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6一更
夏州節度使中毒案告破了。
正如賀蘭康所預料的,真正的幕後黑手是二皇子,但跟三皇子也脫不開關係,歸根到底是因爲儲位之爭。
皇帝爲了遮掩這件事,揪了個廚子出來頂罪,那個廚子是二皇子埋在三皇子府上的釘子,並非全然無辜。
真相水落石出,楚溪客終於可以繼續擺攤賣燒烤了!
乍然離開三四日,周遭的攤販們都挺想他,具體表現方式就是湊成一堆調侃他——
“楚小哥,聽說你要出家當和尚了?”
“在哪個廟裏剃度啊,到時候咱們也好給你送齋飯!”
“不對啊,這才當了三兩日怎麼就回來了,可是嫌廟裏的飯菜不好喫?”
“……”
楚溪客也不生氣,由着他們一通笑。等到大夥笑完了,他才笑盈盈地說:“不上山了,也不當和尚了,往後就在這兒踏踏實實擺攤,寒來暑往,就跟哥哥嫂嫂們一道作伴了!”
大夥一邊笑着一邊七手八腳地幫他把攤子支起來了,左右兩邊的攤子不聲不響地往旁邊挪了挪,給他留出更多空地,也好多擺兩張桌子。
這就是販夫走卒們表達情誼的方式了。
當然,人多的地方難免會有不和諧的聲音。這不,有人陰陽怪氣地開口了:“楚兄弟這肉串險些把二品大員毒死,今日也不知道還有哪路神仙敢來買?”
此話一出,周圍陡然一靜。
曲江宴上的事鬧得很大,攤販們多多少少都聽到了消息,因爲不想讓楚溪客難堪才故意沒提。此時突然被人點破,大夥難免明裏暗裏地瞧着楚溪客的反應。
說實話,楚溪客心裏也發虛,不過,輸人不輸陣,他一臉淡定地說:“剛好我今日帶的少,來幾路神仙就賣幾份,賣不出去就帶回家做宵夜唄!”
“不是跟楚兄弟說好了嗎,多預備幾份,使君他老人家可就惦記着你這口呢!”
幾個人高馬大的府兵撥開人羣,大搖大擺地走至攤位前。
衆人一見,紛紛驚訝,這不是那幫夏州府兵嗎?不是說夏州節度使中毒了嗎,怎麼還敢來買?
“自然少不了!”
楚溪客燦然一笑,當即擼起袖子,麻利地烤肉、烙饃,眨眼的功夫就把一兜子羊肉夾饃做好了。
“不打擾楚兄弟做買賣了,回頭得了閒,哥幾個再請你去祥雲樓喫酒哈!”爲首的府兵丟過來沉甸甸一串錢。
楚溪客照例沒數,直接扔進了錢罐:“說好了,下次我請。”
“那可不行,花錢的事自然是哥哥們來,你這個年紀最小的往後排吧!”
府兵們笑呵呵地說完,一人咬着一個羊肉夾饃,像來時那樣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楚溪客不由想起第一次見他們的情形,也是這副橫衝直撞不好惹的模樣,誰能想到,經此一事,自己竟跟他們稱兄道弟起來?
夏州府兵的出現立竿見影,剛剛還陰陽怪氣的那些人當即縮起脖子,屁都不敢再放一個。
不過,楚溪客的生意到底受到了影響,除了零星過來的幾個老顧客,就沒有人再買了。
眼瞅着天色不大好,楚溪客正想着要不提前收攤算了,突然,一匹駿馬跨過坊門,直朝着這邊而來。
馬上坐着一位身形高挑的女子,穿着男裝,配着銀魚袋,高高挽起的髮髻上斜斜地插着一根烏翎,分明是宮中女官的打扮!
這女官端莊高傲,派頭十足,瞧着不甚和氣。即便如此,整條街的攤販依舊在暗自祈禱,希望她能買自己的東西。
結果,女官翻身下馬走到了燒烤攤前。四面八方頓時投來一道道哀怨的目光。
楚溪客善良地把滿心的小得意悄悄藏起來,周到接待:“客要來些烤串?”
“可是楚記小燒烤?”
“正是。”楚溪客如同招待尋常客人一般,笑盈盈道,“敢問,女史來點什麼?”
“女史”是宮中有品級的女官中職位比較低的,但比尋常宮女體面許多,且出入宮廷較爲方便。以這位女官的年紀,能被稱一聲“女史”算得上是恭維了。
果然,對方露出笑意:“小哥倒是機靈。我第一次來,不甚瞭解,不若由你推薦一二吧!”
楚溪客笑笑,一一介紹起來:“這是咱們的招牌‘楚記王炸大禮包’,可以配套買,也可以拆開單要……諸如這些點心與小食,可以根據個人喜好選擇甜鹹口味或冷熱搭配。”
“那就來一套吧,各種口味都配一樣。”女官一副不差錢的模樣。
“您稍坐,馬上就好。”
楚溪客並沒有表現出太過欣喜的樣子,態度和對待單買一串烤麪筋的顧客沒有區別。反倒讓女官高看一眼。
楚溪客不急不慌,按照自己的步調一樣樣準備好,考慮到對方是騎馬來的,還特意在食盒中多鋪了兩層荷葉用於“減震”。
“倒是細緻。”女官又誇了一句。
“多謝惠顧。”楚溪客將食盒遞過去。
女官伸手來接,同時爽快地掏出一顆金豆子。兩人挨近的時候,楚溪客聽到女官低聲說:“是貴妃娘娘遣我來的,得罪之處,望小郎君海涵。”
他立即明白過來,這位女官是賀蘭貴妃特意派來給他撐腰的,對方故意做出一副傲慢的模樣,就是爲了顯着他們“不熟”!
楚溪客美滋滋,被大佬護着的滋味,誰有誰知道!
第二日,不僅宮裏的德妃、賢妃、淑妃派了人過來,宮外的官眷貴婦們紛紛效仿。
貴妃喫過的小食,德妃不想落後,德妃有了,賢妃和淑妃就不能沒見過。所謂上行下效,宮裏的娘娘們都爭相追捧的東西,官眷們豈能落伍?
於是乎,楚溪客再次聽到了一衆丫鬟小廝呼喚“楚記王炸大禮包”的美妙聲音。
場面甚至比上一次更火爆,楚溪客接連加了兩頭羊都還不夠,爲了最後一份大禮包,安國公府的丫鬟差點跟楚國舅府上的小廝打起來!
這可真是……攀比的力量啊!
第三日,楚溪客機智地豎起一個小牌牌:“每日限量一百份,賣完爲止,先到先得,可提前一天預定哦!”後面還畫了一個q版桑桑。
結果出乎預料,新老顧客不僅沒被勸退,反倒搶得更歡了。
說實話,楚溪客的手藝未必真能達到人人追捧的程度,實際是一種“你搶我也搶,搶搶更快樂”的娛樂精神,促使這些有錢又有閒的貴人們給自己無聊而又重複的後宅生活增添一丟丟樂趣罷了。
好巧不巧,就便宜了楚溪客。
第四日,楚溪客終於稍稍清閒了些,短短一個時辰就把預定的一百份做好了,最後還留了幾串烤麪筋,打算拿給鍾離東曦喫。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每到楚溪客即將收攤的時候,鍾離東曦的牛車就會準時出現在對面街角。
鍾離東曦並不下車,就那麼耐心地等着。有時候能等到楚溪客,有時候一直等不到。即便等不到他也沒有任何怨言,第二天依舊會準時出現。
楚溪客但凡抽出空閒,就一定會舉着兩大串烤麪筋衝過去,看着鍾離東曦喫完,再喝一盞他衝的蜂蜜水,等到燒烤攤重新忙碌起來,就開心地跑回去繼續忙碌。
不必特意約定,也沒有任何承諾,兩個人就是彼此默契地遵守着。
楚溪客這兩天太忙,都讓鍾離東曦空等了,於是今日,他足足留了六串烤麪筋,打算全都補給鍾離東曦。
還沒見面,楚溪客就已經開心起來了,烤麪筋的時候都哼着小曲。
“敢問,烤肉還有嗎?”一個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啊,實在抱歉,今日沒有了呢,不過可以預定——”楚溪客一邊說一邊擡起頭,待看清了說話之人,猛地頓住。
來人正是假扮皇長子的阿肆,楚溪客以爲的“主角攻”!
楚溪客突然舉起手裏的烤麪筋,努力擋住自己的臉,飛快地說:“我突然想起來,明日、後日、大後日都預定出去了,客還是去別處看看吧!”
阿肆長得冷情冷性,實際脾氣很好,甚至有些呆萌。
他絲毫沒有聽出楚溪客的推脫之意,反而指着他手裏的烤麪筋說:“沒有肉也沒關係,把這個賣給我吧!”
“這個不賣!”
楚溪客脫口而出,說完又擔心自己語氣太差被瘋批“主角攻”報復,於是小心翼翼地補上一句:“這幾串已經被人預定了,所以不能賣。”
阿肆很是通情達理地點點頭:“那好吧,先去見兄長好了。”
後一句是對身後的內侍說的。
內侍躬了躬身,提着燈籠在前面引路。阿肆便邁着方步,慢悠悠地走了。
楚溪客一點點撤下面筋串,驚魂未定地觀察着他的背影。阿肆似乎察覺到他的視線,扭頭看過來。楚溪客飛快地把麪筋串重新舉上去。阿肆不由露出笑意。
“兄長新結識的那位小友,果然很有趣。”
阿肆坐進牛車,喝掉了鍾離東曦衝給楚溪客的蜂蜜水,完了還要嫌棄地評價一句:“甜膩膩的,不若阿兄煮的茶湯適口。”
鍾離東曦冷颼颼地瞅了他一眼,問:“你去找他了?”
“我聽雲浮說兄長時常照顧他的生意,就想着也去照顧一下,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他不願意賣給我。”說到後面,阿肆還有點兒委屈。
想到楚溪客在祥雲樓時對阿肆的評價,鍾離東曦不由勾起嘴角:“大概是覺得你長得不如我好看吧!”
“那倒也是。”阿肆捏了捏自己肖似皇帝的臉,頗爲嫌棄地說,“我也不想長成這個醜樣子。”
鍾離東曦目光一閃,道:“阿肆,你若不喜歡,隨時可以停下。”
“爲何要停下?”阿肆做了一個與他的性格極不相符的冷酷表情,“能有機會報復那個人,我當然是喜歡的,兄長也是喜歡的,地下的母親與小娘想必同樣會喜歡。”
鍾離東曦抿了抿脣,沉聲道:“我想,母親和小娘更希望你安安穩穩地活着。”
阿肆目光一黯,喃喃道:“看着仇人坐擁江山,兄長能安穩嗎?”
鍾離東曦沒吭聲。
阿肆又道:“倘若兄長尚不能安穩,也應知我亦不會安穩。”
鍾離東曦頓了片刻,方纔說:“既如此,我以後就不再多說了。只一句,萬事小心。”
阿肆驚奇地眨了眨眼:“兄長好像變得心軟了。”
鍾離東曦不自然地別開臉,笑罵:“若無事,就快滾。”
“確實該走了,畢竟還要代替咱們那位‘好父皇’去進奏院探望赫連使君呢!我若不好好表現,怎麼能讓老二和老三緊張起來?”
阿肆戴上冪籬,敏捷地跳下牛車,融入昏沉的夜色中。
鍾離東曦換了一個新杯子,重新倒上一盞甜絲絲的蜂蜜水。
牛車緩緩拐過街角。
楚溪客遠遠地看到了,像只小兔子似的跳起來,嗖嗖兩下跳到鍾離東曦身邊:“我剛剛看到一個此生都不想遇見的人,心都要嚇出來了!”
“此生都不想遇見?”鍾離東曦接過他手裏的烤麪筋,同時把蜂蜜水推過去。
“對,有多遠離多遠,一個眼神兒都不能給他的那種。”楚溪客笑嘻嘻地學姜紓說話。
鍾離東曦不動聲色地套話:“鹿崽這是看到了誰,居然讓你如此忌憚?該不會是皇長子吧?”
楚溪客心裏咯噔一下,他就是隨隨便便吐槽一下,爲什麼鍾離東曦一猜一個準?
鍾離東曦彷彿猜到他的心聲,主動解釋:“我方纔坐着牛車過來,剛好看到皇長子殿下轉過街角,看樣子是從這邊離開的。”
楚溪客提起的心這才稍稍放下。
他看似大大咧咧,其實心裏的界限劃分得十分清楚,再好的朋友有些話也是不能說的,隨便吐露祕密對他、對朋友都不是好事。
楚溪客戰略性地端起杯子,一口喝乾:“沒有什麼是一杯甜甜的蜂蜜水不能解決的!”
這就是在轉移話題了。
鍾離東曦識趣地沒有追問,轉而折起帕子,擦去他脣邊的水漬。
楚溪客下意識躲了一下,耳尖泛紅:“那個,我自己來就好……”
“好。”鍾離東曦很是自然地把帕子遞給他,完全沒有居心不良的樣子。
楚溪客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暗暗自責是不是自己反應過度了,會不會傷到鍾離公子的自尊心。
爲了彌補,他悄悄舔了一下嘴角,留下淺淺的溼痕,然後主動湊到鍾離東曦面前,說:“我好像擦不到,還是麻煩鍾離公子幫我擦一下吧!”
鍾離東曦微微一笑,重新接過帕子,給他擦了擦左邊,又擦了擦右邊,仔細擦過一圈之後又用很溫柔的聲音問:“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楚溪客的心哦,頓時冒出名爲“愧疚”的小泡泡,面對如此人美心善的鐘離公子,剛剛的自己真是太不應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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