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鯉魚
此刻坡上白濛濛一片,停車場新修建的水泥地也鋪上一層薄雪,顧醺下車後便深吸了一口氣,伸了個懶腰後拽了拽方慍的袖子,方慍便駐足等顧醺給他整理衣領。
“一會兒方叔叔在嗎?”顧醺有些緊張,把自己的圍巾都準備取下來戴在方慍的脖子上。
方少捏着少年的手搖了搖頭,骨節分明的大手揉了揉對方黑如綢緞的軟發,神色平靜:“在,顧叔也在,你和顧叔兩個月沒見了是不是?”
顧醺立即一愣,更加緊張地深呼吸了兩下,說:“兩個月零八天了,他vx都不回我,他太忙了。”
“恩,今天不忙,一會兒我讓顧叔帶你去茶室單獨聊聊好不好?”
說話間,顧醺已經跟着方慍一塊兒往大宅子的偏門走去,聽了方慍的話,心中一動,卻又到底搖了搖頭,說:“算了算了,我爸想我就會找我,你讓他來跟我聊天,他心裏肯定以爲是我出的餿主意,又要說我爬到你頭上撒野,把我說一頓。”
方少悶悶笑了笑,聲音有種說不出的溫柔:“這有什麼關係?我不介意。”
“我爸介意,他上回問我學過歷史沒有,說我這身份跟古代那些受寵的太監沒什麼兩樣,感情好的時候,太監就是說錯了話,皇帝都覺得有意思沒事兒,感情不好的時候,太監就是表演飛天,皇帝都覺得晦氣要砍頭。”顧醺肆無忌憚地跟方慍說這些本該只屬於他跟爸爸的密談,並不覺得需要避諱。
方少偏頭垂眸跟顧醺的眼睛相望,幽幽說:“顧叔太見外了,我和我爸是不一樣的。”
“我可不敢跟我爸這麼說,你也別去說,不然我爸更得覺得我在你這裏口無遮攔了。”顧醺歪着腦袋擡頭要方少答應自己,雙手都拽着人家的手指頭。
方少捏了捏顧醺的手指,好脾氣地點點頭說:“知道了。”
兩人說着私密的悄悄話,旁人是一點兒插話的縫隙都沒有。
祝燎原走在靠後的幾步看方慍和顧醺肩並肩的走着,不一會兒快到偏門了,顧醺連忙頓了頓,等方慍先進去才追着進去,好像那道紅漆門檻就是一道結界,門裏的世界和門外的世界有不同的規則。
門裏的他們必須得有地位區分、有主僕之別、是雲泥之差距,但在門外,他們是彼此國度的一國之君。
“祝少,快點呀。”顧醺身爲方少未來的祕書,差點兒忘了還有個客人,連忙補救似的跑回來跟祝燎原走在一塊兒,稍微介紹說,“是第一次來嗎?這裏大得很,三進三出的院子超級多,好多地方我都沒有進去過,每回回來都有地方在修繕。不過方家這宅子畢竟以前是王府來着,相當於古董,每年都要修繕維護也是正常的。”
“王府啊……”祝燎原都知道的,但聽顧醺語氣裏隱隱有些自豪,便很配合的假裝不知道,“那怎麼現在成了方家的宅子了?”
顧醺覺得祝少有點兒傻,但還是很禮貌地說:“買的呀。”
祝燎原:“……哦。”
這王府剛到方家手上的時候,到處破敗不堪,東邊兒的牆直接倒塌了一大半,裏面雜草叢生,聽這裏的老嬤嬤講裏面值錢的東西,除了實在搬不走的,就連門板都被人拆了賣了,方家買的時候也就出了個最低價,買了這裏的地皮,然後請的專門的團隊按照王府原來的樣子半修半建。
說起來這裏面有個門板的花鳥圖案還是他雕過一筆的呢,不過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顧醺只是突然想起來,卻沒有必要跟什麼都不知道的祝少講。
他領着祝少進院子,一路走的都是遊廊和小石子路,夜晚的方家大宅廊下掛滿了現代燈籠,既好看又有古色古香的韻味,還不需要擔心燭火帶來的危險。
他們從一號停車場的偏門進屋,穿過一個花園,過了兩個寶瓶門後便是偌大的正廳前院。
前院鋪的磚都是老磚,看着普普通通,實際每塊兒都是上萬的單價。
前院裏只有一顆百年的石榴樹,其餘兩側擺了十口大水缸,水缸裏養着金錢睡蓮與顏色豔麗的鯉魚,寓意富貴吉祥。
顧醺熟練的先去看了看左邊第一個水缸裏面的小鯉魚,上回來的時候,這缸裏的鯉魚半死不活,沉底了,現在再來看似乎不是上回那隻,看來是歸西被換掉了。
顧醺伸手去碰了碰很親人的新小魚,小魚親暱地親吻他的手指頭,然後一個甩尾打在水面上,很是活潑,他跟湊過來的祝少說:“這裏的魚也是一條几千上萬……死一條可划不來了。”
祝少笑道:“你心疼什麼?”
顧醺嘆了口氣,心想他操心的事情祝燎原自然不懂,這麼大的一個方家,混喫等死不事生產每天都等着分家的人這麼多,一天不分家,方叔叔賺回來的錢一天就不知道被浪費多少。
他是從小就知道節儉的孩子,爸爸上班辛苦,每一分冤枉錢都是不能亂花的,像這種小鯉魚,顧醺覺得跟自己去河裏抓的沒什麼區別,都是魚,河裏的還五顏六色的呢,這缸裏的也就尾巴大一點,其他哪有河裏的活潑好動?
他跟祝少蹲在這裏看了一會兒,忽地聽見裏面飯鈴聲音響了,連忙拍了拍褲腿,拽着祝少趕緊往屋內去,順便回頭跟祝少說:“一會兒你跟方少坐一塊兒,我跟你們不一起。”
祝燎原沒問爲什麼,被領着到了擺了三個大圓桌的飯廳,就看見方慍遠遠朝他們這邊望了一眼,黑壓壓的睫毛沒什麼生氣地半垂着,於是讓那本就讓人不敢直視的漆黑雙瞳顯得更加深不見底。
“你們剛纔去哪兒了?”方慍看祝燎原慢吞吞走過來,聲音淡淡問了句,目光卻是追着又拋開的顧醺去了屏風後面。
祝少雙手揣在兜裏,簡短地笑了笑,說:“顧醺帶我先去看了看你家的魚,誰知道你走這麼快。”
“我走得不快。”方慍漫不經心地訴說一個事實,“你們太慢了。”
“嗐,欸,顧醺去哪兒去?他說他不跟我們坐一塊兒。”祝少看了看四周,發現有很多不認識的人,看氣質也不像是方家人,還有好些小孩在旁邊玩,“那些也是你家裏的人?我要去打個招呼嗎?”
方慍搖了搖頭,說:“沒必要,去見我爺爺就可以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祝燎原鄭重地點點頭表示明白了,絲毫不質疑方慍的話是不是太刻薄冷淡。
正說話着,方家的老爺子被簇擁着走了過來,身邊跟着大胖子方大伯與方薇姑姑,祝燎原的父親祝福則氣質儒雅淡泊地跟着方薇,每個人臉上都團着笑意,老爺子更是在看見方慍的時候,本就目光如炬的眼瞬間一亮,聲音洪亮地喊方慍:“阿慍,全家就等你一個,怎麼這麼晚纔來?你爸不是說你請假過?可以不用上晚自習?”
方老爺八十了,一派的仙風道骨範兒,拄着個簡單的柺杖,蓄了花白的鬍子,穿着棉質的唐裝布鞋,見了最愛的孫子那是真的能多喫兩碗飯,抓着方慍的手就說:“你爸剛纔還說明年高考完考慮送你出國,我說你的事情你心裏有數,你爸還在跟我犟,你自己說你是想出國還是在國內上大學的?”
方慍還沒說話,方老爺子就回頭找老四,簇擁着他的衆人連忙讓開一條道叫老四方同舟、也就是方慍的爸爸走到最裏面去。
方同舟身形健碩模樣俊氣非凡,身高一米九二,和自家兒子方慍在所有人面前都是略高不少,可以說是鶴立雞羣也不爲過。
此刻好幾個月沒見的父子倆見了面,都沒什麼話說,也沒什麼笑臉,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互相點了點頭,就算是打了個招呼。
方老爺對這父子倆也是沒轍,拍了拍方慍的手背,就和藹道:“好了好了,先喫飯。”
方慍又是點了點頭,看祝燎原嘴巴很甜地跟自家爺爺打招呼也沒興趣,目光掃過大廳每個角落找人,結果是對方半根頭髮都沒看見,不由得想到了什麼,眉頭都皺了皺,面色越發地沉。
而原本應當是今日主角的方二伯坐着輪椅先行入了席。他抱着才十歲的兒子坐在自己腿上,一邊小聲跟兒子介紹家裏的人,一邊又言語嚴厲地教育小孩不許畏畏縮縮,一點兒方家人的樣子都沒有。
方慍落座的位置剛好就在方二伯的對面,方老爺開席前照例先說了一些讓祖宗先喫的話,然後又讓方慍站起來跟二伯問好,給二伯以茶代酒的敬一杯,最後纔開飯。
方二伯客客氣氣地接了,又把自己兒子方躍新介紹給老爺子,結果方躍新依舊害羞靦腆地不肯說話,方二伯見狀忍了忍,跟自己的老父親感慨了一句:“還是比不上他哥。”
方老爺子正喫得高興呢,聽了這話,知道老二話裏有話,陰陽怪氣,鬼知道這裏的‘比不上他哥’是指的方慍還是死了的那個哥哥。
於是方老爺子沒怎麼吭聲,笑着一把把害怕地直掉眼淚的方躍新小朋友攬進懷裏,哄着笑道:“都好、都好,小新,你去跟……去跟小醺哥哥玩兒吧,好不好?”
方老爺說完擡頭也找那總是很能跟小孩打成一片的乖巧孩子,結果愣是沒瞧見,一個桌子喫飯的顧覆連忙站起來,微微彎了彎腰,說:“小醺好像在後廚,我去叫他。”
“我家小新可沒資格被個囂張跋扈的下人來哄。”方二伯冷笑一聲。
此話剛出,就有兩道一渾沉一低冷的聲音同時響起:
“老二,我看你是喝醉了。”
“方同濟,你跟保姆生的東西,那豈不是下人都不如?”
方老爺臉色都變了變,對着方慍說:“怎麼說話呢?跟你二伯道歉。”
方慍沉默了一會兒,說:“爺爺,都什麼時代了?還下人不下人的,顧叔跟我爸共同打拼,你也認了顧叔做乾兒子,過年也給小醺發紅包,二伯張口閉口說顧叔和小醺是下人,這事兒就這麼算了?”
顧覆連忙站起來,微微彎着腰和方老爺說:“沒事兒沒事兒,二老闆怎麼說都行,我本身也是老爺子您資助出來的,沒您我早就不讀書了……”
坐在顧覆旁邊的方總點了根菸,手指輕輕點了點桌面,凝視方慍:“方慍,和二伯道歉。”
祝燎原這初次來做客喫飯就碰見方家這麼劍拔弩張的場面,緊張得渾身冒汗,明明是大冬天,卻好像身處火爐之中,身邊還有個隨時隨地要爆炸的人形炸-彈,鬼知道什麼時候就炸了。
就在祝燎原跟他爸都尷尬得不知道該不該掏出手機玩手機的時候,有人急急忙忙從左邊兒的屏風後面小跑過來,臉蛋緋紅,先是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站着的顧覆,見爸爸表情溫和,而後腳步一頓,堅定地站在了方慍的身側,先跟方老爺問好,然後才問方慍說:“方少,我先帶小新去外面玩吧,外面雪都堆起來了,可以打雪仗呢。”
方老爺連連點頭,笑道:“好得很,小新下午吃了不少零食,這會兒估計也不餓,去跟小醺哥哥玩兒吧,你小醺哥哥堆的雪人一向都是咱們院子裏最好看的。”
顧醺甜甜笑着說:“那是呢。”
但顧醺等方慍點頭等半天都沒等到,怕方老爺那邊等久了不好,便不顧方慍撇向他後腦勺的不悅視線,拉着眼淚鼻涕滾了一臉的小朋友去後頭洗臉。
一邊走,顧醺一邊激動地想,自己剛纔的做法可週到了,應當是沒有不好的地方,而且還是在爸爸面前表現的,爸爸肯定覺得自己已經成長爲合格的小祕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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