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3章 陳清凡與雷蒙
所以,【人的身上都有着無限的可能性，說不定，他會在乒壇的歷史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這句話,雷蒙是用着玩笑般的口吻說出來的。
他的心意是認真的,語氣卻是調侃的。
理所當然的，基於他早已穩立於乒乓界的地位、記者球迷們對他的善意、以及最爲重要的、他本身那猶如玩笑一般的態度，放眼整個乒壇，幾乎沒有人把他的這句話當真,而是紛紛把其看作爲一個風趣的玩笑。
所以雷蒙並不認爲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就能讓安吉洛·比安奇對他產生“好感”，如果當真如此,先不說雷蒙自身就受之有愧——畢竟當時的他,可不是出於純粹的善意、或是由於安吉洛·比安奇這個人才這麼說的——回首望去,在他已經即將三十九歲的如今、在安吉洛·比安奇也從一個被人嘲笑圍攻的橄欖球來客變成了世界第二先生的現在……
雷蒙想，安吉洛·比安奇也不像是這樣的人吧？這位獨一無二的大天使先生說不定根本就不曾在意過輿論環境對他的圍攻吧？同理，如果在安吉洛·比安奇看來，所有人的圍追堵截都不過是一場猶如小丑般的鬧劇,那麼，他又怎麼會被古董先生在不經意間的“幫助”觸動到呢？
儘管如此，鑑於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或許會讓安吉洛·比安奇對待他稍有不同的原因,隔日，雷蒙還是給陳清凡打了個電話,把自己的猜測告訴了他。
“……所以，在他剛剛進入乒乓球界的第一年，在那個四面楚歌的時間段,作爲一個說話還算有分量的人，我的確對外說過‘他或許能成爲一個奇蹟呢’這樣的話……”
還不等陳清凡開口。
雷蒙便繼續說：“可是，陳,在說那句話的時候，我的腦子裏想着的全是你，想着當年還年輕的你，想着在一個白人縱橫的乒壇世界裏來自亞洲的你………你知道的，古董先生這個名號，當然
不是我在勉強苛責自己後所誕生的成果，只是——你知道曾經的我是什麼樣子的，陳，我並不純然是媒體口中的好好先生，我的心中存在善意，出發點卻不只是善意，對我而言，很多事情、那些被外界盛讚的事情，其本質不過是幫幫也無妨的舉手之勞，因爲在那個時候，我會想到你，我總是想，如果在二十年前，在你剛剛闖入歐洲戰場的時候，如果有人能對你友善一些、哪怕是在一些細枝末節的地方幫幫你，你可能——不，你肯定會更輕鬆一些吧，這樣的心情是‘塑造古董先生’的核心之一，陳，你讓年輕的我想要變成更好的球員，你讓後來的我想要變成一個更好的人。”
萬萬沒想到在大清早接個電話還能聽到如此感人肺腑的坦白之語的舅舅：“…………”
陳清凡有些失語。
手機的兩端頓時安靜了下來。
這頭的舅舅有些大腦空茫。
他想，他得到過很多誇獎，也曾經備受批評、飽受爭議，在經過了中國乒協的大起大落後，陳清凡本以爲，除非國乒奪冠、除非國乒能在曲折的前進道路上再邁一步，不然——不然他的心臟絕對不會如此失速。
可是……
陳清凡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了一聲咳嗽。
“……雷蒙，”他沙啞地叫着好友的名字，“我……我沒有你說的這麼好，你知道的，在對待某些遺憾的時候——正如你是我的遺憾，我知道我也是你的遺憾——人們的記憶總是會隨着歲月的流逝而欺騙自己，人的記憶會不斷地美化這份遺憾，讓人只能看到並且放大那份遺憾的優點，又在同一時間抹去所有的缺陷，進而在最終達成了欺騙當事人的效果，所以——我當然不覺得自己是一個不值得被朋友關心懷念的大惡人，可是我絕對沒有你說的這麼好，你……”
“——不，陳，”雷蒙打斷了對方，“在我的心裏你就是有這麼的優秀，你是我的道標，一直如此。”
陳清凡：“…………”
陳
清凡捂住臉蹲在了地上。
聽到了對面的雜音，雷蒙疑惑道：“陳？”
陳清凡低聲且語速略快地說：“雷蒙，你學壞了，你真的學壞了………曾經的你也很會夸人，但是你的誇獎只會讓我覺得好笑——是那種看到了可愛的晚輩的好笑——不，沒什麼，只是，你讓我冷靜一下，天啊，我以爲我早都過了會受不住外界誇獎的地步了，但是……”
哦——
雷蒙反而是笑了起來，都說意大利的男人浪漫，但是法國的男人又哪裏會輸給隔壁呢？
雷蒙的心情變得前所未有的好了起來，因爲他認識到，那個需要被清凡·陳照顧與幫助的小少爺博耶爾已經徹底地成爲了過去式，現在的他已經變成了一位乒壇界的老人，同時也變成一個可以反過來去幫助照顧對方的人。
“大概是因爲我不是你口中的‘外界’？”雷蒙打趣說，“我與你的關係可比所謂的外界要親密多了，更何況，外界的誇讚是見風使舵的，他們今天可以將你捧到天上，明天就可以將你踩到泥裏，但是我不一樣，陳，我是站在你這邊的，我的每一句誇獎都是將我的心臟捧到了你的面前？”
陳·從來不會說這種話·老幹部·清凡：“…………”
舅舅簡直心臟驟停，源自於老一輩的中國人的內斂，讓他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回覆這樣的盛讚。
這…
這……
他有些不利索地說：“對，對，你說得對………對了，我們本來是在說什麼？”
好吧，雖然心裏還裝着一籮筐的發自真心的讚美——這不是一種濾鏡，他認爲清凡·陳就是有這麼的好——雷蒙還是很配合地說：“我們在說安吉洛·比安奇對我的態度有些特殊的原因………我把我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性告訴了你，雖然我並不認爲這樣膚淺的原因值得大天使先生的另眼相待。”
哦，哦，是的，他們剛纔就是在說這個。
陳清凡扶着牀又坐回到了牀頭，張了張嘴，又不知道
該說什麼。
於是手機另一端的人也再次安靜了下來，頓時，陳清凡唯二能聽到的，除去自聽筒裏傳來的平穩的呼吸聲，便只有蘇舟在衛生間裏洗漱的聲音了。
陳清凡心中的雜亂無章持續了幾秒……
……然後就突然在對面始終如一的平穩呼吸聲下平靜了下來。
舅舅想，他——雷蒙在想什麼呢？我自己又在想什麼呢？雷蒙會覺得他曾經的“道標”已經被他遠遠地甩在身後了嗎？我是在爲雷蒙的變化而感到開心嗎還是無措呢？
陳清凡在緩慢而深長地呼吸着。
對面也在平穩而規律地呼吸着。
半晌。
不遠處的賓館浴室裏，嘩啦啦的水聲漸漸停了。
陳清凡說：“蘇舟快要出來了。”
雷蒙道：“他起的真早……我以爲他會好好地再休息一下？”
“除去個別時候……”陳清凡的口吻不免帶上了幾分“我家的孩子就是這麼好”，“蘇舟的作息還是很規律——很自律的。”
然後就聽到雷蒙突然說：“他有些像你………只是有些，大部分細節都是不怎麼像的，他比你更像一個普通的少年人。”
陳清凡被“普通”這個單詞給逗到了。
但是，還沒等他樂呵上兩秒——
“陳，”雷蒙的聲色忽然低了一些，“當我在英格蘭公開賽第一次面對面地看到蘇舟時，我很難不去在他的身上捕捉你的影子，我承認，最初，我是以挑剔的眼光去看他的，我想過，如果被你背在身上的壓力少一些、如果你的責任心再輕一些………那麼，當年，那個纔剛剛成年的你，會不會也不是我見到時的那副成熟、穩重、包容又強大的模樣，而是更像你的外甥，更活潑一些、更調皮一些、更幽默一些、也更無憂無慮一些？”
這……
陳清凡隱約意識到了那個埋在雷蒙的心底某處、始終解不開的結。
舅舅想了一下該怎麼回覆……
卻最終是省掉了所有的修飾與辭藻，
與雷蒙說說自己的心裏話：“雷蒙，我是這麼想的，我也曾想過無數個‘如果’，但是，怎麼說呢，已經過去的事情也只能想想了，比起‘想’，還是‘做’要更重要一些吧？我………我只能說，我沒有後悔過，我只是遺憾過，我希望你也是這樣，遺憾是人人都有的，不僅侷限於你我，但是後悔是一種變相否定自己、否定過去的感情，而我不曾後悔過，無論是你口中的壓力、責任心，還是過去的我的每一個選擇，我都沒有後悔過，而且……”
陳清凡頓了頓，語調一轉道：“你說蘇舟‘無憂無慮’我可就不贊同了，這小子心裏鬼着呢，誰知道藏了多少心事，拿你說的英格蘭公開賽來說吧，那時，我們已經多少摸到乒協的苗頭了，他身上所肩負的壓力，難道就能說是小嗎？”
對此，雷蒙只是笑了笑，卻沒有回話。
這時，來自浴室的水聲徹底停了。
陳清凡看了看時間，爲今早的這一通來電畫上了句號。
“雷蒙，蘇舟快出來了，今天就先到這裏吧。”
對面說“好”。
陳清凡又說：“還有，雷蒙。”
對面問“什麼”。
陳清凡是這麼說的：“雖然我還是覺得我們之間的空白讓你的記憶欺騙了你——你先別說話，聽我說，聽、我、說——我堅持十八、九歲時的我絕對不像你口中描述的那樣完美無缺，儘管我確實比大多數的同齡人要成熟穩重一些，但是我終究是一個衝動、熱血、有時做事也會不過腦子的年輕人，我不是說這樣不好，只是我確實也是一個不乏缺點、而不是像你所說的那樣似乎只有優點的人，我只是想先聲明一下這一點……”
陳清凡微微頓了頓。
然後他繼續說：“那麼，聲明過後，讓我們繼續，雖然我堅持你的記憶美化了我，但是我不會說諸如‘你不應該這麼看我’，或是‘我真是受之有愧’這樣的話。”
“
雷蒙，我很高興，如果你打從心底地認爲，是我讓年輕的你想要成爲一名更好的球員、是我讓後來的你想要成爲一個更好的人——如果你是這麼想的，那麼，我唯一想對你說的，也就只有‘我很高興’。”
“我很高興我能讓一名球員想要變得更加優秀、讓一個人想要變得更好。”
“還有……”
陳清凡停頓了好一會。
手機對面，雷蒙耐心地等待着。
然後他聽到陳清凡說：“雷蒙，當時，對着哭泣的你遞出了那一包紙巾，這是在我迄今爲止的人生裏，我做過的最最不會讓我後悔的一件事。”
作者有話要說：雷蒙：陳是最好的。
舅舅：雷蒙誇得太過了。
粥粥：dei——！教父是最好的！舅舅也是最好的！你們都是最好的不接受反駁——大聲！
作者：其實這章留下了很多想象空間！比如先生說了好多次的“我總是在想，如果在那個時候……”、“那個時候，我總是會想……”、“我想過……”，還有那句[對此，雷蒙只是笑了笑，卻沒有回話]→這句怎麼理解就看自己啦_(:3」∠)_
ps：好了之前沒寫到的西班牙站後的舅舅和雷蒙的談話就是這些了！接下來就轉回比賽+我們的安吉兒啦！
pps：不忙的話下一次更新應該週日？忙的話就要到下週二前後了_(:3」∠)_（看，我們開始細水長流式穩定更新了jpg
嗚嗚嗚謝謝這段時間餵我喫糖喝飲料的大家qvq
5-10顆糖：辣雞芯阮、海水藍、緋
1-4顆糖：快遞君、宴墨、拿着試卷唱忐忑、此號已瘋、一隻糉子呀、安知若素＊、晨星、奧爾蒂斯、大柚子、綠蘿常綠、雪山丶咖啡、天祥院、明天一定中兩個億彩票、白以淵
254瓶：千年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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