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119

作者:紅葉似火
千浮島是南海上一座小島,本是大齊的領土。

  五十多年前,第一批弗朗機人乘船來到島上。起初他們人少,只是在島上跟漁民、走私的商人做買賣,但隨着越來越多的弗朗機人乘船到達千浮島,弗朗機人的數量逐漸超過了島上的原住民。

  他們的野心也慢慢暴露出來,開始霸佔了千浮島驅逐當地居民,並在島上修築防禦工事,架起了塔臺炮樓,殺害反對他們的當地百姓,進而成爲了千浮島上的實際統治者。經過幾十年的繁衍,如今島上有幾千名弗朗機人,此外還有一些弗朗機人與齊人、南洋人的混血,甚至還有個別倭寇投靠了弗朗機人在島上定居,因此島上雖只有一萬多人,但人口卻極爲複雜。

  藉着千浮島之便,弗朗機人通過掌握的遠洋航海技術和先進的火器技術,大肆向海盜、倭寇出售鐵器、槍炮、船隻,賺得盆滿鉢滿,還時不時地打劫海上來往的商船。

  朝廷也不是沒想過剷除這顆毒瘤,收回千浮島。但因爲西北的匈奴人一直不安分,朝廷需囤大量的兵力在北方,實在是無暇顧及千浮島。而且千浮島面積比較小,又距陸地有數百里遠,人數比較少,威脅沒匈奴大,攻打又比較困難,便將之放在了一邊,只是加強了海禁,試圖切斷弗朗機人與大齊的聯繫,斷掉他們的補給。

  可這麼多年不斷壯大的倭寇、海盜羣體證明了,此法行不通,朝廷禁止,這些海盜照樣能通過走私買到各種所需的物品。

  這個隱患必須剷除,不然時時刻刻會威脅南海的安全,有他們的資助海盜日後又可能死灰復燃,重新在沿海一帶作亂。

  卜樂成接到信後,並不是特別意外,朝廷既然費大力氣鏟除海盜,肯定不會容弗朗機人這種異族繼續霸佔大齊領土,在海上稱王稱霸。

  他回了周嘉榮一封信,答應全力配合夏參將,爲表誠心,他還將老母妻子和兒媳孫子都送回了岸上,交到朝廷手中。

  周嘉榮投桃報李,讓奚二姑娘在汀州城內找了一處寬敞的宅子安置卜樂成的家眷,並派了官兵保護他的一家老小。

  雙方協商妥當之後,卜樂成將手上沾過無辜百姓和官兵血的兄弟分了出去,給了他們船、食物和一筆銀子、武器,送他們離開。

  要背井離鄉,永遠不能回來,很多海盜還是不情願的。但禹昂雄手下那幫海盜的前車之鑑擺在面前,不走就是死路一條,加之卜樂成出手大方,給錢給物都很痛快,話也說得漂亮,算是仁至義盡了,他們最後也答應了這個方案,帶着船南下,遠渡重洋,不知去了哪兒。

  解決完這批人,卜樂成的手底下只剩了六萬來人了。

  他跟夏參將在海上會面,商量起了對策。

  “夏參將,弗朗機人船堅利炮,佔據千浮島多年,在島上修築了堅固的堡壘,還佈置了許多大炮,易守難攻,此事可能還需要咱們從長計議。”

  弗朗機人只有幾千人,這樣一塊大肥肉,若沒點本事早被虎視眈眈的衆海盜和倭寇給吞了,畢竟弗朗機人遠渡重洋而來,在人數上處於極大的劣勢。

  夏參將雖然打了幾次勝仗,但人非常沉穩,謙虛地說:“我初來乍到,雖有本地嚮導,但論對弗朗機人的瞭解遠不如卜侯,還請卜侯多多指教,這弗朗機人可是有甚特別的?”

  卜樂成苦笑了一下說:“夏參將,你們繳獲的禹昂雄的火炮用着怎麼樣?”

  夏參將如實說:“挺好用的,殺傷力很不錯。”

  “但其實這只是弗朗機人紅夷大炮的簡化版。”卜樂成認真解釋道,“弗朗機人在島上佈置了幾十門紅夷大炮,此炮重達兩三千斤,丈餘長,有效射程達一千五百米左右,最大射程四五里。”

  夏參將皺眉:“這麼遠?你們手中可有這紅夷大炮?”

  卜樂成搖頭:“我和禹昂雄都想出重金購買,但弗朗機人不肯賣。這些紅毛可不蠢,他們才幾千人,若是被我們得了這樣的大殺器,哪還容許他們在千浮島上作威作福。”

  海盜可沒道義可講。弗朗機人這些年通過買賣武器火炮賺發了,大大小小的海盜可都是眼紅得很,誰不想拿下千浮島,既能將弗朗機人這些年的斂財所得拿到手,又能霸佔島上的這些堅船利炮,壯大自己的實力,但都礙於對方強大的火力,只能作罷。

  夏參將思索一會兒道:“這紅夷大炮的弱點是什麼?”

  卜樂成說:“更笨重,安裝在某處之後,很難移動,不夠靈活。此外,裝載發射一枚炮火的時間間隔比較久,約莫要半刻鐘,還有海上多霧氣,清晨或晚上,看不了多遠也會影響紅衣大炮的攻擊範圍,此外,紅夷大炮近距離攻擊的效果非常差。”

  “殺傷力強射程遠,但移動困難,裝載火藥彈丸比較慢,消耗較大,近攻不行!”夏參將將紅夷大炮的優缺點總結完後思忖一會兒,“先去千浮島看看,只要解決了紅夷大炮,就島上區區一萬多人,不足爲懼!”

  兩天後,成百上千艘船隻開到了距千浮島七八公里的海域,將千浮島團團圍住。

  島上的弗朗機人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派人探查後,很快就派了一個當地人給夏參將送信,要求和談。

  夏參將展信一看,弗朗機人表示,他們願與大齊和平相處,雙方互不侵犯。以後他們的武器也可專賣給大齊,不再賣給海盜和倭寇,大家沒必要撕破臉,完全可以友好往來。

  看完後,夏參將忍不住冷笑:“在千浮島上耀武揚威幾十年就還真把千浮島當成了他們的地盤,互不相侵和平相處?他們先滾出大齊的領土再說吧。”

  這些紅毛怪可真想得美,賺夠了海盜和倭寇的銀子,現在將目標對準了大齊。大齊可不是這種冤大頭,火藥司的好幾名官員已經到了汀州府,正在仿製火炮,要不了多久,大齊便能自己生產這些火炮了,想他們給弗朗機人送錢,真是做夢。

  夏參將直接回了一封信,申明千浮島歷來屬於大齊的領土,責令弗朗機人在兩日內撤出千浮島,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不然他們就要帶兵強攻千浮島。

  弗朗機人雖然傲慢,但腦子並不蠢。這次大齊來勢洶洶,朝廷水師和卜樂成的人馬加起來,近十萬之衆,哪怕他們有堅船利炮,可到底只有幾千人能上戰場,真要硬碰硬,朝廷不惜一切非要拿下千浮島,他們沒多少勝算。

  因此等天黑後,他們派出水性好的島民悄悄游到卜樂成的船上,送信給卜樂成,表示願意跟卜樂成裏應外合,伏擊大齊水師,事後,大齊水師的船隻、武器等戰利品都歸卜樂成所有,此外,弗朗機人還送他十門紅夷大炮,一百門普通火炮,以後卜樂成購買兵器船隻都給他打九折。

  這誘惑還真是大,卜樂成有一瞬間的心動,但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他已經將妻兒老母都送到了朝廷手中爲質,還將染了平民和官兵血的兄弟都送走了,犧牲這麼大才走到這一步,若爲了這些貪慾臨時變卦,前面所做的一切都前功盡棄了,朝廷必然不會饒了他。

  而且夏參將帶的人馬也不比他少多少,船上除了火炮、火銃還有各種□□等武器,真對上,他未必能佔上風,若是落得個兩敗俱傷,最後讓弗朗機人撿了大便宜他這一世英名都要毀了,數萬兄弟也要跟着他葬身大海。

  冷靜下來,卜樂成心裏很快有了決斷,表面答應了對方,但要求對方先給與十門紅夷大炮,紅夷大炮不好送過來就換成一千把火銃也行。

  等對方走後,卜樂成就將信交給了夏參將。

  雙方一合計,決定演一齣戲給弗朗機人看。

  過了兩天,夏參將傳令對千浮島發起進攻,卜樂成臨時變卦,將槍口對準了朝廷水師,夏參將沒有防備,多艘船隻受損,只得倉皇逃跑。

  隨後,卜樂成帶着幾百名朝廷俘虜,要求弗朗機人兌現承諾,並要求登島,採購一批武器。

  弗朗機人很謹慎,只答應讓卜樂成帶領一千人登島。

  到了約定的時間,卜樂成帶着人馬登上了島嶼,一上岸,他們立即變卦,將槍口對準了弗朗機人,拿着弗朗機人賣的火銃發起了進攻。趁着島上弗朗機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碼頭,夏參將帶着上萬名將士在千浮島北部的一處懸崖邊登陸上岸,抄了弗朗機人的老巢。

  島上突降數萬名齊軍,弗朗機人眼看不敵,且戰且退,頭領帶着人上了船,準備棄島逃跑。

  但船剛開出去沒多遠邊陷入了大齊水師和卜樂成手下的包圍圈中。

  這一戰,順利收回了千浮島,殺死兩千多名弗朗機人,還抓獲了一千多弗朗機人。島上的齊人也一併被帶了回去,朝廷留了一萬水師駐紮在千浮島,以保南海平安,防止漏網之魚和海盜倭寇捲土重來,重新佔領千浮島。而且還準備利用弗朗機人留下的設備和技術,在島上建造戰船。

  弗朗機人的紅夷大炮則被運回汀州,留一部分當地給夏參將用,還有兩臺紅夷大炮和一些弗朗機人先進火器都裝船沿海北上,送到京城火藥司繼續研發。

  千浮島大捷後,朝廷又陸續派兵,相繼收復了被倭寇佔領的安坪島、津山島等島嶼,誅殺倭寇上萬人,還活捉了好幾支倭寇的頭領。

  及至六月,東南沿海一帶海上持續了數十年的倭寇海盜之亂已基本平息。

  小支的倭寇聞朝廷軍色變,不少人要麼潛伏了起來,要麼回了倭國。至於本地的小海盜集團,有的金盆洗手藏了起來,有的投降了朝廷,還有的驅船南下,逃離大齊海域,到別處謀生去了。

  海上的戰事不息,周嘉榮在陸地上也沒閒着。

  沿海一帶不少地方官員、豪紳與海盜有勾連,甚至有些海盜就是他們養的,這些毒瘤不能不除。

  將涉案的地方官員和差役通通關入牢中後,他開始着手處理各地的豪紳劣霸,吩咐各地官府嚴查當地與海盜有勾結的豪紳,此外,還讓各地官府貼出告示,若地方官府有包庇疏忽或是藉此打擊報復造成冤假慘案的,都可到汀州府向太子殿下舉報。

  若所述之事爲實,嘉獎白銀十兩,若捏造不實謊言誣告他人,罰五個大板。有懲有罰,以避免有些人惡意栽贓誣陷他人,也鼓勵廣大百姓積極檢舉漏網之魚。

  於是東南沿海一帶開展了轟轟烈烈的舉報活動,更甚者還有不少陳年冤假錯案的受害者不遠幾百裏跑到求周嘉榮主持公道。

  這些事情,周嘉榮調查之後,都交給了朝廷新派到地方的官員處理,即便如此,他也是忙得腳不沾地。

  除了地方事務,周嘉榮還在籌備另一件事,便是將織坊向沿海諸府推廣開來,不光是汀州府,他還在漳州、延平等府都開設了織坊、繡房,這筆錢從他個人的私庫中出,葉和通過來替他全權打理此事。

  辦織坊、繡坊,周嘉榮一是想賺錢,促進彈幕所說的資本主義發展,二也是希望能夠給無處容身的弱女子、孤寡一個容身之處。

  東南沿海一帶,地勢不平,不利於耕種,加之這幾十年來的海盜倭寇之患,百姓苦不堪言,不少家庭因爲種種原因失去勞動力和土地,生活無以爲繼,只能賣兒賣女,如果能給這些失地失去家中主要勞動力的家庭一個新的出路,也能讓當地更穩定,這樣才能才根本上杜絕海盜的誕生。

  就像當初的軍師家,若是他父親死後,母親能出去做工,有一份收入,興許他們全家的命運都會因此改變。

  與此同時,周嘉榮正式下詔,解除沿海諸地的海禁,鼓勵各地商販來往經商,而且在東南沿海設立市舶司,對出海入港的來往船隻都徵收商業稅,以擴大朝廷的稅源,增加國庫收入。

  這連番的改革勢必遭到一些守舊大臣的反對,但周嘉榮一意孤行,而且遠在汀州府就下了詔令,即便有大臣反對也沒辦法。他們沒法勸周嘉榮改變主意,就找到興德帝哭訴,說太子不顧祖訓,執意開海禁。

  可興德帝牀都下不了,喫飯大小便都需要人伺候,他們找興德帝做主有什麼用?

  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東南沿海一帶由此展開了如火如荼的改革,無數的商人看了潛藏在這其中的巨大商機,紛紛攜帶各種商品南下,準備出海遠銷海外,掙取數倍的利潤,汀州等諸府宛如百年老樹重新煥發新機,到處一片欣欣向榮之景。街道上,外地客商也越來越多,甚至還有一些外貌與齊人大不相同的異族商旅聞訊前來一探究竟。

  對於這些異族,若是來做買賣的,不準攜帶任何武器,可登陸碼頭,公平交易,但若是心懷不軌,一律抓了砍頭。

  等夏參將和卜樂成二人領兵回來已是炎炎夏日。

  自從成名,在官府掛了號之後,卜樂成已經好些年沒有回陸地上了。

  再次踏上家鄉的土地,看着城內熙熙攘攘的百姓和過往行商,還有各色琳琅滿目的商品,酒樓飯館飄來的香味,卜樂成很是唏噓,感慨道:“我以爲我這輩子都不能回故鄉了,不曾想還有這種正大光明走在街上的機會。”

  聽聞大捷的將軍進城,沿路兩邊擠滿了百姓,有些是汀州府本地的,有些是從幾十裏外、甚至上百里外趕來的百姓。

  他們站在道路兩旁,有的舉着鮮花,有的拿着家裏果樹上結的果子,還有的拎着老母雞,來感謝水師清剿海盜倭寇,保一方平安!

  對於這種情況,夏參將接受良好,婉拒了大家的好意,笑盈盈地揮手進城。

  但卜樂成父子四人的心情就很複雜了,以往他們這些人上岸只能偷偷摸摸,所過之處聞風喪膽,甚至是有百姓拿“海盜來了”嚇唬家中不聽話的孩子。

  可如今百姓卻對他們感恩戴德。

  這種受人尊敬愛戴的感覺,真的很好。卜樂成臉上露出慚愧的笑容,越發慶幸自己當初接住了朝廷遞來的橄欖枝,沒有一錯再錯,錯到底。

  到了城門口,周嘉榮帶着穆愉和汀州府的官員親自來迎接他們:“將士們辛苦了,府衙已經設了慶功宴,諸位將軍請!”

  府衙內,奚二姑娘已經按照周嘉榮的吩咐佈置好了酒席,奚修文的身體略好了一些,也出來招待客人。

  宴席上,卜樂成看着年輕的太子,舉杯道:“臣敬太子殿下一杯,若非殿下提攜,臣等還執迷不悟,爲害一方,謝謝太子殿下給臣等這個棄暗投明的機會!”

  周嘉榮笑着舉杯道:“卜侯能回頭是岸,乃大齊之幸,東南沿海之幸!”

  宴席上,周嘉榮正式封卜樂成爲南海侯,其與長子帶領全家遷居京城,其二子、三子分別在夏參將和閔將軍手底下任職,其餘的海盜念其功績可參加水師,也可返回家中與家人團聚,或務農或經商做買賣,只要不再做違法亂紀的事都既往不咎。

  這些海盜,尤其是年紀大一些的海盜,在海上漂泊了大半輩子,都想落葉歸根,而且有成算的這些年也攢了不少錢,這些錢足夠他們回鄉娶妻生子過上平靜的生活了。

  因此有半大的海盜選擇了回鄉,只有兩萬餘名比較年輕的海盜想繼續在海上討生活,加入了朝廷的水師大軍。

  周嘉榮將這些人打亂分散安排在江南水師、東南沿海水師中,與朝廷水師官兵享受一樣的從軍待遇。

  宴後,周嘉榮留下了夏參將和卜樂成。

  夏參將向周嘉榮彙報這幾個月的戰績:“殿下,臣等殺了兩萬多名倭寇,俘獲了五十多名頭領,此外還剿了數支小海盜,禹昂雄帶着殘部逃亡了南洋。東南沿海一帶匪患基本解決。”

  周嘉榮很滿意:“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回頭將犧牲的將士名單遞到朝廷,除了朝廷規定的撫卹,每人再增加二兩銀子的撫卹金給其家人。以後夏參將便調任東南沿海一帶的水師總兵,統領沿海一帶水師事務,保護來往商旅客船平安,殲除殘留作亂的海盜,保一方平安。”

  夏參將大喜,連忙跪下謝恩。

  卜樂成看了很是羨慕,夏參將這下是一飛沖天,成爲了一方大員,但沒辦法,他有案底,朝廷可以給他富貴,但絕不可能讓他統領水師的,只能寄希望於兒孫能夠好好幹,光耀門楣了。

  水師回城之後,周嘉榮此行的目的已經基本達成,該考慮回京的事了。

  但在回京之前,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便是處理這些活捉的海盜頭子、弗朗機人頭領、倭寇頭領,還有貪贓枉法的地方官方,與海盜勾結犯下諸多血案的豪紳。

  周嘉榮決定用重刑來警示地方官員和豪紳百姓,所以特意選了一個合適的日期,對這些人行刑!

  七月十五日,中元節,在民間亦有鬼節之稱。

  這天白日陽光燦爛,天氣晴朗,汀州府碼頭擠滿了各地來看熱鬧的百姓。

  因爲這天要舉行一場轟動東南沿海的處決,朝廷準備處決一百一十名罪大惡極的海盜頭目、弗朗機人、倭寇、地方官員和豪紳,以儆效尤。

  這個消息放出後,就在各地引起了轟動,尤其是那些家中有人死於海盜之手的,更是拍手稱快,走幾天也要過來親眼看到這些賊寇的腦袋落地。

  刑場就選在了碼頭邊的空地上,也就是當初殺海盜的地方。

  幾個月過去了,雨水沖刷走了地上的斑斑血跡,小草頑強地從石縫裏探出一個頭,嫩綠嫩綠的,帶着勃勃生機,可對詹向平而言,這卻實噩夢重現。

  他忘不了那天一顆顆鮮血淋漓的人頭,也忘不了這流了一地的血。

  本以爲朝廷將他們關押進了牢房中,能夠逃過死刑,沒想到這天還是來了。幾個月的牢獄生活,讓他再無先前的養尊處優,鬍子長得亂糟糟的打成了結,臉上佈滿了灰塵,頭髮也白了許多,哪還認得出這是當初那個志得意滿的漳州府通判。

  相較之下,跪在他旁邊的軍師要從容得多,雖然也比三四個月前瘦了很多,但表情卻異常的平靜,嘴角甚至還帶着一絲笑意。當初冤判他哥哥的那名狗官已經在上個月處以了極刑,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他心裏最後一絲怨恨和不甘都沒有了。

  只是,才重逢就要陰陽兩隔,軍師想到這裏便有些苦澀,也倍覺對不起他大哥。

  龔老大這幾個月哪兒都沒去,一直留在汀州城中,每日都到牢房外懇求獄卒讓他探監。獄卒大多數時候都不會答應,他便守在門口,買些喫食貼身衣物懇請獄卒送進去。

  時日一長,獄卒被其誠心打動,偶爾也會讓他進去探望一下軍師。

  今天這個行刑的日子,軍師還沒哭,龔老大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他將籃子打開,取出裏面豐盛的飯食,遞給軍師:“三弟,大哥來送你最後一程,是大哥對不起你,若是大哥早些時候回來,早點找到你就好了!”

  軍師忍住落淚的衝動,眨了眨眼睛說:“大哥,是弟弟不好,走上了歧途,讓你傷心了。你別難過了,我下去見爹孃二姐,跟他們團聚,我不孤單!”

  龔老大用力點頭,臨到頭了,許多話都說不出來,最後只擠出一句:“三弟,咱們……來世還做兄弟!”

  這邊兄弟情深,相較之下,詹向平就孤孤單單了,詹家被抄家,男丁發配充軍,女眷和未成年子女淪爲賤籍,賣身爲奴,一個大家族支離破碎,不復存在。

  而那些弗朗機人、倭寇則不同,他們罵罵咧咧,蹩腳的齊語和鳥語輪番出場,仔細聽不外乎是“不能這麼對他們”、“他們的同胞、親人會回來向大齊復仇的”、“大齊現在放了他們,他們就既往不咎”等等。也有識趣的表示可以用黃金白銀買回自己的一條小命,懇請大齊放了他們等等。

  只能說,他們還沒認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

  海盜頭子有的對着指指點點的百姓目露兇相,有的垂頭喪氣,瑟瑟發抖,對即將到來的刑罰恐懼不已。

  相較之下,地方官員和豪紳們的反應就一致多了,個個面如土色,瑟縮成一團,眼神充滿了恐懼,更有甚者,對着主持刑罰的奚修文大喊:“大人替我們轉告太子殿下,我等知道錯了,求太子殿下寬恕,我等一定悔改,再也不敢犯了。”

  他們不甘心就這麼死了,還在垂死掙扎,可惜沒人搭理他們的吶喊。

  午時,奚修文咳了一聲,蒼白的臉色看起來沒什麼精神,但下令卻擲地有聲:“時辰到,行刑!”

  劊子手們舉起磨得異常鋒利的大刀,揮了下去!

  數百顆人頭落地,結束了他們罪惡的一生。

  圍觀的百姓發出排山倒海們的歡呼聲,有些甚至激動得落淚高喊。

  “爹,您在天之靈看到了嗎?”

  “爹孃,仇人已死,你們在地下可以安息了!”

  “大哥,小妹,害死你們的仇人終於伏誅了,你們在地下也可瞑目了。”

  ……

  這一刻,籠罩在沿海百姓頭上幾十年的恐懼,仇恨,冤屈都一併消散了,他們等了幾十年的公正終於來了。

  周嘉榮欣慰地看着這一幕,河清海晏,東南沿海終於跨出了第一步,相信隨着過往商旅的增多,這些地方也會越來越好。

  穆愉看着激動的百姓,笑道:“殿下,人太多了,咱們先回去吧!”

  周嘉榮點頭,跟他一起先一步回了城。

  到了府衙,有個將領找穆愉,周嘉榮便先一步進了府衙。

  剛進去,他便聽到院子裏傳來了嘔吐聲,循聲望去,只見奚二姑娘扶着牆站在西邊院角嘔吐不止,旁邊的丫鬟輕撫着她的背,心疼地說:“二姑娘就說您不能去吧,您非要去,您這又是何必呢?”

  奚二姑娘臉色蒼白,接過她遞來的手絹擦了擦嘴角,有氣無力地說:“無妨,我總不能一輩子不見血肉,這個毛病總得要克服的。這不是比以前好多了嗎?”

  丫鬟哽咽着說:“您還說,哪有您這樣的,明明知道自己看不得,還非要去看,這不自己找罪受嗎?二姑娘,您就聽老爺的,別這麼倔了。”

  奚二姑娘輕輕搖頭,站直身說:“沒什麼大事,你別跟我爹說,免得他擔心……殿下……臣女見過殿下,失儀之處,請殿下恕罪。”

  被她發現了,周嘉榮對劉青說:“去打壺水來給奚二姑娘漱漱口。”

  奚二姑娘很是尷尬,歉疚地說:“殿下,這裏不乾淨,您還是別過來了。”

  周嘉榮知道她現在不自在,轉身往裏走,邊走邊說:“收拾好,到花廳來見我,我有些事要交代你。”

  奚二姑娘連忙應下,怕衝撞了周嘉榮,她趕緊回屋換了一身衣服,又漱了漱口,保證身上沒一點異味了才急急忙忙趕到花廳。

  “臣女見過殿下,讓殿下久等了。”

  周嘉榮放下茶杯指着對面的椅子說:“坐下說吧。”

  “謝殿下。”奚二姑娘規規矩矩地坐到對面。

  周嘉榮這纔開了口:“奚二姑娘,明日我就要回京,織坊、繡房之事我準備交給你和葉和通。”

  “我?”奚二姑娘吃了一驚,“殿下,這……這是不是不大合適?九月家父的任期就要到期了,我們家也會離開汀州府。”

  她倒是願意做這件事,但再過兩個月,父親也要離開汀州府了,她總不能爲了這個單獨留在汀州府吧。

  周嘉榮含笑道:“姑娘莫急,聽我說,具體的事宜讓葉和通去辦,姑娘只需負責監督和查賬即可。此外,十幾個織坊、繡房葉和通也會有力有不逮之事,每個織坊、繡房選一名管事的,男女不拘,能者居之,此事也勞煩姑娘與葉和通定奪。這事,即便姑娘回了京,也一樣可以處理,我實在是沒時間處理這些細枝末節的事,還煩請姑娘幫個忙。”

  他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奚二姑娘不好拒絕:“殿下如此信賴臣女,臣女定全力以赴,不負殿下所託。”

  “你盡力就好,此事於你而言,應是不難。”周嘉榮笑着站了起來,“明日我就要回京了,在京中靜候姑娘,姑娘多多保重,凡事慢慢來,不要逼自己太急。”

  奚二姑娘心裏升起了一股怪異的感覺,殿下這意思莫非是她爹任期滿了之後會調回京中?

  壓下滿腹的疑慮,奚二姑娘笑着道:“多謝殿下關心,臣女以後不會了。”

  周嘉榮還有很多事要處理,衝她笑了笑:“好,奚二姑娘去忙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當天周嘉榮又接待了數名來給他送行的地方官員,晚上還參加了送行的宴席。

  這些地方官員辦事的能力暫且不提,那拍馬屁鑽研的能力槓槓的,趁着大家喝得正酣,他們竟送了兩名女子給周嘉榮,一個是曾知縣的親女,另一個是梅同知的親侄女。

  周嘉榮看着嬌滴滴的美豔女子,都要氣笑了。

  這些老傢伙,把這份揣摩上意的功夫用到做事上,他能省多少心?

  妄想通過進獻女色在他這兒平步青雲,那是做夢。他直接亂點了鴛鴦譜:“穆將軍,你麾下還有不少大齡將士未曾娶妻,既是曾大人和梅大人的好意,你便替他們收了吧。”

  穆愉自不會拆周嘉榮的臺,連忙道:“殿下聖明,正好臣手底下有兩個總旗百戶因爲種種原因,都拖到二十五六歲了還未曾娶妻,臣替他們謝謝殿下。”

  自家閨女嫁給這麼一個武夫,曾梅兩人的臉都垮了下來,但還不敢表露出分毫,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事後,穆愉勸道:“殿下已是弱冠之齡,膝下還無半男一女,若有喜歡的也可收入房中,又何必拒絕呢?”

  皇嗣可是一等一的大事,馬虎不得。

  周嘉榮瞥了他一眼:“小舅舅,這事我心裏有數,皇后娘娘已經在物色了。”

  好吧,有中宮皇后操心,穆愉也不再多說了。

  次日清晨,周嘉榮的隊伍啓程回京。

  這一次他不像來時那麼低調,也低調不起來,全天下都知道太子來了汀州府。

  爲了他的安全考慮,回京的隊伍極爲龐大,護送的官兵便有數千人。長長的隊伍從府衙一直延伸到城外,地方官員、當地豪紳富戶、百姓夾道歡送。

  周嘉榮在百姓們的陣陣歡呼聲中離開了汀州府,沿途北上。穆愉將其送到江南,這才領兵折返回洪州。

  隨後,車隊一路疾馳,終於在中秋節前趕到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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