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番外
那場逼宮短暫而又震撼。
禮親王手下將士一路奮殺輕而易舉到了大殿,意外的見到了皇帝,他穿戴一新,像是往日登朝,站在那裏的樣子倨傲中多了屬於皇家的威嚴。
陳琰一直覺得他這個侄兒不配做皇帝,這時候不免遺憾,他若是平日裏便這般姿態,自己又怎會做到如此地步,他向來知道如何將自己放在被害者的位置上,這次逼宮在大多數人眼裏也是不可爲而爲之。
因他是爲了天下大義,是爲了黎民百姓,是爲了阻止皇帝濫殺無辜。他師出有名,所以沒有任何人會反駁他。
他看着那位侄兒手中提着長劍走來,不禁想起去年夏季自己對他那短暫的心悸,不可否認,他確實是耀眼的,只看那張麪皮便足以令人心軟,可惜,美人面前他更愛江山。
他那侄兒也算識趣,抹脖子的堅決勁倒讓他對他刮目相看,可惜,是最後一次了。
他註定要坐上那個位置,而他的主動讓他少了許多麻煩。
可惜,那些平日裏的親信不能用了。
逼宮之後,他去看了那個女人,端坐在隆福宮,見到他完全不問自己兒子,只知道求歡的女人,他向來看不起這個女人,此時絲毫不掩鄙夷,直接讓人端了白綾過來賜她一死。
身後有女子謾罵,他聽不得,步履匆匆的去尋溫淮瑾,他是愛他的,陳琰無數次這般想,今日卻發現相比江山,他並不怎麼愛這個男人,不過沒關係,在他的心裏,所有人裏他愛的只有這個男人罷了。
出來時碰到梁元風,那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穿着鎧甲站在隆福宮外,陳琰既生氣又好笑,一腳將他踹在牆上:“現在做出這副難看的樣子給誰看!”
梁元風眼皮都不動一下,像是失去了靈魂,陳琰越發憋悶,擡起腳狠狠的踹了他兩腳離開,他還有一大攤子事情要處理,哪有閒工夫管一條不認識主子的走狗。
梁元風便那樣跌坐在地上,腦子裏亂哄哄從那人不知何時出現的諷刺的笑容到後來寒秋行宮被那人一頓暴打,即使後來知道那人不是真正的他也只覺得疼惜,明明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禮親王的眼線,卻一直放過他。
那場大雨,那個人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兩人隔着雨幕,他的心臟幾乎要跳出來。他們一起喫飯,在隔壁房間休息,他第一次距離那個人那般近。
也許從那時候就存了不該有的想法了,可惜自己不敢承認。明明渴望着,明明想要站在他身邊,明明恨不得將他收進懷裏藏起來,卻因爲自己的懦弱一直在背地裏做出傷害他的事。
空氣裏瀰漫着刺鼻的血腥味,不知道有多少是屬於那人的,他想起他越過自己時無波無瀾的眼神,與最初嘲諷的神色重疊在一起,最後辦成一副暈開血跡的畫,定格在那人自刎的一瞬間。
他突然發瘋一樣跑了起來,身後有人想攔,但見他跑的方向便由着他去了。
“父皇!父皇!”小小的孩童經過一個又一個驚慌失措的宮人,他大口喘着氣,黑白分明的眼睛裏跌出淚來,心間的絞痛讓他再也忍耐不了,掙扎出那個人的懷抱一路尋來,這才發現宮城陷落,往日裏見到他會行禮的宮人如同林中鳥,各處飛散。
他好不容易看到熟悉的宮檐角,一路跑回來,卻見四處燈火通明,滋啦啦燃燒的火把和着刺鼻的血腥味,幾乎要將所有人薰斃。安順跪在長樂殿外的廣場中央,面前躺着一個人,金黃龍袍被血跡染溼,一大片凝固的暗影。
四周人影憧憧如同喫人的鬼魅,他抹乾淨淚水,不可置信的走上前,無人攔他,大約是知道他的身份,又或者是認爲一個孩子沒有威脅。
他儘量筆直的走到那個人旁邊,委屈的喚了一聲:“父皇!”
寂靜的廣場只有火把燃燒的滋啦聲以及過了許久,安順才紅着眼睛張開嘴喊出的那聲嘶啞的:“殿下。”
陳熔看向他,又轉回視線看着地上躺着的人,他小小的內心裏突然明白他的父皇發生了什麼事,但他不敢接受,小孩一路跑來變得髒污的手指mo了mo那張青白的臉頰,涼涼的有些僵硬,因爲他的觸mo多了一點灰痕,小孩有點慌張,又捲起袖子輕輕擦了擦,軟軟的喊了一聲:“父皇。”
他多麼希望這個人能起來陪自己玩鬧,但心裏已經知道他的父皇已經不在了,從今天開始,他徹底成了孤兒。
梁元風趕來就看到安順和陳熔守在陳慕的屍體前,他平復了一下呼吸想要走過去,被人攔住,那人一臉猙獰,帶着戰場上特有的血腥,他不屑地撇了梁元風一眼:“我們將軍吩咐過,梁大人不得入內。”
梁元風看了他一眼,不甚在意的伸手打開他的手,擡腳要進去,下一刻兩人扭打在一處。
那人對梁元風這種喫京飯的軟腳蝦充滿不屑,一開始沒用十分力,等想用的時候已經整個人都被揍的趴在地上起不來了。齊文卓領着劉明昭進來就看到這一幕,本就火氣大不知何處發泄的人登時一腳踢上去,梁元風險險躲開,那一腳便全落在那人身上。
齊文卓臉色發黑,一眼不發的往裏走,看到安順和陳熔跪在那人身邊也懶得趕,只揚了揚下巴示意劉明昭自己看。
穿着金黃龍袍的人年輕的面容隱約還能看到可愛的嬰兒肥,似乎昨日他還在自己耳邊笑嘻嘻的喊着“明昭哥哥”,怎麼今日就躺在這裏了。
因爲從臺階上摔下來他的額頭上碰了個大口子,隱約能看到白森森的頭骨,劉明昭用帕子輕輕擦了擦,不覺紅了眼眶,他忍住不讓自己去看他脖間的那道傷口,聽說他當時用了很大的力氣,一點餘地都沒給自己留。
“劉大人。節哀。”齊文卓冷冷的說,渾身氣勢冷凝,看不出一點悲痛,劉明昭點點頭,蹲成一團的身子越顯瘦削,他認真的凝視着陳慕的臉,想再次伸手他去碰時卻被人攔住,小孩清澈的與他幼年時那般相像的眸子此時泛着紅,委屈又堅定的看着他,劉明昭眼睫一顫,眼淚從眼眶中滾落下來,他突然想起那人登機前的那些日子,那個瘦弱的人縮在他懷裏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小小聲的說着話:“明昭哥哥。爲什麼我要當皇帝?我一點都不想當皇帝。爲什麼那些人要逼我?”
爲什麼要逼我?
爲什麼?
劉明昭垂着頭不讓別人看到他的表情,什麼時候開始他只聽外面的一面之詞認爲他是一個暴戾的昏君,又是什麼時候他一心要爲了自己的正義毫不留戀的站在那人對面,他那麼懦弱,會不會怕?他那個打小就膽小的弟/弟站在那個位置上看着幼年時依賴的人一個個離去的時候是怎麼想的?
他是不是早就想過一死了之,所以才一點留戀都沒有。
“慕慕。”他泣不成聲,口中的呢喃只有旁邊幾人聽到,但已經夠了。
曾經有多少人心心念念能光明正大喊出你的名字?曾經又有多少人可以光明正大喊出你的名字?
幼年時你我是隻看得到對方的玩伴,但時光行走,模糊了最初的印象,我因爲外人閒言碎語遠離你,因爲身份有別疏遠你,因爲道不同而背叛你······即使到最後,還要給自己一個迫不得已的名號,卻忘了,從開始到最後,你就是你,不是他們口中所說的任何人。
夜裏酒香四溢,一切寧靜下來之後,將軍命人送走衆手下,一個人端坐在石椅上。
許是醉了,他想,瞪大眼睛去看頭ding的月亮,眼前卻一片迷濛。
腦子裏渾渾噩噩在想什麼完全看不清楚,只記得那人的笑容,燦爛的挑釁的,被噴濺的鮮血遮蔽的。
“好樣的!好樣的!”他咕嘟咕嘟灌了半罈子酒,突然想起兩人第一次相處,他一語道破自己的身份,卻心甘情願被自己綁着,只偶爾會冷靜的問一句什麼時候送他回去?
他毫無戒備又蠢笨至極,怎麼看都不該坐在那個位置上,所以他察覺到自己對他的心意去替他求了一道保命符。
可是弄成現在這樣是爲什麼呢?因爲從來沒想過他會自殺吧,畢竟是皇家的人,該惜命纔對。
腳邊擱滿了酒罈子,他還是醉意全無,甚至越發清晰,記憶如同卡帶了一般回放着最後一幕,他看到那人將冰涼鋒利的劍刃貼在自己脖頸上,他伸出手去想要阻止他,他聽到利刃劃破血肉以及自己因爲充滿恐懼而微微顫抖的聲音:“住手!”
但是沒有人聽到他的話,那人微抿着嘴角,似乎還帶着笑,目光空洞而決絕的殺死了自己。
他,殺死了自己。
齊文卓突然想笑,他們從一開始設計了無數種弄死皇帝的方式,沒想到一種都沒用上。
三個月後,陳豔登基,陳熔作爲先帝遺孤養在宮中,溫淮瑾立爲帝后,這讓一些擔心先帝血脈的人多多少少放了點心。
十三年後,陳熔將陳琰和溫淮瑾堵在大殿中,逼他蓋下硃紅御章,成爲新皇。次年,陳熔御駕親征,帶領齊文卓在內的數位將軍征戰鄰國,凱旋歸來。
又過兩年,陳熔出征南國,歸途中齊文卓被人暗殺,時年四十五歲,追封爲衛國一等大將軍。
齊將軍去世的年關,已經成爲京城御林軍統帥的梁元風因爲當差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不幸去世,死因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又說太上皇病重,攜帝后溫淮瑾去了寒秋山,這一住下怕是再也回不來了,幸好新皇是個有治國之才的明君,大家便漸漸遺忘了。
夏季的時候劉宰相跌落荷塘殞命,朝堂上的大臣這才察覺出不尋常,不過再過幾年都沒有大臣去世這才慢慢的心安。
那日春暖花開,已經長成青年的皇帝扯着一張曬成麥色的俊俏臉出去禍害京城的妹紙,身後跟着兩個僕從,一個是已到中年的安順,一個是隻有十幾歲的小公公,三個人笑嘻嘻的沿街逛着,最後買了一堆東西回宮,入宮門時碰到寒秋山下來的宮人,低着頭看不清樣子,恭順的喚了聲:“皇上。”
陳熔點了點頭,那人便接着道:“太上皇怕是不行了。”
陳熔頓住腳步,手中的糖葫蘆上的糖衣慢慢的化開,猶如他心裏那個別人看不到的角落裏瞧瞧爬出來的仇恨:“那便去看看吧。”
“安順,把該帶的東西帶好了。”
朕,要讓父皇看到曾經欺負過他的人一個一個全都死在朕手裏。
如今,這是最後一個了呢。
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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