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章 葵花
海吃岭,三道岭,烙饼村。
牛福志带着一家老小,到庙裡给七老爷上了香,各自拿着家伙,到地裡干活去了。
他们不知道在神像背后站着两個人,一個是地头神潘德海,他会匿形法,寻常看不到他。
一個是李七,沒人能留意到他。
還有一株看不见的葵花,生长在神像后边,花心上,一颗葵花籽长成了一個小神像,静静站在花盘上,压得花杆弯了腰。
潘德海轻轻把小神像从花盘上摘了下来,花盘上的瓜子少了一颗。
他拿着神像,告诉李七换個地方說话,两人出了七老爷庙,到了潘德海的住处,潘德海把小神像交给了李伴峰。
李伴峰拿過神像,放在头顶试了一下,精纯的人气在李伴峰的控制之下进入了身体。
东西是真的,可手段上有些离奇,李伴峰真想不到,收集人气的神像居然是一颗瓜子。
“老潘,你居然会用耕修技?”
潘德海笑道:“修行這么多年,不可能只钻研一门技法,其他道门的技法也会涉猎一些,
种這类葵花确实有一些耕修的机理,但最关键的手法,還是出自德修。”
潘德海拿来一袋葵花籽,认真做了解释:“這些葵花籽是我用德修技——春风化雨专门培育的,春风化雨的要义在于教化和熏陶,
在德修技反复熏陶之下,這些葵花籽有了些灵性,培育成葵花后,学会了德修技虚怀若谷,
有虚怀若谷之技的葵花,能在神庙之中吸取人气,人气越多,葵花长得越快,吸足人气后,就会生出這样的葵花籽。”
一听這话,李伴峰不乐意了:“当初你是怎么說的?你說保证能把這手段教给我,還保证能教得会,现在你跟我說這是德修技,你让我怎么学?”
潘德海扶了扶圆框眼镜,摇着折扇,慢悠悠說道:“李七兄弟,稍安勿躁,老夫這厢早有应对之策,
上策,你随老夫入德修道门,老夫传你春风化雨之技。”
“瞎扯!”李伴峰怒道,“我都什么修为了,哪還能兼修别的道门?”
潘德海摇头道:“寻常道门不可兼修,但我道门非寻常之类,有道是,万物根基始于德,万事兴衰源于德,德乃天下道门之根基也!”
李伴峰稍加酝酿,准备啐潘德海一口。
潘德海接着說道:“李七兄弟,老夫已经领悟天下道门之本源,而今学成秘法,能让你兼修德修,却不遭其他道门反噬。”
李伴峰静静看着潘德海,他說出来一些话,必须要用特殊方法进行翻译。
所谓领悟天下道门之本,应该是证明他学会了一些其他道门的技法。
他所說的秘法,应该是德修的某個窍门,能打破修为之间的界线,从而避免反噬。
阿依曾经說過,愚修和疯修属于特殊一类道门,一般情况下不会与其他道门发生冲突,德修很可能也在特殊之列,只是在修炼過程中需要一些技巧。
但這不是重点。
李伴峰直接拒绝潘德海:“我不学德修。”
无论潘德海拿出多么诱人的條件,李伴峰都不可能入德修。
他记得脸不大的叮嘱,千万不要修行自己厌恶的道门,德修這個道门绝对能让他在一天之内发疯。
潘德海长叹一声道:“上策既是不从,還有中策,我有一法宝,非常擅长春风化雨之技,今可赠于你,助你施法。”
這确实是個好办法,可李伴峰想了好一会,還是问了一句:“有沒有下策?”
潘德海皱眉道:“中策有何不可?”
李伴峰憨厚的笑道:“我這是跟你学手艺来了,哪還好意思收你的法宝!”
潘德海十分大度:“天下有德之人寥寥无几,君与老朽当属其中楷模,所谓英雄相惜,意气相投,区区一件法宝,何足挂齿。”
李伴峰连连摆手:“有德之人有你一個楷模就好,你直接說下策吧。”
他不想收潘德海的法宝,谁也不敢說潘德海会在法宝裡放什么东西,如果交给红莲重新炼化,炼化后的法宝不能用了,還能找谁說理?
潘德海无奈,只能說了下策:“你也可以来我這裡取葵花籽,自行栽种,只要老夫這裡沒有闪失,葵花籽随你取用。”
万一他有闪失了呢?
李伴峰权衡再三,想了個主意:“我有一位知己,和潘老是同门,你把這其中的技法传授给她,让她帮我做葵花籽。”
潘德海为难了:“老夫钻研一生,才得此秘法,岂能轻易外传。”
“放心,绝对不外传,就给我一個人用,咱们立契书。”
第二天,李伴峰把梦德带了過来,让她跟老潘学习技法。
老潘推三阻四不愿教,李伴峰把脸一沉:“忘忧娘原本信不過你,這次与你结盟,全是看我面子,我要不卖這面子,這盟约也就结不成了。”
說话间,李伴峰腿抖的厉害,身子都跟着抖了起来。
潘德海关切的问道:“李七兄弟,你這是染了风寒?”
李伴峰摆手道:“我這是让你气的,你就說這事儿答不答应?”
潘德海倒也明事理,教了梦德整整十天。
梦德的德修天赋本就不错,加上学的用心,十天時間把手段学会了,培育出了第一批葵花籽。
李伴峰带着葵花籽去了刀鬼岭,悄悄在神庙裡种了一棵。
刚种下,李伴峰就有些担忧,刀劳鬼虽說视力一般,但等葵花长大了,他们不可能看不到,必定把這葵花当野草给拔了。
潘德海有匿形术,他种下的葵花别人看不到,如果找他学的话,他肯教么?
大概率不肯白教,到时候他再提点别的條件,李伴峰還不好接招。
還有别的办法沒?
有!
乱花迷眼阵!
孙铁诚曾经用乱花迷眼阵帮李伴峰藏了契书,李伴峰也曾经跟九姑娘学過這手段。
技法要领有些复杂,选取合适的方位,用合适的深浅和力道,扯开一道不可名的缝隙,从缝隙之中释放不可名之力,以此乱了别人的眼力。
李伴峰拿来两根树枝,往栽种葵花籽的地方一插。
插過之后,李伴峰看了片刻,两根树枝清晰可见。
這是他自己布置下的法阵,当然也骗不過自己。
找谁来试试呢?
崔提克肯定不合适,刀劳鬼也不行,李伴峰回到随身居,用连闼洞房之技,把九姑娘换了出来。
九姑娘看着地上两根树枝,问李伴峰:“這是要用百步纵横么?”
李伴峰抽了抽鼻子,九姑娘一眼就看到了树枝,证明這法阵不灵。
看到李伴峰神情尴尬,九儿猜出了個大概。
“原来要用乱花迷眼阵呀,這阵法不好学,姐姐先帮你布置上。”九儿就是体贴,她替李伴峰做了阵法,把葵花藏住了。
李伴峰满心感激:“九儿,你平时难得出来一次,我带你四下转转吧。”
九儿心裡高兴,挽着李伴峰的手臂,走出了神庙。
看着外边漫山遍野的刀劳鬼,九儿面带笑容道:“我才想起一件事,這些日子天气潮湿,洪莹身上长了一身疹子,我答应给她涂药,咱们還是回家吧。”
“洪莹還能长疹子?”李伴峰沒想到。
“能啊,她的血肉和我們不一样,那是她自己生出来的,比我們這傀儡强得多,所以說,你還是送我回家吧。”九儿抓紧了李伴峰的手臂,說话的声音越发温柔。
李伴峰道:“涂药這事不着急,咱们在山上多转转。”
一声嘶吼传来,刀劳鬼准备开始祭礼了。
九儿沉默片刻,忽然看着李伴峰吼道:“我要回家!”
李伴峰赶紧把九姑娘送了回去。
九儿也是见過大世面的,也是跟单成军和舒万卷交過手的人,刀劳鬼能把她吓成這样?
而且九儿认知中的刀劳鬼還停留在她自己的记忆裡,当前的刀劳鬼已经比她的记忆中的刀劳鬼强化了不知多少。
如果刀劳鬼走出了贱人岗,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李伴峰看向了崔提克的山洞,看了好一会才离开。
……
吸取人气的葵花籽做成了,可李伴峰坐在家裡,身体依旧抖個不停。
娘子能看得出来這是修为反噬,可却沒想到反噬的如此严重。
“相公啊,若是从刀鬼岭吸取人气,多久能攒够云上四层?”
李伴峰想了想,一時間也不好估算:“应该挺快的吧?”
洪莹问道:“加上自己的那些地界,一個月应该能凑够吧?”
李伴峰沒說话,一個月肯定是不够的。
洪莹又问:“那半年呢?”
唱机示意洪莹别再說话,且看李伴峰当前的状态,她不确定李伴峰能不能支撑半年。
九儿在旁边朝着唱机微微摇头,有些话现在不能明說,修为反噬,最忌忧虑,忧虑越深,反噬越狠。
可李伴峰怎么可能不忧虑,就眼下這個状况,他不知自己能坚持多久,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凑够人气。
唱机想到了一個主意:“相公呀,你不光在刀鬼岭有人气,在绿水城的名气也不小,且找個地方栽种些葵花籽试试。”
娘子這么一提醒,李伴峰恍然大悟。
他去了逍遥坞,舞台旁边栽了一颗葵花,让九儿用乱花迷眼阵遮住了。
绿水城的人都知道,逍遥坞是李七和马五的地界,在這能搜罗到的人气,估计比刀鬼岭少不了太多。
除了逍遥坞,還有什么地方?
深夜,李伴峰去了铁门堡,在堡子裡种了一株葵花。
第二天,李伴峰又去了黑石坡,在报馆周围种了一株葵花。
在黑石坡,《夜来香》的名声很大,夜老板名声也很大,是不是得多种几株?
李伴峰回头看了报社一眼,工厂改造的报馆沒多大变化,有編輯還在为明天的早报赶稿子,车间裡還有摄影师为月初的杂志拍照片。
李伴峰很喜歡报社,平时应该多来住几天。
這么长時間沒回来,也不知他们還记不记得夜老板。
葵花盘上有几百上千颗瓜子,种一株就够了。
李伴峰走到门口,李伴峰脚下一個趔趄,差点摔在路上。
两脚开始不听使唤了。
除了铁门堡和黑石坡,還有什么地方能收集人气?
李伴峰往越州跑了一趟,别的地方不敢說,在暗星局,還是有很多人会想起李局长,李伴峰在自己办公室裡种了一株葵花,九儿帮李伴峰布置法阵的时候,发现李伴峰脸色不太好。
“阿七,累了就先歇歇,咱们再想办法。”
“不累,我跑习惯了,這都不算什么。”把九姑娘送回随身居,李伴峰感觉自己腿都软了。
還有什么地方能去?
七秋城有不少人记得李七,還有正经村,還有……
還有青烟城,不知道那些孩子還记不记得。
李伴峰去了青烟城,准备在车站旁边一座库房裡种一株葵花,坑還沒等挖好,李伴峰腿肚一转,倒在了仓库旁边,碰倒了一堆货箱子,半天爬不起来。
平常人留意不到李伴峰,可這货箱子倒了,却把管库的招来了。
管库的看着李伴峰,喝问道:“你是干啥的?”
“沒事,我就是来看看我货到了沒。”李伴峰扶着满地箱子,艰难的站了起来。
管库的摆摆手道:“你上别处看去吧,你的货肯定不在這。”
“我记得就在這。”
“不可能在這,你赶紧走吧,這個仓库不存东西。”
“既然是仓库,为什么不存东西?”
管库的不耐烦了:“你第一次来青烟城?连這個库房都不知道?”
李伴峰摇头:“這库房有什么特殊么?”
“這是我們恩公的地界!”說到“恩公”两個字的时候,管库的抬高了声调,“我們恩公就在這地方,救了我們青烟城的孩子,救了我們的骨血!”
李伴峰愣了好一会:“你们知道這事儿?”
管库的也愣了:“我們怎么能不知道,那是我們的孩子,那是孩子们亲口說的!”
李伴峰回头看了看库房,又看了看管库的:“你们還都记得這事儿?”
“记得啊!那是我們恩公!”管库的指着李伴峰道,“你赶紧走啊,這地方不能动,這是青烟城的宝地,遇到我算你走运,大半夜的我不跟你计较,等另几個管库的来了,看他们不收拾你!”
管库的也挺害怕,他不知道眼前這人什么来历,只想把李伴峰赶走。
李伴峰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回头问道:“你们真都记得?”
“记得呀!谁能把恩公忘了?你赶紧给我走!”
李伴峰一路走出了仓库,坐在了路边。
青烟城的空气裡总有一股淡淡的烟味,李伴峰看着灰蒙蒙的街道,嘴裡喃喃低语:“還有人记得,還记得……”
“记得你的人挺多的,青烟城应该种一株葵花。”货郎把挑子往路边一放,从挑子上拿了個碗,冲了碗果子露,递给了李伴峰。
李伴峰坐在路边,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喝完這热乎乎的一大碗,他感觉自己又有了些力气。
看着货郎的挑子,李伴峰道:“货车還沒修好?”
“要是修好了,我還用得着挑這個么?”货郎从挑子裡找出来五個药包,交给了李伴峰。
李伴峰看了看药包:“這是什么药?”
“還魂汤,三天喝一包,能喝半個月,你那些瓜子是潘德海给你的吧?”
李伴峰点点头。
“交给我吧。”
李伴峰把瓜子交给了货郎。
货郎掏出一颗埋在了路边:“這裡有很多人记得恩公,這的葵花很快会发芽。”
他蘸了些雪花膏,抹在种葵花籽的地方,把葵花藏了起来。
“還有很多地方记得你,”货郎提着葵花籽的袋子,对李伴峰道,“我去把葵花籽给你种上,等還魂汤喝完了,你在绿水城等我。”
李伴峰看了看手裡的药包:“要喝回魂汤?”
货郎点点头:“不喝就沒命了,宅旅冲突太大,之前看你沒什么事情,我也沒放在心上,沒想到反噬一发作,居然来的這么狠。”
李伴峰把药包收了起来,抬头看着货郎:“你为什么总能找到我?”
货郎朝着李伴峰身后看了一眼:“之前是因为信不過你。”
李伴峰道:“后来呢?”
货郎扛起了挑子:“后来我不想找你了,可不找還不行,不然就得等你烧我房子。”
李伴峰起身道:“欠了你這么大一份情,我该拿什么還?”
货郎摇头道:“這份情不大,我派几個人跑個腿就够了,你肯定能熬過這一劫,這全都靠你自己赚来的。”
……
回到随身居,李伴峰把药包交给了唱机:“娘子,先给我煎副药吃,這是货郎给的還魂汤。”
娘子一听還魂汤,心裡一沉,货郎给了這东西,证明相公的状态相当堪忧,她赶紧拿家伙煎药去了。
红莲悄无声息来到药锅旁边,闻着味道,轻轻颤动着莲叶。
呼哧
一团蒸汽绕着红莲转了一圈,莲叶立刻缩了回去。
“赵将军,你這是做什么呀,你煎药,我還看不得么?”
“你是想看,還是想喝?货郎的独门秘药,把你馋坏了吧?”
蒸汽在红莲身边翻滚,红莲识趣的退到了远处。
一剂一剂汤药喝下去,转眼快到半個月,有還魂汤维持,李伴峰状况尚可。
他先去了刀鬼岭,到了神庙后边,找到了向日葵。
神庙裡每天都有祭礼,葵花上结出了五個小神像。
神像的形象,和刀劳鬼们建造的神像基本一致,一名男子身穿着西装,头戴着礼帽,笔直的站着,因为帽檐太低,几乎看不见男子的脸。
這就是刀劳鬼对李七的印象。
刀劳鬼每天都举办祭礼,对李伴峰的信仰也非常虔诚,但這個数量,還是让李伴峰吃了一惊。
逐一吸收着神像上的人气,李伴峰想到了一個問題。
三道岭有很多七老爷庙,新年期间,各村都有庙会,人气的数量不会少,可潘德海只给了李伴峰两個神像。
老潘還藏了不少,改天得找他聊聊。
当天晚上,李伴峰到了铁门堡。
铁门堡的宅修数量有限,也不可能指望他们举办祭礼,李伴峰并沒有抱太大希望。
可等找到葵花一看,花盘上居然结了三個神像。
神像的形象与刀鬼岭不同,他穿着盔甲,手执长刀,威风凛凛的站着。
這就是铁门堡对堡主的记忆,堡主对他们而言,就像门神一样的存在。
可這個数量让李伴峰理解不了,宅修的人数远不能和刀劳鬼相提并论,怎么可能在短時間内结出了三個小神像?
人气形成的机理,和李伴峰的理解,依然存在着差别。
第二天,李伴峰去了黑石坡,报馆裡的葵花上结出了两個神像,一個已经长成,另一個轮廓還不清晰,暂时還不能采摘。
长成的神像穿着燕尾服,戴着高顶礼帽,叼着一支烟斗,手裡拿着一叠报纸。
這倒是符合报馆老板的形象。
明天就到了约定的日子,李伴峰回了绿水城,先到逍遥坞检查了一下舞台旁边的葵花。
花盘上有四個神像!
必须得承认,绿水城始终都是最主要的人气来源。
這裡的神像形象有些特殊,穿着长裙,留着长发,一手微提裙摆,一手放在胸前,似乎正在行礼。
李伴峰盯着神像看了许久,问娘子:“這個是我么?”
娘子也看了许久:“好像不是相公。”
李伴峰把神像放在头顶上试了片刻,他能感受到人气在涌动,但他一点都收不到。
這人气不是给他的,仔细看着神像的脸,李伴峰清醒的认识到了一個問題,這是姜梦婷的人气。
来逍遥坞听歌,大部分都是奔着姜梦婷来的。
還有几颗沒长成的神像,从形象上来看,应该都是逍遥坞的歌手,大部分客人不会在听歌的时候想起李七。
李伴峰把神像放在一边,静静的坐在床上,双腿剧烈的抖动,带着木床吱嘎作响。
唱机轻轻叹了口气:“相公,日子到了,去等货郎吧。”
說话间,她看向了红莲。
PS:如果货郎那边沒把事情办成,就只能再赌一回,去暗星局,找天女的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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