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070

作者:紅葉似火
盛夏,蘇州城外,驕陽似火,一個個身披鎧甲,手持長矛的士兵宛如挺拔的楊柳,一動不動地站在官道兩旁,三步一人,一直延伸到三四里外。

  爲了保護這批重要的糧食,周嘉榮將孔京的人馬全數派出,還安排了蘇州城內的一千五百名駐軍在城門維持秩序。

  一刻鐘後,官道的盡頭出現了人影,密密麻麻的,像螞蟻一樣,不停地往蘇州城的方向移動。隨着距離拉近,這支隊伍也露出了真容。

  這是一支運糧的車隊,每一輛車上都是堆得高高的糧食,一麻袋又一麻袋,像小山一樣。

  打頭的是一個身穿黑色鐵甲的將軍,他身後跟着上千名護送的士兵和幾百名趕車的車伕,隊伍浩浩蕩蕩,一眼望不到盡頭。

  到了近前,那將軍從馬上跳下來,單膝跪地,行禮道:“臣淮北衛所千戶胡正元見過榮親王殿下,幸不負使命,已將五萬石糧食運達蘇州府!”

  周嘉榮大悅,上前雙手將胡正元扶了起來:“好,衆位將士辛苦了,將糧食押送進倉之後,我設宴招待諸位!劉青,你來帶隊進城!”

  “是。”劉青站出來道。

  他跳上馬,帶着車隊駛入蘇州城。

  長達幾裏的車隊宛如一條長龍,踏過蘇州城主幹道的每一寸青石板,發出踏踏踏的聲音,是那麼得令人心安,沿街的百姓都打開了窗戶,探頭望出來,看到一隻只鼓鼓囊囊的麻袋,無不歡欣鼓舞,大聲呼喚。

  “有糧了……”

  “我們有糧了……”

  ……

  聲音響徹雲霄,一浪高過一浪。甚至還有不少聞訊的百姓連鞋子都沒穿就跑出來,站在街邊,高興地目送糧車經過,都走遠了還捨不得挪一下眼睛。

  這聲音驚動了正在客棧商量主意的糧商們。

  糧商們打開窗戶,一眼就看到了堆得高高的糧車從窗外經過,一輛又一輛,數了幾十都不見停,最後數的人失落地停了下來:“數不清,這麼多的糧食,我們的糧怎麼辦?”

  是啊,他們不遠幾百裏運送過來的這些糧食,賣給誰?

  不賣,運回去嗎?沿途光是路費都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運回去價格也不可能比蘇州府的糧食價格高。

  “江南受災,良田被毀,如今已是七月,今年是絕不可能再種水稻了。若是換種小麥,最早也要明年清明方能收割,江南還是缺糧的。咱們不若找官府,將這批糧食便宜些賣給他們。”毛掌櫃出言道。

  正好來摻茶的小二聞言,樂呵呵地笑道:“客官你們都是外地來,不知道情況,其實咱們蘇州府不缺糧,準確地說,不是那麼缺!”

  小二這話引得糧商們側目,胡掌櫃從口袋裏掏了一把銅錢,塞給小二:“不缺糧爲何這麼高價購糧?你與我們說說,說得好了,還額外有賞!”

  “謝謝客官!”小二眉開眼笑,語氣更加殷勤,“客官有所不知,我們江南自古以來便是魚米之鄉,去年風調雨順,收穫頗豐,即便今年遇到了大洪水,靠着去年糧倉裏的存糧,也勉強能撐過去的。”

  胡掌櫃皺眉:“那爲何前段時間官府還屢次向外面賣糧?”

  小二往西北的方向瞟了一眼:“諸位掌櫃去正北街打聽打聽便知。”

  正北街是蘇州府的糧食一條街,全城最大的幾家糧商鋪子都開在那裏。

  說完,小二輕手輕腳地走了,留下幾十個商人面面相覷。

  其實他們也不是完全不通信息之輩,尤其是來得早的,已經在蘇州城裏滯留了七八天,對城裏的情況有所瞭解。

  一個姓袁的商人道:“他說得沒錯,蘇州城內有糧,咱們得先下手爲強,找官府或是當地大戶喫下咱們這批糧食。”

  不然他們這些商人也不可能在蘇州開店零售慢慢賣,這效率得多低啊,還得重新買或是租鋪子。

  聽完這番話,許多人都沒表態,畢竟他們都是臨時結識的,還算是競爭對手,誰也沒法全信他人之言。

  相較於糧商們的焦頭爛額,災民這邊無不是歡聲笑語。

  親眼看到那麼多的糧食入城,這無疑是給災民們吃了一顆定心丸,這下他們再也不用擔心會餓死了。

  趁着這股東風,周嘉榮對關項傑示意。

  關項傑按照事先的安排爬上高臺,接過衙役遞來的一面鼓,重重敲了一下,引得興奮議論的災民停了下來,仰頭望着他時,他緩緩開了口:“諸位父老鄉親,大家都看見了,榮親王殿下已從其他地方購糧回來。如今咱們蘇州府的老百姓不缺糧食吃了,所以從明日起,大家各自返鄉吧,不要聚集在城門口了,關於大家的口糧,府衙會有安排的。”

  “一會兒這裏有里正、族長、同輩德高望重能組織起人手的,可到我這裏報名,組成小隊去排水築堤,儘早排除水患,凡是參加者,一日一碗粥兩個窩窩頭。沒有組織者到右側的桌子前留下姓名、籍貫,重新組隊,明日隨官府的通知,一同出發。其餘老弱婦孺,身體康健者到左側的桌子前登記,洪水退去的地方,會依次安排大家返鄉,重建家園,以早日恢復生產!”

  這些災民,周嘉榮早想利用起來了。但前段時間,城內糧食不夠,只能每天一勺粥,吊着大家的命,哪還能讓他們去幹重體力活兒。如今糧食運過來了,有了糧,可以給他們增加伙食,也就能讓更多的人投入到挖渠、修築堤壩的工作中,儘早排除水患,平整被水淹過的土地,重新恢復生產。

  而老弱婦孺可以返鄉修建房屋,種些週期短的蔬菜,增加一部分食物來源。

  這些工作交給關項傑他們這些不曾涉及貪污的低下級文吏來做最合適不過。

  關項傑先是當衆宣佈了一遍這個決定,怕離得遠的人沒聽清楚,又安排了二十名衙役,拿着鑼鼓邊敲邊去災民中傳達該命令。

  接到消息的災民陸陸續續排隊前去報道登記。

  見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着,周嘉榮便將這邊的工作交給了關項傑,騎馬回了城。

  城裏,糧食還在入庫。

  這次的糧食是兩個月前,周嘉榮讓人去河南、河北等地收購,多是小麥大麥之類的,還有部門高粱、豆類、黍米等等,稻米很少,因爲中原地區不怎麼種植水稻。

  看到周嘉榮過來,胡正元、孔京、劉青等相繼上前行禮。

  周嘉榮吐了口氣道:“這裏有孔京盯着便行了,胡將軍一路辛苦了,帶大家去休息喫飯吧!”

  胡正元聽命,將自己的人帶走了。

  周嘉榮一直在這裏盯着,直到糧食都入了庫,安排了幾百人守着,方纔離開。

  糧食的問題解決了,如今最要緊的便是水患問題,常林雖有才,可獨木難支。周嘉榮想起了另外一個人物,那便是最早南下治水的工部員外郎向善,此人當時帶了一批工部的官吏南下。

  周嘉榮到了蘇州府後並未見過他,打聽之後才知,自從中山王到了蘇州府沒多久便帶着人去了池縣治水。

  周嘉榮不知道他是被中山王趕走的,還是他自己看出了苗頭,刻意躲開的。但太湖水患不解,周邊地區的水災就不可能解決,因此周嘉榮讓劉青派人去把他請回來。

  除了要治水,恢復生產也是極爲緊要,必須安排上的事。

  周嘉榮叫來了徐達:“徐大人可有農事方面的人才向我推薦?如今已是七月,等水患解決,八、九月才能大面積重新種植作物,屆時氣溫轉涼,必然是不能再種植水稻了,江南地區冬季還能種植糧食作物嗎?”

  江南比北方暖和,冬季可以種植不少蔬菜,比如蘿蔔、白菜、韭菜、萵筍、芹菜等等,都可以食用,因此不用擔心餓死人。只是這些到底不是主食,不頂餓。

  徐達也不是很精通農事,他向周嘉榮推薦了一個蘇州府下轄元和縣知縣荀同山,此人乃是十九年進士,在元和縣上任兩年有餘,平日裏很喜歡下地看老農種田,聽說其祖上有人編過農書。

  周嘉榮聽完後很是欣喜,讓人將荀同山請了過來。

  荀同山聽完周嘉榮的話道:“殿下若是說種什麼最快,當是白菜和蘿蔔,生長週期短,而且其幼苗也可以食用,先撒一批種子,等長出苗後,可拔掉幼苗食用,只留少許長大,過段時間還可收穫白菜和蘿蔔,根葉皆可食用,生長速度也快。但要種植糧食作物,等田地排水平整之後,今年只能種植小麥,南方的小麥會比北方的冬小麥提前一兩個月收割。等收完之後,只要有水,也不妨礙繼續種植水稻,一年兩季,可彌補今年糧食的不足。”

  “沒有其他糧食作物可種嗎?”周嘉榮皺眉道,小麥要明年收割,還是太晚了。朝廷現在沒有更多的銀子劃撥賑災,也就沒法給災民提供更多的糧食過冬。

  荀同山搖頭:“目前沒有。”

  因爲現在雖然已經停止了降雨,可很多農田被淹沒,被大水衝成了一條條溝壑,積水、不平整,需要很大的人力去排水,平整田地,方能重新生產,這怎麼也得一個月之後去了,那時候都立秋了,天氣變冷,已經不適合種水稻了。

  周嘉榮聽完後也不能勉強,只能道:“荀大人,我交給你一個任務,去搜集快熟的種子,等災民返鄉後,陸續發一些給他們,讓他們先種一些菜,增加食物。”

  也讓災民們有事情做,對未來多一些希望,看着種子發芽,成長,開花結果,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希望呢?而且朝廷發放的賑濟糧有限,也需要他們自己解決一部分食物的來源,沒有比自己種更快更便宜的辦法了。

  荀同山接下了這個任務,準備挑選出幾種符合本地氣候條件,生產週期又快的蔬菜和瓜果儘早推廣,作爲食物的補充來源,儘快讓災民能夠實現一部分食物自給。

  手中有糧,心裏不慌,親眼看到那麼多糧食入城,城內外的百姓心都安定了下來,精神面貌也隨之改變。

  很快,城外的災民陸續報名組隊去做工了,只剩下一些還沒去處的老弱婦孺。關項傑又從這批人中挑選了一部分婦女去給河湖邊上幹活的男人們做飯,清理一些水面上漂浮的髒東西,比如被沖走的牲畜、傢俱之類的。

  被淹死的東西不能喫,容易感染各種疾病,任其在水裏腐爛發臭,數量多了也會影響水源,因此需打撈掩埋,大的傢俱木料之類的,可以打撈起來,以後建房子的時候用得着。

  如此一來,城外的災民數量急劇減少,三日後,只剩下了一萬多人,都是年紀比較大的,或是孩子和一些身體很不好,沒辦法去做工的。但光是這些人,已經亂不起來了,周嘉榮心大定,最大的隱患解決了。

  如今災後重建工作井然有序地進行着,到處一片欣欣向榮之相。

  但這可苦了糧商們。

  近日又陸續有一批糧商帶着大批糧食進城,如今蘇州府內糧商已達近百人,加上其跟着運糧的夥計和鏢師,達數千人之衆,可想而知,他們手裏有多少糧食。

  如此多的糧食,如今完全沒人買。

  因爲官府每日限量供糧,雖然數量不多,可省着點也夠一家人喫,最重要的是便宜,因此百姓們每家大清早就會派一個人去官府開的糧倉購糧。爲了滿足百姓們的日常所需,官府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各開設了一個鋪子,專門賣糧,從早賣到晚。

  如此一來,他們的高價糧就沒人買了。

  糧商們住在客棧裏,本來想再等等的,結果等到了越來越多的糧商。如今蘇州城大大小小的客棧都快被他們包下了,裏面全是糧食。

  如此多的糧食遲遲賣不出去,還每天都有源源不斷的糧商進城,糧商們心急如焚,晚上都睡不着。

  最後,有幾個見形勢不好,實在撐不住了,試圖找人接手自己手裏的糧食,可問了蘇州府的好幾家富商,都沒人願意接手,因爲雙方的價格談不攏。

  沒辦法,他們又把目光重新放到了官府身上。

  毛掌櫃同幾個關係比較好的糧商一塊兒找到府衙,請求見曹裕。

  曹裕最近忙得很,每天大筆的糧食出庫,雖有人記載,可他是管總賬的,必須把關,還有治水築堤挖渠也要費不少銀子,這些賬也得一筆一筆算好。

  若不是周嘉榮早提點過他,他纔不想見這些奸商呢!

  放下筆,曹裕摁了摁額頭道:“請他們到偏廳。”

  曹裕處理完手頭上的事,這纔去偏廳。

  這次見到他,毛掌櫃幾個格外熱情,趕緊站起來行禮,而且還將一個深棕色的匣子遞給了他:“曹大人,多有打擾,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曹裕可沒忘記徐達如今都還是代罪之身呢,他可不想走上這條歧路,被榮親王抓了把柄。

  “你們這是做什麼,都收回去!”曹裕板着臉,極爲不悅地說,“若再如此,你們便回去吧。”

  聽到最後一句,毛掌櫃只得訕訕地收回了匣子:“曹大人莫生氣,都是小人不好,還請大人見諒。”

  曹裕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沒功夫跟他們閒扯,捏着鬍子道:“你們是爲賣糧而來?”

  毛掌櫃點頭:“對,曹大人,咱們的糧食可以都賣給你們,就按上次說的價。”

  上回說的價格便是如今城裏的官方零售價,大米十文錢一斤,小麥八文,雜糧五到六文不等。毛掌櫃他們之所以願意妥協讓步,是因爲找了當地的富商,這些人只願意出官方收購價的六成,原因無他,就如店小二所說,城裏這些大戶並不缺糧,他們買糧也是想轉手之後能賺一筆,短期內顯然不可能,那必須得倉儲一部分時間,肯定會增加成本,還可能會有一定的損耗。

  而且這些本地富商都是極爲精明的人,知道毛掌櫃他們這些外地糧商急着出手手裏的糧食,焉有不壓價趁機宰他們一刀的道理?

  碰了一鼻子灰之後,毛掌櫃他們才體會到了官府的好。

  可惜遲了,曹裕放下茶杯道:“上次?莫非毛掌櫃說的是十文錢一斤大米的價格?”

  毛掌櫃點頭:“對,就按曹大人上次說的價格來。”

  曹裕笑了笑:“諸位掌櫃已經看到了,如今府庫糧食充裕,短期內並不缺糧,況且對外銷售價格也是十文,我們官府還得承擔倉儲、中間的耗損等,十文錢一斤的大米我們可收不起。”

  毛掌櫃臉色隱隱有些不好看,他強自撐着笑容道:“那……曹大人看多少錢比較合適?”

  “五文錢一斤。”曹裕淡定地說。

  毛掌櫃幾人臉上的笑容頓時蕩然無存,若非眼前的曹裕是官府的人,他們只怕要指着他的鼻子罵娘了。五文錢一斤,江南大豐收恐怕也不止這個價,更何況災年呢!

  “曹大人,這個價格恐怕不大合適吧!”毛掌櫃許久才憋出一句話。

  曹裕掃了幾人一眼,知道他們在想什麼,淡淡地說:“上次我便與諸位說過,十文已是高價,以後不可能有這個價格。諸位不信,那我也放話在這,我今日出的價格是極爲合適,蘇州府不會缺糧的,諸位請三思。”

  不會纔怪!

  即便是五萬石,可這次江南受災百姓有上百萬之衆,尤其是太湖地區最爲嚴重,這這些糧食平攤到人頭上,一個人也不過幾斤罷了,能喫幾天?

  曹裕這分明是趁火打劫,跟蘇州府本地富商是一路貨色。

  毛掌櫃幾人強忍着憤怒離開了府衙。

  回到客棧後,幾個人商量起來:“這下怎麼辦?他們出價越來越低,這麼低廉的價格,咱們若是把糧食賣出去,肯定會虧錢。”

  可不賣吧,運回去一路上的成本不低,因爲現在很多地方路還是很不好走。而且沒受災的地方,糧價比現在蘇州府官府定的價格還低一些,他們還是得虧錢。

  這趟註定是貼錢白跑了。

  如今大家也不求能賺多少了,只求能少虧一些。

  “要不咱們也對外零售,比官府定的價格低一些,應該能賣出去。”胡掌櫃提議。

  毛掌櫃苦笑:“我們能想到,其他糧商想不到?這麼多糧食一塊兒賣,你們想過後果嗎?”

  爲了快速回籠銀錢,拿錢走人,大家必定會不斷地降價,糧食的售價格跟着降,那以後想批發給官府或是本地富商,價格還得往下壓,不可能跟糧食零售價持平的。

  說到底還是現在蘇州城的糧食太多了,官府又站了出來,將糧價給死死地壓了下去,他們沒辦法奇貨可居。

  “那怎麼辦?”胡掌櫃愁得眉毛都快白了。

  毛掌櫃琢磨了一會兒道:“要不再看看吧,我覺得官府的糧食撐不了多久。”

  五萬石是多,可災民更多,官府的糧食遲早會耗光的。

  “你們上次也是那麼說的。”另一個掌櫃的道。

  這話讓毛掌櫃有些下不得臺來,哼道:“那你便賣吧。”

  雙方最終談了個不歡而散,不過因爲價格實在是太低了,大家到底還是沒鬆口,準備再觀望幾天看看。

  晚上,周嘉榮回到府衙,曹裕彙報完工作提了這件事。

  周嘉榮聽後笑道:“此事曹大人做得很好,再有人來找你,你儘管壓價就是。”

  這些人現在不賣,以後也會賣的。

  大家都以爲官府是在強撐,不止是外地糧商在觀望。

  白實等人也在觀望。他們比糧商們更清楚受災的情況和府庫的存糧。

  只是那一批糧食解了燃眉之急,短期內官府是定然不會缺糧的,眼看中山王和柯自清已經被關了十來天,家眷下屬都不許探望,白實不禁有些着急。

  他怕周嘉榮還有後招,這個榮親王完全不如傳言中那麼衝動好欺,相反甚是有謀略,擒賊先擒王,一來便將他們這邊最關鍵的兩個人物拿下了,導致他們羣龍無首,人心渙散。

  若是中山王和柯自清中但凡有一人沒被抓,他們都不會如此被動。

  沒法跟中山王和柯自清聯繫上,他只能自己想辦法自救了。

  還沒等白實想到新的計策,府衙卻派人送了一封帖子過來。

  白實打開一看,原來是胡千戶要回淮北覆命了,周嘉榮感念其解了蘇州府糧荒一事,因此準備設宴給對方送行,並邀請了蘇州城內有名望的人一併參加宴席。

  也就是說除了蘇州府的主要官員,還有當地的富商豪紳全都收到了帖子。

  白實讓人去打聽後得知,上次的二十人都收到了帖子,還額外多附加了一句話,讓他們將欠條帶上,估計是要還大家的糧食。

  白實倒不擔心周嘉榮會再來一次鴻門宴,因爲周嘉榮還邀請了一二十名身份不一般的人,再加上胡千戶,他怎麼也不可能再給大家喫樹皮蚯蚓觀音土了,不然豈不是把蘇州府本地說得上話的人都給得罪了一遍。

  只怕是周嘉榮清楚,災後修復重建這事離不開本地豪紳富商的支持,故而借宴席拉攏這些人,最好大家能爲周嘉榮所用。

  白實怎麼能讓周嘉榮如意呢!周嘉榮幹得越好,手裏的權力就越大,到時候萬一哪天翻臉不認人,再跟他算舊賬呢?他可沒忘記中山王和柯自清還關押着。

  所以這個宴席,白實是一定會參加的,他也讓跟他一夥的這些富商豪紳、官員一起參加。他們這些人擰成一股繩可是不小的勢力,其他人也要掂量掂量,要不要接周嘉榮的橄欖枝。

  時間一晃到了次日午時,府衙後院熱鬧非凡,劉青代表周嘉榮親自在門口迎客,其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等人進了大廳後,各色佳餚美酒已經備上,旁邊還有清麗溫順的婢女在一旁伺候,跟那晚的鴻門宴完全不一樣。

  李子居、朱和順等上次被逼着喫過樹皮的人看到這一幕,齊齊鬆了一口氣,今日榮親王不會捉弄他們了。

  等人都到齊後,榮親王方至。

  今日可能是場合比較隆重,榮親王竟穿了一身蟒袍,頭戴玉冠,信步走來,貴不可言。

  與他這身裝扮不相同的是,周嘉榮今日格外好說話:“諸位免禮,今日是胡千戶的送行宴,都是自己人,大家隨意!不過今日江南水患未了,災民還喫不飽飯,因此今天的這頓宴席一切從簡,請大家見諒。”

  “榮親王殿下心繫黎民,我等佩服,特敬殿下一杯。”徐達站出來舉杯道。

  白實哼了一聲,徐達這人滑不溜秋的,當初收了他們的好處,不言不語,今日竟成了周嘉榮的走狗,可恨。

  周嘉榮笑着舉杯。

  徐達開頭後,知府衙門的官員們挨個起來敬周嘉榮的酒,然後是富商。說是給胡千戶送行,但很顯然,一個馬上就要走的千戶不可能成爲這場宴席的中心,大家都是聰明人,知道討好誰更有用。

  劉老爺他們見周嘉榮來者不拒,也起身介紹自己的身份,然後敬周嘉榮的酒。

  一行人喝得酣暢淋漓,哪怕沒找歌舞伎表演,也熱熱鬧鬧的,主要是因爲人多,在場有六十多人,蘇州府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了。

  在場的,除了周嘉榮身份最大,就屬白實官職最高,他也免不了被敬酒。

  這頓酒一喝就是近一個時辰,周嘉榮和胡千戶還沒半點喊停的意思。更奇怪的是,喝到後面,周嘉榮還放下身段,挨個敬大家的酒,連在場身份卑微的富商都一個也沒放過。

  而且他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並沒有特別的拉攏之舉,也沒提救災的事,反而跟大家聊起了江南的風土人情。劉老爺說起江南的特色喫食,周嘉榮聽得津津有味,聽完後還叫來婢女問廚房能做嗎?若是能做,做一份送過來他嚐嚐是不是如劉老爺所說的那樣令人回味無窮。

  一道菜而已,身爲身份尊貴又受寵的皇子,周嘉榮在皇宮裏什麼樣的美味佳餚不曾嘗過?

  白實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妙,他恐怕猜錯了。

  可若說周嘉榮只是單純感謝胡千戶,給他送信,白實又不信。看來看去,周嘉榮這舉動,更像是在拖延時間。

  意識到這點後,白實背後冒出了一身的冷汗,悄悄給李子居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出去看看。

  李子居藉口要去一趟恭房,出了大廳,不一會兒就回來。他坐在桌上,右手重新拿起筷子喫東西,左手卻悄悄沾了些茶水,快速在左邊桌子上寫下幾個字:不讓出!

  白實瞳孔驟然一縮,他的預感應驗了,今日果然又是一個鴻門宴。

  誰能想到,同樣的招數週嘉榮竟然會使第二次呢?

  他今天把他們這些人召集起來,關在這裏喝酒,還不讓他們出去,到底打算做什麼?

  白實拿起酒杯,邊喝邊觀察周嘉榮的表情,並將在場所有人的身份擼了一遍,試圖找出周嘉榮這麼做的目的。但周嘉榮只顧着跟大家喝酒聊天,絕口不提公事,臉上從始至終都掛着笑容,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而在場的官員富商,有跟他一夥的,也有跟他不對付的,還有中立誰也不得罪的,從這些人身上也找不出線索。

  白實喝了一口悶酒,不行,不能這麼坐以待斃,還是得出去看看周嘉榮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他輕輕敲了敲桌子,然後往門口的方向指了指。

  旁邊的李子居領會了他的意思,舉杯對朱和順說:“朱大夫,聽說你今日有一位特別的客人要來看診,是什麼病情,你可還記得?”

  朱和順眼中先是閃過一抹不解,正想否認,對上李子居黑沉沉的目光,靈光一閃,頓時明白了李子居的意思,一拍額頭道:“瞧我,你不提我都快忘記了,真是喝酒誤事。”

  說着,朱和順端起酒杯說:“今日草民幸得榮親王殿下邀請,能爲胡千戶大人送行,乃是草民八輩子修來的福分。草民先敬胡千戶大人,多虧大人不遠幾百裏送糧過來,解了咱們蘇州府的糧困,草民代蘇州府老百姓謝謝胡千戶。”

  胡千戶也是爽快人,舉杯道:“掌櫃的客氣了,職責所在,胡某先乾爲敬!”

  放下酒杯,朱和順又對周嘉榮說:“榮親王殿下,草民喝得太高興忘記了三日前有一個病人跟草民約好未時二刻來看診,這已快到時間了,草民就先告辭了,掃了大家的興,草民先幹三杯。”

  說完利落地舉杯,連喝三杯。

  周嘉榮看了朱和順一眼,又瞥向一旁安靜不動的白實,估摸着這些人應該是察覺到了什麼。

  因此纔將朱和順推了出來。

  朱和順家歷代是開藥房的,到了他這一代,纔開始經營糧鋪。所以朱家男丁從小便在藥房跟着長輩做學徒,朱和順既是東家,也是城裏有些名氣的大夫。

  他要回去給病人看病,這個理解簡直是無懈可擊,自己這會兒若是攔着,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也會引人猜疑。

  周嘉榮看了一眼沙漏,已經過去一個多時辰了,時間差不多了,孔京那邊應該也處理得差不多了,何必再跟這些人周旋呢!

  他微微一笑,在六十多雙眼睛的注視下,緩緩喝完了杯中的酒,接過婢女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站起來,先是看了一眼朱和順,然後落到白實身上,緩緩開口:“拿下!”

  隨着這二字的落地,一羣持刀士兵魚貫而入,打破了宴席上的歡樂氣氛。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看向這些凶神惡煞的士兵,都嚇傻了。

  白實暗道不好,連忙站起來,不解地問:“榮親王殿下,您這是作甚?可是誰得罪了您?您只管說,臣幫你處理,何須如此大動干戈,敗了胡千戶的興致呢!”

  都圖窮匕見了,周嘉榮又何須跟白實虛以委蛇,浪費時間呢!

  他輕輕一擡下巴:“動手!”

  劉青當即帶着幾個士兵,上前將白實捆了起來。

  全場譁然,大家都沒想到周嘉榮會對白實動手,嚇傻了我眼。

  白實也沒想到今天他也要淪爲階下囚,當即氣惱地吼道:“榮親王您要做什麼?臣可是朝廷任命的官員,您無緣無故綁了臣,總得給臣一個說法吧!”

  “白實,你與中山王、柯自清、譚冬山、李子居等勾結,倒賣府庫賑災糧,大發災難財,害得蘇州城外餓死好幾千人,你們該不該抓?”周嘉榮冷笑,“凡是涉案者,通通給我抓起來!”

  “不,你胡說,你沒有證據,你亂說的,我不服……”白實垂死掙扎。

  周嘉榮冷哼一聲,直接將一個本子摔在他面前:“這上面記錄了你們從府庫拉糧走的時間,車數,我已經派人去你們的府上查封了賬冊和糧庫,是不是,你公堂上當着全蘇州府百姓面再說吧!”

  白實這才恍然,原來周嘉榮是故意設宴,以最小的代價將他們一網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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