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委屈
宁拂怔怔看着男人对自己的冷言冷语,心下隐隐惶遽,忽而唇角向下撇成一個极难過的弧度。他心焦不已,下意识要抓住步寻歌的衣袖,只来得及攥住的一点衣角也从他细瘦的指缝间溜走。
“皇兄……”眼底的希冀一寸寸黯淡下来。
那张脸他看過千遍万遍,绝不会错认。他分明就是皇兄,为何不认自己?难道皇兄丢失了记忆?
宁拂自小沒受過委屈,平常哪怕在宫中做错了事也都是旁人来哄他,性子被养的有几分娇气。来了這异世好几天,他一直在忍受委屈和害怕,如今终于找到皇兄,可是皇兄好像全然忘了自己……
悲伤迸发,宁拂心口难受窒闷,情绪压抑不住,当即哭得我见犹怜。
他哭起来并不怎么出声,但眼泪就跟断了线似的拼命往下掉,腮边湿红一片,看起来异常娇色欲滴。
剩下的俩人裡,陈冬至对着宁拂实在沒什么好脸色,他打量的目光落在宁拂脸上,忽而一怔。
客厅沿墙壁的黑黢黢的拍摄设备并沒有启动,节目錄制沒开始,换句话說,现在還沒必要装友好。陈冬至单手插兜,他低嗤一声,“搞什么。”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一直在客厅裡看戏的沈烙啧叹一声,這小網红的演技怎么這么好?眼泪說来就来?勾人的功夫到底是练到几层了啊?
這么想着,视线慢慢移到那张莹白的小脸上,他不由牙一酸。
要是宁拂也对着自己這么哭……靠。他好像還挺吃這一套?
谁知道宁拂哭起来就跟沒完似的,一直望着步寻歌离开的方向黯然垂泪。沈烙看不下去,忍不住提醒:“别演了,人都走了。”
他一出声,宁拂這才注意到旁边還站着人,受惊般后退一步。半晌,他耷拉着哭得殷红的眼皮,轻声說:“你好。”
可能因为哭過了的原因,他嗓音黏糊柔软,原本两個正常的字愣是說得好像粘稠拉丝的糖一样,如同撒娇,含着令人酥软的丝丝甜意。
于是,沈烙牙根更酸了。
“草。”喜歡步寻歌干嘛又来勾引劳资?
沈烙打小是巷子裡被人叫大哥的人,因缘际会,他现在凭着本事混出了個名堂,但其实本质上還是個老大粗,属于野蛮生长的糙汉子,性子有些狂妄不羁,在商界也是一只贪得无厌的巨鳄。
粗人一個,也說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看什么看?别看我、”沈烙不大自在地撇過脑袋,片刻后忍不住又瞥了他一眼。
男生一双极漂亮的湿润清瞳装满了怯弱无措,纤长的睫毛哭得粘在一起,晃一晃满是水光潋滟,楚楚惹人怜。
沈烙喉结一紧,声线不自觉提高,“還看!”
莫名其妙被凶了一顿,宁拂急忙垂下头,不由得流露出丝丝委屈的神色。這男子衣冠齐楚,面相却凶神恶煞,半点也不好看,他才不要看……
盯住那一截晃眼的雪白后颈,沈烙抬手松开西装的一颗扣子,狠狠舔咬了自己发酸酥麻的牙龈。
小網红扮可怜勾男人的本事炉火纯青,他不一样,他可是正经人,是来找正经对象的,可不能被他下三滥的招数给唬住。
宁拂渐渐止住抽噎,他缓慢走了几步捡起刚才掉落在地的帆布包,在心裡默念安抚自己,皇兄不记得他也沒关系,他会慢慢让皇兄想起来的。
记起刘司的叮嘱,宁拂从那包裡拿出来一张硬纸,轻轻捏了捏,比竹简轻便,也比水纹纸硬实。
只是花花绿绿的卡纸上写的字,他竟一個也不认识。有些字似乎有几分熟悉的影子,却不是他曾经学過的。
扭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身高体壮的沈烙,宁拂轻吸口气,纠结半晌還是决定不去招惹他。
沈烙一只胳膊搭在沙发檐上,他无聊得很,索性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看起来。
荧幕亮起,裡头传来說话的声音,宁拂耳朵轻微动了动,小心看了一眼沈烙,蹭到离他很远的沙发边缘处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电视机上播放的剧。
他在医院病房裡就见過這物什,比南朝最好戏班子還要真实。比起初见时的惊惶,现下已经能做到见怪不怪。
沈烙看得起劲,讽道:“你比他演技好多了。”
宁拂被惊到一般抖了两下,他听不太懂沈烙在說什么,只好抿唇低音回:“谢谢。”
沈烙:“……”
他丢开抱枕,“你多大了?”
宁拂:“我今岁十八。”
太小了,嫩得很,沈烙思忖。
宁拂转移视线回到液晶电视上,颇有些难为情地问:“可以……不看這個嗎?”
沈烙還不至于跟一個小了近自己一轮的人抢遥控器。
他把遥控器扔到宁拂身边,见他捣鼓半天,表情不耐质疑:“你会不会用?”
宁拂小幅度点了点头。他会的,医馆裡的白衣服姐姐曾经教過他的。
顺着黑色的遥控器上一排排小按钮找下来,宁拂找到调换频道的标志,对准电视机按了下去,看见画面成功切换,他心满意足地、小小地弯了下唇。
沈烙按了按心脏。要命,装這么纯?
屏幕裡响起一阵欢快的儿歌,紧接着,头戴兔子发箍的主持人朗读拼音字母的清脆声传至耳边。
宁拂嘴唇抿紧,神态慎之又慎。
电视机被调到少儿频道,沈烙语调怪异,“草,你不识字啊,沒念過书?”
宁拂這回听明白了沈烙的前半句,他脸颊当即烧得滚烫,低声回答:“念、念過的。忘记了。”
沈烙觉得這小網红简直心机深沉,装清纯装得炉火纯青。他自己也不是什么文化人,但好歹小学是念過的。
“不识字你来参加什么节目。”沈烙拳头捏紧,指了指宁拂手裡的卡纸,“那不是你自己写的嗎,准备参加节目组的宣言,你說你不认识字?”
宁拂不觉惊了一下,沒什么底气地努力辩驳道:“我在学了……”
他脸上带着分明的困惑,把节目组的硬卡纸捏得紧紧的。
刘司导演和他說,每一位参加节目的嘉宾在几天官宣前都向节目组寄送出了自己的恋爱宣言,第一期的时候每個人都需要对镜头念出来。他现在手裡拿着的彩色卡纸正是当初原主写過的宣言词,問題是,他连原来的宁拂写在纸上的字都认不全。
沈烙面色难看,故意呛声:“是不是就要男人教你才会?”
宁拂闻言脸色迟疑,這位先生生得一张凶恶面,他本不想請教他。可是沈烙主动要教他,他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好不大情愿地顺从道:“那、你可以教教我這句话怎么读嗎?”
說着,把手中的卡片纸往前递。
沈烙大手抽走卡纸,他倒要看看這小骗子葫芦裡卖得什么药!只一眼,男人呆滞几秒,浓密的眉毛霎时竖立。
可恶!
沈烙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红了又黑,简直五彩纷呈,脑袋顶都要冒烟。他绝不承认自己被一個会装纯的小網红玩得团团转,并且该死地竟然被撩到了?
宁拂睁着疑惑的眼,捡起被沈烙狠狠丢在地板上的卡纸,不解看着他几近冒火的背影。
真是一個怪脾气的男人。
把卡纸小心塞回帆布包裡,宁拂继续认真地跟着电视裡的漂亮姐姐学习汉字拼音,他沒有基础,读得有些吃力。接下来的半天,他一個人紧捧着布包在客厅看了很久的电视,也沒再看见有谁下来過,自然也沒再见到步寻歌。
想起皇兄,宁拂情绪又低落下去。
天色擦黑的时候,刘司导演来過一趟,特意给他送来精致的工作餐,解释說第一天是嘉宾集结,正式录制开拍是在明天早晨。
对着装在塑料盒裡极其简陋的菜色,宁拂半点胃口也无。
他捧着脸,心裡觉得日子辛酸凄苦。
晚间宁拂睡得也很不安稳,早晨五点,他睁开困顿的眼。
屋子裡黑漆漆的,整栋别墅都安静极了。宁拂磕磕绊绊打开房间裡的灯,犹豫半晌還是磨蹭着出了房间门。
走廊裡光线同样昏暗,只亮着几盏小夜灯。
扶着楼梯慢吞吞走下楼,他坐到白天的沙发上,神思不属。宁拂整個人陷在柔软的布料裡,表情呆呆的,忽然滚了几滴冰凉的泪珠下来,伤心到无法自拔。
正憋不住要呜呜哭泣的时候,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走路声。
宁拂抱膝抬起头,挂在睫毛上的眼泪要掉不掉。跟在那道人影身后,他也走进厨房。
那人背对宁拂,倒了一杯水仰头喝下去。他身量极高,站在宁拂面前像立着一堵墙。
宁拂好不容易看见一個活人,紧紧跟着他。
察觉到声后的动静,觉寒转過头。他五官英挺冷漠,眉眼显出几分似有若无的阴郁与冷戾。
宁拂抬眼便撞进一双寒星似的冰眸裡,忍不住轻微战栗。看清男人模样,他忍不住惊呼:“原来是你。”正是昨日白天见到的那個画像被挂在大街上的可怜人。
是了,刘司先生說過這位公子也是要来這裡卖艺养家的。
只不過相比于被放大数倍的画像,眼前的男人面色更加阴沉森冷低沉,漆黑如古井的眼底暗得不见一丝光亮。
他看起来果真可怜,好似浑身上下沒点活人的气息。宁拂一下子生出一点同病相怜的心思来,难過地咬唇,“這裡只剩下你和我两個人了嗎。”
他丧气垂首,暗忖是不是因为自己睡得太迟,所以大家早就走了。
他不是故意起晚的。从前他是皇宫裡尊贵的殿下,父皇一向宠他,怜惜他身子骨弱,這才允许自己不必赶着太学裡的时辰起床。
如此娇惯,以至于导致自己每每五更天才起。
以后,他会努力三更天起床。
觉寒手指搭在透明的玻璃沿上,面上沒什么情绪,俯视面前宁拂那张简直委屈到极点的素白小脸。
“你在說什么。”
宁拂扭過脑袋懵懵看他,眼神软乎乎的,裡头還盈着水光。
觉寒不着痕迹收回视线,修长的指骨收紧,将玻璃杯扣在桌上,音色低缓:“這個点并沒有人起床,你可以回去继续睡。”
宁拂怔住,呆呆地啊了一声。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