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雲浮當然是開玩笑的,不料惹怒了輔國大將軍賀蘭康的頭號崇拜者——冰山又暴力的美人,雲煙。
“來,咱們談談。”
雲煙像是拎小貓崽那樣捏住雲浮的後領,輕輕鬆鬆把人拎出去了。
雲浮張牙舞爪地大喊:“雲霄,救命!”
雲霄搖着摺扇笑眯眯:“雲浮別怕,我在心靈上守護你。”
雲崖倒是顛顛地跟出去看熱鬧了。
這下,屋裏只剩下可以認真談事的大人了。還有一隻雖然年齡尚小,但已經相當成熟穩重的小桑桑。
“這鈴鐺想來是鄰家小郎君送給桑桑的。”雲霄猜測到。
鍾離東曦搖搖頭:“僅從年齡推測,更有可能是老楚頭。”
雲霄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若這一猜測沒錯的話,查出賀蘭將軍當年把鈴鐺給了誰,就能知道老楚頭的身份……既是賀蘭將軍的心上人,約莫是衡陽郡主?”
鍾離東曦一笑,道:“論八卦能力,還是雲崖更拿得出手一些。”
雲霄拱了拱手,玩笑般道:“想來殿下已經心裏有數了,還望不吝賜教。”
“是姜紓。”
雲霄一愣,難以置信道:“姜紓?已故姜太傅的嫡孫?那個十五歲考中探花,被先帝欽點爲太子少師的姜家天才?!”
鍾離東曦緩緩點頭。
雲霄不淡定了:“他不是個男子嗎?怎麼會是賀蘭將軍的心上人?”
鍾離東曦笑而不語。
雲霄還是有些難以理解:“也不對啊,聽聞賀蘭將軍這些年一直在找他,恨不得將其除之而後快,他們不是有仇嗎?”
“找人是真,至於仇恨……”鍾離東曦輕笑一聲,“你信嗎?”
雲霄飛快地搖着扇子,好不容易纔撿回自己被衝擊得七零八碎的智慧:“屬下有個法子,雖然不能確定老楚頭是不是姜紓,但至少可以推斷出他是不是賀蘭將軍要找的人。”
“說。”
“只需將賀蘭將軍這些年的行跡單子與老楚頭的過所找來,一對便知。”
所謂“過所”,類似於一種通關文牒,每到一個地方需由看守城門的兵士蓋一個戳,不然會被當做流民或逃犯抓起來。
鍾離東曦點頭:“去辦。”
一個時辰後,老楚頭的過所抄本與賀蘭康這些年的行跡抄錄一起放在了鍾離東曦案頭。
兩相對比,一目瞭然。
雲霄瞠目結舌:“我已經開始好奇了,老楚頭那張面具下藏着怎樣一副男女通殺的絕世美顏……”
鍾離東曦淡淡一笑,目光變得悠遠:“你當年不在京城,沒有見過姜家小郎的風姿,那一顰一笑的氣度,舉手投足的灑脫,滿腹的錦繡文章與矜貴風骨,令多少先學後輩爲之折腰,連嫉妒都生不出來。”
然而,這一切都終結在了十五歲那年。
今上謀朝篡位,殺盡皇親貴胄,姜紓的祖父姜太傅拒寫即位詔書,並指着今上的鼻子大罵“不忠不孝,不仁不義”,被盛怒的今上殺雞儆猴,判了個滿門抄斬。闔府女眷不甘淪爲官奴樂籍,悉數引頸自刎。
唯一活下來的只有還差一天就滿十六歲的姜紓。是天下學子儒生咬破指尖、血書聯名保下了他的命。
雲霄唏噓不已。
“既然有了那份血書,但凡聖上不想遭受天下讀書人的唾罵,就定然不會動他,那他爲何要假借‘老楚頭’的身份,還特意找來一個孩子?”
鍾離東曦沉吟道:“除非,他本來就是爲了那個孩子。”
雲霄愣了一下,猛地站起來:“鄰家小郎君該不會就是、就是——”
鍾離東曦緩緩點頭。
宮變那日,先皇后於寢殿縱火殉國,大火撲滅後,叛軍只在廢墟中找到了先皇后焦黑的屍身,小太子與傳國玉璽不翼而飛。
雲霄不解道:“既然要救小太子,爲什麼不乾脆找一個屍體代替,如今這樣不是相當於昭告天下,前朝太子還活着嗎?”
鍾離東曦微微一笑:“這纔是先皇后的大智慧——讓世人知道,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還活着,將來若他起兵復國,才能師出有名,一呼百應;若他只想做個普通人,安穩一生,亦會有前朝舊臣站出來相幫,天下文人大儒爲其陳情,反倒讓龍椅上那位不好下手。”
雲霄揉揉肚子,一臉的不可思議:“我居然喫過前朝太子烤的羊肉串。”
鍾離東曦把手邊的茶盞推給他,自嘲一笑:“你還喝了當今‘廢太子’親手斟的茶。”
雲霄表情更魔幻了。
在“背不過書就不能擺攤”的威脅(劃掉)激勵下,楚溪客超額完成任務,不僅順利背過,還默寫了一份乖乖交給老楚頭。
老楚頭剛一點頭,楚溪客就如脫繮的小野馬一樣飛奔出大門,到鐵匠鋪搬他的“複合式烤爐”去了。
“依着小郎君的要求,爐臺是用泥瓦砌的,三尺長,半尺寬,長條形;分了上下兩層,上層放炭火木柴,下層兜爐灰,中間的隔板可拆卸。”
“烤架也是按照小郎君的圖紙打製的,一共三套,烤串的,烤菜的,烤雞烤鵝的,若非爐臺不夠大,整隻羊都烤得!”
能親手做出這麼一個新奇又實用的爐竈,鐵匠也是欣喜的,單是這麼介紹着就容光煥發,仿若將士們打了大勝仗。
楚溪客笑盈盈地恭維道:“還是師傅手藝好,我都沒想到成品出來能這麼完美。”
“不不不,要不是小郎君的圖紙精妙,單憑我這腦子是萬萬想不出來的。”鐵匠師傅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你看,能不能把這圖紙賣給我,這套爐子就不收錢了,我再倒找你三吊……”
這話倒讓楚溪客吃了一驚。
要知道,這個時代可沒有“專利”一說,就算鐵匠師傅不買他的圖紙,擅自打出一模一樣的烤爐拿出去賣,楚溪客也只能喫下這個暗虧,即使告到衙門裏也沒人管。
“師傅這般講道義,我也不好擋了您的財路,不然這樣,三吊錢不必給我,這套爐子我就白要了,權當拿圖紙跟您換的,可好?”
鐵匠師傅皺眉:“這不成,我一個大老爺們貪你一個小娃娃的便宜,說出去我鐵老三還在不在這行混了?!”
這大嗓門,把楚溪客嚇了一跳,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在吵架呢!
楚溪客只能退了一步,烤爐白拿了,錢沒要,不過,往後再打什麼東西鐵老三隻收成本價。說實話,恐怕比三吊錢還划算。
鐵老三還告訴楚溪客,不用擔心這爐子被人模仿,沒他鐵老三點頭,滿長安的鐵匠沒人敢動錘,這就是鐵匠們的行規,比衙門的律令還好使。
真好。
楚溪客挑着沉甸甸的扁擔,美滋滋地到了平康坊東門。
已經臨近傍晚,現在擺攤賣的就不是早點,而是夜宵了。
不用擔心賣不出去,這可是平康坊,越到晚上越鮮活,秦樓楚館燈紅酒綠,文人學士觥籌交錯,坊門一關,該怎麼熱鬧就怎麼熱鬧!
東門附近擺攤的還是早上那批人。
彼此對視,雙雙喜笑顏開。
“楚老弟可算回來了!自打沒了羊肉夾饃,咱們這生意都跟着冷清許多!”
“來來來,地方還給你留着呢!”
“書讀得怎麼樣了?可是被夫子趕出來了?”
“那不能夠!”
楚溪客一邊打掃着地方一邊笑盈盈地跟攤販們搭話:“小弟我聰明着呢,已經背過好長一大段了,什麼大學的理想,是爲了彰顯光明的德行啊,要記得親近百姓啊,時刻保持平靜的心情啊,還有,用勤勞的雙手發家致富也很重要!”
他嘿嘿一笑:“最後一句是我加的。”
有人揚聲道:“咱們倒覺得,還是楚老弟加的這句最實在!”
大夥一通笑。
這番對話若是讓正經文人聽到,八成會嗤之以鼻,但攤販們卻十分買賬。
楚溪客彷彿天生就有這樣的本事,總能以讓人愉悅的方式跟不同階層、不同職業的人打好交道。
烤爐安裝完畢,一應食材擺放整齊,新打製的牌子往旁邊一杵。
“楚記小燒烤重新開張,走過路過不要錯過,羊肉夾饃買一送一啦!”
“另有:烤腸麪筋羊肉串,雞皮雞胗雞米花,開業前三天,全部揮淚大甩賣!”
“素菜兩文一串,肉菜三文一串,沒帶錢也無妨,過來道聲恭喜咱也能嚐嚐鮮嘍!”
“……”
一通喜氣洋洋的吆喝下來,喫過的沒喫過的都來了。熟客們聽說羊肉夾饃買一送一,一口氣買十個的都有。
原本,還有人擔心楚溪客打着買一送一的名頭私下裏偷工減料,沒成想,不僅沒減,楚溪客瞧見是熟人,還時不時塞個丸子、添塊雞心。
一時間,客人們受用得很,原本沒打算買那些脆皮腸啊,雞米花之類的,如今承了楚溪客的情,反倒忍不住掏錢支持了一下。
一口咬下去就發現,這錢掏得值,麪筋怎的如此勁道?雞皮這玩意也是相當好喫啊!
重新開業第一天,楚記小燒烤就賣了個火爆。
鍾離東曦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楚溪客忙得腳不沾地,卻依舊笑容滿面的模樣。
冷不丁就想起了前兩日那個“夢”。
那日,世家子弟們齊聚東宮,射箭比武,正是爲了參選太子伴讀。那個幫他教訓楚老二的小娃娃,不就是高高在上的小太子嗎?
小小一個人兒,瓷娃娃似的,明明話都說不利索,卻鼓着小臉兇巴巴地把楚老二罵了一頓,然後轉過頭,脆生生地命令:
“要選你,做伴讀,給我牽馬,餵飯,還要、還要暖牀!”
鍾離東曦不禁笑出聲來。
突然發現,在那些令人厭惡的過往中,也曾有過那麼一兩個碎片,在他濃稠又黑暗的人生中閃閃發光。
此刻,鍾離東曦站在陰影中,看着燈火闌珊處欣然忙碌的楚溪客,眼底漫上絲絲暖意。
即使過了十五年,小小人兒的境遇天翻地覆,這雙小鹿般澄澈的眸子,依舊未染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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