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賀蘭大將軍總歸是個好人叭!”
楚溪客一邊嚼着杏脯一邊興致勃勃地跟老楚頭講這半天的見聞。
“我當時一不小心叫他‘康康’了,賀蘭將軍都沒有生氣,只是敲了敲我的腦袋,說‘膽子倒是不小’。旁邊賣乾果的湯四哥都嚇壞了,還以爲我腦袋就要掉了呢!”
楚溪客撓了撓被賀蘭康敲過的地方,說起來也是奇怪,他平時挺懂得趨利避害的一個人,面對賀蘭康的時候竟然一點都不怵,就連他彈自己腦瓜崩兒的樣子都覺得莫名熟悉!
老楚頭的神情有一瞬間的緊張:“他有沒有問你叫什麼,家裏有什麼人?”
“沒有啊,賀蘭大將軍喫完烤串就走了,對了,臨走前還丟給我一個金豆子!”楚溪客笑嘻嘻地從荷包裏摳出那枚亮閃閃的金豆子,寶貝似的捧到老楚頭面前。
老楚頭目光一頓,有點不屑,還有點傲嬌:“一個金豆子就收買你了?”
誒?這酸溜溜的語氣,該不會喫醋了吧?
楚溪客腦袋湊過去,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盯着老楚頭,仔細觀察。
老楚頭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輕咳一聲,不自然地別開臉。
楚溪客心裏偷偷笑了一下,嘴上乖乖巧巧地說:“說到底我與賀蘭大將軍只是攤主與客人的關係,他能給一個金豆子,怎麼說也值得我一句‘多謝惠顧’,但也僅此而已了,阿翁,您說是不是?”
“就你理多。”老楚頭終究沒繃住,露出笑模樣。
警報解除,楚溪客重新活躍起來,舉着個金燦燦的柿餅送到老楚頭嘴邊:“我拿烤串換的,阿翁嚐嚐!”
老楚頭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笑道:“味道不錯,跟誰換的?”
“賣乾果的湯四哥,這柿子是他家後山長的,他娘子帶着女娃們摘下來,削皮、蒸煮、晾曬,足足忙碌一個多月才攢下一小筐,正宗的吊霜柿子,再晚可就喫不着了。”
“這麼好的東西,人家怎麼捨得給你?”
“我聽說他家有兩個小女娃嘛,就送了一些紅豆沙呀,拇指生煎之類的讓他帶回去,他家娘子很是領情,不僅送了柿子做回禮,還要了我的鞋子尺寸,說要給我納雙鞋底子呢!”
說這些的時候,楚溪客烏黑的眼睛裏滿是神采。
老楚頭就那麼靜靜地聽着,直到楚溪客滔滔不絕地說完,他才輕聲問:“崽崽是不是很喜歡長安?”
“喜歡啊,這裏有我和阿翁的家,還有云和兄、鍾離公子、湯四哥他們,還能讀書、擺攤、在街上看大將軍,總之哪兒哪兒都很好。”楚溪客沒有多想,只說出了內心最真實的感受。
……
夜深人靜,老楚頭在窗邊無聲靜坐。
他面前擺着一卷畫軸,畫中繪着一叢薔薇,層層疊疊的葉片間藏着一串串綠絨絨的小花苞,一隻胖嘟嘟的小貓輕盈地踩在花牆上,晨光映襯下,貓兒身上彷彿有縷縷銀光在閃耀。
就這麼枯坐許久,老楚頭終於下定決心,捲起畫軸,起身下樓。
長安街已然宵禁,靜謐的街道上空無一人,老楚頭嫺熟地躲開巡邏的街使,不聲不響地來到東市一家雜貨鋪。
鋪子裏沒有燃燈,大門上落着鎖,看起來已經打烊了。若有生客誤入,八成就要擡腳走了,老楚頭卻熟門熟路地繞過正門,從側面一個半開的小門進去。
裏面是個不起眼的小院,有一道月亮門和內院相連,跨過月亮門,竟別有洞天。很是華麗的三間大屋子,翹角屋檐深深地探出來,檐下搭着抄手遊廊,廊柱上每隔一段都掛着一截竹簾,既雅緻又能防人偷窺。
老楚頭走到某個竹簾前,晃了晃上面的銅鈴。
立即有機靈的小學徒迎上來,看到老楚頭衣着普通,鬍子拉碴,態度依舊恭謹:“敢問,客是買家還是賣家?”
“賣家。”
“客要賣的是消息還是物件?”
“字畫,姜紓的。”
小學徒立即顯出幾分喜色:“可是真跡?”
老楚頭抿了抿脣,道:“自然不是。”
“不是真跡也無妨,若仿的好,亦能賣上高價。”小學徒恭敬地笑笑,一攤手,“客請隨我來。”
一刻鐘後,老楚頭坐在了一個燈火通明的雅閣中。
掌櫃看着畫卷嘖嘖稱奇:“確定這只是仿作嗎?瞧這筆觸,這神韻,說是姜紓再世也不爲過呀!不,依老夫拙見,這作畫之人恐怕比姜紓本人筆法更成熟,若姜紓能多活十五年,功力也不過如此了!”
老楚頭神色有一瞬間的僵硬。
足足兩刻鐘後,掌櫃才戀戀不捨地把眼睛從畫上移開,小心翼翼地問:“客打算開價幾何?”
“兩個金豆子。”老楚頭毫不猶豫地說。
“多少?”掌櫃拔高聲調。
“兩個金豆子,亮閃閃的那種,不還價。”
掌櫃突然變得激動起來:“雖然咱這鋪子名爲‘黑店’,但也是正正經經的黑店,再不濟也不可能坑你一個老人家!這可是姜紓的畫,姜紓的!外面一幅都能炒到上萬貫,哪怕是仿的也不可能只值區區兩個金豆子!”
老楚頭不自在地摸了摸泛紅的耳尖,道:“那就再加一輛鹿車吧,貴店最好的那種。”
“這還差不多。”掌櫃這才哼哼唧唧收了畫,歡歡喜喜地叫人拿金豆子並小鹿車去了。
殊不知,老楚頭前腳剛回薔薇小院,這幅《貓戲薔薇圖》後腳就被送上了鍾離東曦的案頭。
沒錯,那家名叫“黑店”的雜貨鋪背後的東家就是鍾離東曦。
鍾離東曦看了看畫上的貓,又看了看團在他膝頭呼呼大睡的桑桑,緩緩勾起脣角:“不愧是姜紓,果然不簡單。”
雲霄不解:“一旦這幅畫在長安城露面,賀蘭大將軍勢必能順藤摸瓜查到他的行蹤,他爲何要這樣做?”
這些年,賀蘭康一直在四處收集姜紓的字畫,不管是真跡還是仿品,有一幅收一幅,連帶着那些本就仰慕姜紓才華的文人學子紛紛爭搶,這才令姜紓的字畫有價無市。
鍾離東曦點了點畫上的小胖貓,淡聲道:“你以爲,他爲何偏偏選在這個時機賣畫,還把毛色如此稀有的桑桑畫上去?”
雲霄唰的一聲合上摺扇:“看來,老楚頭是有心引賀蘭大將軍上門……”
鍾離東曦淡淡一笑,把畫卷起來,交給旁邊打瞌睡的雲浮:“明日一早,送到將軍府。”
“哦哦,好。”雲浮一個激靈,清醒了些。
雲崖湊到她耳邊悄悄八卦:“以前就聽聞姜紓的字畫價錢是賀蘭大將軍炒起來的,我一直想不通其中的緣由,現在突然明白了,賀蘭大將軍八成是擔心姜紓流落在外沒飯喫吧!”
雲浮深以爲然地點點頭:“這是真愛。”
雲霄:“……”
賀蘭大將軍和姜紓都是男人吧,爲什麼你們談論起來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他默默地看了眼揉着眉心似乎有點兒聽不下去的鐘離東曦,悄悄鬆了口氣。
幸好,殿下還是正常的。
第二天,楚溪客在牀上打了個滾,突然,臉上咯到一個圓溜溜、涼颼颼的東西。他睜開眼睛一看,頓時被兩個亮閃閃的金豆子晃花了眼。
金豆子!
足足兩個!
比賀蘭大將軍的更大更圓!
楚溪客樂不可支,把金豆子往手心一攥,“咚咚咚”跑下樓,給老楚頭端茶遞水捏肩膀,要多殷勤有多殷勤。
老楚頭抿着笑:“何事這般開心?”
楚溪客把手一攤,圓溜溜的一對金豆子就展現在老楚頭眼前了。
老楚頭一臉淡然:“這不是賀蘭將軍送的金豆子嗎,怎麼,下小崽了?”
楚溪客笑眯眯地點着兩個金豆子:“它們可不姓賀蘭,而是姓楚,這個叫‘楚大壯’,這個叫‘楚二壯’,是我最崇拜、最敬愛、最親近的阿翁送噠!”
老楚頭噗嗤一笑,最崇拜,最敬愛,最親近什麼的,嗯,這下舒坦了。
於是,楚溪客得到第二份獎勵——一輛造型別致的小鹿車!
所謂“鹿車”就是一種手推獨輪車,類似南方常說的“雞公車”,只是輪子比尋常的雞公車要小一些,輪軸更寬,車轅更粗,載重量更大。
楚溪客這輛一看就是老楚頭特意改造過的,車幫上刻着雕花,車頭豎着一個貓咪圖樣的廣告牌,牌子上用很漂亮的字跡寫着——
“楚記小燒烤。”
往大街上一推,可拉風了!
出於某些楚溪客不知道的原因,老楚頭今日沒宅在家裏,而是和他一起出門擺攤。
於是出現了這樣的畫面——
楚溪客在前面龍飛鳳舞地烤串,老楚頭就在後面不緊不慢地收錢;楚溪客逢人三分笑,見了誰都能愉快地嘮上兩句,老楚頭從始至終安安靜靜地做事,宛如社恐。
祖孫二人形成鮮明的對比,卻也意外的和諧。
華麗的牛車出現在街道對面,楚溪客不經意一擡眼,剛好瞧見鍾離東曦推開車窗,朝這邊看過來。
隔着重重人影,兩個人的目光就那麼撞到了一起。
楚溪客開心地揚起手,正要打招呼,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咳。
老楚頭繃着臉:“可還記得你保證過的?”
楚溪客蠢蠢欲動的小爪子僵在半空:“連個眼神都不給他……”
鍾離東曦似乎覺察到什麼,一隻腳剛剛邁出車門,又退了回去。不過,他並沒有離開,牛車就那樣孤零零地停在原地,他的目光透過半開的側窗,靜靜地落在楚溪客身上。
楚溪客每次擡頭看上一眼,心就愧疚一下下。
但他不想讓老楚頭生氣,因此當着老楚頭的面他表現得很堅定。然而,老楚頭剛剛起身去武侯鋪方便,楚溪客就飛快地烤了幾個麪筋,一溜煙似的跑到牛車旁。
鍾離東曦有心逗他:“可是你家阿翁不願讓你與我結交?”
楚溪客清了清嗓子,小小地撒了個善意的謊言:“是這樣的,我阿翁最近不是在教導我讀書嗎,就跟我說,如果四書五經背不全就不許跟最好的朋友說話。”
明明知道他在胡說八道,鍾離東曦還是禁不住露出笑意:“這麼說,小郎君是因爲把我當成了‘最好的朋友’,這纔不敢當着阿翁的面跟我說話?”
楚溪客無比真誠地點點頭。
“崽啊,你最好的朋友不是我嗎?”楚雲和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和鍾離東曦一左一右看着他。
楚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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