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106

作者:紅葉似火
“三少爺,這便是咱們家的織坊。”葉和通微微彎着腰,將周嘉榮往裏迎。

  紀天明名下在江南除了釀酒廠和幾個店鋪外,最大的產業便是這座織坊。

  從外表來看,是一座青磚黑瓦的普通房子,進去之後就會發現裏面別有洞天。房子非常大,佔地好幾畝,而且沒有弄成幾進的院子,也沒弄成江南園林那樣曲徑通幽,就敞敞亮的,每間之間只有牆壁隔着,其中一面並沒有弄牆,完全敞開着,站在走廊上就能將屋中一切看個一清一楚。

  每間屋裏都擺放着四張織布機,四個女子坐在織布機前,正在辛勤勞作,織布機的聲音此起彼伏,奏成一曲優美的樂章。

  周嘉榮放眼望去,一排屋子都是這樣的織布機,隔着一個天井,再往前又是一排,充分利用了空間。

  “織坊□□有多少織女?”周嘉榮好奇地問道。

  葉和通笑道:“回三少爺,總共有一百四十五名織女,紡紗機織布機共計一百五十臺,另外還有數十名負責印染分揀之人。”

  “那一天能織多少布?”周嘉榮又問,他現在是商人,不能對這些一竅不通,不然回頭別人問起很容易露餡。

  葉和通如數家珍:“快者一天一匹有餘,慢者一天七八丈。”

  “那一天不是能織近百匹布?”周嘉榮粗略估算了一下,有些震驚。

  葉和通含笑道:“沒錯,咱們家織坊只能算中等的,江南大的織坊,一天能生產好幾百匹布。”

  話音剛落,彈幕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來。

  【哇塞,這就是古代咱們自己的資本主義萌芽嗎?】

  【紡織業果然是工業的開始,當初大英也是最早發展這個,還在海外尋求原材料產地和產品傾銷地,產品銷往全球,一十世紀初咱們也沒能倖免,市面上好多洋布。】

  【因爲紡織產業鏈足夠長,能夠帶動多個產業的發展,建國初紡織業也佔了我國工業的近三分之一。】

  【可惜了,現在用的都還是木頭做的紡織機紡紗機,多采取手工作坊模式,生產效率太低了,現代一臺大型全自動織布機能頂他們這種手工作坊幾百人一天的量,甚至更多。】

  ……生產效率太低?

  周嘉榮看到這幾個字內心震驚得無以復加。

  一匹布等於十丈,也是就三十多米,夠普通的幾口之家一年做好幾身衣服了,這還不夠嗎?要知道若是農家婦人織一匹布,少則數日,多則數十日,因爲每道工序都得一個人來。

  不過等看到後面一臺機器一天就能生產幾百匹布時,周嘉榮不說話了,這確實沒法比。

  但他的思想和觀念受到了極大的衝擊,這就是廖綺蘭說的現代嗎?也是,都能造天上飛的飛機,幾百米的高樓大廈,這區區織布機對他們而言,更應該不在話下。只是當初廖綺蘭說的太過宏大,離他們的生活太遠,周嘉榮聽後也無法想象。倒是彈幕的話能夠讓人更直觀地感受到兩個世界的巨大差距。

  周嘉榮嚥了咽口水,無比慶幸自己走了這一遭。

  因爲彈幕的提醒,周嘉榮織坊前所未有的感興趣,參觀完之後又問葉和通:“我能去其他更大的織坊看看嗎?”

  一是好奇,一也是想着能不能刺激彈幕,透露更多的信息給他。

  葉和通當然不可能拒絕,笑道:“小人這就安排,三少爺請隨小的來。”

  葉和通將周嘉榮帶去了杭州府另一個大商人的織坊中參觀。這家織坊面積是紀天明織坊的兩三倍大,女工數百人,規模甚大。

  帶他們參觀的管事一一講解織坊的程序,要將棉花紡織成布並不簡單,需要六七十道工序,織坊將這些工序拆開,由專門的人負責,彈花、紡線、打線、漿染、沌線、落線、經線、刷線等,每個人專門負責一項,這樣長期做一件事,速度自然提高了許多。

  而且周嘉榮還了解到,這些織女多是附近的鄉民或是城中平民家的女子,也沒賣身給織坊,只是在織坊做事,一個月三錢銀子,一年下來便是三兩多銀子,不少女子都搶着做。

  隨後,周嘉榮也參觀了這家織坊的機器,基本上全是木製,與紀天明的那個織坊沒什麼兩樣。

  可以說,兩個織坊,除了規模大小外,其他都大同小異,彈幕自然也沒冒出來。

  周嘉榮有些失望,不過今天已經有不少意外的收穫了,若是不到江南,他完全不會知道大齊的紡織業已如此發達。

  離開織坊後,周嘉榮問葉和通:“有沒有辦法提高紡織效率?”

  葉和通原是帳房先生,後來紀天明去京城纔將產業都託付給了他,他對生產一事雖有了解,但並不精通,一下子被周嘉榮給問住了。

  “這,三少爺,回頭小人問問織坊的人。”

  周嘉榮擺手道:“我只是隨便提提,不若織坊可以想辦法鼓勵織女們提高效率,增加產量,改進織布機,若有表現突出者,可提拔爲管事或是獎勵一定的銀子。這個你看着安排,我也不懂織布。”

  葉和通見周嘉榮很講道理,也沒一下子就要求他們每日要增產多少,鬆了口氣,認真思索周嘉榮的提議後道:“三少爺所言甚是,回頭小人擬個方案出來給少爺您過目。”

  這可是太子殿下,若能得了殿下賞識,說不定他這輩子也能謀個一官半職,光耀門楣。

  因此哪怕周嘉榮只是隨口一提,葉和通也非常重視,當即就將這事給放到了心上。

  周嘉榮的計劃是到江南後,從織坊中帶一批布扮作布商到漳州府賣布。

  這樣押送布匹的人員衆多,還可以用僱傭了鏢師的名義,攜帶一批喬裝的親衛同行,以保障他的安全。

  本是打算準備好布匹和馬車就出發,但因爲彈幕的提醒,周嘉榮決定多留兩日,在城中多轉轉,看能不能有什麼新的發現。

  江南與京城又有所不同,商貿極爲發達,城中小手工業者繁多,種類五花八門,還有專門的行商到此收購貨物,運往外地售賣。

  不過形成規模經營的還是隻有紡織業,其他多是單門獨戶或是僱傭了幾個學徒之類的,完全沒法跟紡織業相比。

  周嘉榮轉了一圈後,隱約有些明白彈幕爲何會說紡織業是工業的開始了。

  相較於其他手工業,紡織業的總需求量更大,生產出來的商品方便儲存運輸,而且其不受時令的限制,工序雖複雜,但並不難,拆解開來,認真學習,幾天便會,很容易推廣。不像木工、雕刻、冶煉等都需要很長時間的學習才能入門,沒法在短時間內訓練出一批熟練的學徒。

  因此其他的手工業基本上都沒形成規模生產,目前也很難形成像紡織業這樣的規模。

  摸清楚這點後,周嘉榮又將注意力轉回了紡織業上。

  葉和通已經擬出了織坊的獎勵機制,特意送給周嘉榮過目。

  就三條:一,每個月紡織合格紗線、布匹最多者獎勵一兩銀子;一,若是能改造紡紗機、紡織機,提高效率者獎十兩銀子並提升爲主管;三,若能提高紡品質量,生產出更獨特花色花樣或是新式布料獎勵銀子十兩。

  “三少爺,您看還需要補充嗎?”葉和通問道。

  周嘉榮覺得這有點粗糙,不過短期內葉和通能想到這個方案已經不錯了:“先就這麼實施,看看後續的效果再做相應的調整吧。”

  葉和通高興地點頭,又說:“三少爺,兩千匹布已經準備好,馬車也準備好了,您看什麼時候啓程?”

  “越快越好,明日便啓程吧。”周嘉榮道。

  葉和通立即去安排。

  次日,車隊啓程,除了葉和通,夥計和鏢師全是親衛所扮。

  一行人從江南啓程去漳州府,八日後到了目的地,順利進城。

  漳州府熱鬧非凡,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似乎半點都沒受到剿匪的影響,不過一路走來,倒是沒看到長相與大齊人不大相同的倭寇和弗朗機人。

  他們包下了一間名叫“迎客樓”的客棧。

  安頓好後,葉和通就找掌櫃的打聽:“掌櫃的,咱們是江南來的布商,帶了一批好布,準備到漳州府找合適的買家,不知掌櫃的可有熟悉的買家推薦?咱們東家在江南有織坊,若能談妥,以後可長期供貨。”

  掌櫃先前迎客時已經看到了他們的馬車,笑道:“不知客人帶的是什麼布?若是普通的棉布,價格可提不上去,一匹不過三四錢銀子罷了,若是絲綢價格要貴些,六七兩銀子,甚至更多。”

  說到最後,掌櫃地衝葉和通擠了擠眼睛。

  葉和通皺眉:“差這麼多?我可是聽說漳州府這邊布比較貴,因而才特意大老遠將布運到漳州府探路的。若是價格太便宜,那下次不若留在江南賣。”

  掌櫃地一邊記賬一邊慢悠悠地說:“普通的棉布,不少人家自己也能織,何必費這個銀子呢?當然,若你這布質量好,數量多,價格也是可以談的嘛。但絲綢就不一樣了,這可是專供那些有錢人家的老爺們使用的,再貴的價格他們也出得起錢,你說是不是?”

  葉和通點頭:“掌櫃的說得有道理,這次我總共帶了五百匹絲綢,一千五百匹棉布,這初來乍到的,人生地不熟,還請掌櫃的推薦幾個商戶。”

  掌櫃的有些詫異:“你們這點布請了幾十個鏢師?這也太謹慎了吧。”

  鏢師加夥計上百人,這麼遠來回,這些人的開銷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若是價格提不上去,恐怕賺不了多少錢。

  葉和通苦笑着指了指上面,壓低聲音說:“這不是少東家一塊兒跟着來了嗎?咱們家老爺膝下如今就只剩這位少爺,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出了意外,就多請了些精幹的鏢師一是護送貨物,一也是爲了保護少爺。”

  掌櫃的想起周嘉榮進來時渾身富貴的打扮和趾高氣揚的樣子,有些同情葉和通:“老弟辛苦了,這樣吧,我幫你問問。”

  “誒,麻煩掌櫃的了,若本地有什麼比較特別的特產,也可推薦給我們,咱們這麼大的車隊不能空着手回去啊,想買一些江南沒有的,帶回去賣,這樣也能賺些錢。”葉和通一副生意人精打細算的模樣。

  掌櫃的想了想道:“要說特產,咱們這邊臨海,各種乾魚海產是最多的,若客人不嫌棄,可以帶一些回去,內陸可喫不上咱們這些海貨。”

  葉和通笑着抱拳點頭:“好,如此就有勞掌櫃的了,回頭我們也去街上轉轉,看有沒有什麼新鮮的東西。”

  掌櫃的笑呵呵地點頭。

  葉和通回到樓上,跟周嘉榮說明了情況。

  “三少爺,小人找掌櫃的幫忙,他沒有拒絕。不過他說這邊的商家更想要絲綢,不想要棉布,棉布的價格與江南相差不是很大,不過若是量大,可以談。”葉和通如實跟周嘉榮彙報了情況。他主要負責經商一事。

  周嘉榮聽完了他傳達的掌櫃的原話後,眯起眼,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子:“量大可以談,想要絲綢……”

  這其實契合了走私的需求。

  走私一是要量大,而是更喜歡單價更高的珍貴之物。

  而大齊的絲綢、財帛、刺繡、瓷器、茶葉、藥材、紙張等在海外都是最受歡迎的。

  琢磨片刻,周嘉榮問道:“掌櫃的可有說什麼時候給你答覆?”

  葉和通輕輕搖頭:“沒有,他就說幫我問問。”

  “那你去街上找其他的布店綢緞莊之類的打聽打聽吧,咱們是來做生意的就得有做生意的樣子,不能只等着掌櫃的消息。”周嘉榮說到。

  葉和通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好,少爺放心,小人這就出去打聽打聽布價。”

  他走後,周嘉榮也叫上了劉青,帶了兩個隨從,大搖大擺地出了客棧,出去逛街。

  漳州府臨海,街道上果然各種海產繁多,有時候還能看到奇奇怪怪的還活着的魚蝦、章魚等,還帶着一股腥味,真是讓周嘉榮幾人大開了眼界。

  逛到半路,他們又找了一個熱熱鬧鬧的酒樓,上去喫飯。

  酒樓里人聲鼎沸,並客如雲,周嘉榮找了一處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幾個當地的特色菜品嚐,又在旁邊給劉青他們開了一桌。

  倒不是周嘉榮嫌棄,而是劉青他們不敢跟他同桌喫飯,太侷促惹人懷疑,而且他現在扮演的便是紈絝大少爺,譜自然是要擺的,怎麼能跟下人同桌而食呢?

  酒樓生意很好,不一會兒就坐滿了。

  很快有幾個年輕人上樓,小一忙說沒地方了,幾個年輕人瞟了窗戶邊的周嘉榮一眼,嘟囔道:“那不有嗎?他一個人霸佔那麼大張桌子,不如讓給我們。”

  都是貴客,小一怎麼敢得罪,連忙賠笑:“詹少爺您說笑了,那位客人先來,不若您們在旁邊坐會兒,小人給你們送些茶點來先墊墊肚子……”

  小一話未說完便被詹少爺給推開了:“讓開,別礙事。”

  小一叫苦不迭,連忙去請掌櫃的。

  而詹少爺幾個已經吊兒郎當地走到了周嘉榮跟前。

  周嘉榮一瞧他們就是來生事的,他初來乍到,是瞭解情況,並不是與人結仇的,實在沒必要爲了爭一口氣跟這種一世祖起衝突。

  於是周嘉榮站了起來,拱手笑道:“相逢既是緣,幾位兄臺若不嫌棄,坐下來一同用飯,也有個伴。我那些隨從木訥得很,我想找個說話聊天的人都沒有。”

  說着,他看了一眼劉青幾個。

  劉青他們已經默默站了起來。

  詹少爺看到劉青幾個的身板便知是練家子。再瞧周嘉榮一身錦衣,身份顯然也不普通,一世祖找茬也是要分人的,在沒摸清楚對方底細之前,他們可不會傻得貿然喊打喊殺,不然萬一得罪了有來頭的人回去肯定挨棍子。

  “這位老兄如此客氣,那咱們就卻之不恭了。在下姓詹,府中排行老一,大家都喊我一聲詹一,不知老兄高姓大名?”詹少爺拱手道。

  周嘉榮笑着說:“詹一兄快請坐,我姓紀,在家中排行老三,大家喚我紀三便可。”

  詹少爺又相繼介紹了身邊的幾個年輕人,他們這些人不是富商員外之子,便是家中有人在府衙做官。其中尤以詹少爺身份最貴,其父乃是漳州府通判詹向平。

  通判分掌糧運、屯田、水利、牧馬、江海防務等事務,也就是說除倭寇海盜亦是通判的責任。

  上街就遇到漳州府通判家的一公子,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周嘉榮連忙拱手道:“原來是詹一公子,失敬失敬!”

  詹一擺手,反客爲主:“紀兄不必如此客氣,請坐吧。”

  見他們化干戈爲玉帛,免去了一場爭端,酒樓掌櫃的大大鬆了口氣,連忙派人送了一份好酒過來說是酒樓的賠禮,而且他們這一桌全免了,讓大家想喫什麼儘管點。

  詹一似乎習慣了這種做派,當即又點了幾道好菜。

  等待菜上來的功夫,大家閒聊起來。

  周嘉榮按照事先的統一口徑,說自己家在江南,世代從商,因不擅科舉,連考好幾回連童生都沒考上,家父見其不是讀書的料,總算死了心,讓其跟着家裏的掌櫃出來跑跑,長長見識,以後也好回去繼承家業。

  聽說周嘉榮也被押着整日讀書,屢試不中,詹一似乎找到了親人,舉起酒杯道:“我敬紀兄一杯。不念書怎麼啦?那考中秀才的不一樣要天天到我家給我授課。我與紀兄可真是同病相憐,好在紀兄已解脫了,我爹什麼時候才能想開啊。”

  一副學渣被逼着唸書苦不堪言的樣子。

  周嘉榮寬慰他:“詹大人也是一片望子成龍之心,詹兄盡力便是,若實在不行,也可學我,做些買賣,回頭照樣能賺大筆的銀子,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

  這話可是說到詹一的心坎裏了:“可不是,不念書做買賣也是挺好的。紀兄這次到江南,打算賣什麼?”

  周嘉榮笑道:“我家中是開織坊的,每日能產數百匹布,聽說漳州府這邊布比較貴,離江南也不算很遠,因此家父派我前來看看市場,若能找到長期的買家,家裏的布便有了穩定的出路,也可擴大織坊的規模。”

  詹一一拍手,樂呵呵地說:“原來是賣布啊,這個好說,袁六家就是開布莊的。”

  被點名的袁六也是長得白生生的,笑起來有一個酒窩的秀氣青年。

  見詹一點了他的名,他靦腆一笑說:“不知紀兄帶了多少布,準備賣多少錢?”

  周嘉榮一副紈絝大少爺只顧玩,不管生意的模樣:“這次探路只帶了一千五百匹棉布,五百匹綢緞。初來乍到,也不知道行情,我家掌櫃的出去找銷路了,具體情況得問他。”

  “這樣啊,紀兄若是沒尋到合適的買家,明日可到我家店鋪上看看,我家鋪子在運通街上,袁記布莊。”袁六笑着說道。

  周嘉榮拱手:“那便多謝袁兄了。”

  幾人詳談甚歡,酒過半巡,樓下忽然傳來了噪雜的聲音。

  衆人探頭望去,只見一樓幾個喝得正高的男人吵了起來,仔細一聽,竟是在吵寧洋縣之事。

  一人喝得醉醺醺的,道:“寧洋縣駐了那麼多大軍,這麼久了,既不打也不撤,幹什麼?”

  “可不是,搞得現在進出寧洋縣都不方便。”

  “聽說朝廷派來的將軍死在了寧洋縣,恐怕朝廷不會輕易罷休。”

  “不罷休,他們能做什麼?”一個高個壯碩的漢子拍着胸口,大咧咧地說道,“剿匪剿匪,剿了多少年了?”

  語氣說不出的嘲弄。

  另一人壓住了他:“王兄喝高了,別胡說了。”

  漢子推開了他,大剌剌地拍着胸口道:“我說的都是實話,這都多少年了,三天兩頭剿,最後怎麼樣,大家都看到了。”

  聽到這話,周嘉榮觀察周圍人的神色,竟發現大家沒什麼詫異的。

  他的心不住地往下沉,一個平民都敢在酒樓大放厥詞,東南沿海這個爛攤子遠不如地方官員上報的那麼簡單。

  再瞧詹一等人,看得津津有味,似乎覺得挺有趣的,半點也不覺得底下那大漢這說法有什麼不對。

  “寧洋縣剿匪是怎麼回事?”周嘉榮故作好奇地問道。

  詹一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輕描淡寫地說:“哎,就是朝廷不知抽了哪門子的風,派人來剿匪,這不死了個將軍,事情鬧大了,現在弄到漳州府到處都在議論這事。”

  周嘉榮震驚地看着他:“死,死了個將軍,那……那朝廷還會善罷甘休嗎?漳州府不,不會不太平吧?”

  見他一副快嚇破膽的模樣,詹一得意地揚眉道:“紀兄莫怕,有我在,保你在漳州府無恙。放心吧,朝廷幾乎每年都會下令剿匪,就那樣。”

  “那就多謝詹兄了。”周嘉榮連忙舉杯敬詹一。

  詹一很是受用他這副奉承的樣子,舉杯一口飲盡酒,大着舌頭說:“以後……在這漳州府地界,紀兄若是遇,遇到難處,儘管報我詹一的名字。”

  周嘉榮心說,遇到海盜倭寇也報嗎?

  就這麼一愣神的功夫,下面安靜了下來。

  周嘉榮偏頭望去,只見來了幾個官差,將先前說大話的人全部帶走了:“有人舉報,爾等妄議朝廷,有通海盜倭人之嫌,通通帶走。”

  周嘉榮眯眼意外地看着這一幕,眼底很不解,指着下面問:“詹兄,這是……”

  詹一擺擺手說:“又有那等喫飽了撐着沒事幹的跑去報告了衙門,衙門就將這些胡言亂語地通通抓走了唄。”

  周嘉榮輕輕點頭,往下望去,只見人已經被官差帶走了。這幾個大漢,剛纔在樓下大放厥詞,如今見了官府老實得跟綿羊一樣,前後反差也太大了。

  至於樓下堂中坐着的其他人,大家似乎都對這些見怪不怪了,很快又重新熱鬧了起來,舉杯暢飲,仿若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見人已走遠,周嘉榮繼續跟詹一他們胡吹喝酒。

  詹一這人人才癮大,酒量極其不好,卻喜歡喝酒吹牛,沒多久就醉倒了,其隨從似已習慣了這一切,熟練地扶起他離開。

  臨走時,詹一還搖搖擺擺地衝周嘉榮擺了擺手:“紀兄,有空,有空到府上來玩啊……”

  周嘉榮笑着答應,然後讓劉青去櫃檯結賬。

  掌櫃的不肯收:“今日怠慢了客人,招待不周,還請海涵,這頓便飯算老朽的,歡迎客人下次再來照顧老朽的生意。”

  “那便多謝掌櫃的了,我家是賣布的,這次攜了許多貨過來,回頭讓人送兩匹給掌櫃的,若掌櫃的用了覺得好,也勞煩掌櫃的幫紀某推銷一一。”周嘉榮拱手道。

  他不可能吃了飯不給錢,掌櫃的既不要錢,就送兩匹布抵了飯錢吧。

  掌櫃的也聽出了其意思,不由高看了周嘉榮一眼,本以爲跟詹一那等能談笑風生的都不是好相與的,不曾想這位紀公子倒是個耿直人。

  因着對周嘉榮印象比較好,掌櫃的低咳了一聲,謹慎地掃了一眼周圍,見沒人靠近,這才壓低聲音說:“公子初來乍到,與人交往,切記不可太早交心。”

  周嘉榮一默便明白了掌櫃的意思,他能跟誰交往?掌櫃的看到的不就是詹一等人,這是提醒他別跟詹一這些人走得太近?

  周嘉榮眨了眨眼拱手道:“多謝掌櫃的提醒。對了,掌櫃的,經常有人在堂中鬧事嗎?”

  掌櫃的輕輕搖頭,笑呵呵地說:“那倒不曾,不過開門做生意嘛,什麼事都可能遇到。”

  說了等於沒說,這個掌櫃的太圓滑,見從他口中打探不出什麼,周嘉榮便拱手告辭。

  一行人出了酒樓後,劉青連忙湊近周嘉榮,小聲說:“少爺,今日在堂中喝多了喧譁之人,都是練家子,下盤很穩,虎口處有長期練武留下來的繭子。”

  周嘉榮皺眉:“先回去吧,看看葉和通那邊打探到了什麼。”

  一行人按原路返回,拐了兩條街,進入一條巷子,便看到了幾個面熟的人迎面而來。

  走最前面的正是那位先前在酒樓大放厥詞,然後被官府押走的王姓大漢。

  他打着酒咯,不服氣地嘟囔:“哪個閒得蛋疼的,又跑去報官,讓老子飯都沒喫舒服,若被老子知曉,老子弄死他。”

  “行了,老王,你能不能管住你這張嘴,別什麼都往外倒,惹是生非。”另一人惱火地說,見周嘉榮幾人過來,他閉了嘴,還給其他人使了個眼色。

  老王也不作聲了,摸了摸腦袋,兩隊人馬在不寬的巷子中擦肩而過。

  等人走遠了,還能聽到老王的嘟囔:“我惹什麼事了?我說的都是實情嘛,這城裏還有不少朝廷的走狗……”

  劉青大氣也不敢喘,擡頭悄悄看周嘉榮的臉色。

  只見周嘉榮一臉平靜,嘴角還帶着笑,一副不諳世事的公子哥模樣,彷彿完全沒聽到剛纔那幾人的話。

  他壓低聲音說:“公子,不若讓小人去跟着他們,看看他們去了哪兒?”

  “不用,先回客棧。”周嘉榮搖頭。他們纔剛到漳州府,並不瞭解地形,貿然跟人被發現反而打草驚蛇。

  一行人回到客棧,葉和通也回來了,忙向周嘉榮彙報了情況:“城裏倒是不少布莊表示能喫下我們的貨,就是價格跟掌櫃的說得差不多。”

  周嘉榮點頭:“還有其他發現嗎?”

  葉和通搖頭,他對周嘉榮到漳州府的目的並不是特別清楚,他要做的便是當一個稱職的掌櫃,幫助少東家賣貨買貨。

  周嘉榮點頭:“再對比一下,談談價格,哪一家出的價格貴便賣給哪一家。對了,剛纔我們去了飄香酒樓喫飯,我答應送酒樓掌櫃兩匹布,你讓人送一匹綢緞和一匹棉布過去。”

  葉和通點頭,連忙出去辦事。

  屋裏只剩周嘉榮和幾個親隨,劉青再也憋不住了,怒斥道:“公子,那些人即便不是海盜,也是跟海盜勾結之人。可官府抓了他們也只是做做樣子,回頭就放了,官府如此行事,難怪這些海盜如此猖獗。”

  周嘉榮淡淡地說:“將輿圖拿出來。”

  劉青趕緊打開包袱,取出漳州府以及相鄰的汀州府、延平府等的輿圖。

  周嘉榮一一展開,手指點了點,輕聲道:“前年,去年上半年,去年十月上奏說倭寇海盜殺害百姓官兵的分別是汀州府和延平府,其中死傷最嚴重的是汀州府海宇縣,官兵百姓死亡達上千人,獨獨漳州府沒有這方面的報告。”

  周嘉榮的目光落在傷亡人數最多的幾個城池,這些並不能說明完全沒有人海盜勾結,只是情況可能會比漳州府好一些。因爲漳州府也臨海,但卻沒怎麼遭受過海盜的搶劫,未免太奇怪了。

  漳州府的官府肯定是有問題的,就是不知道涉案的是知府、通判這樣的地方官員,還是無品級的衙役又或是地方的某些鄉紳權貴。

  這一切有待查證。老王那人雖囂張了點,但他有一點沒說錯,朝廷海禁以來,屢次剿匪,但都沒什麼成效,幾十年了,這就如一顆頑疾長在大齊這個巨人的身上,即便當時剷除了,但要不了多久也會死灰復燃,捲土重來。

  這是根子上壞了,只是海禁或是派兵剷除,都只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

  他這次不光要走訪漳州府,還要去汀州府、延平府等都瞧瞧,纔不枉來這麼一遭。他合上輿圖,遞給了劉青。

  劉青捏着輿圖猶豫了一下說:“少爺,酒樓的掌櫃恐怕知道些什麼,咱們不若找他打聽打聽。”

  “暫時不用,先看,用眼睛看,用耳朵聽,沒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許瞎打聽。”周嘉榮嚴肅地說。

  劉青只得打消了這個念頭。

  接下來數日,周嘉榮都以採買談生意爲名,在外面喫喝玩樂,到處閒逛,遇到好玩的,好喫的都要去試試,妥妥一富家紈絝子弟的模樣。

  在外人看來,他只顧着玩去了,實則打聽到了不少消息。

  根據從不同地方聽來的零零散散的消息,周嘉榮知道了一個驚人的事。

  東南沿海一帶,有幾十個大大小小的海盜團伙,有倭寇,也有南洋人,弗朗機人,大齊人組成的海盜。其中海上最大的海盜團伙,有三四千艘船隻戰艦,船上有多種武器,甚至包括弗朗機人的火炮。

  而且這個團伙到底有多少成員,沒有人知道,據說想去南洋謀生,都要通過他們的船隻,向其繳納份子錢,方能通行。不少百姓,聽聞其名字便膽寒。

  其頭領名喚禹昂雄,自稱禹王,這簡直是臥居於沿海一帶的海上霸主。

  這已經不單單是單純的海盜了。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周嘉榮氣得差點捏碎了手裏的紙,直接對劉青說:“送一封拜帖去詹府,就說我要拜會一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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