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105
大過年的,天氣又不好,百姓們多躲在家中過節,街道上冷冷清清的。
在這清冷的街道上,周嘉榮一行就顯得格外引人注目了。
數十名大臣身着黑衣,披着雨披,從午時起就站在城門,迎接崔勇回京。
每個人的臉上都一片肅穆,等了一個時辰,也不見任何人露出不耐的神色。
天氣不好,天也黑得早,半下午就陰沉沉的了,有種風雨欲來的感覺,沉甸甸地壓在衆人的心頭。
終於,距申時還有一刻鐘左右,官道上出現了一支身着素縞的隊伍。
總算回來了,所有人都精神一陣,緊緊盯着那越來越近的隊伍。
等走到近前,隊伍的面貌也清晰了起來。
護送棺材的軍士們一臉哀容,白色的喪服因爲一路奔波染上了泥,變成了黃白色,他們每個人都很狼狽,很憔悴,身上還掛着水珠,頭髮也被打溼了,但安置在馬車上的厚重棺材卻被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半點都沒淋溼。
“臣喬元白參見太子殿下!”爲首之人,也就是崔勇的副將看到被衆臣簇擁的周嘉榮,當即下馬行禮。
士兵們也跪了一地。
周嘉榮擡了擡手:“都起來吧,你們辛苦了!”
喬元白和衆士兵站了起來,周嘉榮上前,隔着油紙撫摸着冰冷厚重的棺木,腦中不自覺地浮現出關於崔勇的一幕幕,宣化他帶兵奔襲百里,火燒匈奴人的糧倉,朝廷之上,他極力主張對戰匈奴,多次請戰,那樣威武的一個錚錚鐵骨男兒,如今卻躺在了冰冷的棺木中。
“崔將軍,我來接你回家了。當初是我從這裏將你送走,今日也由我在這裏將你接回去!”周嘉榮舉起右手,“拿酒來!”
劉青將準備好的一罈白酒送了過來。
周嘉榮單手拎起,打開蓋子,壇口朝下,醇厚濃郁的酒液傾瀉而下。
“這壇酒是我敬將軍的,將軍一路走好!”
敬完了酒,周嘉榮又帶着衆臣,親自護送崔勇的靈柩回到崔府。
崔府中人早得到了消息,崔勇的妻兒老母候在門口,早哭紅了眼睛,親眼看到棺材,更是哭得差點昏厥過去。
等將崔勇的屍體送回崔府後,周嘉榮纔回府,並帶上了喬元白和幾個大臣。
進入書房落座後,朱強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喬副將,敵人的火器到底是什麼樣的?數量多不多?有沒有成規模?可繳獲了火器?”
喬元白一一道來:“有似火銃的,還有一種我們以前未見過的大炮,殺傷力極強,射程高達數百丈,能擊毀一所房屋,一艘小船。將軍出事後,臣特意四處打聽了這種火炮的來歷,據說是紅頭髮藍眼睛高鼻樑的外邦夷族帶來的,不知怎麼落入了倭寇海盜手中。這種大炮數量並不多,還沒大規模普及,不然咱們根本沒法跟他們打。”
聞言,鴻臚寺卿崔文東道:“紅頭髮藍眼睛高鼻樑這好像是弗朗機人,他們長相跟咱們很不相同,聽說是從什麼歐羅巴來的。”
鴻臚寺主管外賓、宮宴儀節之事,因此對這些是最清楚的。
“歐羅巴?那是什麼地方,很遠嗎?”孔祥勝問道。
崔文東搖頭:“不清楚,據說要坐很久的船,可能要幾個月甚至一兩年。”
一兩年,這是什麼概念?
朱強嘟囔道:“這些人什麼毛病,不好好呆在自己的國家,跑到別人地盤上撒野。”
周嘉榮又問:“可知道這些人有多少?”
這點喬元白也不清楚:“臣不知,臣也沒見過,只聽人說過,數量應該不會太多。”
不然也不至於這麼久了,朝廷對他們都還沒多少了解。
周嘉榮點頭,問起了另外一個問題:“喬副將,你覺得東南沿海百姓支持我們打擊倭寇和海盜嗎?”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了喬元白。其實從知道崔勇遇襲犧牲的經過後,很多人心裏都有這樣一個疑惑,只是沒人敢提出來罷了。
喬元白回答得很謹慎,道:“大部分應該是支持吧,但也有一部分人並不是那麼配合。”
頓了下,他說出了一句讓所有人都震驚的話:“其實,我猜測不少海盜其實是漁民出身,跟當地居民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倭寇到底是遠渡重洋而來,人沒那麼多,而且還是外來者,成不了什麼大氣候。
這與周嘉榮近日瞭解的情況很吻合。
其實在倭寇來之前,東南沿海一帶的海盜便很猖狂了,朝廷便開啓了海禁,但沒什麼作用,等倭寇和弗朗機人來了之後,幾股勢力勾結在一起,形勢更加複雜。
海盜問題已困擾東南沿海上百年,只是近些年更讓人頭痛罷了。
“諸位大人有什麼看法?”周嘉榮問道。
朱強還是堅持打擊倭寇弗朗機人和海盜:“微臣提議,另派兵前去,剿匪,將倭寇和弗朗機人驅逐出大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些人絕不能留在大齊的領土上。”
武承東皺眉說:“光打恐怕還不行,臣建議從嚴海禁,禁止出海,在各適宜船隻登陸的地方設置關卡,派兵巡邏,嚴防死守,禁止倭寇和弗朗機人登陸,一旦發現他們的船隻,通通擊斃。”
其他大臣的意見也差不多,有提議加強海禁的,也有請求出兵的。
周嘉榮聽完後表示明日早朝再議,將他們送了出去,留下喬元白,趁夜暢談關於東南沿海一事。
翌日早朝上,周嘉榮先對崔勇做了追封,封其爲忠勇侯,又賜了大筆財物撫卹其家人,然後便開始商討有關東南沿海倭寇海盜猖獗一事。
崔勇犧牲,極大地激起了羣憤,不少大臣都提議要打。
也有一部分顧忌敵人手中殺傷力特別大的火器、火炮,提議加強海禁,轉攻爲守。倭寇、海盜、弗朗機人生事是吧?那我不讓你們登陸,通通將你們拒之門外,緊鎖國門,看你們還能做什麼妖。
當然也有大臣提議,放開海禁,以更開放的態度來對待這些人。弗朗機人也好,倭寇也罷,包括海盜,正兒八經做生意,遵守大齊律法,都可容他們登陸,但若違反律法,當從嚴處置,罪加一等。
毫不意外,提這個建議的大臣馬上遭到了一堆大臣的攻擊,罵他軟骨頭,更有甚者懷疑他收了海盜的好處,幫忙說話。
周嘉榮打量了提這個建議的大臣一番,此人好像叫杜正業,乃是鴻臚寺的一名官員。
被大家罵得灰頭土臉的,杜正業臉漲得通紅,幾次想反駁,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不知是辨不過,還是有其他原因。
他捱了一頓痛批,哪怕有人跟他持有相同的想法,也不敢吭聲了。
於是朝野上下很快便達成了一致,堅持打擊倭寇海盜,同時頒佈更嚴厲的海禁條款,不光是要加強巡邏,設置陷阱,還對勾結海盜的沿海居民嚴厲打擊,但凡家中出了海盜的,一經發現,實行連坐,殺雞儆猴,若發現跟海盜有勾結,格殺勿論。
崔勇的事讓周嘉榮極爲震怒,他也傾向於從嚴。
就在周嘉榮準備開口時,彈幕突然冒了出來。
【閉關鎖國,朝貢貿易,有錢不賺,難怪藥丸!】
【服了,弗朗機人都在全球殖民,到處搶地盤,搶奪金銀財寶,成爲第一代日不落帝國了,他們不但不放開海禁,多跟海外交流學習,反而閉關鎖國,太氣人了。】
【其實挺搞笑的,海禁是爲了保證沿海穩定,維護封建統治者的江山牢固,但恰恰相反,這不但沒促進穩定,反而帶來了一系列的問題。】
【飯都喫不飽,快活不下去了,你讓他們怎麼穩定?】
【哎,看看改革開放後,沿海諸多城市經濟騰飛的奇蹟,再看看古代,心裏真是五味雜陳,我家這地,竟是古代流放犯人貶官的地方,滑稽。】
【海運水運是最便宜的運輸方式,對外貿易運輸成本最低。】
【西方通過殖民擴張,海上貿易賺得盆滿鉢滿,咱們老祖宗守着金山銀山卻不會利用,太氣人了。】
【可不是,大齊不是缺錢嗎?開放口岸,徵收關稅,促進商貿,銀子還不嘩嘩嘩的來,西方人可喜歡咱們的茶葉、瓷器、絲綢之類的了,運到歐洲,價格翻個十倍不成問題,到時候數錢都要數到手軟。】
……
“殿下,殿下……”龐隧的聲音喚回了周嘉榮遊離的思緒。
周嘉榮看着彈幕飛快刷過,消失,然後才點頭,若無其事地道:“剛纔說到哪兒了?諸位大人提議從嚴海禁?”
“沒錯,殿下,東南沿海倭寇、海盜屢禁不止,乃是從前的海禁政策過寬,很多沿海登陸的口岸無人管,這些倭寇弗朗機人便悄悄登陸,爲害我東南沿海,騷擾百姓,殺害百姓官員,罪大惡極,不可饒恕。”武承東站出來道。
周嘉榮點頭:“大家的意見,我都知道了,今天就到這裏。”
彈幕給出的信息量太大,他得好好消化。
回去後,周嘉榮讓劉青去吏部調取資料:“查查杜正業的籍貫來歷。”
杜正業是朝堂上第一個站出來提議開放海禁的官員。
不一會兒,劉青將杜正業的資料帶了回來。
杜正業是興德十九年的進士,祖籍建寧府丘川縣人氏。
果然是東南沿海一帶出身的官員。
周嘉榮讓劉青去將他請到府中。
鴻臚寺寺丞只不過是一個從六品的小官。杜正業被帶到周嘉榮跟前,很是忐忑,擔心是自己今天在朝堂上說錯了話,惹怒了太子殿下,面如土色,戰戰兢兢的。
“杜大人請坐。”周嘉榮態度和很氣,還讓人給杜正業上了茶。
杜正業規規矩矩地坐下,背脊挺得直直的,一副如坐鍼氈的模樣。
周嘉榮笑了笑,直接切入主題:“杜大人,今日你在朝堂之上提議開放海禁,有何依據,可慢慢說與我聽。”
杜正業詫異地擡頭望着周嘉榮,心情很複雜。下朝後,回去他已經被訓了一頓,同僚們也言語擠兌他,他本以爲周嘉榮叫他過來是興師問罪的,但好像不是。
見他不語,周嘉榮也不催促,只是用鼓勵的眼神看着他。
在心裏做了一番鬥爭,杜正業忽地起身跪下,鄭重地說:“謝太子殿下給微臣一個機會,若殿下不嫌微臣囉嗦,微臣想與殿下說說微臣的故鄉。”
周嘉榮連忙伸手將他扶了起來:“杜大人起來慢慢說,今天我有時間。”
杜正業顫抖着站了起來,坐回椅子上,緩緩開了口。
“殿下,微臣家鄉所在的丘川縣,山多地少,地勢不平,峯嶺聳峙,丘陵連綿,河谷、盆地穿插其間,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稱呼,田少山多,不利於耕作,沿海居民多以出海打漁經商爲生。自從海禁之後,朝廷只是禁民間海上貿易,但不少地方官員爲表功績,層層加碼,甚至有些地方禁止漁民出海,或是嚴控漁船的大小,導致漁民生活困難。”
“還有些家中無壯年勞動力,沒法出海打魚,只能做些小買賣爲生。以前未海禁之前,海內外來往商旅不斷,他們可以沿街兜售或是將家中多餘的房屋借給外來行商,以增加收入。但海禁之後,城中商旅減半,他們的生活也無以爲繼。據丘川縣縣誌記載,一百多年前,丘川縣來往商旅衆多,小小縣城光是客棧便達上百家,而如今不足巔峯時的一半。”
“此外,微臣家鄉還有不少人下南洋謀生,因爲嚴厲的海禁政策,他們無法正大光明地回來,只能悄悄偷渡回來,導致家庭離散,親人不能團聚。微臣的家鄉曾有一商人回來後,被官府發配邊疆充軍,此後再有人回來都是偷偷摸摸藏着掖着。”
說到這裏,杜正業悄悄瞥了周嘉榮一眼,見他沒任何不悅的神色,鬥起膽子道:“太子殿下,實不相瞞,據微臣所知,海盜不少是走投無路的漁民或是商人。正所謂堵不如疏,因此微臣斗膽,爲家鄉百姓請命,懇請朝廷開放海禁,允許漁民出海打魚,來往行商正常經商。”
周嘉榮沉默少許,頷首道:“杜大人,你提供的消息很有用,我會認真考慮你的提議。”
見他沒有一口拒絕,杜正業很是激動,連忙道:“多謝太子殿下。”
等人走後,周嘉榮拿起了杜正業的資料再次看了一遍。
杜正業進士出身,當年便進了翰林院。翰林院可是個鍍金的好地方,但次年他卻被踢到了鴻臚寺,然後一直未得升遷,至於理由,是因爲他上摺子惹怒了興德帝。
也不知道當初那封奏摺說了什麼。
周嘉榮放下杜正業的資料,去了一趟火藥司,將柯實單獨叫到一邊,說了在東南沿海發現新的殺傷力巨大的火器一事。
柯實聽得兩眼放光,當即請命:“殿下,請容許臣去一趟東南沿海地區,臣想親自見識這所謂的火炮,若是能爲我所用,當是一大殺器。”
果然是個癡迷於火器的傢伙。
周嘉榮淡淡地提醒他:“柯大人,敵人手裏這玩意兒也不多,你想接觸恐怕很難,還是儘快改造火器吧,我答應你,若能繳獲這種火炮,定送一門到火藥司,給你們鑽研仿知。”
聽到這個承諾,柯實這纔不提要去東南沿海的事,只是巴巴地望着周嘉榮:“殿下,這什麼時候才能繳獲一門火炮?”
什麼時候?周嘉榮也答不上來:“柯大人,我們會盡快的。不過想要繳獲火炮,肯定得用火器對抗他們纔行,普通的刀劍還未接近他們,恐怕就被他們打趴下了,因此這個事說到底還得看火藥司這邊的改造進度,你們需要什麼儘管提,我會讓孔大人儘量滿足你們。”
柯實聽了之後跟打了雞血一樣:“殿下放心,臣等竭盡全力,必定會盡快完成任務。”
劉青在一旁看得好笑,柯大人真是個老實人,殿下用火炮一釣就上鉤。
周嘉榮又勉勵了柯實一番,然後回到府上,開始翻閱吏部送來東南沿海歷年人口統計變化數據,然後發現了一個很駭人的情況。
從現在往上推,從大齊建立到現在百餘年間的時間,東南沿海多地,尤其是臨近海邊的府縣,人口不但沒增加,反而是緩慢減少的。
大齊建國初只有五六千萬人,現在有差不多七千萬人,百年間人口總體增長了一千餘萬,可到東南沿海諸地,人口卻不增反減,而且近二三十年來人口呈現遞減的趨勢,東南沿海的田賦商稅也是逐漸下滑。
這不合理,這一百餘年,東南沿海並無大規模的戰事,天下還算太平,沒道理人口不增反減。周嘉榮推測,可能是有一部分拖家帶口去了南洋,還有一些成爲了流民,未被統計在冊,此外還有些淪爲了海盜,親族怕被牽連,便稱其已死亡,因此登記在冊的人會比實際的人數少。
流民是歷朝歷代都難以完全解決的問題,往往到王朝末年,土地兼併嚴重,百姓生活無以爲繼,爲逃避田賦徭役徵兵等,不少會淪爲流民。而這時候朝廷對地方的控制力也會減弱,無力解決這個問題,進而導致財源減少,徵兵徵役困難,進一步導致朝廷式微。
但大齊還遠遠沒到這一步,東南沿海卻出現了此種情況,必須得重視。
周嘉榮意識到,東南沿海地區的形勢比他想象的還要嚴峻,甚至比匈奴人的問題更復雜。
匈奴人只消打,將他們打怕,打服就行。
可東南沿海的危機,是內因與外因相結合的產物,並不是加強海禁,只靠武力就能解決的問題。也許靠海禁,閉關鎖國能夠保一時的平安,但絕對無法長治久安。
而且據彈幕透露,這其實不僅僅是一個危機,也是關乎大齊國運的一次重大機遇,若這步棋走好了,興許大齊能夠更上一層樓,更爲更強大的國家。
在書房思考了一夜,周嘉榮心裏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次日,他先讓劉青去宗人府看看中山王。
不多時劉青便回來了,稟告道:“殿下,中山王狀況不是很好,看樣子已經瘋了,說話稀裏糊塗的,看到我就跪下求饒,求小人放他出去。”
要知道,中山王可是一直以自己的皇子身份爲傲,別說對劉青下跪了,能正眼看劉青就不錯了。
周嘉榮不知中山王是裝糊塗還是真糊塗,但這終究是個禍害,必不能讓其有翻身的機會,爲害百姓。
他進了宮,擬了一份聖旨,革除了中山王的王爵,將其貶爲庶人,併發配到西南,讓廖安盯着。
這道聖旨一出,大家都很驚訝,搞不清楚周嘉榮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中山王名聲盡毀,雖沒削掉爵位,但卻被關進了宗人府,他母家的勢力也全部被剷除,根本掀不起任何的風浪。
太子殿下一向有容人之量,怎麼會突然跟中山王過不去呢?
很快,大臣們就知道原因了。
周嘉榮將嫡系朱強、武承東、常星河、蔣鈺等人召集到府上,向他們宣佈了一個消息:“我準備喬裝去一趟東南沿海,實地考察瞭解東南沿海的情況。”
此言一出當即招來大臣們的強烈反對。
“殿下,不可,崔將軍就在寧洋縣遭了劫,您這一去太危險了。”
“是啊,殿下乃萬金之軀,怎可輕易涉險,不若派其他人去。”
“殿下,臣願意走這一遭,爲殿下分憂!”
……
他們的反對在意料中。
這些人都是他的嫡系,身家性命家族榮辱都繫於他一身,自是擔心他有個三長兩短,哪怕機率極小,這些人也會阻止。以前他的位置不穩,他要去拼搏,爭取更多的支持,更大的權力,他們不會阻止。但如今他上位已是板上釘釘子的事了,他們便不容許有危險的可能性發生,哪怕只是萬分之一,他們也想將之扼殺於搖籃中。
可此事幹系重大,他非去不可。
“諸位大人,我會帶武藝高強忠心耿耿的侍衛同行,這次去只是瞭解情況,並不會貿然與倭寇海盜開戰,沒什麼危險性。只是我走後,朝中之事要讓諸位大人費心了。”周嘉榮堅持道。
好在馬上是開春,萬物復甦的季節,不會有什麼洪澇乾旱等大災,而且匈奴人那邊暫時也不會生事端,應不會有什麼大事。
見周嘉榮一意孤行,朱強皺眉道:“殿下爲何堅持要去?殿下若不放心他人,不若派微臣前去,領兵剿匪,臣一定會將倭寇海盜誅殺殆盡。”
都是自己人,周嘉榮給他們透露了一個消息:“我這次去不是爲了打仗,而是考察是否有開海禁的必要。”
此言一出,大臣們都震驚了。朝堂之上,打和海禁的呼聲幾乎是一面倒,殿下卻要開海禁,這是爲什麼?
“陛下,那倭寇海盜屢屢侵犯我沿海地區,連官兵都可殺,若是廣開了海禁,他們豈不是無法無天。恐怕沿海將再無寧日可言。”孔祥勝擔憂地說。
周嘉榮道:“這些人當然不能留,但這跟開海禁並不衝突。我朝與匈奴人互市,一年都能帶來數百萬兩稅銀,東南沿海之廣袤,與多國皆有往來,若是開放,假以時日,海關稅收不會低於互市之利。我意已決,諸位大人都是值得信賴之輩,因此我纔會將大家召集起來,提前通知大家。稍後,我會下告示,我準備去一趟西北,考察互市,看是否有增加互市,往西北邊關遷移百姓的打算。朝中大事,能拿主意的,便諸位大人決斷,若不能拿主意的,可通過祕密渠道,送到我手中,由我來定奪,若事情緊急,拿不定主意的,諸位找皇后娘娘。”
聽他將後路都安排得妥妥當當了,大家都知道勸不動他了,只能接受了這件事。
難怪殿下會提前將中山人貶爲庶人,發配去西南地區,原來是防止他不在京城,人心浮動,萬一中山王或其勢力的漏網之魚藉機生事,出現動盪。
大家垂頭喪氣地離開,心裏都有些不得勁兒。
劉青見狀,也有些不贊成:“殿下,您真的要去嗎?”
周嘉榮笑看這他:“怎麼,你也要勸我?”
劉青道:“小人是擔心殿下的安危。這些人膽大包天,連崔將軍都敢殺,手裏又有火炮,太危險了。”
“有跟匈奴人打仗危險嗎?”周嘉榮反問。
劉青被問住了,愣了半晌道:“可匈奴人沒有火器。”
周嘉榮說:“那我更得去,正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此事關乎大齊未來的國運,我必須走這一趟。更何況,這是大齊的領土,我身爲儲君,若都不敢在大齊的領土上自由往來,豈不是太可笑了!”
紀天明聞言笑道:“劉侍衛,殿下心裏自有盤算,你就別擔心了。這樣吧,殿下以江南商人的身份前去東南沿海一帶,就說是去做買賣的,到時候旁的人也不會懷疑他的身份。我正好認識不少江南商人,可爲殿下打掩護,殿下若不嫌棄,就讓葉和通隨殿下走這一遭。葉和通一直替屬下打理江南生意,認識不少生意場上的人,有他陪同,更能取信於人,而且也能接觸到不少東南沿海商人,打探更詳細的情況。”
葉和通是紀天明的親信,也就等於周嘉榮的親信。
周嘉榮見過他一次,對其辦事能力也很認可,便道:“還是天明想得周到,就這麼安排吧。我走後,京城之事交由先生,若有什麼異動,先生第一次時間通知我。”
說完給了紀天明一個令牌。
紀天明鄭重做了一揖:“殿下放心,京中事務有屬下。”
除了通知親信,周嘉榮還進宮將此事告知了徐皇后。
徐皇后聽到這個消息後也是滿臉不贊同:“嘉榮,倭寇和海盜有火器,太危險了,你身份尊貴,怎可輕易涉險。”
周嘉榮說:“母后,我是皇子王爺時就可去江南,如今成了太子,反倒不能去了……”
“嘉榮,母后不是這個意思,母后是擔心你的安全。”徐皇后解釋道。
周嘉榮微笑着說:“兒臣明白,如今兒臣已是儲君,性命也不是兒臣一個人的,兒臣身後還站着無數的人,他們爲兒臣出謀劃策,出力出人,兒臣也要保他們一世富貴纔對。”
他身上所繫的不止有他一人的富貴權力,還有皇后永寧、諸多大臣的富貴榮華。所以他們纔會極力阻攔他去。
徐皇后嘆氣:“太子你既然心裏都清楚,爲何還要以身涉險?你已經拿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如今沒什麼比你的安全更重要了。”
周嘉榮笑了:“母后,想要百姓安居樂業,天下太平,萬邦來朝,莫敢進犯!”
現在距他的目標還太遠了。
徐皇后看着周嘉榮意氣風發的臉,野心勃勃的眼神,心中微微觸動,是啊,這纔是嘉榮,他跟其他皇子,跟陛下都是不同的,也正因爲如此,自己纔會越來越重視欣賞這個庶子不是嗎?
若嘉榮也是利益薰心,貪生怕死,貪圖安逸之輩,上位後只知鞏固權勢,於天下而言,不會是什麼好事。
徐皇后笑了,欣慰地看着周嘉榮,千言萬語只化爲了一句話:“你一定要平安歸來,大齊需要你。”
周嘉榮笑着說:“母后不必擔心,我只是去看看東南沿海到底是什麼情況,並不會與倭寇海盜直接發生衝突,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的。宮裏宮外,還請母后多看顧。”
“好,你去看看你父皇吧。孔祥勝上午來看過你父皇,估計你父皇已經知道這事了。”徐皇后輕聲給他透露了一個消息。
難怪孔祥勝上午心急火燎地進宮,非要見陛下呢,敢情是想請陛下勸阻嘉榮。
周嘉榮點頭表示明白了,然後進了興德帝的寢宮。
興德帝連起牀都困難,已經淪爲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廢人。
聽到宮人的聲音,他睜開沉重的眼皮:“嘉榮,你來了!”
周嘉榮行完禮,坐到牀榻邊道:“父皇,兒臣來看你了,父皇這些日子可好些了?”
興德帝沒開口,而是衝孫承罡揮了揮手。
孫承罡會意,連忙將伺候的宮人帶了出去,並貼心地給父子倆關上了門。
興德帝這才慢慢開了口:“聽說你要去東南沿海?”
徐皇后果然沒猜錯。
周嘉榮點頭道:“是的,兒臣準備去東南沿海看看。”
“荒唐,你乃一國儲君……咳咳咳……”興德帝說兩句話太急就咳了起來。
周嘉榮輕輕撫着他的胸口:“父皇息怒,有話慢慢說,彆氣壞了身子。”
興德帝乾枯只剩皮包骨的手指緊緊攥住了周嘉榮的手:“知道朕生氣,你還來氣朕。朕命令你,不許去,你是一國儲君,若有個好歹,你讓朕怎麼辦,大齊怎麼辦?”
“父皇,兒臣只是去看看,又不是去打仗的。兒臣去打匈奴,上戰場,父皇都沒這麼擔心,如今又是何必呢?”周嘉榮淡淡地說。
興德帝語塞,那能一樣嗎?那時候他身體還算康健,還能生,而且還有老六那個逆子,可如今,他隨時都可能斷氣,又只剩這麼一個兒子,若是周嘉榮有個萬一,他的江山後繼無人,要拱手讓給其他人,他會氣瘋的。
所以哪怕這次的危險性遠不及抗擊匈奴,興德帝也不准許周嘉榮去。
“朕說過了,朕不許你去,這是聖旨,你想抗旨不尊嗎?”
周嘉榮不爲所動:“父皇,兒臣非去不可。”
“你……”興德帝氣得臉色鐵青,逆子,逆子,他的兒子怎麼沒一個聽話的,連老三現在都不聽他的了。
周嘉榮平靜地說:“父皇莫動怒,您還要等着兒臣回來呢。”
興德帝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努力壓下心頭的火問道:“你就非去不可?”
周嘉榮說:“沒錯,兒臣一定要去,這個國策的走向關乎大齊的未來,身爲大齊的儲君,兒臣當走這一趟。”
興德帝惱怒地說:“海禁是祖宗立下的規矩,豈能由你說廢就廢?你這樣對得起列祖列宗嗎?”
周嘉榮淡淡地說:“國策是根據當時的情況制定的,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東南沿海不但出現了倭寇還在,而且還有攜帶重器的弗朗機人,若我們再閉關鎖國,不與外界交流,遲早作繭自縛。弗朗機人的一門火炮就可射死崔勇將軍,那一百門,一萬門火炮呢?會不會轟垮城牆,那時候我們用什麼抵禦外敵的進宮?難道又要像匈奴人打過來時那樣惶惶不可終日,送錢送女人保平安嗎?”
一席話說得興德帝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興德帝指着他:“你……朕是爲你好,莫非到手的皇位你都不要了?”
“怎麼,父皇準備廢儲另立他人?”周嘉榮微笑着問道。
興德帝要氣炸了,他能立什麼人?現在就還有一個老七,都不知道是他的兒子還是他的孫子,立老七,他會慪死的。他就是怕沒繼承人,皇位落於他人之手纔不肯讓兒子離京的。
見他無話可說,周嘉榮站起身,輕輕替他捻了捻被角,輕聲道:“父皇好好休養吧,兒臣心裏有數,就不打擾父皇休息了。”
眼睜睜地看着周嘉榮出去,自己卻無計可施,興德帝氣得直捶打牀鋪:“逆子,逆子,都是逆子……”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