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孤
湘繡看着他這樣更加難過,下定決心要照顧好他,命人準備熱水,親自挑了浴衣抱着人去了隔間。
隔間不大,熱氣蒸騰間只能看到擺在中央地上的小號木桶。
湘繡把陳慕放在一旁的小榻上,熟練地解開他的衣襟脫了外袍,正伸手去解他褲子上的細繩,被人攔住。
水汽縹緲間,湘繡看不清小主子的表情,但直覺那雙眼睛還是疲倦的帶着似乎經歷了人生百態的滄桑,他肉呼呼的小手攥着她的掌心,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又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放棄了。
湘繡擔心的看着他,輕輕喚了聲:“教主。”
陳慕站在及腰木通邊,眸中沉寂到無望,聽見她的聲音遲疑了很久發出一聲沙啞的:“出去。”
湘繡還想說什麼,但見陳慕連背影都是冷漠的,福了福身子走了出去。
陳慕咬牙切齒試圖控制住自己的思維,從四肢百骸涌來的無力感讓他沉浸在絕望裏無法自拔,這樣的人生做什麼都是沒有用的,那就什麼都不要做吧。卻又記得不能去死,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可以主動尋死。
赤條條坐在木桶裏,享受着溫水的滌盪,許久不曾好好休息的孩子不過片刻便沉沉睡去。外間的婢女放心不下,冒着被懲戒的危險走了進來又是一陣心疼。
他不過是個五歲的孩子,呆在她懷裏的小小的一團,本該被人細心呵護的年齡卻已經揹負許多責任。
小心翼翼的將人從溫水中抱出來用布巾擦乾淨包裹着抱到內室放在牀~上,又替他穿上柔軟貼身的寢衣蓋上新曬的棉被纔出門去準備晚間的飯食。
陳慕一日日消瘦下去,本來軟乎乎肉嘟嘟的白淨小~臉變得消瘦蠟黃,若不是打理乾淨,身上還穿着綾羅綢緞一準會被人誤認成乞丐,還是外城城牆腳下那種討不到飯被凌虐的小乞丐。
昭禾也很無奈,強迫教主喫飯已經有段日子了,可人該瘦還是瘦,聽湘繡說前兩天教主尿了牀也沒挪窩,就在溼被子上躺着,早上湘繡喚他起牀的時候他已經醒了,穿着溼衣服蜷縮在被子上似乎對自己的處境毫無所覺。
若不是湘繡帶他去了恭室怕是會出現更加慘烈的情況。
這般一個月下去,陳慕已經瘦的不成~人形,昭禾心急,樓里人心惶惶已經有一成~人叛離,更有位高權重者蠢~蠢~欲~動,再這般下去怕是老教主辛辛苦苦打的天下就要手讓人了。
一月內,他與師父修書六封,只得一篇回信,源自半月前,目的是爲了誇讚那位年方十六的良家美少年如何如何英俊瀟灑,行爲舉止如何如何令人心儀。
寫完這個月的第一封信送出去,就見李功青匆匆趕來,提着桌上的茶壺對嘴飲下半壺好好地順了口氣才怒道:“那些個老匹夫忒難纏了點!”
昭禾坐在桌邊,手裏研磨着給陳慕補身的藥草,教主這般任人擺佈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最起碼,再苦的藥都能不眨眼的灌下去。
李功青又喝了口茶:“還不是商行那羣人,前兩日不是有個叛徒被送到戒律堂懲處了嗎?那個叛徒是商行總管的侄子。”
昭禾點頭,表示知道:“不管他身份如何,泄露了教主的身份,活該受凌遲之刑。”
李功青得到贊同激動起來:“我也這樣說!可是那羣老匹夫說什麼教主年幼無知難當大任,他們在外出生入死卻要孝順這麼一個垂髫小兒不值,要教主出來給他們一個說法。又說他那侄兒只是無心之失,我們太過殘忍,鬧騰到大半夜,要不是師父怒極拍碎了主樓裏的那塊黃石,怕是還要接着鬧呢。”
昭禾一驚:“那塊黃石,碎了?”
李功青不在意的點頭:“一塊石頭而已,今早上就又換了一塊。不過沒原來那塊好看。”
昭禾鄙夷的看他一眼:“當然沒那塊好看。你到底有沒有認真的聽過老教主的傳言啊。”
李功青翻白眼:“講故事的每次都只講兒女情長,無聊死了。”
昭禾搖頭,將水壺往他那遞了遞:“罷了,你以後總會知曉。三堂六城十八縣的主要負責人陸陸續續都要回來了,我師父。”他頓了頓,重又打起精神,“六位長老,除了與教主雲遊天外的顏梁長老,就只有你我的兩位師父是明確站在教主這邊,剩下的三位遠在箜山的裴長老武功雖高卻不問世事,門下也無甚傳人。趙長老帶領他的那個徒弟一心打造武器,不會參與到門派爭鬥中,但萬事無絕對,最後那位纔是最難搞的。”
李功青點頭附和:“我師父說了,讓我回頭親自去把趙長老和他的徒弟請回來,說不定裴長老也會一道回來呢。前幾日我去山下收了一堆調遣符,那位沒攔着,看來是還不想鬧僵。”
昭禾看了他一眼,眸中帶着讚賞,李功青瞬間被打回原形,嘚瑟的翹~起二郎腿:“也不是我說,那位長老也是年紀輕輕一表人才而且對老教主還是那種心思,怎麼就不待見小教主呢,他們······”
李功青壓低了聲音:“我看過老教主的畫像,和小教主根本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昭禾皺眉,老教主走得早,整個九重樓裏從陳慕跌跌撞撞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就已經認定了他是教主的第一人選。
至於他的那位母親,昭禾還記得,小教主出生在三月,春暖花開,第二年他剛會走,在院子裏由一羣婢女護着撲蝶,還抓了把嬌豔的花朵往嘴裏塞,那時候師父看着他感慨的提過一回:“可惜呀。這麼小的孩子就成了孤兒。”
孤兒的話,他的母親,應該是也去了。
兩個人東扯西扯又聊了幾句,李功青才離開,昭禾收拾了磨好的藥草準備親自動手做道藥膳給那可憐的小孩子。
同樣是孤兒,昭禾自認活波開朗的多,從小就被師父養着也沒喫多少苦,除了近幾年師父嫌他長得太醜不願意歸家其他都好說。
他的師父和別人不一樣,他早就知道。
端了藥膳一路走到瓊花院看着湘繡試毒之後保證無礙才遞到陳慕嘴邊。憔悴虛弱的人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被餵了大半碗藥粥也不過皺了皺眉。
湘繡忙掏出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
昭禾在一邊看着不禁又想起自己那位師父來。
花癡成性的師父收養他的原因是逛青樓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善良嬌弱的美人,美人將將誕下幼兒,整個人汗涔~涔的躺在榻上,黛眉微顰,美眸含淚。
據冷佩春自己形容,那是一個月色如餃的夜晚······
事實是,昭禾他的師父花癡~女冷佩春看花娘滿頭大汗仍只顯嬌憐,美豔非常,私心裏想着人家的兒子也定然是個美人胚子,她若是從小培養起來,等上十幾年,這個不老不死的老怪物就能收穫一個唯命是從的可愛男寵,任由自己花前月下對酒當歌,柳樹枝頭疊聲唱和,斜倚船塢衣袍浸水,鴛鴦榻裏交~頸而臥。
可惜了,冷佩春想得美架不住昭和他爹長得不好,幼時一副好皮囊生生長成一副平庸相。
昭禾感慨完自己多舛的命運,一碗藥膳已經見了底,陳慕乖巧的像個傀儡,任由湘繡擦淨嘴角。
昭禾起先也是心疼他的,不過現在已經習慣了,看着他面如死灰的樣子只覺得違和的搞笑:“湘繡。等會兒領着教主出去走走。整天躺在榻上也不見好還不如出去走走。”
湘繡想想覺得他所言甚是,又喂陳慕喝了半盞清茶等了一刻鐘的時間替他更衣穿鞋牽着手一路到了院子裏,半拉半拽的扯着人走了一會兒。
陳慕生在三月,如今不過八月底,嚴格來說週歲只有四歲,被湘繡牽着走在院子裏越發顯得伶仃單薄,昭禾看了會兒自認不夠鐵石心腸,擦着眼角離開了。
湘繡則牽着悶不吭聲的陳慕試圖讓他看看院子裏種的奇花異草。
女子穿着粉色衣衫,身邊的小公子雖然瘦的不成~人形,但精緻的五官仍能看出原本風采。兩人仰頭看着樹杈上含苞待放的玉蘭,陳慕的小手被湘繡攥在掌心裏,暖暖的。
他的視野恰好能看到女子圓潤的下頜以及恰在鬢邊的白色花朵。
那一刻,不知是在感懷自己的坎坷命運還是心酸一路走來的孤獨寂寞,陳慕仰着頭只覺得眼前大霧忽起,水汽跌宕。
眨了眨眼睛試圖細看,哪裏還有方纔光景,女子低呼着彎下腰來,柔緩的嗓音裏滿是擔憂,那般溫暖柔軟的懷抱,卻勾的他悲從心來,一張小~臉梨花帶雨般惹人憐惜。
幼小的孩童身體本就十足憋屈,又遭遇如此心境,理智擋不住蜂擁的情緒日日備受摧殘,若不是曾經受到的懲罰太過慘痛,他怕是會忍不住再一次主動結束自己的性命。
陳慕哭的抽抽搭搭難以自抑,一張臉卻還是梨花帶雨般的清秀雋然,眼淚顆顆飽滿沿着臉頰一路滾落到下巴尖上,再如那枝頭細嫩般扛不住了才堪堪滴下一顆,仍是飽滿的樣子。
湘繡只覺得心尖酸脹,手中的帕子染上點點淚漬,可陳慕只咬着下脣無聲流淚,心酸到疼痛,湘繡伸出手正想抱抱他哄勸一番,手腕一痛,身後傳來一道慵懶中還帶着無數媚意的嗓音。
“教主也是你能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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