一下:“直男的夢中情人都長這樣。” 蘇祁有些不服氣,他問:“那你呢?” “我?”蘇紊仰起頭想,頭髮落在肩上,“我沒有什麼理想型,我從不想這些問題。如果說花的話...也許是櫻花吧,你如果硬要說以物比人,那櫻花就是很傳統的意思,絢爛的死亡。” 車子猛烈地震動了一下,飛起來的那一瞬間過道上的燈都滅了,蘇祁立刻警覺起來,但很快就恢復了,他看向外面,車子上了一個沒修平整的陡坡,再前面就看到了另一個城鎮。 “我們會死得很絢爛的。”蘇祁想到自己可笑的身份。 “你是在祝福我如願以償麼?我該不該謝謝您呢?”蘇紊壓着頭向上看着蘇祁,在昏暗中像是閃着光。他們笑了幾聲。 路上的時候,他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娛樂方式,因爲可以通過意識傳達信息,他們嘗試在人羣中去尋找散落的信息。正常人的電流強度都很弱,只能夠感應到那裏有一個個體的存在,他們具體的意識往往很難表達出來,但是也有時候,一個人的想法太過於集中,那個意識還是會流露出來,被捕捉到。 於是他們就找一些有趣的意識,然後去猜測這樣一個人,這有點像窺視的刺激與快感,能讓他們暫時忘記一些緊張。 幾天前他們打了一個賭,賭一場電影,蘇祁覺得那個神神叨叨的男人半個小時腦子裏只重複着一句話,必然是個暴力分子。在蛇人的消息公開之後,這樣的極端者並不少見,可是蘇紊覺得那只是個普通的男人。 他們不趕時間,就跟着他走了一段路,直到前面人羣堵住,他們走到他身邊時才發現,那個重複的意識就是他嘴裏反覆哼的一具歌詞,他大概是被洗腦了。 “蘇祁大偵探,哎呀,笑死我啦...” 蘇祁黑着臉,只能陪蘇紊去看一場電影,蘇紊還蹲着不走:“等會,你等我再笑會,我想想你剛纔那個認真的樣子...” 按照上尉的說法,他們最好走小城鎮,雖然蛇人現在的進攻毫無規律可循,並不是一味只佔領大城市,但大城市總有很多戰略意義。蘇祁倒是覺得沒什麼所謂,要死遲早得死,人家真要殺你那還不容易?況且在那座雨城裏的時候,它們早就可以把他殺了,但卻來送了一條完全搞不懂的信息。 但蘇祁他們還是很遵循,一路上只經過小城鎮,可是小城鎮也有不舒服的地方。雲南走出來幾十萬人,現在都在往東遷移,晚上的時候往往找不到住的地方,有些小賓館就只剩下單人間,每到那個時候,蘇紊會毫不客氣地坐到牀上,把一牀方塊狀的被子緊緊抱在懷裏,笑吟吟地看着蘇祁無可奈何地在小沙發上坐下,一天天湊活過去。 唯一一次進城是重慶,爲了陪蘇紊看電影。 似乎很多地方並沒有被戰爭打亂太多節奏,可能是報道上的隱藏,人們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也可能社會本身就已經變得遲鈍,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天也得把生活過下去。只有一些接近戰區的地方受到了很大影響,好在那些可怕的畫面還沒有泄露出來,不然恐慌可能會先一步摧毀社會平衡。 他們坐火車到了重慶後,開始感嘆很久沒有看到這樣華麗的城市了,高樓層次衆多,像是彼此鑲嵌的不規則魔方,霓虹絢爛,鐵軌穿入到樓房之中。 “我以前看過一副重慶的畫。”蘇祁說。 蘇紊擡着頭,上面高樓外“巴渝古都”的亮眼白光和另一家夜市浮誇的紫燈同時打在她的臉上,好像那些光芒在她眼睛裏閃爍:“我知道,我也看到過。賽博朋克。” 當他們走到影院的時候,發現影院裏空無一人,可是街道上是熱鬧的。蘇紊一問才知道,戰時不允許新的影視作品上線了,影院都比較謹慎,在這時候也就各自閉門。 她顯得有一些失落,蘇祁看在眼裏,隨即就拉她去喫夜市,他說定要辣破蘇紊這張毒嘴。可剛下樓蘇紊就拉住蘇祁,她看見在拐口貼了張紙—— “自主影院請下樓右拐,前行二十米。” 那個晚上,蘇紊選了一部她看了足有七八遍的片子,叫《星際穿越》,蘇祁之前沒看過,可蘇紊一直很安靜,沒劇透過一句,就像頭一回看一樣認真。直到電影的最後,男主從高維空間中回來,在相對論的魔咒下再一次看見自己已經行將就木的女兒,蘇紊和那個已經老去的女兒同時說出了那句:“you are my ghost.”投影儀的光從熒幕反射到她臉上,蘇祁悄悄轉過頭偷看到她明亮的雙眼,眼淚從那裏掉落下來。 蘇祁一直很奇怪,像蘇紊這樣明豔動人的勇猛奇女子,爲什麼淚點就這麼低?但他沒問,也許這句話在產生的過程中就已經被蘇紊聽到了,蘇紊也沒有說話,他們看着人員表滾完,屏幕暗了下來,他們在黑暗中沉默了一會兒。 “我想起了老石。”蘇紊說。 “他現在在美國。” “有時候我很羨慕他。”蘇紊說,“他有那種神奇的靈性,能夠感知到這些。” “你是說,宇宙,這種?的確很美” 蘇紊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這是殘酷的美。” 她的下一句話,蘇祁一直記得很清楚:“它會讓你痛苦、絕望、無力,可是它對這些都無動於衷。” 現在的長途汽車不像以前那樣有一個共同的目的地了,因爲有一些高鐵車站被攻佔,長途的長就變得比以往都長。現在的長途車有路就開,有時候沒路也開,沿途你想下就下去,車上人不會太多。 蘇紊忽然說肚子餓,蘇祁說,我也餓。 兩個人在最近的那個城鎮下了車,雖然很多鎮子也已經遷出很多人,但是這裏還是算出奇的空曠,街上一個鬼影都看不到。 “會不會不太安全。”倒是蘇紊這樣說,這裏風挺大,她把手按在後腦勺,散亂的頭髮飄在臉上。 “你不是餓了嘛,這班車坐了五六個小時,動也沒動。”蘇祁走在前面,一邊走一邊張望,他的腿還不利索,看起來有點滑稽,“喫飯要緊,喫飯要緊。” 蘇紊看着他有點一瘸一拐,暗自笑了兩聲。 一個男人雙手交叉着放在胸前,目光直直地望向前方,蘇祁一樂,說那邊能喫。男人頭頂上是自己的招牌,縱橫全國的連鎖店——三江源蘭州拉麪。 蘇祁走過去,男人目光沒有轉動,他大概三十多歲,將近四十,繫着的廚師圍裙上有陳舊泛黃的油斑。蘇祁問他:“還能喫嗎?” 他回過神,點頭說了聲:“能。” 也沒招呼,蘇祁自己就進去了,蘇紊跟在後頭。兩人進來後才發現,這店裏桌椅不少,可是除了他倆一個人也沒有。 蘇紊用意識和蘇祁說了一句:“不太對,喫完趕緊走。” 蘇祁看着貼在牆上的菜單:“噢噢,兩碗牛肉麪,麻煩快一點,趕路。” “牛肉沒了。”男人懶散地走到後面的廚房門口,“只有面。” “那來兩碗麪。” 男人也沒搭理,自顧自就進了廚房。不多時,兩碗像是蔥油做法的面端了上來。然後就到旁邊站着了。 好幾天沒有喫到現成做的熱食了,蘇祁拔起筷子便開始,可惜嘴巴挑剔,先是嫌燙,又嫌淡嫌幹,吹了半天,往面里加了一勺子醋。 “你這是什麼喫法?”蘇紊一筷子面懸着,看呆了。 “我們上回在西北的時候,那天晚上,你還記得嗎?”蘇祁不停地吹。 “剛到那天?” “是啊,那晚上在張掖下的飛機,坐車到了蘭州,已經十一點了,你和彌結直接上樓躺下了不肯出來,我跟老石出去吃了面。” 蘇紊乾脆一隻手託着頭開始聽蘇祁說,蘇祁動作矜持了一些。 “那個是正宗的蘭州拉麪吧,我看他一大鍋煮的,撈上來分量很足,一排蔥和香菜,然後蓋了滿滿一層辣椒。而且啊,這些店裏都沒冷水的,要麼高價賣你飲料,要麼就只有熱茶,這誰頂得住啊?” 蘇紊眼睛閃閃地看着蘇祁像在說相聲。 “你們那晚上沒出來,其實晚上的蘭州人也挺多的,有些人像是剛下班,來喫碗麪。後來我們學乖了,只點乾的面,然後就琢磨出這種喫法。” 蘇祁喫得有些爽了,他感到很滿足,可能是因爲和蘇紊在一起,和她呆在一塊的時候甚至比自己一個人還要自由,因爲他們已經太熟悉彼此了。 “說起來確實有點想老石,好久沒見了。”蘇祁說。 “我也想,還有彌結。那是唯一一次我們幾個人一起出去旅行吧?”蘇紊才吃了一半。 “是啊。”蘇祁擦了擦嘴,“要是老石沒有出國,現在我們可能就是四個人吧?” “也許吧,老石不走,彌結大概也不會走。” “要真那樣的話,咱們現在恐怕就是電燈泡了。” 蘇紊笑了:“我不信,老石你還不知道,真跟個石頭一樣。” “誒,人會變的嘛,其實那天在茶卡鹽湖,我們不是一塊走的嗎,一回頭不見他們兩個,在後面走得可慢了。” “哇你還要意思說,你那天差點把我推到鹽洞裏。” 蘇祁想起來笑得岔氣。 “蘇祁。”他後背一涼,不再笑了,因爲蘇紊在用意識對他說話。 “那個男的,他在做什麼?我已經發現他這樣好久了。” 蘇祁側過身,裝作自若的樣子,用餘光瞟向那個男人,他像個鬼魂一樣,一直無聲地站在他們後面,一動也不動,目光間或在他們的包和蘇紊身上移動。蘇祁感覺臉上火辣辣的,他看了蘇紊一眼。 “快走吧。”蘇紊低下頭,用意識說。 他們起身,可這時男人忽然衝了過來,他的手一直藏在背後,原來握着一把菜刀。他直接奔向蘇祁,剛進門的時候他就注意到蘇祁腳上有傷。 那一刀下去不留一點餘地,蘇祁忙一欠身,躲過了致命一擊,但是刀子還是在他的右手,劃破了衣服留下一道不深的口子,血直接滲了出來。 刀落在木頭桌子上,陷進去一個大口,蘇紊反應迅猛,一把把蘇祁推開。 那個男人像是瘋了一樣,他一隻手猛力地想要把刀拔出來,一隻手想去抓住蘇紊,他的臉幾乎扭曲,口中咆哮着:“你們怎麼不去死?” 蘇紊想去把倒地的蘇祁先扶起來,兩個人跑出去喊,從有人會來的。可是男人很快把陷進去的刀拔了出來,他在蘇紊拉蘇祁的時候,已經堵住了出門的路。 蘇紊看着他,他的眼神莫名其妙地憤怒,像一隻被激怒的公牛,揮舞着菜刀就向她衝去。 身後的蘇祁忽然從蹲的狀態突起,彈到男人的身上,環抱住他的小腿,男人只顧着往前衝,一下子身體失去平衡就要往前栽倒。可是他順勢抓住蘇祁,一個借力就把蘇祁壓在了下面,蘇祁只感覺一個重量猛烈地衝擊他的腹部,頓時眼前發黑。 可是他的意識中感受到了明顯的殺意,那把菜刀就像即將抵在他的脖子後面,他本能地企圖翻身,可是男人的力量畢竟遠遠大過他,他回頭時瞟見一眼,蘇紊的兩隻手正死死地拽住男人的右手,這樣那把刀子才無法落下。 可是蘇紊越發無法堅持,她的手在顫抖中不斷地被拖拽着下落,蘇祁的胸腔被壓得喘不過氣來,這時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另一種殺意。 那種古老的殺伐決斷。 他猛地睜開眼,一口氣帶着黑血從喉嚨裏破出,他大喊:“不行!” 可是那個意志依然像鐵一樣強烈。 他的臉已經因爲缺氧而發紫,不得不用模糊地意識反覆撞擊蘇紊,而蘇紊此刻無聲地低着頭,額前的頭髮蓋住了她的臉,像是沉浸在某種陰影之中,她已經不在乎手與手之間的力量大小,她現在滿腦子裏只有蘇祁瀕死的樣子。 “上尉提醒過我們!千萬不能用它殺人,這是萬劫不復的!” 萬劫不復? 可是你都快要死了。 空氣像是化作了萬千條難以感知的小蟲,逐漸佈滿了這裏的每一處空間,蘇祁感覺到皮膚上有像是起靜電般的乾燥感,而男人的意識早已被憤怒填滿,他不知道真正的危險已經降臨,蘇祁想到這一步終究要被邁出了,他都能想象那個畫面,僅僅只需要一瞬間的功夫,一個男人的身體就化作齏粉。 可是如果之前是因爲面對蛇人,蘇紊能夠把刀子毫不猶豫地刺入它的心臟,那這次她到底爲什麼還能下得去手? 但他現在已經無法阻止蘇紊了,他閉上眼睛,等待着那一刻的來臨。 身上的力量瞬間消失了,只聽見一聲沉默地撞擊,蘇祁翻過身來大口喘氣,他緩緩坐起身子,驚訝地看見剛纔那個男人被另一個男人沉肩撞開,原來他早就聽見聲音潛藏在門後,現在他仍用肩膀頂住男人的胸,然後雙手從後面環抱住他的腰,竟然一把將男人舉了起來,他走了兩步,男人的雙手在空中胡亂地揮舞,可是什麼也抓不住,他一個背摔把男人扔在了地上。 男人沒了動彈。 而後來的男人拍了拍手,一些塵土從他的手掌散落下去,蘇祁這纔看清他直起身子大約有一米八五的身高,長着一張南美洲人的臉,他的臉在燈光下顯得坑坑窪窪的,鬢角已經有些泛白。 他看了一眼蘇祁,伸出了手。 “你是上校派來的?”蘇祁被他來了起來,但手上被劃開的傷口依然辣辣地疼。 南美男人愣了一下,他皺起眉頭,點了點頭:“我是上校。” 那句話用漢語說的,蘇祁想了一下,也許是他語法沒學好。蘇紊正在查看他的傷口,從包裏拿出一些綁帶和藥水簡單地處理,蘇祁看向倒在地上的那個男人。 南美男人這時說:“沒事的,過幾小時自己就能醒來,不過他可能會睡挺長時間。” 蘇祁覺得他似乎知情,擡頭用詢問的眼神看向他。 他說:“你們看見這裏路上根本就沒有人吧?這裏之前被入侵過了,但是因爲通訊設施被損壞,這裏的軍方第一時間沒有得到消息,人員疏散時間就很緊張。這個人一家三口在這裏開拉麪店開了十多年了,我常來這裏喫。” 蘇祁這時明白這個男人在這裏已經居住很久了。 “他那時候在外面進貨,老婆孩子看店。回來的時候城外封鎖了,當兵的都不讓他進去,他說我老婆孩子還在裏面,我得進去,可是部隊說這裏已經是淪陷區了,他打了兩個當兵的,然後被關了起來,沒幾天就放出來了,沒人有心思管他。”男人目無所視地說着,“他出來以後,封鎖早撤了,部隊退了防線。你們是外地過來的吧?” 蘇紊這時明白他們說的上校不是同一個意思。她說:“我們從西面的軍區過來的。” 男人點了點頭:“那時候這城裏早就沒人了,都撤離了,我看見他回來的,怕他出事跟着他,他先找了兩天,什麼都沒有找到,然後就回到店裏等,好像幾天沒怎麼喫喝。” 男人環視了一下週圍,廚房裏有一些散落的食材,幾根帶土的胡蘿蔔蔫在垃圾桶邊,男人說:“他看見了你們的包,和部隊的是一樣的。” 蘇祁點了點頭,不必多說就都明晰了。 男人嘆了口氣,自己呢喃:“是不是下手有點太重了...”他雙手把那個男人架住,一下把他背起,“我帶他出城,蛇人雖然已經離開了這裏,但也未必安全,你們去哪兒?” 蘇紊忽然一驚:“您知道蛇人?” 這時一陣振動聲從蘇祁身上傳來,他一掏摸出了那個手機,這還是頭一回響。電話那頭是一個算得上熟悉的聲音。 “你們在什麼位置?”還是毫無起伏的語氣。蘇祁側過頭回答。 “會有人去接你們,你們分頭行動。具體的資料我會傳給你們。” 說完楚林掛斷了電話。蘇祁看向蘇紊,用意識傳達了這些信息。 “你們還那麼小,也是軍方的人麼?”男人饒有興趣地大量蘇祁。 “不是的。”蘇祁立刻笑了一聲,“我們逃難時被搭救了,他們給了我們這些包什麼的,謝謝您今天救我們,您叫什麼名字?” 男人點了點頭,他說:“奧雷里亞諾,哥倫比亞陸軍上校,不過我已經退役十多年了。” “奧雷里亞諾上校?”蘇紊靠着蘇祁站着,頓時哭笑不得,“那好像是書裏的人吧?” “噢,確實。”南美男人又把拉麪店老闆掂了掂,然後又從身後掏出一本書,“那也算緣分,這本送你們了,我家裏本來還有的,只能以後再去拿了。不過反正我都讀了不知多少遍,都會背了。” 蘇紊一時間想到這本貼身珍藏的寶書真不想接,她狠狠瞪了蘇祁一眼,蘇祁忙接了下來,那是一本原文版的《百年孤獨》,已經被翻得有些殘破。 那個稱自己是奧雷里亞諾上校的奇男子跨出門去,臨走時他說:“那是個真實的世界,現在也是。” 蘇祁看着他,忽然覺得異地相逢,時間沉重,這時機器轟鳴聲傳來,堅固的裝甲車已經在門口等待他們,蘇紊和蘇祁對視一眼,分別跳上了兩輛車,還未走遠的奧雷里亞諾上校回頭看了一眼,又若有所思地轉身離去。 蘇祁靠着厚重的鐵板,痛感正像時間本身一樣流去。 最後傳達進來的意識是蘇紊的:“到了之後給我個消息。” “我現在方便進去了?”蘇紊壓着聲音,跟在楚林身後,他們身旁圍了一圈的護衛,此地只有白色,四周的牆都反射出金屬光澤,與其說是一間高規格精密實驗室,倒更像是一座監獄。 楚林已經開了第三扇密門,他微微點了點頭說:“等你看到她就明白了。” “蘇祁去了哪裏?” “他去取一個東西。”楚林的聲音有些漫不經心,顯然他現在所有精神的重心都在這裏。 蘇紊只能跟着他走,在轉了幾個彎後,楚林停了下來,這裏不再像外面那樣白亮,比監獄更像監獄,靠牆掛着一些沉重龐大的隔離服,蘇紊問這是什麼,楚林只示意蘇紊穿上。 她戴上笨重的頭盔之後反應過來,這些表面材料內部必然纏繞着金屬絲線,也許電流正在其中涌動,這是用來進行屏蔽的。她用自己的意識嘗試去感知,發現那種電流效應果然被削弱了很多,連周圍人的存在都難以感知到。 “你們打算用這種裝備作戰嗎?”蘇紊用頭盔內麥詢問。 “不可能。”楚林很直接地說,“這只是最簡單的抗電服,相當原始,穿着這麼笨重的衣服是不可能近戰的。” 蘇紊點頭,但不知道在頭盔裏楚林能不能看見。 後者識別身份後打開了最後一扇密門,護衛端着衝鋒槍靠着門不再進去,楚林拍了一下蘇紊,用手掌示意她跟上。 門一打開的時候蘇紊就意識一驚,即便那層防護服已經屏蔽了大量的電流,但那個衝面而來的刺激還是讓她驚訝了,那種感覺她幾乎已經熟悉,這麼強大的存在電流,那是它們才具有的能力。 她站住,楚林回過身向她搖頭,拉着她繼續往前。 前方亮了起來,另一個同樣穿着防護服的人等在那裏,他身前是一個話筒和一些簡單的操作界面,那個人轉身過來朝向蘇紊他們,可是蘇紊很快判斷出來,那個電流並不是這個人發出的。 “目前還算穩定,但交流效率太低了。”那個男人說。 “我們沒有設備,它們本來是通過設備轉化的。”楚林說,然後轉身看向蘇紊,“這是程義博士,蛇人的細胞分裂與意識電流機制是他發現的。” “你們...捕獲到了活體?”蘇紊不解地問。 程義博士讓她再往前走,當她站在臺子前時,才發現之前以爲前方是因爲黑暗而顯得幽深並非如此,那是一面不透光的玻璃,博士按了一個開關,厚重且堅固的玻璃表面發生了顯著變化,其內部漸漸顯形。蘇紊詫異地看着裏面的一切,那裏是一把形態奇異的椅子,纏繞着密密麻麻的電線,它們圍繞着一個白得亮眼的女孩,像是細蛇環抱着一個天使。 女孩睜着眼睛,她的眼睛明亮動人,卻帶着明顯的茫然,她感受到來者後,直直地看着蘇紊,蘇紊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因爲她意識過來,那個電流正是她發出的。 “別怕。”博士把一隻手放在蘇紊肩膀上,“防護服在,她無法輕易點燃你,而且,她的眼睛是看不見的。” 蘇紊這才明白那種茫然感是如何而來的,她只能靠意識感知來彌補視覺缺陷,所以那種其實無意義的注視才顯得那麼詭異。 “上校?”博士看向楚林,楚林於是靠近蘇紊,他說:“我和你說一下。” “你們離開的一個月裏我們又淪陷了很多地方,但是蛇人只是佔領,並不殺戮,可大量難民的東遷還是遠遠超出了許多城市的負荷量,這種結果是災難性的,物資無法供給,最困難的是因爲恐慌引起的躁動,現在在邊緣線城市,每天都有數十萬人的遊行,他們一路砸過去,根本無法治安。 “我們定了一些反擊戰略,但是畢竟還沒有找到核心手段,貿然進攻無疑送死。但是在幾天前,一支小隊在接受任務的過程中出現了一些意外,他們接收到了錯誤的信息,從後方繞行偷襲了一處科技園區。那個地方是最早淪陷的一批科技園區中的一個,他們摸進去時並沒有遭遇到任何蛇人,可是,找到了她。 “那時她被安置在一個生物實驗室裏,渾身泡在一些類似營養液的物質之中,意識到有人來時她甦醒了過來,隊長看見她完全是人類的樣子,以爲她是被蛇人抓住做實驗的,就決定把她救走。隊長砸碎了裝她和營養液的容器,可是剛剛當她出來,隊長就感覺一股電流傳來,他以爲是蛇人回來了,抓起女孩就想往外跑,可是他身邊的一個隊員已經被蛇電炸成了粉,他回來後說他當時呆住了,站在原地,只有一個聲音,像回聲一樣在意識裏來回傳遞,那個聲音說——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