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藍時代(2)

作者:未知
“是那個男的。”蘇祁忽然分辨了出來,他們的臉湊得很近,他能看見蘇紊的表情,好像在問他你確定麼,她有八成的把握,現在開始往深處跑,應該是可以甩掉這個人的。 可是蘇祁點了點頭。 她放蘇祁手腕上的手鬆了一些,他們安靜地等待,直到那個男人站在他們眼前,他首先把手電筒的光打在自己的臉上表明身份。 蘇紊點了頭。 然後他把光照向了他們之間的路。 “過來吧,我帶你們出去。”男人說。 蘇紊本能地向前踏了一步,把蘇祁別在身後:“你先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帶我們去做什麼。” 男人思考了片刻,蘇祁能看到他年輕的臉上稍微皺了一下眉,然後他把手電筒叼在嘴上,從衣服上解下一個東西,向他們扔了過去,蘇紊接住後,發現大概是一個播放設備,裏面只有一個視頻文件,她把它打開了: 畫質相當差,可是能夠看清楚,一個攝像頭從某個視角拍攝到了他們剛剛溜出來的那輛大巴車,畫面正是從他們逃出來開始的,她看見自己和蘇祁的兩個小像素點飛快地從屏幕中離開。視頻上面有時間記錄,中間都是被裁剪掉的,直到那一刻——就在那一幀開始,屏幕劇烈地晃動,極強的光讓攝像頭一下子失去了畫面,只有耀眼的一片,等到強光消失,地面上只剩下一個殘留着火焰的大巴車殘骸。 蘇祁瞪大了眼睛,這就是他們剛纔看到和聽到的爆炸。 “它們在車下放了小當量的炸藥,本來該是用檢查過的軍用車,可是上面很隨便,這個只能以後再和你們解釋了,快跟我走。” 蘇祁一下子沒能緩過來,屏幕中的畫面實在是太過於震撼,他聲音有些顫抖地問:“車上的...人呢?” “你看爆炸之後。”男人冷着臉,“那些從天上掉下來的,都是。” 蘇紊的臉色看起來沒太大變化,她平靜地問:“你的身份。” 年輕男人從口袋中掏出證件:“楚林,陸軍上校。” “你說的‘它們’是誰?” “這個解釋起來很複雜,你們現在需要做的是馬上和我走。”他的語氣開始有些急切,始終把手電的光打在自己的身上。 蘇祁看向蘇紊,他不說話,他已經把自己的選擇交給了蘇紊。 “你這樣子的說法,我們爲什麼要和你走?”她強迫自己冷着臉,往蘇祁那裏靠了靠。此刻的山中就像是絕對安靜。 直到蘇紊清晰地聽到一聲嘆氣,是那個男人發出的。 “蘇紊。”男人緩緩地說。蘇紊感覺背後一陣陰冷。 “你的父親,沒有教過你行軍時在黑暗環境中打手電的後果嗎?” 蘇紊感覺自己的意識被猛擊了一下,無論他們現在的處境如何,無疑都在危險之中,在這個環境中打開手電就是給藏在暗處的敵人標了個靶子。 可是男人的手電的光從一開始就沒打在他們身上過。 蘇紊旋即向前走去,她走到男人身邊,關掉了手電,蘇祁跟在她的身後。 “你認識我的父親麼?” 蘇祁忽然感覺此刻的蘇紊有些陌生。 男人沒有回答,但這像是一種沉默的應許,他說:“你們出山後要分開走,蘇祁跟我,山下有人會接你。無論現在的情況有多少不明朗,至少有一點是已經證明了——” “你們兩個人,現在對它們來說很重要。” 蘇祁背脊一冷。 可是蘇紊沒有什麼反應,她只是平靜地說,跟着我走,然後就直接往下山的路走去,直到出山都沒有再回過頭。 艾薩克上將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邊,三天之前,這裏還是一間高端寫字樓的會議室,但是從他到來的那一刻起這裏就被徵用了,事實上這棟樓在他來時早已沒有人在。此時,他從五十四層的高度望下去,不遠處有一些規整的平房,再往遠就是浩瀚的太平洋。 他手中的高腳杯中有一些紅酒,是他從會議室後的壁櫥中找到的,口感不好不壞,事實上他並沒有太多心思來品味,因爲作爲國防部部長的艾薩克上將,現在的思緒太亂。 他把紅酒喝了一半的時候,他等待的人終於敲響了門。 “艾薩克將軍,願你平安。”進來那個男人有些氣喘吁吁,會議室大且空曠,他的寒暄在裏面迴響。 上將爲他倒了一杯紅酒,他擺了擺手。 “這三天之內我已經吐了七次,現在仍然感覺有東西在從胃向上涌。” “米爾什博士,我很理解您的感受,雖然我還沒有奔赴現場,但從資料之中,我可以想象到戰鬥的慘烈。” “將軍。”男人揀了把椅子坐下,略微仰頭看着上將,“我認爲‘戰鬥’這個詞並不恰當...” 他把帶來的文件放在了會議桌上:“這會是一場‘戰爭’,我覺得我們有必要馬上開始商議。” 他趕得如此急迫也正是爲此。 上將放下了酒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米爾什博士翻開了文件:“艾薩克將軍,正如在上一輪從前線傳回的資料來看,目前的情況很不樂觀,您應該也剛從五角大樓趕赴這裏,所以我想再向您詳細地說一遍:一週之前我們接到了來自中國的消息,提醒我們注意在太平洋登岸的船隻,這個消息您看到的比我要早。” 上將點了點頭。 “他們的用詞很保守,所以我們沒有投入太多注意,等我們研究消息的深層意義時,一艘貨船以合法身份泊入灣區,當時,我指的是它們進入灣區的第一時間,與我們是有交流的。” “你是說它們擁有語言?”上將其實一直想問這個問題。 “呃,其實‘語言’這個詞恐怕並不準確,將軍,這個我們之後再討論。總之它們使用了信息技術向我們傳達了它們的意志。它們的主要意思是,希望我們先交出西經110度以西的所有領土主權。” “是的,荒唐的要求。” “一開始我們以爲是恐怖分子,直到多方否認後我們才相信這一事實。將軍,您應該知道它們的要求是有過程的。” “我知道,目前它們需要的是這樣一片區域,但是它們說,會陸續收回所有土地的主權。可是博士,我並不很明白的是‘時間造物產生的誤差’是指什麼?” “原句是因爲時間造物產生的誤差的存在,具體位置並不準確,只能提出範圍。這個並不好說,我猜測它們在一個範圍之內尋找某樣東西,時間造物的誤差應該是一種會隨着歷史產生變化的東西,這就是它們的‘語言’的奇異之處,它們只傳達概念。” “比如呢?” “可能,會是地質。” “你有證據來支撐你的猜測麼?它們這個物種,好吧這個詞語第一次用來指代我的敵人,已經古老到當時的地貌和如今完全不同?” “這個我之後會說到,將軍。”博士停頓了一下來措辭,“我認爲當務之急是您必須理解到目前事態的嚴重。” 上將點頭。 “我們的作戰在幾乎各個領域都不佔任何優勢。” “我看到了戰鬥報告,但你們只用了這一句話。” “是的,因爲情況十分複雜。將軍,我知道您對戰爭的理論有很多研究,我想詢問您是技術崇拜者麼?” 上將思索了片刻:“技術在戰爭中起着很關鍵的主導作用,但並不是唯一主導因素。” “沒錯,但是很遺憾的是,就我的觀察而言,人類在技術層面上完全無法與它們匹敵,甚至,我根本看不出我們之間的技術相差了多少時代。”博士說,“更有可能的是,人類在生物學上所能夠達到的智能水平無法和它們比較。” “雖然這很荒唐,但是我相信你的判斷,博士,這正是您精通的領域。可我最大的疑問在於,即便這個物種具有極高的智能水平,並且擁有某種目前我們還不理解的、類似於復活的生命活動,它們就能夠立刻重拾技術?它們的記憶可以直接經歷漫長的時間傳承,甚至地貌都已經在這些時間裏面目全非?” “這也正是我的疑惑,將軍。直到昨天我們才獲得一份新死骸骨,最終的原因要等我的進一步研究,但是對於這個研究我的態度並不樂觀,很可能超出我們的理解範圍。”博士想了想,說了句自嘲的話,“就像猩猩難以理解人類。” 上將示意博士不必如此。 博士說:“不過,將軍,有一點是已經被證實的:它們的技術獲得是有過程的,即便中間的證據並不顯而易見,但從中國國防部發來的資料來看,這個物種首先在崑崙山脈一帶‘復活’,一開始的時候完全和野獸無異,根本沒有呈現出智能水平,但是當它們離開山區進入城市後,它們直接選擇入侵了一塊科技園區,然後改裝了那裏的計算機,後來科技園區的人回查數據的時候發現,它們竟然編寫出了一套自主駕駛的程序,我想它們已經獲得了所有人類交通工具的使用能力。” “它們正是這樣來到這裏的。” “是的,而且在一開始時,它們根本不理解‘槍’的意義,士兵對它們開槍時它們根本不知道躲閃。” “子彈可以殺傷它們麼?” “啊很幸運,這是可以的,它們脊柱以下的部分有厚且堅硬的鱗片覆蓋,子彈根本打不進去,但是以上的部分,是類似於皮的結構,而且它們的臟器組織和其他生物應該大同小異,受到致命打擊後個體就會死亡。” “您繼續。” “它們對於槍的陌生讓我一度猜測,如果這個物種曾經建立過文明,可能在武器的領域是空缺的,但是第二天它們就入侵了一部分國防系統,當天晚上就學會了發射洲際導彈和攔截導彈。” “這是否意味着它們的智能,體現在強大的學習能力?”上將問。 “我不知道,我並不這麼認爲,將軍。就我的看法來說,在這樣沒有資料的情況下,這種學習可能無法達到,一個物種即便智能水平極高,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學會各種領域的人類技術還是難以想象的,並且,不同文明發展最終誕生的智能產物的形態應該是很不相同的。我猜測,它們曾經的技術水平已經相當高,這樣的話,即便和我們的現有技術呈現出不同的外在形態,但是它們的時代太超前了,這就像如果你已經早就掌握了可控核聚變發電的技術,給你任何款式的手搖發動機你都能馬上上手一樣。” 上將點頭表示贊同。 “但這並不是最可怕之處,將軍,即便拋去了技術因素,我們在戰爭中最不利的因素在於,我們作爲人類,我們的生命層次和它們相比實在是太低了,這會導致我們無論從哪方面看,在這場戰爭之中,都毫無勝算。” 上將的表情有些疑惑:“你是指什麼?我們的裝備技術永遠無法超越它們?” “不是的,將軍。”博士站起了身,“許多武器的殺傷性已經大到了同歸於盡的程度,我們的熱核武器就有毀滅地球生態圈的能力,比這殺傷性更大的武器會怎麼樣?” 將軍面對着他,腦海中思索着,一下子無法想象那種超越恆星的力量,但是一個念頭劃過:“你說的是大規模戰爭武器,如果是精準武器呢?” 博士被這個想法點到了,他思考片刻後說:“您指的是針對人類的精準武器?比如基因武器麼?確實有可能,但是這個技術殺傷性的後勁是很強的...不過如果它們可以完美頂替我們的位置似乎也不會對生態圈產生太大幹擾...說到底還是我們對它們的理解程度不夠。” “我們需要爲此防備了。” “是的,將軍。但是我說的生命層次並不是指這個。您看過中國實驗室傳來的那個視頻文件了嗎?” 上將點了點頭,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畫面,一個鮮活的人在一具白骨面前瞬間被炸成粉塵。 “這樣的畫面同樣出現在了戰場上。” 上將一下子驚愕了。 “在入侵的第二天凌晨,一支小隊潛入了蛇人在港口的據點,我就在隊伍之中。當時它們正聚集在一起,中間點着火焰,像是一種氣體裝置提供可燃物質,它們都仰頭看天,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族羣行爲。一位少尉覺得這是個好機會,想直接用手雷,可是他纔剛剛靠近,手都沒動,它們就轉頭髮現了。少尉的動作已經很小心,而且將軍,我現在仍堅信那個距離已經相當安全了。” “它們有超常的視力或者聽力?” “有可能,但是當時環境也非常嘈雜。可怕的是之後,一個蛇人轉過身來,它們都有女人的面孔,它看着少尉,僅僅是一瞬間,一道閃光之後...少尉就不見了。” “你們有什麼感覺?” “頭痛,渾身像是痙攣一樣,我們當時都傻掉了,拼命往回跑。” “它們沒有追嗎?” “沒有,可能它們正在做的事情更重要,或者它們根本不以爲我們是在襲擊宣戰...但是當時...我回了一次頭。” 上將向前一步,他的眼睛頓時閃着光:“你看到了什麼?” “我看見...兩個蛇人面對面看着對方,頭痛的感覺又回來了,下一瞬間...” 上將吸了一口氣。 博士說:“它們都炸開了,肉濺了一地,骨頭飛了出來。” “它們互相殘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將軍。” “我現在明白你說的意思了,不管這是什麼原理,但至少事實是,我們也無法近戰了,敵人身上自帶着雷達,而且我們還不知道這個雷達的工作機制。” “是的,將軍,灣區已經撤離了二百萬民衆。” “這件事情。”將軍惡狠狠地說,“千萬不能走漏一點風聲,那個後果我不敢想象。” 博士點頭,他知道,這是人類一直以來就幻想的夢魘,可是當事實來臨時,還是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 “我們宣稱的是檢測到環太平洋地震火山帶有一次長度爲兩個月的強烈活躍期,他們都會盡量往中部和東部走。”博士說,“需要開始建立隔離帶了,將軍,灣區未必守得住。” “我知道。” “民衆也很難相信這個藉口,可能不出一個星期就會有大量的輿論壓力。而且我們不知道它們是不是會直接向東部發動戰爭...” 上將點頭,他按住了博士的肩膀:“米爾什博士,這些天辛苦您了,這些事情是我需要考慮的,不是您接下來的工作。” 博士把手放在將軍的手臂上,將軍雖然有些老了,但手的力量還是精準。 “我們都爲了某些事情而戰...我不是宣揚什麼,博士,但我希望您能明白...” “我理解。”博士說。 “好,那接下去蛇骨就拜託了。前線現在開始由我接管,一旦有任何新的信息我會第一時間送到您手上。現在那裏是安全的,回去看看家人吧。”博士知道,將軍指的是他的家鄉,目睹災難和思念“家”在任何時代總是會串聯起來。 博士轉身準備離開了,將軍看見他在男人中稱得上矮小的身材,微弓的背脊,頭髮也開始有一些花白稀疏...他還有一個七歲的兒子。 “將軍...”博士忽然轉過身,他的笑容有一些害羞,“您知道哪兒有賣蜘蛛俠麼?就是那種手辦,我兒子特別喜歡,今年他生日我沒能在家裏,想帶一個回去給他補上...” 將軍忽然有一些恍惚,視線裏博士顯得不大挺拔,他的身後,一面巨大的星條旗豎立在門上。 蘇祁醒來時聽見了雨聲,是安靜的,這讓他想起了在鎮上的日子,他在那裏面對着崑崙山,生活了十六年,聽過無數場雨。 可是現在的雨聲不同,是純粹且沉悶的,不像在鎮子上,雨砸在窗戶和空調的合金板,還有路上的一些金屬,比如十年前那種枯瘦的自行車、小河邊上的盆子,以及走得蹣跚的老人,聽起來像一首熟悉多變的交響樂。 他暫時放下了雨聲,想看看自己的所處,於是決定讓自己從躺下的狀態中起來,可這個行爲卻出現了障礙——在他的意識中,自己已經完成,但是在現實體驗上,這個動作並沒有發生。 於是大腦中的意識開始自動爲他填補畫面,他瞬間離開了那個封閉的處所,置身於一座陌生的城市中,他試着環顧一圈,發現無處不是聳立的高樓,並且它們都長得一模一樣,呈現極長的幾何塊狀,通體的玻璃能夠極好地反光,在暗光下呈現出晶瑩的深藍色。 他想在那些高樓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可是現在雨太大了,在這個意識中,不合理的事情是允許發生的,所以沉重的雨水打歪了光線,他在玻璃中的影子歪歪扭扭。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切目的和意義都消失不見,只有大雨在城市裏流過。 這時一個聲音撞進他的腦中,是一個女人發出的,他的意識頓時有了焦點,可總感覺像是躲在牆角偷聽一樣。 他只聽見了一些零碎的詞:“沒有”、“不能夠”…… 事實上,並沒有聲音傳入他的耳朵,但這個討論在模糊意識中本身就沒有意義,可是準確地來說,他接收到的是一個概念——這個概念是“否定”。 接着概念轉化爲了那些意指“否定”的詞語。 然後又出現了第二個聲音,或者說是第二個概念發出者,蘇祁開始想象,這是兩個女人,一場隱蔽的對話。新的概念是關於“死亡”、“疑惑”的。 他明知道自己沒有聽到,可是那種明確的感覺卻勝過聽到。 這時前一個說了一些“多次”、“考慮”,蘇祁一下子還不能將這些概念串聯出一個意思,他在高樓之間踱步,想要尋找到對話者,可感覺每處都長得一樣。 就在這時,一個強烈的觸動作用在他身上,像是電擊一樣的麻痹感,從腦部向下延伸...他頓時倒地,翻滾着抱緊自己的頭。 雨下得越來越大,膠着的雨水抓住光子不放,世界的畫面像無數次反射的鏡子,一層層收縮到蘇祁的身上,他看見那些玻璃在一瞬間全部爆裂開來,平地而起的高樓都化作了玻璃的煙花... 他嘶喊不出聲音,他覺得自己疼得就快要死掉了,腦子是一片空白的。 這時又一個概念傳了過來,這次是一個意指完整的句子,只是聲音宏大,像是神諭從天空降臨,籠罩住整個世界,在蘇祁的聽覺中不斷衝蕩。 “他發現我們了。” 這座城市已經被毀滅,蘇祁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完全醒過來。 “別急,現在頭暈是正常的。”蘇祁的視線還不清晰,但聽到了楚林的聲音。 “你是不是...放了什麼東西?”蘇祁感覺自己正在一個搖晃的空間中,四周幾乎無光,他靠在身後的金屬上,頭疼得要命。 “你說水嗎?”楚林低語,“確實加了一些弱效的鎮定劑,你喝不出來的,現在應該已經全部被分解掉了。” “爲什麼?”蘇祁憤憤地說。 “讓你好受一點,不然你會太緊張的。” 蘇祁的視線已經基本上恢復,但是光線太暗,他只能模糊地看見,他們處在一個狹小的封閉空間,而且這個空間正在運動。 “我們在車上?”蘇祁詢問。 “一輛貨車的車廂裏。”聲音傳出時蘇祁才發現原來還有第三個人,是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她在另一個角落,正朝着楚林的方向,她簡單地做了介紹,“林上尉,楚長官的副手。” 此時楚林正在車廂尾部,兩扇合金門中間留着一小道縫隙,僅有的一點光線就從那裏進來,他對着光線向外看,一會兒後回頭對蘇祁說:“之前的運輸方式簡直就是送死。” 蘇祁想起來了那輛大巴車的爆炸,幾十個人瞬間就沒了。 “誰要殺我們?” 楚林伸手示意蘇祁止住:“現在還不能告訴你,這個信息目前對你仍然是機密的。你現在只需要知道,我們還在運輸當中,但是換了種稍微安全些的方式,你可以自己來看看。” 蘇祁在顛簸的車廂裏往後趴,對準縫隙向外看,原來那道光是後面的貨車照過來的,現在正是黑夜,一些雨水濺射到了他的臉上,讓他想起了剛纔那個詭異的夢。 “這樣的貨車一共有十輛。”楚林說,“每年這個季節會有一批木料從你們鎮上運送出去,現在其他的車廂裏裝的全是木料。” 蘇祁點頭,他的腦子還是混沌的,如果沒有這點鎮定劑或許自己真的會緊張死,他從沒那樣接近過死亡,而且是這麼殘酷的方式。 這時他猛然想到:“蘇紊在哪裏?我得和她在一起。” 他望向楚林,楚林鐵着臉,沒有說話,他向那邊爬過去,可是中途被那個女人攔住:“她走了另一條路。” “不行,我不放心,你們難道放心?我得和她在一塊,你們不是說,我們對‘它們’來說很重要的嗎?”蘇祁想要掙脫,可沒想到那個女人的力氣並不小,她也是一位軍人。 “蘇祁。”林上尉低語,“她是安全的。” 聽見她的聲音蘇祁安靜了下來,他太累了,而且思考的時候伴隨着劇烈的頭痛。 “你們也不要以爲現在就是安全的了。”蘇祁和林上尉同時看向楚林,他的眉頭緊皺,“面對這樣的敵人,就再也不會有安全的時候了。” “有什麼問題?”上尉問。 “你聽。” 其實蘇祁早在夢中就注意到了,這些雨聲早已化爲一種潛意識,被他的大腦拿來裝飾他的夢,它們猛烈地砸在貨車的合金板上,像是箭矢一次次衝撞盾牌。 “雨這麼大?”蘇祁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個空間對聲音有一些放大,他從沒聽過這麼大的雨。 “現在的時降水量有20毫米。”楚林說,“這是我估計的,但絕對已經超過了16。” 林上尉屏息。 “也就是說,現在很反常地出現了暴雨。在這種天氣裏,能見度已經不到5米,而且...”楚林從懷中掏出一個類似於對講機的東西,“傳輸信號受到了一個很明顯的干擾。” “它們還在跟着我們?” 一個尖銳的聲音呼嘯而來,蘇祁被慣性拽着撞到車廂前,車停了,楚林示意噤聲,他伏在縫隙邊,周圍只有大雨的聲音。 一道光左右晃動了四次,在縫隙上時隱時現,楚林推開了廂門,車下的男人手裏端着手電。 “制導導彈。”男人說。 楚林匍匐着,他在大雨中眯着眼睛:“哪一輛?” “三車。” 楚林一驚,連忙揮手,林上尉拉起蘇祁就往車下跑。 “找掩護,會嗎?”楚林把手按在蘇祁的肩膀上朝他咆哮,不然在大雨中根本聽不清楚。 林上尉拉起蘇祁往一個方向跑,楚林在原地等待着。 蘇祁朝前喊:“怎麼回事?” “我們被襲擊了。”上尉臉色沉重,“而且在進城之前,我們把你安排在了三車,後來楚上校把你送到了五車。” 蘇祁跟着上尉拼命地跑,左前方的雨幕中有亮黃色的閃光,像是一座小燈塔。 上尉往他手上使勁:“別看,那個就是三車。” 另一個更加尖銳的聲音傳來,它像是撕裂了空氣,蘇祁被上尉一把按倒,那枚導彈在離他幾乎只有一米的空中掠過,打在了他身後的牆上,頓時火光沖天,他剛一起來就被爆炸產生的衝擊破再次放倒。 藉着爆炸的光亮,他看清楚了周圍原來大概是一個居民區,但是現在一個人都看不到,那枚導彈直接衝進了一棟房子的樓梯口,破碎的牆皮被炸到空中,很久才落下來。 後續的導彈在這時射入區域,蘇祁癱坐在地上,看見一條灰蛇一樣的軌跡,搖晃着在雨夜中穿行,最後撞在另一輛貨車上,巨大的衝擊力直接將貨車掀翻,油箱發生爆炸燒起了大火,他看見駕駛室裏跳出一個身影,上半身的半邊幾乎已經沒了,身上全是火焰,他在大雨裏奔跑,然後跌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滾,慢慢地沒了動靜。 蘇祁說不出話來,他看見剩下的貨車已經全部被炸燬,一片火光沖天映着這些讓人親切的樓房,數不清的人在火焰裏掙扎,像是一場遠古的祭祀。 他想起曾經在書上看到過的一個詞——煉獄。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力量,他回頭看到楚林正試圖把自己擡起來,他盡力配合,站起身後被拉到一個小路的隱蔽口,上尉跟在後面。 蘇祁回頭,看見楚林只能用一隻手,他的左手上,血已經流到了手指,一滴一滴混着雨水落下來。 “碎片扎進去了。”楚林說。 上尉趕過來,楚林示意不用,他用牙把內衣扯下一段,隨便在手臂上綁了一段。 “林,記住你的任務。” 上尉的臉上全是雨水,她看着楚林說:“我一直記得我的任務。” “確保‘蛇信子’的安全。” 長久的平靜中,城市又只剩大雨的聲音,一些猩紅的血混在雨水之中也沒有淡化,只變作了水墨狀的形態,蘇祁聞到了空氣中混雜着鐵鏽、腥氣、潮溼的味道,還有一股焦味,他不敢想下去。 “它們爲什麼會有制導導彈?”上尉還是給楚林重新綁了傷口,楚林這次沒再拒絕,因爲血一直沒止住,那個傷口可能已經深到骨頭。 “這是我們的導彈。”楚林咬着牙說,“紅箭-10,光纖制導,射程12公里,在打擊前可以通過光纖隨時改變軌道。它們入侵了我們的軍事區,破譯了大部分的裝備系統。” “沒法攔截嗎?”蘇祁問,這些他並不懂,但是他印象中這樣的東西應該只會出現在屏幕上,在他的眼前是永遠不會出現的,即便有,也會有一套完備的系統從檢測、預警到攔截一體完成。在他認知的世界裏,生活在這個層面上的穩定始終是理所應當的。 楚林晃了晃那個對講機:“一些頻段完全被阻塞了,現在我們除了眼睛根本沒別的辦法知道有導彈打過來,還怎麼攔截精確制導導彈?” 蘇祁低下了頭,他現在還止不住戰慄,腦海中那些導彈還在狂轟濫炸,它們撕裂貨車和樓房不費吹灰之力,如果打在他身上,他會瞬間就不存在了吧?那些貨車還在燃燒,大量的汽油從它們破碎的油箱裏流出來,在滿是血水的水泥路上蔓延,就像一幅巨大的圖騰。 這讓蘇祁想起了那個夢,到底是夢麼?他看得出神,以至於沒有聽見黑暗中隱幽的危險信號,像蛇的伏擊,真正的致命只有那一下。 直到楚林抱着一隻手臂躍起,用肩膀沉沉頂上蘇祁的後背,蘇祁感到一個巨大的力量把他推到了一邊,一口氣被生生打斷,在他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火光在他和楚林中間爆開,他最後的視線裏,那顆光纖制導導彈拖着漫長如尾的白色光纖,每一個細節都如此清晰,還有沖天的火焰,楚林在爆炸的火焰中扭曲的臉、林上尉聲嘶力竭的呼喊...一陣滾燙的氣浪撲面而來,蘇祁摔在水泥路上,已經分不清身上是雨是血。 “他、疑惑、身份。” “肯定。” 蘇祁的眼睛跳了一下,意識開始逐漸恢復。 “處理。” 他趴在路上,四周只有火焰的微光,爆炸產生的煙霧太重,大雨都無法清理,他在地上匍匐了很久,覺得已經用完了所有的力氣,可還是想要爬起來。當他一使勁時,右腿傳來穿透般的劇痛,灼燒感接踵而至,這條腿從未這麼沉重,他硬把頭轉過去看,才發現膝蓋上一塊已經血肉模糊,石子和粉塵像顏料一樣和着黑血鑲嵌在一起,在最深的一道口子裏,他隱隱看到了一處灰白。 也許就是他的髕骨。 “輕。” 他把額頭支在地上,卻感受不到積水和碎石,那些聲音像在夢中一樣,直接略過耳朵衝進他的腦子裏,他再次用力,這次終於把自己的身體翻了過來,他嘗試忘記自己的右腿,只用頭去觀察一切。 還是大雨、煙霧、火光,再無其他聲音,楚林和上尉在哪裏? “輕。” 真的有人在對自己說話嗎?爲什麼只是一些破碎的詞語? 他閉上了眼睛,這次只用意識去觀察,很意外地,世界變得清晰簡單起來,一副模糊的畫面呈現在腦中,他花了一些時間辨識,忽然發現這就是自己所在之處的地圖。 他希望再進一步,一些新的線索出現了,有一個點在畫面中躍動,越來越明晰,這是什麼意思?忽然間他想起了在後山的時候,蘇紊對自己說的話—— “腦子裏...像是有一張地圖...你能不能感覺到一些‘點’?” “像是一個雷達。但是地圖是黑的。” 一種可怕的念頭爬上他的意識...是它們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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