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楚溪客說話之前先綻開一個笑,儘管對方……的靴子看不到:“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重點難道不是鋸壞我家牆壁了嗎?”清清冷冷的聲音隔着竹牆傳過來。
“啊,我以爲是我家牆壁來着……”這話說出來,楚溪客自己都臉紅。
爲了掩飾過去,他衝着洞口……的靴子說:“實在抱歉,不然,我送你餅子喫好不好?”
靴子自然不會回答他啦!
楚溪客就當對方默認了,顛顛地跑到竈間,把貓爪形狀的小餅子裝到桑桑專用的黑釉碗裏,還精心擺了個造型,又隨便撿了兩塊人喫的大餅子,用便宜的油紙包起來,然後重新趴回竹牆邊。
是的,明明踩到石墩上就能很方便地趴上牆頭,他卻執着地以“小貓撅腚”的姿勢透過圓洞洞跟對面的人,也就是鍾離東曦交流。
鍾離東曦倒也配合,絲毫沒有提醒他“牆頭”的存在,而是從容地蹲下來,先從洞口接過一隻刷洗得亮閃閃的黑釉碗,又接過一個鼓鼓囊囊的油紙包。
——簡直像兩個娃娃隔着狗洞在交換打彈弓的小泥球……
“碗裏是給桑桑,也就是小狸奴喫的,油紙包裏的加足了作料,請郎君嚐嚐的,粗鄙之物,請千萬不要嫌棄。”
“狸奴”就是小貓咪在古代的叫法啦,楚溪客還是昨日特意打聽了才知道的,倘若想領養別人家的小貓咪,須得準備好肉啊,魚啊,甚至鹽巴、茶葉這種比較貴重的“聘禮”,就叫“聘狸奴”。
不過,《血色皇權》是一本架空文,作者大概比較懶,或者沒什麼文化,通篇提到小貓咪的時候都是“貓貓、咪咪”混叫的,所以這裏的人也是同樣的叫法。
“哦,原來它叫‘桑桑’,我此前竟不知道。”鍾離東曦語氣中帶着幾分揶揄。
楚溪客心虛地乾笑兩聲,但還是厚着臉皮,同時又帶着幾分小心說:“是啊,因爲桑桑頭頂有一片‘小桑葉’,這樣叫是不是很貼切?”
“嗯,確實貼切。”鍾離東曦輕笑道。
楚溪客悄悄鬆了口氣,迅速得寸進尺,旁敲側擊:“那個,怎麼沒看見桑桑呢?”
“許是跟着大貓捕獵去了。”鍾離東曦說。
“大貓?郎君家還有大貓呢?是桑桑的阿孃嗎?”楚溪客的聲音瞬間透出顯而易見的驚喜。
“嗯。”鍾離東曦被他感染到,笑意暈在脣畔,儘管楚溪客看不到。
“那個……桑桑看樣子快要滿百天了吧,同時養活一大一小也挺辛苦的,郎君是否打算將它聘出去?”
“或許吧!”鍾離東曦沒把話說死,想聽聽他後面還有什麼有趣的話冒出來。
楚溪客沒令他失望,滔滔不絕道:“誒,親手養大的小貓咪,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當然要給它找個好人家啦!比如,對方是不是真心愛貓呀,會不會費時費力給貓貓準備美味的貓飯啊,以及,那個……距離遠近,都應該考慮在其中吧?”
鍾離東曦笑意加深,他毫不懷疑,最後一句纔是重點。
“多謝小郎君提醒,我會好好考慮。”
“啊,左鄰右舍的,就別這麼見外了,畢竟‘距離這麼近’,直接叫我名字就行,或者像我阿翁一樣喚我的小名‘崽崽’。”
崽崽?
鍾離東曦腦海中不由出現一個畫面——陽春三月,草長鶯飛,一頭頭呆萌可愛的動物幼崽活躍在青青密林中,其中最靈動、最討喜的一頭,就是有着圓溜溜的眼睛、叫起來直讓人心軟的小鹿崽。
“鹿崽。”鍾離東曦下意識叫出口。
沒想到,楚溪客反應極大:“不不不、我不姓鹿,我姓楚啊,鍾離公子就算要叫也該叫我‘楚崽’。”
要知道,主角受就姓“鹿”啊,大名叫“鹿鳴”,小名叫“南瓜”,他可不敢和“鹿”這個字沾上半點關係!
鍾離東曦敏銳地察覺到這孩子被嚇得不輕,於是體貼地轉移話題:“去用飯吧,我也想嚐嚐這餅子的味道了。”
“啊,對對,嚐嚐吧,如果郎君覺得好喫,下次還做給你。”楚溪客連忙就坡下驢。
“那就多謝了。”鍾離東曦站起身,然後,那雙錦緞六合靴便像來時那樣漸漸遠離了小竹洞。
翠竹大宅,這是楚溪客給鍾離東曦的大宅子取的名字,原因是院牆那邊栽着一大叢翠綠的竹子。
不像楚溪客,喫飯的地點隨心所欲,有時候蹲在井邊,有時候坐在堂屋,甚至來了興致還能躺在大石墩上翹着二郎腿喫。翠竹大宅有專門用餐的屋子,是一個只有三面牆壁的大堂屋,簡稱“食堂”。
此刻,翠竹大宅食堂中。
鍾離東曦坐於主位,十餘名下屬分列兩旁,每個人面前擺放着一張低矮的食案,案上是統一的三菜一湯。
唯有鍾離東曦那桌,金燦燦的雜魚餅子十分吸睛。衆位屬下明裏暗裏地看過去。
更令衆人驚奇的是,這位向來守規矩的殿下還把貓也給帶來了!
此刻,一大一小兩隻貓正蹲在鍾離東曦腿邊,大的悠閒地舔着毛,小的則把半個身子都埋進黑釉碗中,喵嗚喵嗚喫得歡。
鍾離東曦仔細比較過了,桑桑的貓爪小餅子顯然是用心烹製並精心挑選的,每一粒都火候適中,甚至大小都差不多,給他的兩隻大餅子卻黃中透黑,明顯是焦了……
看着餅面上被手指壓出來的淺淺痕跡,就算焦了,他也想嘗一嘗。
只是,手剛剛伸過去,原來的東宮總管,現在翠竹大宅的管家福伯便走了過來,鍾離東曦的手硬生生拐了個彎,放在餅子旁邊的銀筷上。
福伯笑眯眯地逗他:“鄰家小郎親手做的雜魚餅子,殿下不嚐嚐嗎?”
鍾離東曦就像沒聽見一樣,端着一張肅容說:“開飯。”
衆屬下叉手齊呼:“謝殿下!”繼而看着鍾離東曦率先吃了一口,這才動起筷子。
福伯依舊笑眯眯的:“是啊,此等粗鄙之物,怎能入殿下的口,不如舍給老奴吧!”
鍾離東曦依舊沒吭聲,只是把那兜油紙包拖到遠離福伯的一側,然後把兩隻餅子疊放着拿起來,咬了一口……
這樣,兩個餅子上就都有他的齒痕了!
“阿翁還喫嗎?”鍾離東曦把餅往前遞了遞,眼中帶着一抹惡作劇得逞的笑。
福伯笑得後槽牙都露出來了,果然還是應該回長安啊,長安不僅有繁華風物,還有能讓殿下恢復人氣的討喜小郎君!
楚溪客沒有違背承諾,按時按點去了祥雲樓,名叫“雲飛”的小學徒早在後門等着他了。
遠遠看到楚溪客走來,雲飛大大地鬆了口氣:“你終於來了,我還擔心你是不是蒙我呢!”
楚溪客笑道:“就算我不來,你也沒什麼損失不是?”
雲飛扭捏了一下,悶聲悶氣地說:“你是不知道,我昨日回去把你的話說給了阿孃聽,誰知阿孃比我還上心,就連原本給家裏的弟弟妹妹買布做春衣的錢都拿出來了,千叮萬囑讓我儘量買好酒,讓師父看到我的誠意——那可是阿孃替人漿洗才賺到的錢,忙活了整個冬三月呢!”
聽着雲飛的話,楚溪客不禁想到了當初的自己,他也是和雲飛這麼大的時候開始在大學城“打工”的,好在他只需要養活自己和桑桑就好——更多時候是桑桑在養他——雲飛不僅要養自己,還要養三個弟弟妹妹,難怪他如此渴望得到師父的賞識,想盡快學到手藝。
楚溪客突然覺得肩上的責任重了起來,試探性地問:“敢問,你師父在祥雲樓是個什麼名號?”
“頭號切墩師父,一手切蘿蔔的絕活,誰都比不上他!”雲飛驕傲地說。
“那個……切蘿蔔的絕活,就是把蘿蔔切得又勻又細嗎?”
“還快!”雲飛繼續驕傲道。
楚溪客頓時放心了,就算那個師父不地道,最終辜負了雲飛的好酒,他也能補償給雲飛。要知道,他可是大學城小喫街公認的“切墩小王子”,不僅會切蘿蔔絲,還會雕花!雖然和那些家傳手藝的大廚不能比,但教教雲飛這個小學徒想來是夠用的。
這樣打算好,楚溪客就繼續心安理得地買了……三瓢小雜魚。他明日想試試在早點攤加上雜魚餅子,所以多買了一些。
說是三瓢,實際雲飛這小子特別實在,大抵是感激楚溪客出的那個主意吧,每一瓢都滿得冒出了尖,勻一勻四五瓢都有了。
啊,這次楚溪客沒直接端着瓢回去,而是帶了一隻小木桶過來……主要是吧,三個滿滿當當的瓢他也沒法抱着。
回去的路上,剛好路過菩提寺,楚溪客冷不丁想起楚雲和,於是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
爲了避免自己的話被有心人聽到,他還機靈地找了個隱蔽的偏殿。殿中供奉着一尊彌勒佛,佛陀祥和慈愛的模樣讓他不由自主卸去防備,誠心祈禱。
“佛祖保佑,讓主角受永遠不要來長安,這樣就沒人造反,大昭也不會再起兵戈了……當、當然了,我不是說要讓主角受死掉,他雖然渣了點,但也挺可憐的,不如就讓他乘着大船找到某個無人的小島安居樂業,自立爲王好了。
“佛祖啊,還請您保佑主角攻不要受那麼多苦,這樣他就不會瘋批黑化弒父殺弟了,長安可以一直安安穩穩,長治久安……那個,他是個戀愛腦嗎,不如就給他安排一個人美心善的治癒系小受君吧!
“對了,還要麻煩您一件、不,兩件事,麻煩您不要讓楚雲和遇到主角受,更別讓他死,他真的是個不錯的人,好好活着會成爲一個保家衛國的大將軍的!
“第二件事呢,就是希望您可以讓我阿翁早點醒過來……啊,我是不是求得有點多了?那不然這樣,我前面說的那些都不算,您先讓我阿翁醒過來,等到這個願望實現了,我再過來求別的。”
楚溪客碎碎念着說完,雙手合十,不倫不類地拜了三拜。
他甚至不知道進門之前買柱香,瞧着殿內連個功德箱都沒有,於是掏出一串銅錢,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香案上的木魚旁。
他更不知道的是,剛剛那番令人捧腹的祈禱悉數被內室之人聽了去。
這個偏殿之所以沒對外公開,是因爲這是寺內主持的私人住所,此刻內室除了主持之外,還有與主持私交甚好的鐘離東曦。
楚溪客剛剛接近這方偏殿的時候,就有屬下彙報給了鍾離東曦,主持一了大師聽說是這位殿下的“鄰家小郎君”,便沒叫人攔。
“貧僧多年不知悲喜,沒成想今日開了笑口。”一了大師滿目慈和。
鍾離東曦揉了揉額角,無奈搖頭:“讓大師見笑了。”
一了大師誇張地“咦”了一聲,問:“殿下爲何要代他致歉?畢竟,只是鄰居而已。”
鍾離東曦一頓,故作鎮定道:“打擾了大師清修,理應致歉……畢竟是鄰居。”
一了大師呵呵一笑,慈悲的眼底透出看透一切的神采。
就在這時,進來一個小沙彌。
沙彌單掌施禮,不緊不慢道:“殿外有一位小施主,問小僧平安符在何處求,小僧沒有告訴他佛寺沒有‘平安符’一說,那是道觀纔有的。”
一了大師問:“你爲何不願告知於他?”
小沙彌答:“小僧怕他得知真相會自卑。”
一了大師再次露出笑意:“善哉善哉。”
鍾離東曦輕咳一聲:“可否借筆墨一用?”
一了大師頗有智慧地猜到他的打算,不僅讓小沙彌取來了筆墨,就連畫符的黃紙都準備好了。
鍾離東曦筆走龍蛇,接連畫了兩個,遞給小沙彌:“麻煩小師父走一趟。”
小沙彌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在一了大師的示意下接過“平安符”,追出殿門,交到了楚溪客手中,完了還神色複雜地叮囑:“倘若是生死大事,小施主還是謹慎爲先,畢竟……平安符也不是每一張都有效果。”
“曉得了,多謝小師父提醒。”楚溪客歡歡喜喜地把平安符揣進懷裏,回家去了。
小沙彌站在石階上,默唸了兩遍《金剛經》還是覺得罪孽深重。
怎麼可以協助那位殿下騙人呢?剛剛,他一不小心看到那張符上用小篆寫着——
“元始天尊霐敕:貪多嚼不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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