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065

作者:紅葉似火
御書房,周嘉榮已經在殿內站了足足有兩刻多鐘。

  興德帝端坐於書桌前,手裏捧着一本奏摺,偶爾翻動一下,紙張摩擦的細碎聲音成爲殿內唯一的動靜。

  伺候的宮人被這緊張的氣氛所震懾,躡手躡腳的,呼吸都不敢用力,唯恐撞到了槍口上。

  不知過了多久,興德帝忽然將奏摺往桌子上一擲,然後往龍椅上一靠,從鼻孔裏哼了一聲:“你就沒什麼對朕說的?”

  周嘉榮直接跪在地上:“父皇,兒臣想替您分憂,也想幫四弟補上這個窟窿,請父皇恩准。”

  得虧了中山王平日總“三哥長三哥短”的,這時候正好將他拉出來做擋箭牌。

  “瞎胡鬧,你當救災是兒戲?這是你們兄弟哥倆好的時候嗎?”興德帝起身,走到周嘉榮面前,對上他無知無畏的臉,又是惱火又是無奈,老三真是太傻了,沒看他大哥都沒敢接這個爛攤子麼。

  周嘉榮執拗地說:“當然沒有。兒臣自然知道救災不易,但再困難的事總要有人去做,兒臣有幸投胎於母妃腹中,享盡榮華富貴,當爲父皇,當爲這天下百姓做點什麼。既然大臣們都贊同兒臣前去,父皇,您就允了嘛!”

  興德帝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想過你母妃嗎?你母妃就你一個兒子,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讓她怎麼辦?”

  周嘉榮不滿地嘟囔:“那淑妃娘娘也只有四弟一個兒子,父皇您就不怕她擔心嗎?”

  “大膽!”興德帝大怒,這母子倆說話真是越來越隨便了,什麼都敢在他面前說。

  周嘉榮連忙乖巧地說:“兒臣失言,還請父皇恕罪!而且許久沒求過父皇什麼,就這一次,父皇您就恩准了兒臣吧。”

  興德帝坐回了龍椅上,輕輕說:“起來說話。”

  周嘉榮鬆了口氣,意識到興德帝的態度有所鬆動了。也是,大臣們都不接這一茬,父皇除了選他還能選誰呢?

  “你要去,可有什麼打算?”興德帝一臉嚴肅,“救災可是涉及千千萬萬老百姓的性命,不是兒戲,你若回答得不能讓朕滿意,朕可不會答應你。”

  周嘉榮立即道:“多謝父皇,兒臣想過了。這件事還是得靠江南官員和百姓自救,給他們信心。兒臣身爲父皇最疼愛的兒子,親自前往江南,就是告訴江南官員和百姓,朝廷沒有放棄他們,父皇心裏一直惦記着他們。兒臣要做的是代表父皇,代表朝廷,安撫災民,監督官員,及時將災情上奏朝廷!”

  興德帝臉色稍霽,輕輕頷首道:“看來你也不全是信口開河!”

  周嘉榮撓了撓頭道:“父皇您可是一直教導兒臣,救災不是兒戲,人命關天,兒臣豈敢胡來。”

  這還像話,老三看起來比老四那小子要靠譜一些。

  興德帝衡量了許久,周嘉榮今日突然站出來請纓,只怕是穆家的意思。老大現在深得朝廷官員和百姓的喜歡,穆家應該是急了,也想讓老三立功,可一般的功勞也沒法跟老大相比,因此纔會不管江南情況有多危急,也要派老三南下,以跟老大一較高下。

  既是讓他去撈功勞的,穆家定然會出人出銀子幫他,不可能讓他孤軍奮戰,不然將差事辦砸了,豈不是事與願違。這小子傻,穆廣可還沒老糊塗呢!

  也好,現在國庫空虛,沒有太多的銀子賑災,既然穆家願意挑這個大梁,那也未嘗不可。

  想通這一節後,興德帝語氣和緩了許多:“你既有此志向,那朕便允了,去了江南好生做事,切不可像老四那個混賬東西。”

  “是,兒臣謹遵父皇教誨。”周嘉榮高興地擡起頭,“父皇,那您給兒臣多少人和銀子?”

  興德帝沒料到他會突然開口要錢,一時還真思考起了這個問題,救災總不能什麼都不帶。

  就這一猶豫的功夫又給了周嘉榮開口的機會,他掰着指頭說:“江南災情這麼嚴重,當初您給四弟五十萬兩銀子,給兒臣怎麼也要一百萬兩吧!不過兒臣算術不好,這麼多銀子,父皇得派個戶部擅長這塊的幫兒臣記賬纔是,不然兒子擔心回京之後,賬目一塌糊塗,沒法向父皇和戶部這邊交差。”

  興德帝聽到前面很不悅,聽到最後一句,心情又稍微好了那麼一點點。老三這點比老四強,不逞強,不亂來,知道自己不會就開口要人,而且有戶部的官員管着賬,老三也不管亂挪用貪污了這些銀子。

  不過一百萬兩還是太多了。

  興德帝張口就砍掉了一半:“國庫現在什麼情況,你也知道,一百萬兩肯定是沒有的,頂多只能給你五十萬兩銀子。”

  周嘉榮怏怏不樂地說:“好吧,兒臣也不叫父皇爲難了!”

  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興德帝也知道撥的銀子少了點,輕咳了一聲道:“非是朕不願給你多的銀子,毛尚書的話你也聽到了,國庫空虛,這五十萬兩銀子,戶部都得東拼西湊。”

  周嘉榮恍然,善解人意地說:“兒臣明白,兒臣儘量用最少的錢將事情辦好。”

  這話說得興德帝滿意:“還是你懂事,有你這句話朕就放心了。除了在戶部挑一人,你還打算帶哪些人去?”

  周嘉榮說:“工部那邊得挑一兩個擅長修築水防工事的官員,另外,父皇您還得派一支隊伍保護兒臣南下,兒臣帶了這麼多銀子,怕路上遇到劫匪。”

  就是他不說,興德帝也會派一隊士兵保護他南下。

  “你心裏可有合意的人選?”

  周嘉榮輕輕搖頭,一副全心全意信任興德帝的模樣:“但憑父皇做主!”

  興德帝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這小子沒指派穆家那邊的人,說明他還是跟自己這個父皇一條心啊。哎,說起來,這個兒子一直是跟他最親近,也最不懼他的,只是可惜了他母妃姓穆。

  仔細在心裏盤算了一下,興德帝道:“那就讓孔京跟着你吧。”

  孔京是北大營的一名千戶,其父乃是副護軍參領孔原。孔原是興德帝的親信,簡而言之,孔家是忠誠於興德帝的武將。派孔京跟着,既是保護周嘉榮,也是監視。

  誰跟着都一樣,他是去救災的,又不是打仗,周嘉榮沒有意見:“多謝父皇。”

  至於戶部和工部要帶的人,興德帝讓他自己去挑。

  周嘉榮謝過了興德帝,又討要了聖旨,高高興興地出了宮。

  早朝過後,武親王帶着感激涕零的李鐵蛋出了宮。

  李鐵蛋還惦記着李老頭,對武親王說:“多謝殿下幫小人說話,帶小人進宮,小人就不打擾殿下了。”

  武親王瞭然:“你是準備去義莊看望李老伯吧!”

  憨厚的李鐵蛋點了點頭,哽咽道:“小人要去告訴族爺爺這個好消息!”

  武親王嘆道:“我隨你一道去吧,李老伯大義,我去送他一程。”

  他一個位高權重的親王說出這番話,頓時把單純的李鐵蛋感動得眼淚汪汪的,跪下又使勁兒給武親王磕頭:“謝謝殿下,您真是我們的大恩人,您的大恩大德,小人沒齒難忘!”

  “起來吧。”武親王又給隨從使了一記眼色,“去準備幾身衣服。”

  隨從心領神會,將李鐵蛋帶去成衣鋪照着他的身量給他買了一套衣服。李鐵蛋當然說什麼都不肯收,可隨從一句“你也想體體面面送李老伯走吧”就讓他乖乖換了衣服。

  將煥然一新的李鐵蛋帶出成衣鋪子,武親王的馬車已經等候在門外了,隨從請他上去。

  李鐵蛋受寵若驚,擦了擦自己黑乎乎的手,哪怕已經洗過了,也換上了新衣服,他仍覺得自己不配坐這個馬車:“這……小人不乾淨,身份低微,怎麼能跟殿下坐同一輛馬車呢!”

  武親王勾起馬車的簾子,笑道:“上來吧,李老伯還在等着你呢,咱們不能讓他們久等了。”

  果然,搬出老者很有用,李鐵蛋手足無措地上了寬敞的馬車,看着裏面豪華的裝飾,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還是武親王先開了口,指着對面的凳子道:“坐吧。要不要用些點心茶水?”

  李鐵蛋什麼時候見過這麼好的東西,趕緊搖了搖頭。

  武親王卻笑着讓隨從倒茶,又將點心盒子推到他面前。

  盛情難卻,李鐵蛋拿了一個點心塞進嘴裏,頓時被其美味征服。太好吃了,這簡直是他這輩子喫過的最好喫的點心,尤其是餓了這麼久,填飽肚子都困難之後,突然喫上這種好東西,他感動得想落淚。

  隨從笑道:“喜歡就多喫點,再喝些茶解解膩。”

  喫東西緩解了李鐵蛋緊張的情緒。

  見他漸漸放鬆下來,武親王狀似不經意地穩定:“從江南到京城,不遠千里,聽說你們是搭了商隊的便車,不知是哪家商隊如此仁義,正好我準備買一批物資送去西北,想找他們幫幫忙,鐵蛋能否給我介紹一下?”

  李鐵蛋沒有防備,倒豆子一般地托出:“閔記商行,族爺爺找到的他們。他們看咱們可憐,答應捎咱們一程,但喫的要咱們自己想辦法。不過他們人挺好的,看族爺爺年紀大了,偶爾會送一些喫的給族爺爺。若是沒他們幫忙,小人和族人不一定能走到京城。”

  “那確實是好人,不知這家商行京城的鋪子在哪條街道上。”武親王又道。

  李鐵蛋搖頭:“小人也不知,到了城門口,咱們就跟他們分開了。”

  看他的神情不似做僞,武親王輕輕給隨從使了使眼色。

  隨從會意,悄悄出了馬車,等拐彎的時候讓車伕停了下來,然後跳下了馬車。

  馬車裏,武親王繼續跟李鐵旦閒聊,套他的話。

  李鐵蛋不過是一鄉下少年郎,不曾念過書,也不曾出過遠門,非常單純,而且他視武親王爲恩人,都不用武親王費多少心思,他問什麼,李鐵蛋就說什麼。

  等到了義莊,李鐵蛋連自己家有幾口人,在蘇州城還有哪些族人,路上都吃了什麼,睡的是茅草還是麥稈都一股腦兒的說了出來。

  可武親王並不滿意,他想知道的並不是他們這幾個難民喫喝拉撒的小事。他懷疑這幾個告御狀的難民背後有人。不然他們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趕到京城?說什麼好心的商隊捎他們?開什麼玩笑,這可是一兩千裏,不是幾十里路,捎他們幾個多麻煩啊,有這功夫都能帶一批貨到京城轉手賣錢了。商人重利,沒人會這麼傻,放着錢不賺,帶一羣難民北上。

  可惜,李鐵蛋這人一根筋,也沒什麼心眼,什麼都不知道,從他嘴裏問不出什麼。如今只能等隨從的結果了。

  武親王跟着進了義莊。

  義莊的人見他進來了,頓時殷勤了許多。

  落葉歸根,李鐵蛋他們想將李老頭的屍體帶回去等洪水退了,葬在老家的祖墳中。只是現在夏天,天氣炎熱,屍體在路上極易腐爛,因此只能火化之後,帶着骨灰上路。

  聽完了他們的要求,義莊的人幫忙,給李老頭潔面,又給他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整理完後便是火化了。

  幫到這裏差不多了,武親王找藉口有事先走了。

  回到馬車上,剛纔將另外兩個難民帶到義莊的心腹跟着上了車,低聲將他了解到的情況說了一遍。

  這二人的說辭跟李鐵蛋差不多,都說是僥倖遇到了好心的商行,捎他們一程,才能趕到京城,旁的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三人沒有串供的時間,說辭雖然差不多但也不是完全一樣,有些小細節上的差異,這更說明他們並沒有提前商量好拿出這套說辭來騙他。

  “看樣子這三個小年輕什麼都不知道,稀裏糊塗的就來到了京城,還以爲他們是運氣好。”武親王有些遺憾。

  心腹道:“應是如此,這三人都太年輕,太稚嫩了,什麼都寫在臉上,藏不住。”

  武親王點頭,只能從閔記商行那邊入手了。

  可惜,回到府上,去查證的隨從也回來了,帶了個壞消息回來:“殿下,小的讓人查過了,全京城並未有閔記商行的鋪子,客棧也查過了,並沒有這樣一隊商人入駐。至於姓閔的商家,小的倒是查到了好幾個,不過都是咱們京城本地的商戶,從未南下走過商。”

  武親王這下更加確定李老頭他們到京城來告御狀一事絕非偶爾,這背後定然有推手,只是現在閔記商行消失不見了,唯一知情的李老頭也死了,餘下三個青少年什麼都不知道,從他們身上完全查不到任何信息。

  沉思了一會兒,武親王道:“那派人盯着李鐵蛋他們幾個,興許他們身上能夠發現一些線索。”

  隨從點頭,猶豫了一下又道:“殿下,今天上午還有人去戶部、工部鬧事,也說是江南的難民,淮南那邊的口音。”

  武親王皺了皺眉:“暫時不用管他們,盯着李鐵蛋就是。”

  這事要麼是他的兄弟所爲,要麼便是江南某個官員弄的,非讀書人,定然不清楚告御狀的細節,李老頭聽說要挨三十板子時並不意外,從容赴刑,顯然是事前就已經知道得很清楚了。

  戶部,自從下朝之後,毛青雲就坐立難安,幾次想派人進宮通知淑妃娘娘,可又擔心被皇帝知道更生氣。猶豫間,下面的官員進來稟告,說是榮親王拿着聖旨過來了。

  毛青雲趕緊收拾好紛亂的心情,到前廳去迎接周嘉榮。

  “臣見過榮親王殿下。”

  周嘉榮擺手:“毛尚書免禮,父皇已經下旨派我南下抗洪救災了,命戶部派一擅長算術之人隨我南下記賬,另外,戶部準備好五十萬兩賑災銀子,明日我就要出發了。”

  毛青雲愣了一下,苦笑道:“榮親王殿下

  ,非是臣不願,實在是國庫緊張,一時之間拿不出這麼多的銀子,你看能不能寬限些時日?臣一定將銀子湊齊,分文不少。”

  周嘉榮譏誚地看着他:“我是等得起,毛尚書覺得江南的百姓等得起嗎?”

  這老東西,還在跟他推諉搪塞。國庫就是再緊張,堂堂大齊也沒道理連五十萬兩銀子都拿不出來啊。

  毛青雲一臉爲難的樣子:“殿下所言甚是有道理,小人一定儘量,但不敢保證在今日就能湊齊銀子。”

  周嘉榮懶得跟他廢話,直接將聖旨塞到了他手裏,聲音仍舊溫和,但說出來的話卻不是那麼中聽:“毛尚書,你莫非是想抗旨?”

  抗旨這頂帽子壓下來,誰頂得住!毛青雲連忙誠惶誠恐地表示:“臣不敢,臣遵旨。不知榮親王想選誰隨你南下?”

  周嘉榮也不知道選誰,他對戶部的官員並不熟悉,也信不過毛青雲,不打算讓他舉薦,琢磨了片刻道:“將三品以下的官員都叫過來,我看看!”

  毛青雲連忙吩咐人照辦。

  不一會兒,戶部三品以下,大大小小的官員全都聚在大廳中。

  周嘉榮挨個掃過去,最前面的幾個看官袍是四品的官員,依次往後是五品、六品……

  最後周嘉榮的目光落到了倒數第二排一個官員身上,別的官員要麼是用熱切的目光望着周嘉榮,要麼腰都快壓道膝蓋了,生怕周嘉榮點了他們的名。

  與這些人形成鮮明對比的倒數第二排那個灰衣官員,他年約三十來歲,安安靜靜地站在那,既沒有像有的人那麼恐懼排斥去江南受苦,也沒不積極,頗有些置身事外的樣子。

  “你叫什麼名字?”周嘉榮走到他身邊問道。

  男子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周嘉榮是在叫他,連忙道:“臣度支科主事曹裕。”

  度支科是專門負責夏稅、秋糧、運輸、賞賜、俸祿、地方留下的稅糧計算的,巧了。

  周嘉榮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把手伸出來!”

  曹裕不解地伸出雙手,平攤在周嘉榮面前。

  這雙手很白,一看就是沒看過粗活重活的,不過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中指上有些細細的繭子,不知道是寫字還是撥算盤弄的。

  周嘉榮揹着雙手問他:“六十八加七十九減一百零二再加三百四十六等於多少?”

  曹裕很快便報出了答案:“三百九十一。”

  周嘉榮回頭問毛青雲:“毛尚書,可是這個答案?”

  毛青雲還猶豫了一下才道:“是這個數字沒錯。”

  周嘉榮滿意地點頭:“好了,就是你了,回去準備一下,明日隨我南下公幹。五更在城門口集合,過時不侯!”

  說罷就大踏步走了,也完全沒問曹裕的身份家庭背景願不願意等等。

  選人這麼隨便粗暴,真的可以嗎?

  毛青雲皺起了眉頭,頓了片刻,揮手讓其他人都下去,只單獨留下了曹裕。

  時間緊迫,離開戶部後,周嘉榮又快速去了工部。

  工部尚書孔祥勝熱情地接待了他。

  周嘉榮跟他沒打過什麼交道,也沒任何私怨,大家公事公辦。

  “孔尚書,是這樣的,父皇讓我從工部挑選一人隨我去江南。你將工部官員的名冊拿過來,讓我挑一挑,全部都要拿過來。此外,工部應該有過去治水的記載吧,若是有副本,借我一份在路上打發時間可否?”

  聽完周嘉榮的來意,孔祥勝很配合,當即讓人先將名冊送了過來,又派人去整理前些年工部抗災的記載,不是很機密必須存檔的,他都送到了周嘉榮面前。

  周嘉榮謝過他,從中挑選了兩份資料,其中就包括興德二年兩湖洪災的治理記載,然後看起工部官員的名冊。

  他挨個翻過,從頭到尾,一直翻到最後一頁,也不見姓常的官員。

  莫非那人已經離開了工部?

  周嘉榮放下冊子,皺眉道:“孔尚書,聽說興德二年,工部出了一名姓常的治水高手,大人可知此人的去向?”

  興德二年,孔祥勝還不在工部呢。他讓周嘉榮稍等一會兒,叫來工部資格最老的一名下級官員道:“老許,聽說興德二年咱們工部出了一名治水的高手,榮親王想見見他,你可還記得這個人?”

  老許聽到這話,臉上浮現出爲難的神色,怔了怔,吞吞吐吐地說:“他……他在後廚幫忙,就是林瘸子啊!”

  別說周嘉榮了,就是孔祥勝也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沒搞錯?”

  老許硬着頭皮道:“沒錯,就是他,常林。他二十年前受傷瘸了腿,在家裏修養了小半年,回來後,因爲腿不利索,後來就被趕到了廚房。”

  孔祥勝多麼聰明的人,怎麼會不知道這裏面有貓膩呢。

  常林這樣受過皇帝褒獎的年輕人,前途無量纔是,哪怕腿受了傷,他也到底是工部的官員,可以做些文職類的工作,也不至於跑去廚房啊。定然是得罪了人,就是不知道他得罪的是誰。

  孔祥勝看了一眼周嘉榮,當着他的面不好問個清楚。

  周嘉榮也想到了這點,他裝作沒看到孔祥勝的欲言又止,站起來道:“在後廚啊,勞煩老許你帶我們去看看。”

  老許連忙應聲,帶着周嘉榮和孔祥勝去了後廚。

  天底下大部分的廚房都這樣,陰暗潮溼又悶熱,還沒走進去,便感覺到了熱氣撲面而來。

  怕冒犯到周嘉榮,孔祥勝連忙道:“殿下,臣讓老許進去將常林叫出來吧。”

  “不用,我們進去看看。”周嘉榮不顧孔祥勝的勸阻,踏進了廚房。

  廚房採光不好,光線比較暗,竈臺上燒着旺盛的大火,一個光着膀子的男人大力攪動着鏟子,額頭上、肌膚上全是汗水,聽到腳步聲,他扯着嗓子喊道:“將炒好的菜端出去吧,不要偷懶。”

  過了一會兒,沒有動靜。

  他正想發火,就見正在燒火的小徒弟緊張地擦了擦汗,指着他後面,一副嚇得不輕的模樣。

  常林扭頭,一眼便認出了孔祥勝。

  開始他也很緊張,但很快冷靜下來,扯下搭在肩上擦汗的布,衝孔祥勝行禮道:“孔大人,廚房悶熱味道大,您過來有什麼吩咐嗎?”

  孔祥勝下意識地看向了周嘉榮。

  就這一眼,常林便明白了,要找他的是面前這個身着蟒袍的年輕人,蟒袍……常林心臟突突突地跳了起來,臉色發白,額頭上的汗珠大顆大顆地往下滾,不知道怎麼怎麼又得罪了貴人,還是身份如此尊貴的皇親國戚。

  誰料周嘉榮開口卻讓他嚇了一跳。

  “常林,你可願意隨我去江南抗洪救災?”

  常林嚇了一跳,猛地擡頭,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我……您是說小人嗎?小人可以嗎?”

  周嘉榮揚了揚手裏那份當年常林在兩湖修築防洪工事的記錄:“如果你還是這個常林的話!”

  常林心潮澎湃,無法言說的感動,激動,難以置信涌上心頭,他等了多少個日日夜夜,都已經絕望了,以爲自己這輩子只能拿起鏟子,忘掉前半生所學和畢生的抱負了,沒想到事隔二十年,他竟然還有一次機會。

  生怕周嘉榮反悔,常林連連點頭:“小人可以的,小人可以的,多謝殿下大恩!”

  周嘉榮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回去收拾幾件衣服,明早五更天在城門口會合出發。”

  “多謝殿下,多謝殿下……”

  “師傅,鍋裏燒糊了……”小徒弟忍了又忍,實在是燒糊的味道太明顯了,怕禍燒穿,不得不開口提醒道。

  常林這才記起,他現在還是工部後廚的廚子呢,趕緊跑過去攪動鏟子,可已經晚了,翻上來的東西黑乎乎的。

  他懊惱地拍了拍額頭,讓小徒弟滅火,又趕緊將鍋裏的東西鏟到盆裏。

  周嘉榮看到這一幕,忍不住笑了出來,道:“孔尚書,抱歉,毀了你們的午飯,這樣吧,一會兒我讓人從飄香樓給大家送一份席面過來,以表歉意。”

  孔祥勝擺手拒絕:“多謝殿下好意,不必了。只是鍋底的菜糊了而已,將這些挑出來,餘下的還可以喫呢。不能浪費,江南還有許多百姓在捱餓,咱們有得喫就不錯了。”

  不管他是做樣子還是真心實意說這話,這種態度就值得提倡。

  周嘉榮笑道:“如此,我就不跟孔大人客氣了。他日等常林立了功回京再請大家一頓,以表歉意如何?”

  常林連忙感激地說:“當如此,當如此……”

  不管怎麼說,今天也是他失職,殿下這番話正好幫他解了圍。他日,若還能回到工部繼續做事,請一頓飯也就拉近他跟同僚們關係的好辦法。

  孔祥勝也聽出來了,周嘉榮是有意擡舉常林,笑道:“那我們就等老常你這頓飯了。”

  一個玩笑化解了這個尷尬,周嘉榮叮囑了常林幾句後,也沒多問他當初爲何會到廚房上做事,便轉身走了。現在當務之急是去江南救災,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而且他的時間很趕,明天便要出發去江南了,這一去只怕得好幾個月,必須得陪母妃說說話,跟她說一聲。

  進宮後,穆貴妃聽說周嘉榮要去江南救災,很不情願,擔憂得很,可看聖旨都下了,兒子心意已決,徐嬤嬤又在一邊勸慰,只得含淚答應。不過周嘉榮出宮時,她還是不放心,擔心他在江南喫不上飯,將自己的私房一股腦兒地往周嘉榮懷裏塞,讓他帶去花,不要虧了自己。

  周嘉榮哭笑不得,虧也不可能虧他啊。但兒行千里母擔憂,這都是母親的心意,他不拿着母親更不安。

  收下了東西,趁着穆貴妃又去翻箱倒櫃的機會,周嘉榮將徐嬤嬤叫到一邊低聲吩咐道:“嬤嬤,我走後,若是宮裏形勢不對,有什麼異常的,你就讓母妃去頂撞父皇,惹怒父皇,父皇定然會下旨禁母妃的足。”

  皇帝懲罰妃子的手段不外乎就那麼幾種,禁足、罰月例、刻意冷落,只要不涉及很嚴重的問題,不可能對妃子動刑的。

  禁了足,別的妃嬪不能到秋水宮串門,母妃也不能出去,即便宮裏有什麼是是非非,也不會將她捲進去。不然她母妃這麼單純,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徐嬤嬤明白他的意思,輕輕點頭:“殿下放心,老奴知道了,老奴會替殿下看好娘娘的,殿下多保重,娘娘和老奴都在等着殿下回來!”

  “哎呀,嬤嬤,去年本宮生辰皇后娘娘送的那支人蔘呢?你幫我找一找。”穆貴妃在內室着急地喊道。

  徐嬤嬤衝周嘉榮笑了笑,趕緊進屋去幫忙。

  過了一會兒,穆貴妃捧着三個匣子出來,交給柴順:“這些都是百年以上的老參,關鍵時候可以續命的好東西,都給你們家殿下帶着,好生照顧他。”

  “娘娘放心。”柴順趕緊接過了匣子。

  周嘉榮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便在宮中久留,他上前用力抱了一下穆貴妃:“母妃多保重,等兒臣回來。”

  說完大步跨出了秋水宮,頭也不回地走了。

  穆貴妃扶着門框,默默垂淚,在心裏祈求佛祖保佑她兒平安歸來。

  回到府中,周嘉榮讓柴順去收拾要帶東西,然後叫來劉青商量帶哪些隨從侍衛。

  雖然興德帝會派兵保護他和這五十萬兩銀子南下,可孔京到底不是自己的親信,關鍵時刻還是得靠自己人。

  劉青琢磨了一下,擬出了一張五十人的單子,都是府上經過考驗,值得信任,功夫又不錯的侍衛。

  周嘉榮想到這次去江南,要辦的事很多,多帶幾個人是很有必要的,便準了。

  劉青派人通知這些人做好準備,明日上路。接着又派人去戶部催銀子。

  五十萬兩賑災銀子到天黑戶部方纔送過來,清點無誤後,周嘉榮讓人收了起來,又見了接到聖旨上門拜訪的孔京,一直忙活到半夜。

  次日城門一開,周嘉榮便帶着隊伍出了城,直奔江南。

  六月二十九日,遠在蘇州府的中山王也接到了消息。

  看到毛青雲信上說,江南有災民去京城告御狀後,他嚇得直接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韓方嚇了一跳,趕緊將他扶了起來:“殿下,您沒事吧?可是毛大人說了什麼?”

  中山王擺了擺手,咽咽口水,接着往下看,等看到第二頁毛尚書說興德帝派了榮親王南下賑災,肯定還有關於他的聖旨時,他頓時淡定了下來,將信遞給韓方,呼出一口氣道:“虛驚一場!”

  韓方看後卻不冷靜了:“殿下,這……江南的事驚動了陛下,這……咱們要不要想辦法弄一弄,至少不能讓三殿下抓到把柄。”

  中山王想了一會兒道:“你通知下去,明日起粥施多一些,讓那些商賈見好就收,糧食不準漲價了。”

  韓方連忙點頭:“是,殿下,只是榮親王那邊……”

  見他還是皺着眉頭,中山王覺得他實在是太杞人憂天:“不用擔心,來的是我三哥,他跟我關係好着呢,況且你這不是去收尾了嗎?做好看點。若是大哥來我還要擔心,三哥自己人,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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