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修
楚溪客酸了。
遙想幾日前,他第一次遇到小號桑桑的時候,桑桑只是沒有拒絕他的摸摸,他就開心得像個沒見識的老父親。然而這一刻,他看到了什麼——
桑桑歡天喜地地跑到老楚頭跟前,蹭蹭腳腕,扒拉扒拉褲腿,還亮出萌萌的小嗓音撒嬌!
可是,又能怎麼樣呢?桑桑小可愛只是轉過毛絨絨的小腦袋衝他叫了一聲,楚溪客就不加猶豫地湊上去了,撓撓下巴,順順背毛,捏捏小爪子,伺候得可到位了!
老楚頭笑笑,溫聲道:“看樣子我睡着的這幾日崽崽過得不錯,不僅結識了一位‘兄長’,還拐帶了一隻小狸奴。”
“其、其實不止,我還去寺廟裏爲阿翁求了一個平安符……”
楚溪客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老楚頭的反應,他希望以這種潛移默化的方式慢慢展現出他與原身的不同,一步步讓老楚頭接受真實的他。
意外的是,老楚頭並沒顯出驚訝的神色,就彷彿全然忘了他原本患有“癡傻症”,轉而從袖中摸出一個樸素的小荷包。
“可是這個?”
楚溪客點點頭:“就是這個,據說是菩提寺的主持一了大師親自寫的呢!”
“一了大師親自題寫……平安符?”
老楚頭頓了頓,然後略顯疑惑地把“平安符”拿了出來,待看清上面的字,表情只能用四個字形容——
一、言、難、盡。
“崽崽。”
“嗯?”
“你可知這上面寫的是何字?”
“‘大吉大利、歲歲平安’之類的吧!”楚溪客裝作一副憨憨的樣子,說。
老楚頭指尖一頓,摸摸楚溪客的頭,一副關愛……呃,後輩的眼神。
“崽崽,多讀點書吧!”
喵?
楚溪客再遲鈍也察覺到不對勁了,送老楚頭回到閣樓後,特意爬上竹牆,壓着嗓子朝着翠竹大宅喊——
“鍾離公子!”
“鍾離郎君!”
“鍾離兄!”
“鍾離哥——啊,就知道你在!”楚溪客看到鍾離東曦從一棵合歡樹後走出來,開心地招招手。
“我倒想着,是不是出來得早了些,若再盤桓片刻,指不定就能聽到一聲‘鍾離哥哥’了。”鍾離東曦一臉遺憾的樣子。
楚溪客臉一紅,狡辯道:“郎君肯定是多想了,我明明要喊的是‘鍾離哥們’。”
鍾離東曦勾脣淺笑:“竟是如此?”
“當然!”楚溪客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蒼翠的竹林都爲之一亮。
鍾離東曦脣畔的笑不自覺真誠了幾分:“小郎君喊我何事?”
楚溪客清了清嗓子,帶着些無傷大雅的小諂媚:“鍾離公子一看就是讀過很多書的。”
鍾離東曦挑眉:“然後呢?”
“能不能幫我看看這上面寫的什麼字……”楚溪客一邊說一邊掏出一張黃蠟蠟的符紙。
鍾離東曦笑容一頓,有種不好的預感。
楚溪客已經毫不客氣地把“平安符”塞進了他手裏。
鍾離東曦貌似認真地看了片刻,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大吉大利,歲歲平安。”
“我就說嘛,平安符無非就是寫些這樣的吉祥話。”楚溪客頓時放下心,笑眯眯地拱了拱手,“多謝啦,下次請你喝羊湯!”
鍾離東曦並沒有被賄賂到,似笑非笑道:“是不是可以‘順便’把桑桑還一下?”
楚溪客:“……”
結果就是,他不僅拐帶小貓咪失敗,還賠上一碗羊肉湯。
楚溪客原本以爲老楚頭讓他讀書只是一句玩笑話,沒想到,晚上就寢的時候老楚頭又提了一次,這次態度明顯鄭重許多。
“崽崽無須擔心,不用去學堂,阿翁在家教你,學得好學不好都沒關係,能識得幾個字,不至於……連平安符都看不懂。”
最後一句說出來,老楚頭眼底染上濃濃的笑意。
楚溪客完全沒有在聽,因爲他被老楚頭的眼睛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他發現,老楚頭的眼睛絲毫沒有老年人那般渾濁滄桑的龍鍾之態,反倒透出輕盈的靈氣與活力。尤其在燭光下,一雙瞳仁呈現出淡淡的咖色,就像西市中美豔的胡姬,眼尾微長,稍稍上挑卻不顯凌厲,尤其說着俏皮話的時候,眼角眉梢暈染着有恃無恐的嬌憨。
楚溪客深感好奇,這張面具下會是怎樣一副模樣?
“崽崽,有在聽嗎?”老楚頭溫聲提醒。
“什麼?”楚溪客下意識問。
老楚頭笑笑,耐心十足地把剛剛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楚溪客這纔回過神兒,忙不迭點點頭:“是,好,我、我很樂意。”
這是實話,他並不排斥讀書,尤其老楚頭還說要親自教他。
天知道,被家長輔導作業是他“上輩子”一直夢寐以求的事!
從前他就在想,如果自己有幸被人領養,他一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絕不會像網上那些小孩把家長氣得捶胸頓足、血壓飆升。
結果,直到將滿十八歲這個願望都沒實現。沒想到,穿越一回,竟然就這麼輕而易舉地送到了他面前……
楚溪客的第一反應不是驚喜,而是惶恐——這些曾經遙不可及的事,真的不需要太過努力就能得到嗎?老天爺會不會只是逗逗他,在他沉浸其中、喜不自禁的時候再突然收回去?
第二日,楚溪客比前幾天起得更早,不再風風火火,而是特意放輕動作,生怕吵到老楚頭。
到了平康坊東門,攤子還沒支上,就已經有熟客等在那裏了。想到這可能是最後一次擺攤了,楚溪客笑得比往常時候更爲熱情。
有人不禁問:“楚小哥可是遇着喜事了?”
楚溪客就像單等着人問似的,亮起嗓門回道:“我阿翁病好了,明日起要教我讀書習字,今日過來跟熟客們說一聲,順便告個別。”
“誒呦,果然是喜事!”
“讀書好啊,成了讀書人,往後咱們就不能再隨隨便便叫‘楚小哥’,而要改口稱‘楚家阿郎’了。”
“若將來再謀個一官半職,說不定就得和那些進奏院的官爺們一樣,派長隨小廝來咱們攤上買早食嘍!”
“苟富貴,莫相忘啊!”
“……”
周圍的攤販和食客們紛紛說笑着。楚溪客同樣笑嘻嘻地朝衆人拱拱手。一時間,氣氛一派熱鬧祥和。
說着話,夏州府兵就來了。
一切都和昨日的情形差不多,依舊是那個身形高大的府兵打頭,依舊是那副橫衝直撞的模樣。
興許是認定了楚溪客是“半個夏州人”,府兵們對他的態度倒是好了三分。楚溪客也會做人,自發地給他們多夾了些肉。
爲首的府兵十分滿意,扯着嗓門道:“你小子倒是個爽快人,放心,以後爺們在長安的這些日子會時常過來照顧你生意。”
我可真是謝謝您了!您要是天天來,城門口的客人都得跑光!
楚溪客心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嘴上笑呵呵地說:“軍爺有所不知,明日起我就要開蒙讀書了,不再擺攤。”
爲首的府兵把他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哈哈大笑:“你幾歲了,還開蒙讀書?”
“我阿翁說了,只要有向學之心,幾歲都不晚。”楚溪客故作天真地應付道。
“成成成,爺們等着你考個探花郎啊!”對方扔來一串錢,大笑着離開了。
接下來,楚溪客依照承諾,雙倍賠給了昨日預定的客人,不僅一個沒落下,就連客人們各自的喜好都記得一清二楚!
有人不信邪,煞有介事地說:“楚小哥可還記得,昨日我就排在這位仁兄之後,定錢和他一起交的,今日是不是還缺我一份?”
楚溪客擡頭瞅了他一眼,一邊烤着饃一邊笑盈盈地回道:“客是在考我吧?昨日您確實一早就過來照顧生意,只是比這位客晚來一刻鐘,沒趕上付定錢。小子還記得您穿的是件掌櫃級別的黃袍,寶藍絲線繡的祥雲紋,口味嘛,喜辣不喜麻,多夾羊肉少放菜!”
“誒呀,真是分毫不差!”對方撫掌驚歎。
周圍的商販們與有榮焉,紛紛讚道:“楚小哥這腦子,真能考個探花郎也說不定!”
楚溪客笑得眉眼彎彎。
至此,穿書後第一份工作,可以說是完美收官!
最後,還有一件要緊事。
楚溪客收了攤,來到武侯鋪前,原本還擔心這個時辰楚雲和八成已經下職了,沒想到他剛走到門口楚雲和就出來了。
“過來告別的?”楚雲和率先開口。
“我是不是可以厚臉皮地認爲,雲和兄是在等我?”楚溪客用玩笑的語氣表達着內心的感動。
“我不僅在等你,還想問問,你是真的要讀書,還是忌憚那些夏州府兵?”楚雲和直爽道,“倘若是因爲那些人,你大可不必擔心,我來解決。”
楚溪客不由愣住。
他怎麼都沒想到,楚雲和會主動提出幫忙。他是前程遠大的侯府嫡次子,而他只是一個如螞蟻般微末的街邊小販,他幫他肯定不是圖他什麼……
除了感動,還有對於自己此前左右權衡的愧疚。
楚溪客執手,鄭重見禮:“弟先行謝過了,倘若真有爲難之處,定會與兄直言。不過,這回確實是爲了讀書,原本我資質愚鈍無法開蒙,好在這些時日開竅了些,阿翁便興起了教導我的想法。”
“如此便好。”楚雲和似乎鬆了口氣,露出招牌式的飛揚笑容。
楚溪客看着他帥氣的臉,不放心地叮囑道:“往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碰到,雲和兄,請多保重。”
楚雲和嘖了聲,灑脫道:“說得好像永不再見似的,平康坊就這麼大點兒,指不定哪天我就轉悠到你家門口了,到時候可別吝嗇一杯茶水!”
楚溪客故作爲難地皺皺臉:“茶團那麼貴,我得賣多少餅子才能買得起啊?”
“你小子!我自帶行了吧?”
“那就恭候雲和兄大駕了。”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道別。
楚溪客哼着小曲回到梧桐街,站在薔薇小院門口,默默給自己打氣:“新的一天,不能露餡。來,跟我一起念——你是個小傻蛋小傻蛋小傻蛋……”
剛剛重複到第十遍,院門就被拉開了,門後露出老楚頭一言難盡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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