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074
海通縣與百里縣相距不過五六十里地,若是洪災之前,成年男子走路一天就能到,但現在洪水沖毀了村莊和道路,他們需要一邊走,一邊尋路,速度自然快不起來。
行至下午,前方忽然不見了路,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湍急的河流,黃濤滾滾挾裹着泥沙而下,水勢非常猛。
對於這種情況,隊伍裏已經有經驗了。侍衛找了一根比較長的木棍插、入河中,測量了一下深度,比人都還高。再看河面,有三四丈寬,這麼急的水便是會游泳都很危險,更別提他們一行人基本上都是北方來的,大部分不會游泳。
劉青向周嘉榮反應這個情況:“殿下,這裏原本應該有一座小橋,河水上漲之後不知是把橋給沖毀還是淹沒了。剛纔測量,河水約有一丈深,河面寬約四五丈,我們沒有渡船,強行渡河太危險了。”
周嘉榮點頭:“看看河水上下游有沒有船隻?”
劉青派了兩隊人馬一南一北沿着河流尋找,兩刻鐘後,侍衛們回來反應,沒有看到河流。倒是在河流的上游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人煙,應該是個災民聚集點。
洪災發生後,很多災民並不會去縣城,而是帶着僅剩的東西就近找個地勢高一些的地方安置。這樣方便攜帶物資,而且離家近,等洪水退去後,就能第一時間回到家裏。
這些小的災民聚集點,往往是一個村或是就近幾個村子的人,都是熟人,不少還有親戚關係,這樣組成一個互幫互助的小團體。
眼看時間不早了,他們今天肯定是沒辦法到海通縣的,周嘉榮跟孫承罡商量後,大家決定沿着河流往上,去這個災民聚集點看看,歇一晚,問清楚這附近哪裏有合適的路,再繼續出發。
望山跑斷腿,這話放在今天也適用。
明明看那座小山不遠,但走路卻頗耗費時間,一行人走了一個多時辰,眼看太陽都快下山了,纔到了山下。
走近後,周嘉榮發現這座一兩百米高的小山上的聚集點弄得頗有些規模,竟在山上搭建了一排木屋,看木頭的顏色還很新,應該就是這幾天搭建完成的。
“什麼人?”忽然,高高的野草中冒出一個穿着褐色短打的男人,戒備地盯着周嘉榮一行。
周嘉榮帶了五十名親衛,孫承罡又帶了十人。雖然這段時間,他們這些人又是扛沙包,又是修房子的,什麼活都幹過,衣服也髒了,看起來灰撲撲的,跟災民沒什麼兩樣,但這六十人可都是身強力壯的小夥。
打頭的侍衛正要上前報出身份,卻被劉青一把拽住了。
劉青上前,拱手笑道:“這位大哥,我們是路過找人的,如今天色已晚,這荒郊野外也找不到個歇腳的地方,能否在貴地休息一晚,我們明日就出發。這就借宿的費用,多謝大哥。”
說着劉青掏出了一錠銀子。
男人看到白花花的銀子,嚥了咽口水,眼睛都直了,挪不開目光。就在他猶豫着要不要答應的時候,一個年紀稍大的中年漢子從他背後竄了出來,用力摁了一下男人的腦袋,然後皺眉拒絕道:“不行,我們地方小,喫的也少,都是鄉里鄉親的,不方便接待外客,你們請回吧!”
劉青聽到這話後,有些遺憾地道:“既如此那我們就不打擾了,告辭。”
說着回到了周嘉榮的身邊,輕輕朝周嘉榮使了一個眼色。
周嘉榮會意,輕輕點頭,劉青便叫衆人撤了,退回了河邊,重新找了一個相對比較乾燥的地方,安頓下來,侍衛們撿來柴火,拿出一口鍋,準備燒一些水喝。
孫承罡一頭霧水,不解地說:“那座小山又不是他們的,咱們爲何要讓他們啊?”
哪怕孫公公接地氣了許多,但二十幾年的身居高位,讓他受不了這種委屈。
周嘉榮輕輕朝劉青擡了擡下巴。
劉青解釋道:“孫公公,他們在草地裏藏有武器,上山的那條路中間還有一個很大的石頭,石頭的一面上顏色有些淺,應該是被他們新搬過來,擋在路上的,就是爲了防止有人上山。”
“爲什麼?這山又不是他們的,未免太霸道了。”孫承罡不服氣,“哪有這個道理,莫非他們打算佔山爲王?”
孫承罡只是隨口一說,哪曉得對面的劉青竟然點頭:“公公說對了,他們恐怕就是準備佔山爲王。”
洪災發生後最嚴重的問題除了缺衣少食外,便是治安問題。
每次災情後,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有些是走投無路,被逼到絕境的災民爲了生存落草爲寇,還有一種情況便是地痞流氓趁機作亂,搶劫姦殺,無惡不作。
不少偏遠的鄉下離縣城較遠,如今遇到天災,道路阻隔,府縣人手不足,還要救災,對比較遠的地方鞭長莫及,根本管不了,便給了這些惡人可趁之機。
從蘇州府出發後這段時間,他們已經在路上遇到過幾波了,兩種情況都有。對於前者,只要沒犯下人命官司或是□□婦女,周嘉榮都跟他們講道理,軟硬兼施,先是說明落草爲寇的壞處,等災情過後,朝廷必然會剿匪,江南地勢較平,沒有什麼天塹阻隔,他們這樣的隊伍成不了氣候,反而會連累父母兄弟妻兒。
然後又表明朝廷已經在救災了,等道路通了之後,各府縣會發一部分糧食和種子,幫助大家共同度過難關,念他們是不得已,只要不再犯,此事便揭過。
這些落草爲寇的災民所求不過是填飽肚子,不要餓死罷了。如今得了朝廷許諾,又看周嘉榮堂堂親王親自帶人救災,幫他們做事,頓時信了大半,不少人都願意放下武器,老老實實去修路平地,等着恢復生產。
對於後者,那些地痞流氓,凡是手上沾過血或是□□婦女孩童的,周嘉榮都通通就地殺了。他們人手不夠,路途又遙遠,沒辦法將這些不法分子帶回去審問,未免他們繼續爲害一方,只能殺了,還能起到殺雞儆猴的作用,震懾一部分動了歪心思,膽子又比較小的人。
亂世當用重典,這時候不能心慈手軟。
孫承罡對於災情的記憶太模糊了,這幾十年他都在深深的宮廷中,完全不知道還有這些事。他瞠目結舌:“這些人也未免太無法無天了!那咱們怎麼辦,不管他們了嗎?”
孫承罡指了指山上。
劉青很是熟練地說:“等天黑之後再行事,那時候光線比較暗,適合偷襲,可以避免跟他們硬碰硬,儘早拿下這些人。”
今天是八月十六,天氣晴朗,月亮比較圓,藉着月光比較好摸索上山。
簡單地吃了點乾糧,喝了些煮開的水,稍作休息,天便黑了,暮色降臨,朦朦朧朧的,劉青當即將親衛都召集了起來,準備出發。
周嘉榮對孫承罡說:“公公休息一會兒,等上山之後,我再派人來接公公。”
“不是,”孫承罡連忙拉住了周嘉榮,“殿下,你也要去嗎?這大晚上的,刀劍無眼,太危險了。”
周嘉榮輕輕拉開他的手,拔出劍,笑了笑:“孫公公無需擔心,劉青和呂磊在我身邊呢。你們好好保護孫公公,防止有山上的漏網之魚下來驚擾了公公。”
孫公公帶來的那十個人,周嘉榮一個都沒帶,全留給了孫公公。
還是自己的人已經磨合過了,用着更順手。
交代完,周嘉榮一行便分爲了五個小隊,從不同的地方突圍上山。
小山的空地上燃着一個火堆,滋滋的肉香被風一吹,散得老遠。
幾個光着膀子的男人坐在火堆旁邊,大口大口地喫着肉。
“可惜了,沒有酒,少了點味道。”膀大腰圓的漢子咬了一口肉,遺憾地說。
另一個尖嘴猴腮地笑了笑說:“大哥,這時候有肉喫就不錯了,等洪水過去,咱們清風寨再去山下弄點酒來,想喝就隨咱們喝個夠!”
“說到山下,今日山下倒是來了一羣男人,個個身強體壯,一看就是好手,只可惜人太多了,我怕他們另有心思,沒敢招攬。”中年男人說道。
大哥聞言,很感興趣,側頭問道:“哦?多少人,什麼來頭知道嗎?”
中年男人搖頭:“估摸着有個七八十人吧,說是找人路過的,想到山上歇歇。我瞧他們人多,身上還彆着武器,來頭恐怕不小,只能拒了。”
一聽武器,尖嘴猴腮臉就意動了:“龐叔,什麼武器?大刀嗎?”
當時隔得比較遠,中年男人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人人腰間都彆着一把。”
尖嘴猴腮羨慕壞了:“可惜了,若是能將他們的武器弄到手,咱們山上的弟兄們豈不是人人都能分個兩把。”
他們手裏可只有菜刀、砍刀和兩把匕首。
大哥潑了他一盆冷水:“別想了,這些人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龐叔做得對,還是將其趕走的好。”
“喫肉喫肉……”龐叔樂呵呵地說,“肉熟了,我去拿。”
他們這邊喫得津津有味,殊不知已經有人摸上了山。
劉青身手好,由他帶了兩個人打頭陣,去摸索山上的情況。
不一會兒,他便回來向周嘉榮彙報:“殿下,這是一羣佔山爲寇的地痞流氓,總共有三十幾人,除了他們之外,山上還關了一百多個老弱婦孺和少量成年男丁。這些人被關押在東邊的兩個房間裏,白日輪流被放出去在山上挖野菜,種菜,打獵,至於這羣地痞流氓住在西邊的七個房間,其中老大單獨住一個房間,位於七個房間的正中。”
周嘉榮聽他說完了情況和大致的人員佈置,讓其聯絡其他小隊,一起行動。
這羣地痞流氓人少,而且沒有經過任何的訓練,不過是羣趁勢作亂的烏合之衆,不足爲懼。
一個小隊負責守在下山的必經之路,防止有人趁夜逃跑。
一支小隊負責解決西邊兩間屋外的看守,另外兩支小隊負責清場,各從一個方向,解決掉七間屋裏的土匪。最後一隊,由周嘉榮和劉青帶隊,解決在喫肉的地痞流氓頭頭。
五隊同時行動。
劉青帶着人摸了過去,想趁着龐叔他們還沒發現發動偷襲。
不過這幾人到底是頭頭,相對要謹慎很多,很快便察覺到了草叢裏有動靜:“什麼人?”
見被發現,劉青也不隱藏了,帶着人直接殺了過去。
龐叔一眼就認出了劉青,連忙喊道:“就是下午那羣人,快,快,攔住他……”
他們慌忙地去拿武器,可菜刀、砍刀、匕首哪比得過軍器局精心鑄造的兵器。
一打照面,他們便被打得落花流水,武器直接滾到了地上。
尖嘴猴腮嚇壞了,連忙屁滾尿流地爬到桌子下,大喊:“有人偷襲,快來人啊……”
迴應他的是此起彼伏的打殺聲、慘叫聲。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這羣地痞流氓都被趕到了空地上,一個個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
被救出來的百姓面黃肌瘦,渾身發臭,一個個縮在牆邊,畏懼地看着他們。
劉青上前先是亮出了令牌,然後看向一個年紀比較大的老者道:“老伯,我們是官府的人,地痞流氓已經被制服了,你們派個人出來跟我們說明一下情況吧。”
老者畏懼又期盼地望着他,雙目含淚,哆哆嗦嗦地問:“你們,你們真是官府的人?”
劉青點頭:“我們是朝廷派來賑災的官兵,從百里縣過來,準備去海通縣,路過此地,見這些人不善,便上山瞧瞧,這才知道了你們的事情。老人家不用擔心,我們不是壞人,若是我們想對你們做什麼,也不會將你們放出來,你們說是不是?”
是啊,他們什麼都沒有,對方這麼多人,連廖屠夫這樣的惡人都能制服,若真想對他們做些什麼,又何必好聲好氣呢!
老者抹了一把眼淚說:“我們是唐山村的村民,前陣子發大水,河水決堤,里正連夜讓村裏各家的壯年男丁上河塘護堤,村裏老弱婦孺帶着些糧食和細軟上山避難。廖屠夫他們這羣地痞流氓,沒有去護堤,而是跟着上了山。第二日,河水沖垮了堤壩,淹沒了村子,去護堤的男人們沒有回來。河水很快淹沒到了山腳下,四周一片汪洋大海,兔兒山就像一座孤島漂浮在山上。”
“他們都說去護堤的男人很可能是凶多吉少了,大家都很慌。等了幾日,青壯年們也不曾回來,洪水也遲遲沒退去,廖屠夫他們便動了歪心思,先是搶我們的糧食。他們人多,又都是青壯年,我們搶不過,只能默默給了一半的糧食給他們。”
但豺狼虎豹的胃口豈是輕易就能滿足的?見他們軟弱好欺,廖屠夫仗着手裏有殺豬刀,開始得寸進尺,將手伸向了村民們的積蓄,然後是剩下的糧食,然後是村中長得美麗的少女,一步又一步。
而且他還用食物、金銀、女人籠絡了山上的男丁。面對見利者,他們許之好處,不爲所動者就承諾不對付他們的家人,分化了村民,而他們的隊伍也逐漸越來越大。
村民一開始沒抵抗,底線一步步的放低,最後忍無可忍想反抗時,對方的隊伍已經成了氣候。廖屠夫殺了幾個不聽話的男人,這樣一來,其他人爲了活命,再也不敢反抗,只能任憑其霸凌欺辱。
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劉青嘆了口氣。
太陽底下無新鮮事,前面他們也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村民一開始的忍氣吞聲只會助長這些惡徒的囂張氣焰,讓他們一步一步更過分,若是最初,村民們便不從,聯合起來,地痞流氓人少,也沒經過專門的訓練,又哪會是這麼多村民們的對手呢?
但普通人在面臨這種情況時,大部分都會抱着以和爲貴的心理,而且擔心以後會被這些地痞流氓盯上,因此往往不願意出這個頭。
他們能做的便是撥亂反正,將這些惡徒繩之以法。
劉青將廖屠夫拽到最前面,指着他說:“殿下,此人便是這羣山匪的頭頭廖屠夫。他原是一名屠夫,沉迷酒色,經常跟地痞流氓混在一起,這次便是他組織地痞流氓佔山爲王,禍亂災民。”
“殺了!”周嘉榮淡淡地說。這種人絕不能留,不管他手上有沒有直接沾染上人命。
劉青早有準備,當即拔劍。
廖屠夫嚇壞了,他怎麼都沒想到這羣人什麼都沒問就要對他動手。他連忙求饒:“大人,饒了我,饒了小人,小人把小人的錢財都送給你們,求求你們了,我知道……”
一把利劍刺穿了他的胸口,他瞪大雙眼,到死都沒想到,自己竟會死得這麼快。
老大一死,其他烏合之衆都慌了,一個個磕頭求饒認罪。
周嘉榮被他們吵得頭暈,厲斥道:“閉嘴!”
地痞流氓頓時不敢吭聲了,一個個老老實實地趴在地上,喘氣都小心翼翼的。
周嘉榮直接開口道:“殺過人的到前面來!”
大家剛纔都瞧見了廖屠夫的下場,誰還敢動?
“不動是吧?老伯,你們說說,這裏哪些殺過人!”周嘉榮看向後面既激動又畏縮的災民們。
還是沒人動。
劉青握住還在滴血的劍,提醒道:“這是給大家報仇的機會,大家如實說,殺人償命,只要手上沾了人命的通通處決。”
此話一出,人羣躁動起來。
須臾,一個駝揹走路都不穩的老太太站了出來,含淚憤怒地指着尖嘴猴腮臉:“他,魯猴子殺了我家老頭子。”
劉青提劍過去,踢了尖嘴猴腮一腳:“有沒有這回事?”
尖嘴猴腮臉想否認,可在場這麼多人,當時都看見了,他賴不過,只能磕頭求饒:“大人饒命,我不是故意的,是那老頭身體本來就不好,沒多少日子了,我只是拿刀嚇唬他,誰知道他自己撞到了刀口上,我真沒那個意思,大人……”
還自己撞刀口上,他可真說得出來。
劉青懶得跟他廢話,手起刀落,尖嘴猴腮臉的聲音也消失了。
旁邊幾人看到他的屍體,瑟瑟發抖。
有了這個開頭,人羣中陸續站出來幾個指認這些傢伙。
只要證實他們殺過人,劉青一個都沒放過。
將這些人解決之後,劉青拎着劍,又道:“□□婦女兒童的,站出來!”
餘下的人瑟瑟發抖,都不敢動。
劉青嗤笑了一聲:“敢做不敢當,要讓人指認嗎?”
兩個地痞瑟瑟發抖地站了出來,正想開口求情,但劉青手起刀落,利索地給了他們一人一劍。
餘下的人不敢動了,但被受欺辱的災民看到有人給他們做主,這次不用劉青問,都紛紛指認這些人。
眼看躲不過,一地痞流氓大聲喊道:“大人,我錯了,求求你饒了我,我娶她。房嬸,你說句話啊,我不娶翠花,沒人敢娶她的。”
房嬸抱着瘦巴巴可憐的女兒,哭成了個淚人,聽到這話有些猶豫,女兒的清白已失了,這……
察覺到母親的猶豫,翠花哭着大喊道:“我就是死,就是去庵裏當尼姑也不要嫁給他……”
劉青沒有多言,解決了這個傢伙:“下一個!”
很快便將手裏有人命官司和□□婦女的地痞流氓都給殺了。剩下的十幾個都是村裏的村民,有些是懼於廖屠夫的威脅,跟了他,還有些是爲了自保同流合污。
這些人是幫兇,不過念在其沒有殺人和□□女人的份上,周嘉榮留了他們的命,只是讓人將其都綁了起來,丟進了災民們先前住的那間屋子,等官府派人來處理。
隨後周嘉榮讓老者協助劉青,將廖屠夫他們搶去的東西物歸原主。
孫承罡上山時,正好聽到女子的痛哭聲,眼前是一灘灘殷紅的血跡,空氣中還瀰漫着一股血腥味。
“這……這是怎麼啦,死人了?”孫承罡問道。
周嘉榮點了點頭:“殺了十幾個地痞流氓,剛讓人將他們的屍體拖到後山挖個坑掩埋了。”
若不是怕屍體腐爛發臭,他都不想管這羣東西,直接讓他們曝屍荒野算了。
孫承罡嚇了一跳,不敢置信地看着周嘉榮。三殿下這殺人未免也太利索,太果斷了一些。他在宮中這些年,雖也見陛下處決過某些犯事的臣子,可那只是詔令,跟面前血淋淋的現場不可同日而語。
說實話,看到地上這麼多的血,他都有些瘮得慌,渾身都不自在,可殿下卻坦然自若。孫承罡不得不承認,榮親王是真變了,再不是宮中那個好說話、爽朗大氣的三皇子了。
殺伐果斷的榮親王和戰功赫赫的武親王,哪個都不簡單,哎!
孫承罡第一次在人血旁邊過夜,心裏又想着京城的事,擔憂恐懼,一晚上都沒睡着,倒是周嘉榮他們似乎習慣了這種地爲牀天爲被的日子,簡單收拾了一下,便靠在牆邊睡着了。
次日,周嘉榮向山上的災民說明了情況,又點了老者和昨晚比較熱點大膽的幾個災民做領頭人,讓大家收拾收拾,各自歸家。洪水已經退了,可以回去重建家園了。
將人領下山後,周嘉榮一行人繼續前行,到了海通縣。
海通縣也在太湖邊上,縣城跟百里縣的情況差不多,多處被淹,不過縣城的地勢稍微高一些,還有不少地方保留着,隨着洪水的退去,縣城的街道已經露了出來,只是到處都是淤泥、雜物,還有不少房屋坍塌,需要重新修繕清理。
海通縣的父母官彭南這會兒帶着人在清理街道,見到周嘉榮,他光着腳丫子爬上了上來,連鞋都來不及穿,趕緊行禮。
孫承罡看到他這副農夫的打扮,半點都不喫驚了。
周嘉榮隨他去了縣衙,縣衙前面已經清理出來了,勉強能坐人,後院彭夫人帶着兒女和下人正在清理,在府衙後院,周嘉榮還看到了不少小孩子。
彭南解釋:“這些都是暫時還沒找到父母的孩子,沒地方去,先將他們安置在了縣衙。”
周嘉榮點頭:“這樣很好,彭大人有心了。”
彭縣令是個好官,在城內的名聲很好,周嘉榮將兔兒山的事託付給了彭縣令後,次日繼續出發。
他們沿着太湖繞了半圈,行路艱難,不過走到後面,倒是看到了許多讓人振奮的希望,無數的老百姓一起在田地中勞作,平整土地,種上莊稼。經歷了被洪水肆虐千瘡百孔的大地,再看這些長出嫩苗的莊稼,人的心情都好了許多。
九月初,他們終於回到了蘇州府。
孫承罡大大地鬆了口氣。這半個多月,他跟着榮親王真是什麼日子都嘗過了,喫野草粥、睡地上就算了,有時候還要幫忙哄孩子,煮飯,天知道,他記憶裏就沒做過這些。
他現在可真是懷念京城平靜的生活。
進了蘇州城,洗了澡換了身衣服過後,周嘉榮表示,讓孫承罡再等幾天,他還有些事要做,忙完就回京。
孫承罡正巧接到了興德帝送來的信,信裏沒有催促他們速速回京,他便按捺住急切的心情,決定再等一等。他這把老骨頭真的遭罪了,渾身都痛,難受啊。
回到蘇州府,周嘉榮先是見了徐達和孔京,向他們瞭解了這陣子蘇州府的情況,還有常林那邊排水築堤的進程。
得知一切順利後,周嘉榮又見了元和縣知縣荀同山,向他了解土豆的種植情況。
一個月過去了,荀同山高興地表示:“殿下,那些土豆基本上都發芽,長了出來,已經快到我們的膝蓋了,估摸着過陣子就會開花了。臣向劉府的下人瞭解過,這些土豆一年能長好幾批,冬天長得慢,遲遲不開花,天氣熱的時候,從發芽到開花苗枯也就兩個多月,冬天這個時間會長一些,臣估計這跟氣候有關。現在天氣還很熱,按着僕人所說,九月底或是十月初這批土豆便能收穫了,到時候還可以再種一批,估計得過完年才能收穫了。”
即便是過完年,也比小麥快。立春之後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收一些土豆也能暫時頂一陣子,等小麥收割便不缺糧了。
周嘉榮很高興:“荀知縣做得很好,回京之後,我會將你和劉老爺的功績如實稟告朝廷。”
荀同山很激動:“謝殿下。”
周嘉榮又說:“這批土豆收穫之後,你按一定的比例發放給受災最嚴重的災民,讓他們繼續種植。”
交代完土豆的事,周嘉榮又見了曹裕,翻看了賬目。
越看周嘉榮的眉頭就皺得越緊,雖然將中山王、柯自清、白實等人貪污的銀子和糧食都拿了回來,但架不住受災的地區太多,災民有幾百萬之衆,現在在河堤上修築工事的災民都有幾十萬。這些人每日的糧食消耗就是一筆不小的數字,況且爲了儘快恢復生產,官府還要給受災百姓發放種子、農具等等,這也是不小的開支。
哪裏都需要錢,賬上的錢已經不多了,常林和向善還主持各種修築堤壩的防水工事。這個工程量巨大,恐怕還需要幾個月才能完工,哪怕不給服役的百姓銀錢,至少也得保證他們的伙食啊,不然他們家裏受了災,如今家人都在捱餓,哪裏還有糧食給他們送去?
因此必須得在走之前想辦法解決銀子的事,保證他回京之後,常林和向善他們能夠繼續修築防洪工事。
但這筆銀子和糧食從哪裏來呢?問朝廷,定然不可能,朝廷沒銀子,毛青雲肯定也會想辦法推脫。周嘉榮思來想去,總算想到了一個辦法,他讓曹裕把前陣子富商們捐款捐物,賑濟災民的名單拿過來。
江南多富商豪紳,除了個別極爲吝嗇的人之外,這段時間大部分的鄉紳富商都拿出了一些糧食和銀子賑濟災民,他們的善行填補了朝廷在這方面的缺失,幫助災民們早日重返家園,恢復生產。
一事不煩二主,面對這樣嚴重的天災,災民自救,也需要地方富戶多多幫忙,才能挺過這個難熬的冬天。
他不是土匪,不可能強逼這些人掏銀子,只能另闢蹊徑,想辦法鼓勵他們自願掏錢。
看完賬冊之後,周嘉榮找來徐達交代:“你貼個告示,我準備招幾十個擅長雕刻的工匠,在蘇州府外立一座功德碑,感謝廣大江南富商豪紳們的仗義疏財,紀念他們在此次大洪災中的善舉。”
功德碑這種事不鮮見,比如哪個財主老爺發了財,在家鄉修條路或是修座橋之類的,旁邊一般都會立碑廣傳此人的善舉,若是同一家族的,族裏還會敬告祖宗。
私人立都這麼光榮了,要是官府給立的功德碑呢?尤其這塊碑還是京中的王爺親自讓人督造的,說出去這是何等風光的事,簡直能吹一輩子。
若是有幾個對頭的,那簡直能羨慕死對頭。而且上了這個碑,以後跟官府打交道也不是無名之輩了。
可以說,不管是名還是利都不少。這消息一傳出,恐怕要在富商豪紳圈子裏掀起不小的風波。
周嘉榮似乎還嫌這不夠,又讓人做了一個黑漆紅字的漂亮牌匾,上書四個大字“積善之家”,然後讓衙役擡着,風風光光地送到劉老爺家,說這是榮親王賞的。
劉老爺驟然得了這麼個牌子,還是官府親自送上門的,榮親王親筆寫的,頓時樂得合不攏嘴,連忙讓人放鞭炮,又封了一大堆紅封,見人就發。他這一輩給他們老劉家長臉了,就是去了地下,見了父親祖父,他也可以拍着胸口說,他沒有辱沒了劉家。
劉家喜慶得堪比過年,風光無限,一時間成爲蘇州城內外人人討論的焦點。
獲得了官府的認可,劉家的地位也水漲船高,不是一般的商人了,民間也開始議論劉家這次救災捐了多少兩銀子,做了多少善事。
不到一天的功夫,大家都知道,劉老爺這次捐了一萬兩銀子幫助朝廷救災,又還送了榮親王三百多斤土豆,是蘇州府有名的大善人。感念其善行的老百姓都快把他家店鋪的門檻給踩爛了。
看劉家既得了好名聲,又得了實實在在的好處,其他富商豪紳也意動了,誰也不甘願落後於人,於是第一輪還沒捐銀子捐糧食的富商,還有想“力爭上游”嫌自己第一次捐太少拿不出手的,紛紛備好銀子、糧食、布匹等物,主動找上曹裕,說是想爲江南的受災的父老鄉親們做一些貢獻。
以前怎麼沒見你們這麼積極呢?
人在家中坐,銀子天上掉,曹裕直嘆還是榮親王這招高,不費一兵一卒,甚至連脣舌都不用費,就有人大把地將銀子和糧食送上門。這下他再也不用擔心以後缺銀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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