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见面
寂寂无声的病房裡,宁拂视线落在窗外的某处,仿佛入了神。
在南朝时,宁拂刚好年满十八。
他自小先天不足,体寒多病。宁寻歌尤为疼爱胞弟,上山下海替他寻来一块暖玉,常年戴在颈上。
想到這裡,宁拂习惯性地抬手想握住暖玉,触手却空荡。
蓦地,宁拂眼圈又红了,他忍住眼泪,心口生疼,只觉得周围都是令人窒息的孤冷。
片刻后,宁拂掀开薄被,起身下床。他停在门后屏息听了一会儿,直到听不见动静才小心地走出房间。
太阳正要下山,橙红晚霞透過玻璃印出他徐徐独行的清瘦身影。
一路前行,再离奇的景象都无法吸引到他,他步履不停,好像前头有什么重要的人在等着自己。绕過一道走廊,宁拂走到两栋高楼之间的小路上,前面有一片小树林。
谷雨时节,绿枝疏疏落落,月亮就挂在树梢上。
四周都沒有人声,宁拂仰起头盯着天上的月亮看了一会儿,澄澈的月亮裡倒映在他瞳孔裡。恍然间,他又见到了宁寻歌万箭穿心满身是血的画面。
宁拂慢慢蹲下身体,整個人颤得厉害,终于落下泪来。
“皇兄……你在哪裡?拂儿很怕。”
低咽悲泣,一声比一声绝望。
天边最后一丝光线也落下去,夜晚渐渐寒冷起来。
宁拂哭得正伤心,突然肩头上被盖上一件衣服。他吓得一愣,慌忙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看過去。
是白日裡替自己看病问诊的大夫。
涤非站在他身后,目光不明地看着他,半天后问:“你在這做什么?”
宁拂默默擦掉滴在腮边的泪,他站起身,慢吞吞、极不熟悉地念出“医、生”二字。
“涤医生,這裡有笔墨嗎?”
涤非沉沉看他一眼,抽出别在衣前口袋上的一支钢笔,想了想,又替他打开笔盖。
宁拂极为生涩說了一句“谢谢”。
他沒见過钢笔,好在這东西并不复杂,他磕磕绊绊摸索出了用法,踮脚摘下一片宁寻歌最喜歡的楠树叶,笔尖落在叶子上仔细写下什么。
涤非无意窥视别人的秘密,只是视线向下恰好瞧见……宁拂写在树叶上的、似乎都是繁體字。
男人眉间染上复杂之色。
他读书时曾见過一种病例,病人在遭受巨大的刺激之后认知产生偏差,并不是单纯的失忆,而是会活在自己幻想裡的世界。
宁拂身体很健康,但同时也是患者。
涤非见他侧脸如玉,神色认真,不禁产生了一丝恻隐之心。可惜此刻的动摇已经晚了,当时他并沒有阻止刘司。
正想着,宁拂已经用好钢笔,双手将笔递给他。
接過钢笔,涤非忍不住问:“你知道明天你要去做什么嗎?”
宁拂摇摇头,忽而又点头。
說到底,他对這個异世一无所知。但无论做什么,他唯一想要的就是寻到皇兄。
从前在皇宫,宁拂偶尔也会同宁寻歌生出龃龉,每回拉不下脸来,他就会偷偷塞给皇兄一封示好信,只要看见他的信,宁寻歌一定会来找他。
现在他已经写好信了,不過這次换自己去找皇兄。宁拂心裡想:等他和皇兄重逢的那一天,他会带皇兄過来感谢涤医生的。
第二天是個晴天。
一早,刘司就赶過来帮宁拂办理了出院手续,带他去恋综录制场地。
一路上被汽车完全摄住心神的宁拂,完全不知道此时微博上關於他的话题已经爆了好几個热搜。
宁拂在拍摄现场对步寻歌动手动脚
宁拂晕倒
宁拂出院
其中流量最大的一條相关博文是:【报!惊天坏消息,宁拂這個作精好像出院了!】
话题下面的评论都是清一色的谩骂——
[晦气,怎么就醒過来了呢
[靠,听說刘司這個狗东西還亲自去接宁拂,果然是有后台的关系啊
[球球宁拂不要对我歌动手动脚啊啊啊啊啊
[觉寒我唯一本命,宁作精离我男神远一点!!
[离我烙我冬也远点
《怦然心动》是一档恋爱社交真人秀节目,从曝出觉寒会参加节目时,這档恋综节目就一直走在关注度爆表的前列。
一款集齐顶流爱豆、三金影帝、商界大佬以及国际顶模的全男神阵容恋爱节目,注定了網络热度会节节攀升。
保姆车上,坐在副驾驶的刘司刷着微博消息,满意发出一声嗤笑。
骂吧骂吧,迟早要打脸。
他以一個知名综艺导演的专业眼光打包票,现在的宁拂,一定能掀起节目的腥风血雨。毕竟有美人的地方就有战场。
想到這裡,刘司不自觉又从后视镜裡去看宁拂。
宁拂不偏不倚坐在两個后座中间,他偏過头,眼睛正一眨不眨盯着窗外。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市中心广场上的一個巨幅广告。上面的男人身形颀长,肤色有些苍白,眼神清冷却能摄人心魄一般,异常俊美绝伦。
刘司瞧他看得出神,替他解释了一句:“他叫觉寒,和你一样是参加节目的嘉宾。”
觉寒?
古人言,每于寒尽觉春生……宁拂敛了眸,他想,這名字倒很是雅致。只是,這位觉公子同他一样也是一個可怜人罢了。
在他们南朝,哪怕是烟花柳巷裡的歌妓小倌,招客时都会带上帷帽,面纱遮脸,只有恩客才能直视其真颜。
哪裡会像這样,把画像挂在街上,被千万過路人注视亵渎。
“到了。”
车缓缓停在一栋三层粉白色别墅前,宁拂轻轻喘了口气,压住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這裡果真是個再神奇不過的世界,比之他从前看過的话本异志,還要瑰怪十分。
刘司把他送到门口,递给他一個印有节目logo的帆布包袋,满怀希冀地拍拍他的肩膀,說:“去吧,日常生活用品,节目组已经替你准备好了。”
宁拂紧紧攥着细长的绑带,手心勒出两道红痕還一无所觉。他尽力压下心底不停冒出的惶恐无助,低声答好。
刘司原本想叮嘱他要完成节目组布置的任务,话到嘴边他又转了念头,露出一個有些奇怪的笑。
“你只需要和其他几個人住在同一屋檐下,一起生活七天。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问他们,千万别怕,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他做了快二十年的节目导演,清楚现在观众的口味,知道观众最喜歡看什么。刘司自认是一個商人,不是慈善家,对宁拂的关照当然首先要出于利益考虑,更不会放過一切能引起节目话题讨论度的剧本安排。
自小被亲人周密保护的宁拂心思单纯,根本沒读懂刘导眼中的情绪其实名为算计。
他点点头,道了声谢。
沉闷的一道吱呀声,别墅大门被打开。
宁拂手指发麻,不停绞着手裡的帆布袋,過了片刻,他缓缓抬起头。
灯火通明的亮堂大厅裡,有另外三道身影。
最先回头的是一個年纪同他相仿的男孩,长相漂亮,头发却是很古怪的浅金色。另一边站着男人身材高大,皮肤偏黝黑,正脸色诧异朝他看過来。
从前在皇宫,除了至亲,从沒人敢這样明目张胆直视他。在两道目光下,宁拂呼吸都快僵住了,想起现在的自己身份低微,他强忍住不自在,颤着睫毛略微弯了下腰。
“你们好,我、我是宁拂。”
一室寂静,沒有人回应他的问好。
热气腾地在脸上蔓延,宁拂原本就微红的脸又添了一层绯色,咬了咬唇直起身体,他小心地移开视线,目光這才落最后一個人身上。
男人静坐在那裡,身姿修长,五官极清俊,气质非凡不俗。仿佛觉察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注视,他偏過头望去。
俩人无可避免的视线交汇。
宁拂整個人凝固在原地,手中的布袋“啪嗒”一声坠落在地。
霎时,他眼眶蓦然泛红,像一只终于迷途归来的小兽猛地撞进他怀裡,死死抱住男人的腰身。
“皇兄!”
在场几個人都被宁拂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地愣住一秒,随即表情各异。
陈冬至是最先回過神的,他随意撩拨了下头发,环顾了一圈布满摄像机器的客厅,压了压嘴角嗤笑一声,“還沒出戏呢,這又是演得哪出啊。”
啧,看来這個宁拂真不是善茬,一来节目就想搞事。
宁拂之前在微博上和陈冬至的粉丝掐得最凶,以至于他在来之前特意被经纪人叮嘱要离宁拂远一些,以防自己被吸血。
啧,现在看来這個宁拂真不是善茬,一来节目就想搞事。
被一把抱住的步寻歌表情错愕,忽又紧皱眉头,男人明显是有些愠怒,但還是极为绅士地将宁拂轻推开。
“宁先生,請自重。”
入耳是熟悉到骨子裡的声线,却独独少了从前的温柔声调。
宁拂被推到一边,甫一抬头对上男人淡漠的目光,眼睛瞬间红了一圈。
“皇兄?我是拂儿,你不认得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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