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作者:夜半棲蟬
常敏再一次將所有人都聚在玄清閣。

  宋嘉言這次也沒有缺席。

  諸人按照序齒坐下。

  宋嫣瞧着宋星河凝重的臉色,內心不安。

  果不其然,一會兒,宋星河便拿着供詞質問宋家所有的人。

  宋星河的眸光在衆人身上一一掃過,跟着道:“今日叫你們來,還是爲着那畫像之事,嘉雲這孩子雖不成器,卻也沒這般可惡,,做這件事的另有其人,這供詞已經到了本相手中,今日本相便給此人一個機會,若那犯錯者能主動站出來承認錯誤,本相可以從輕發落。”

  話音落下,其他人神色都很淡定,唯獨宋嫣露出一絲慌亂手指緊緊揪住帕子,她咬着脣,拼命的告訴自己,爹爹一定是在嚇唬她,想逼她自己站出來,她去薰風巷挑唆雲歡時,頭上戴了面紗,雲歡根本不知她是誰,哪怕這個供詞是雲歡的,她也不怕。

  宋星河等了一會兒,見無人迴應,他有些失望,這時宋姮從椅子上站起來,朝宋星河福了福身子,從袖裏拿出一封書信,她給宋星河遞上去道:“爹爹,女兒這裏還有一封那幕後之人寫給雲歡的書信,請爹爹過目。”

  宋星河接過書信展開一看,書信上的字體映入眼簾,他仔細一看,字寫的一般,不過可以看出來是女子所寫。

  宋姮道:“爹爹且看這封信最後一行字,平安的平字少了一點,誰都知道,林姨娘的名諱是林平秋,闔府上也只有五妹妹和二哥哥會將平字少些一點,爹爹若不信,可以將從前五妹妹寫的字拿出來做對比。”

  雖然宋嫣使勁的藏住自己原先的筆跡,可這個字卻出賣了她。

  宋星河適才還沒注意,此時經女兒提醒,便看出來了,他擡起頭,臉色鐵青的看向宋嫣,擰着眉道:“宋嫣,都到這個時候,你還不承認!”

  宋嫣咬着脣不說話,臉色煞白,身軀也瑟瑟發抖。

  宋姮見她不肯承認,嘴角緩緩露出一抹冷笑:“五妹妹若不認,不如找秋織來對質。”

  宋嫣一驚,慌亂道,“秋織……秋織在哪裏?”

  宋嘉雲出事的那晚,秋織便不見了,宋嫣對外稱她是回家探病去了,實則秋織是躲起來了,不過她的再隱蔽,也逃不過大理寺的追捕。

  這時,宋嘉言朝鳴箏使了個眼色,鳴箏出去後便壓着被綁縛的秋織進來。

  秋織在來之前已經被呂白審問了一遍,嚇破了膽,進來便將所有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倒出來了。

  到最後,秋織聲淚俱下,哽咽道:“奴婢是被五姑娘逼的,五姑娘說,若奴婢不答應便將奴婢賣到青樓裏去,奴婢迫不得已纔去勾引二公子,請老爺寬恕奴婢。”

  宋星河神色冰冷的看着宋嫣,他道:“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宋嫣咬了咬牙,豁出去了,她雙手攥成拳,嘶吼道:“是我又如何,那幅畫是我畫的,外頭的謠言也是我讓人傳出去的,爹爹爲了一個養女,已經將自己的親生兒子打的半死不活了,最好將我也打死算了,好讓世人都知道,爹爹是如何的冷血無情。”

  宋星河猛地站起來,往前幾步,擡手便給了宋嫣一個巴掌,將宋嫣打翻在地上,宋嫣半邊臉都被打腫了,嘴角還滲出血來。

  宋嫣恨恨的瞪了宋星河一眼,不等宋星河說話,她捂着半邊被打疼的臉,爬起來,一轉身便跑出去!

  宋嫣的舉動讓宋星河吃了一驚,趕緊吩咐常敏:“快,追上去。”

  常敏點頭應下,轉身便出去了。

  不多時,外頭傳來一聲驚呼,“不好了,五姑娘落水了!”

  一屋子的人都站起來,跟着宋星河急匆匆的往外走。

  外頭正下着綿綿細雨,須臾,便將大夥的衣裳都打溼了。

  玄清閣外頭有個小池塘,不大,但幾場春雨過後,池塘已經漲滿了水,宋嫣正在水裏撲騰,此時已經顧不得其他了,常敏跳下去將宋嫣給救上來。

  宋姮飛快的將披風解下來,走過去蓋在宋嫣身上,跟着,她的雙手壓着宋嫣的胸口,按壓了幾下,宋嫣吐了口水,有了氣息,宋姮回頭跟宋星河道:“爹爹,還是快些讓人將五妹妹送回院子,請大夫過來給她診治爲好。”

  宋星河見宋姮這番舉動,說得上是深明大義,宋嫣雖處處針對她,可她卻還主動救宋嫣的性命,心裏很欣慰,他擡手拍了拍宋姮的肩膀,嘆了聲道:“你放心,等她醒來了,爹爹會給你一個交代。”

  宋姮輕輕的“嗯”了一聲。

  幾個丫鬟手忙腳亂的擡着宋嫣走了,宋星河讓衆人都散去。

  誰知走到半路,雨勢竟然大了幾分,宋姮只好躲在廊下避雨。

  須臾,一把傘遮住了她的頭頂,她偏頭一看,宋嘉言出現在身側。

  宋嘉言清冷的眸子裏泛着些許溫和之色,小姑娘的臉上都被雨水淋溼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嵌在雪白的肌膚上,小嘴嫣紅,鼻樑挺秀,雨水沒有沖淡她的顏色,反而越發顯得穠豔了。

  宋嘉言擡起衣袖替她擦了擦臉上的水珠,聲音充滿寵溺道:“怎麼不帶雨傘?”

  今日天色不好,本就是下雨的前奏,宋嘉言來時,特地讓鳴箏準備了雨傘。

  宋姮沒有躲開,任由他擦,朝他眨眨眼,說道:“忘了。”

  她一心想找宋星河說明真相,出來時太急,哪裏還顧得上天色。

  擦乾淨之後,宋嘉言放下衣袖,他道:“哥哥送你回去。”

  “嗯”

  兩人並肩走在如絲的雨幕中,宋嘉言修長白皙的手牢牢握住油紙傘的玉質手柄,他道:“剛纔,爲何要救她?”

  宋姮望着眼前細密的雨簾,這雨如薄紗一般,遮住了人的視線,她聲音輕輕的道:“我只想讓她受到懲罰,不想讓她死。”

  宋嫣的罪過也沒有大到要償命的地步。

  宋嘉言側頭看了小姑娘一眼,見小姑娘眸子裏罕見露出一抹深色。

  他知道爲什麼,小姑娘不過是怕宋丞相難受罷了,那兩個畢竟是親生的。

  宋嘉言沒有拆穿她,他心想,她這麼顧着宋星河,會不會有一天,爲了宋星河與自己對抗?

  雨絲傾斜,飄溼了兩人的衣袖,宋嘉言便將雨傘往她那邊一偏,他自個身體大半都露在外面。

  一眨眼,半邊身體都溼了。

  不多時,便到了絳雪院。

  宋姮還好,衣裳只打溼了一點,再看宋嘉言,半個身子都溼了,宋姮有點不好意思道:“哥哥怎麼盡顧着替我擋雨。”

  宋嘉言收了雨傘,輕輕一笑道:“若是姮兒淋溼了,哥哥會心疼的。”

  宋姮身上涼,心裏卻是暖的,這幾天她沒出門,但外頭那些風言風語還是傳到她的耳朵裏,不管旁人有多少惡意,哥哥待她一如從前,她真的好感謝他這般袒護自己,不知不覺,宋姮已將他當成了最親近的人,她道:“那要不哥哥進屋喝杯茶暖暖身子。”

  剛說完,宋姮便有些後悔,沉雨院離這兒不遠,還不如讓宋嘉言先回去換身衣裳,這樣穿在身上,可是會凍壞的。

  誰知,宋嘉言答應的很快,他點頭道:“好啊。”

  宋姮還是要提醒他,“哥哥你的衣裳溼了,要不要先回去換一身。”

  宋嘉言道:“不必,我讓鳴箏去拿乾淨的衣裳過來換。”

  鳴箏跟在後頭聽到了宋嘉言的吩咐,快步走去沉雨院拿衣裳。

  雖然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他都這樣說了,反正裏頭也有換衣裳的地方,宋姮便不再多說,她道:“哥哥請進。”

  春鶯留在房內,見兩人都淋溼了回來,便趕緊吩咐手底下的人去煮薑湯,宋姮又讓她去煮一壺茶。

  春鶯趕緊安排下去,那丫鬟要走時,宋姮說了一句:“用梅落茶泡。”這時,春鶯道:“姑娘,去換一身衣裳吧,免得凍壞了身子。”

  宋姮點頭,讓宋嘉言稍坐,自己跟着春鶯進內室換衣裳。

  宋嘉言在茶榻上坐下來,不多時,宋姮便從裏頭出來了。

  她身上已然換成了藕荷色對襟鑲邊卷草紋褙子,搭配白綾長裙,一頭烏髮披散下來,如綢緞般覆在腦後。

  宋姮在茶榻對面坐下,春鶯拿了一塊乾淨的巾帕準備給她擦頭髮,經過宋嘉言身邊時,聽到男人說了句:“給我。”

  春鶯一愣,隨後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麼,她心裏覺得不妥,但看到宋嘉言凌然的面色,又不敢拒絕,看了宋姮一眼,發覺宋姮也沒反對,只得將巾帕遞上去。

  宋姮拿着巾帕起身,走到宋姮的身後,撩起她烏黑如檀木般的長髮用帕子包起來,輕輕的擦拭着。

  宋姮的頭髮柔軟豐茂,握在手裏如同絲綢一般,頭上抹了玫瑰油,被雨淋溼後,玫瑰油的香味越發濃烈了幾分,宋嘉言已然有種微醺之感,他看着頭髮底下那一截素白的蝤蠐,幽光的眸光緩緩的逡巡着,小姑娘的身子可真是無一處不美,連脖子都讓人想多看幾眼。

  宋姮在前頭,哪裏曉得宋嘉言的心思,這時,鳴箏帶着乾淨的衣裳過來了。

  鳴箏道:“公子,換衣裳吧。”

  她的頭髮也擦得差不多了,宋嘉言將巾帕給春鶯,朝鳴箏點了點頭。

  宋嘉言自己拿着衣裳去了內室,繞到屏風後頭,一進入這裏,宋嘉言便聞到一股清幽的女兒香,他低頭一看,地上赫然躺着一件小衣。

  肯定剛纔春鶯在收衣裳的時候,掉落下來的。

  宋嘉言眸光微黯,他盯着那條小衣看了半響,鬼使神差的,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兩根手指夾住小衣,塞入自己的懷中。

  宋嘉言換衣裳的功夫,丫鬟已經將煮好的薑湯給端過來了。

  宋姮先喝了點,暖了暖胃。

  等她喝完,宋嘉言已經換好衣裳出來,他穿的是霜色如意紋錦袍,已除去玉冠,黑髮垂落下來,只用一根絲帶綁住。

  宋姮看到這樣的他不免有幾分驚訝,宋嘉言在外人面前素來清冷端方,一絲不苟,渾身上下挑不出一絲錯來,還未見過他如此隨意。

  不過這樣,倒是讓人覺得與他少了幾分距離。

  宋嘉言坐在她對面,見宋姮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他眉眼間露出極淺的笑意,他道:“你看什麼?”

  宋姮吐了吐舌頭,厚着臉皮道:“哥哥好看,就不能多看一眼?”

  宋嘉言看着那截粉嫩靈活的丁香小舌,喉結一緊,他眸中閃動着難言的情緒,他道:“你隨便怎麼看都行。”

  宋姮得到允許後,雙眸彎了彎,她忍不住笑道:“哥哥生的這樣好,也不知將來誰有福氣嫁給哥哥。”

  宋嘉言的臉色頓時冷了幾分,他抿着脣,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了幾下道:“晚晚就這麼希望哥哥娶別的女人麼?”

  宋姮沒反應過來,在那個夢裏,宋嘉言恢復楚王身份後,也一直沒有娶妻,一個人孤零零的,也不知道她死後他有沒有娶,她希望這輩子

  有人能早點來陪他。

  她用力點頭道:“那當然。”

  她說完,宋嘉言便黑了臉。

  跟着宋姮又有些感慨道:“只是哥哥這般優秀,放眼京城也沒有女子能配得上哥哥。”

  宋嘉言睨了她一眼,神色微緩,頗有深意的瞧着她道:“有倒是有,只怕她未必不肯。”

  宋姮像聽到了什麼驚天的祕密,她瞪圓了眼睛,掩不住滿臉好奇,她道:“那人是誰?”

  宋嘉言道盯着她粉白的小臉,心裏又氣又笑,合着他這段時間費盡心思,都是剃頭擔子一頭熱,她什麼都沒感覺到。

  話到脣邊繞了一圈,又落回肚裏。

  半響,他才道:“你以後便知道了。”

  宋嘉言茶也沒喝就走了,宋姮隱約覺得他有些不高興。

  宋姮撐着下巴問春鶯,她道:“春鶯,你說哥哥爲何不娶妻啊?”

  春鶯看了看宋姮如畫般的小臉,欲言又止。

  剛纔她站在宋姮的身後,仔細瞧了瞧宋嘉言的臉色,別看宋嘉言面相冷,可他的眼睛裏總是藏着讓人看不懂的情緒,尤其是看自家姑娘時,偶爾流露出的灼灼之色,讓人感到很可怕。

  “姑娘……奴婢也不知曉。”

  她想了想,還是開口道:“姑娘,如今你的身世已經公開了,與大公子也不是親生兄妹,您……喜歡大公子嗎?”

  宋姮被她這個問題嚇了一大跳,手中的碗沒拿穩,薑湯灑出來,打溼了她的手,春鶯連忙拿出帕子給她擦了擦。

  宋姮微微蹙眉,被春鶯的問題問的心神不寧。

  她喜歡宋嘉言嗎?

  誠然,宋嘉言是個極爲出色的男人,偌大的京城沒有哪個年輕男子能比得上他,他是個近乎完美的人。

  這樣的人卻對她寵溺異常。

  上輩子,她沉寂在與蕭子諶和離的悲傷中,自己命不久矣,從未去想過這個問題。

  這輩子,她和宋嘉言往來多了,她的心漸漸被他所融化,也將他當做了最親近之人,可若說女子……對男子的那種喜歡,她卻是不敢去想的。

  而且她還有爹爹,不管她是不是爹親生的,爹爹和宋嘉言的矛盾始終都存在,若她真對宋嘉言有想法,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必然是爹爹。

  宋姮甩掉腦海裏的那些念頭,她道:“春鶯,你說什麼呢,我們是兄妹,我對他怎麼會生出那種心思。”

  春鶯也不知宋姮所說是真是假,只是提醒她道:“既然姑娘對大公子沒有那種心思,往後還是不要與他太親近了,免得讓人議論。”

  春鶯比宋姮大幾歲,心思成熟,總覺得大公子對自家姑娘那些行爲已經超過了兄妹的界限,讓她有些擔憂。

  宋姮頓了一下,細細思慮一番,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一會兒,茶煮好了,丫鬟端上來,宋姮擡眸見是外頭的綠鸚,這纔想起畫眉還沒回來,趕緊同綠鸚說道:“畫眉還在廊下躲雨,你去將她接回來。”

  綠鸚應着退出去了。

  春鶯見宋姮答應了,倒是放心下來,回到內室想要將她換下來的衣物拿去清洗,在整理衣物時,驟然發現宋姮的小衣不見了,她吃了一驚,以爲是掉在哪個地方,便四下裏找了一遍,仍舊沒有發現。

  春鶯臉色發白,急忙走出去,俯身湊到宋姮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宋姮焦急的蹙眉道:“好端端的,怎麼會不見了。”

  春鶯急的跺腳:“奴婢也不知道,適才內室只有大公子一個人去過。”

  宋姮搖頭道:“不可能,不會是哥哥。”

  說完,她臉上一熱,那可是她的小衣,宋嘉言怎麼會無緣無故拿走她的小衣呢。

  春鶯也不相信,可事實就是事實啊,她道:“那奴婢再去找找。”

  她將內室都找遍了,依然沒有看到宋姮的小衣,出來再次告訴宋姮,春鶯紅着臉咬牙道:“姑娘,不如去問問大公子。”

  這女兒家的小衣丟了可不是件小事,若是被有心人拿走了,說不定會用此大做文章,那時,她家姑娘還有何清白可言。

  宋姮羞惱的跺腳,她道:“我一個姑娘家,這種事情怎麼好意思去問。”

  從沉雨院那邊,宋嘉言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房裏,他坐在榻上,將懷裏的小衣了出來。

  水紅色的小衣很輕薄,他腦海裏甚至能想象出,宋姮穿着這小衣,玉肌隱現的畫面。

  他嗅着上頭淡淡的女兒香,渾身的血液都在燒,口乾舌燥,他伸出舌尖輕輕舔舐了下嘴脣,姮兒……姮兒,他快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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