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7一更
楚溪客又經歷了忙碌的一天,最後依舊有很多慕名而來的客人沒有買上,甚至其中有一些是從他剛開始擺攤那會兒就一直支持的老顧客。
楚溪客意識到,是真的應該增加人手了。
這天,他剛剛擺上攤,正琢磨着去哪裏找個幫工比較合適,就瞧見雲飛在對面晃悠,一臉頹喪的表情,像是碰到了什麼難事。
“嘿,雲飛!”楚溪客朝他喊了一聲。
雲飛愣了一下,還是過來了。
楚溪客瞧着他眼圈泛紅,像是哭過,拐彎抹角地問:“這個時辰祥雲樓不是正忙麼,你師父怎麼捨得放你出來?”
雲飛紮着腦袋似乎糾結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我被師父趕了出來……”
“怎麼,嫌你送的酒少了?”楚溪客故意開了句玩笑,想讓他高興點兒,順便在烤麪筋和烤羊肉之間選了一大串羊肉遞給他。
雲飛連忙擺擺手:“不、不用,我喫過飯了。”話音剛落,肚子裏就唱起了空城計。
楚溪客笑笑,直接把肉串塞進他手裏:“不讓你白喫,有事找你幫忙。”
雲飛一聽,終於恢復了些鎮定的模樣,說:“那也不用喫肉串,有什麼我能做的,小郎君儘管說。”
“先喫,喫完再說。”
雲飛兩隻手拿着那串烤麪筋,生怕掉了似的,喫得十分小心,慢慢咀嚼着,好一會兒才把那少少的幾塊肉喫完。
然後,他便迫不及待地問:“小郎君要我做什麼?”
楚溪客道:“稍後暮鼓一響,我這就得忙起來,到時候我只顧着烤肉,過來買涼皮的客人難免顧不上。你不是學過切墩嗎?將這張麪皮切成一指寬的細條應該會吧?”
雲飛看了一眼,覺得自己能勝任,於是點了點頭。
楚溪客笑笑:“今日你的任務就是切涼皮,調湯汁,打包。不如,現在就試試?”
雲飛點點頭,不用楚溪客要求,便仔細地挽起衣袖,戴上圍裙,洗乾淨手,拎起麪皮的時候有些緊張,生怕扯壞了似的。
楚溪客學着鍾離東曦平日裏哄他的樣子,溫和又耐心地說:“不用緊張,麪皮有富餘,切壞一兩張也沒事。”
雲飛聽到這話,忍不住擡頭看向楚溪客,那雙澄淨的眸子裏有驚訝,有感動,似乎還有說不出的掙扎。
楚溪客眨了眨眼:“怎麼了,可是我說錯什麼了?”
該不會自己頭一次學鍾離東曦的做派,就被人發現東施效顰吧?
雲飛慌忙搖了搖頭,啞聲道:“沒,我就是覺得……很好。”
他十歲開始在祥雲樓做小工,十二歲被徐墩子選去當學徒,如今十四歲了,從來沒有人對他說“切不好也沒關係”。一旦他做錯什麼,不是被徐墩子劈頭蓋臉地罵一頓,就是被管事扣工錢。大多時候都是既被罵,又要扣工錢。
然而今日,這個僅僅認識個把月的小郎君卻對他這麼好……
雲飛再次陷入了掙扎,真要按照師父說的那樣做嗎?
楚溪客看出他似乎有些不對勁,但沒有多問,繼續烤肉串。
反倒是雲飛,回過神兒之後,主動問道:“小郎君可有《前朝餘孽只想賣燒烤》,牢記網址:m1什麼需要叮囑的?”
楚溪客丟給他一個讚賞的眼神,說:“你不說我都忘了,還真有一樣頂頂要緊的——記得澆湯之前先問清楚客人距離遠近,一刻鐘能到的可以提前拌好,超過一刻鐘的就要把湯汁和麪皮分開來裝,並解釋一下原因以及澆湯的法子。”
雲飛認真聽着,把每一個字都牢牢記在了心裏。
楚溪客越看越覺得這小子不錯,不諂媚,不油嘴滑舌,且長得白白淨淨,一看就討喜,還很聰明,偶爾問出的幾個問題全在點子上。
關鍵是,他還不賣弄小聰明,做起事來踏踏實實的。有了他在旁邊幫忙,楚溪客確實輕鬆了一大截。
於是,收攤的時候,楚溪客對雲飛說:“如果你真不打算在祥雲樓幹了,不如考慮一下我這裏,雖然沒有你在祥雲樓體面,但你想學的切墩手藝我也可以教你。或者你把這裏當個跳板也行,哪天找到更好的活計,隨時可以離開。”
雲飛愣愣地看着他:“小郎君真願意招我?”
“我上面說了那麼多,你該不會以爲是拿你尋開心吧?”楚溪客輕咳一聲,開始談錢了,“聽說祥雲樓的夥計每旬工錢一百文,我這裏忙一些,算你一百五十文,旬末休息一日,你看可好?”
“不、不用,我在祥雲樓每旬只有八十文,小郎君也給八十文就好。”雲飛訥訥地說着。
“我是東家,我說了算。吶,這是今日的二十文,收好。”楚溪客數出一小串錢塞給他。
“真、真不用,今日只當試工,不收錢。”
雲飛怎麼都不肯收,楚溪客試圖塞進他衣兜裏,雲飛卻連連後退幾步,突然轉身跑了。
楚溪客看着他的背影,隱隱地覺察到哪裏不對勁。
“按理說,他剛丟了活計,我把他招進來,還給他漲了工錢,他應該高興的,但是他表現出來的怎麼看也不像高興的樣子,反而像在害怕什麼……”楚溪客坐進牛車,喝着蜂蜜水,對鍾離東曦唸叨。
鍾離東曦道:“若覺得不對,就乾脆免了這個麻煩,換個人。”
楚溪客搖搖頭:“我還是想再看看,哪怕他把我這裏當個跳板呢,我就當幫他一把了。”
因爲,他第一次見到雲飛的時候,就彷彿看到了從前的自己。
把楚溪客送到薔薇小院門口,鍾離東曦沒下車,而是又繞了大半個街區,從大宅正門進去。這些天,兩個人就這樣在姜紓的眼皮子底下,悄悄地“暗通款曲”。
楚溪客下車後,雲浮悄無聲息地從車頂翻下來,笑嘻嘻地說:“殿下,有活幹了?”
鍾離東曦一改面對楚溪客時斯文和氣的模樣,冷着一張臉,道:“去查查那個叫雲飛的小學徒,事無鉅細。”
“得令!”雲浮閃身出了牛車,蹦蹦跳跳地幹活去了。
第二天,雲飛按照楚溪客說的,提前來了薔薇小院。
楚溪客並沒有全然信任雲飛,因此在雲飛來之前他就把洗面筋、蒸涼皮、調配湯汁等關鍵性步驟做好了,雲飛只需要切涼皮和打包。
剛好,賀蘭康遣人送過來一筐胡瓜,這個時節可是稀罕物,家裏喫不完,楚溪客乾脆拿出一些來賣,哪怕每份涼皮裏撒上一小把,對客人們來說也是小小的驚喜了。
楚溪客切胡瓜的時候,雲飛不禁看直了眼,就連徐墩子的刀工都比不上楚溪客好!楚溪客用刀不單是快,還穩,每一根胡瓜絲切出來都一般粗細,還沒灑下多少湯汁!
楚溪客瞧見他驚訝的樣子,噗嗤一笑,忍不住就想顯擺一下。
於是他挑了根粗一些的胡瓜,“嗖嗖嗖”幾刀下去,掌心竟出現一隻憨態可掬的小貓咪!那圓溜溜的眼睛,那生動的神情,分明就是桌邊趴着的那隻!
雲飛看看毛絨絨的真桑桑,再看看胡瓜雕的“小桑桑”,整個傻掉了。
楚溪客小小的虛榮心得到大大的滿足,笑盈盈地問:“想學嗎?”
雲飛下意識點了點頭,又連忙搖搖頭,結結巴巴地說:“不、不成,無名無分,不能偷師。”
“那你就拜我爲師唄,我不介意多一個小徒弟。”楚溪客的語氣像是在開玩笑,實際卻是真心話。
他事先打聽過,像雲飛這樣的小學徒,徐墩子手下少說有六七個,他們和徐墩子的師徒關係只是嘴上說說,實際並沒有正式行拜師禮,因此徐墩子根本不會教他們真本事,平日裏只當助手使喚。
因此,就算雲飛多幾個師父,也不算背叛徐墩子。
天上掉餡餅的好機會,如果放在三天前,雲飛必定會歡欣鼓舞,恨不得跑出去放上一掛鞭炮,然而此刻,他卻垂下頭,低聲呢喃一句:“我不配。”
“你說什麼?”楚溪客沒聽清。
“沒什麼。”雲飛捏了捏拳頭,勉強扯出一絲笑,“時候差不多了,我先把這些給客人送過去吧,送完之後我便去東門幫忙。”
楚溪客點了點頭,和他一起把一份份涼皮放到籮筐中。
雲飛挑起扁擔正要出門,楚溪客看了眼他身上打着補丁的衣裳,又把他叫住了。
他跑到屋裏,拿了一套新衣服出來,笑呵呵道:“這是昨日我路過成衣鋪時買的,算是工作服。換工作的第一天,就得精精神神的,讓徐墩子後悔死!”
倘若雲飛再笨一些,興許就信了他的話。偏偏他一眼就看出,這身外裳和楚溪客身上那件款式類似,料子也一樣,且是全新的。
楚溪客把自己的新衣服給了他,還謊稱是“工作服”,只是爲了讓他穿得體面些,不會被那些大戶人家的門房看不起。
雲飛盯着手中衣裳,視線漸漸變得模糊,兩行淚珠不聽話地掉下來。
楚溪客嚇了一跳,忙扶住他的肩,問:“好好的,怎麼哭了?”
雲飛感受到肩上傳來的溫度,突然一屁股坐到地上,一邊哭一邊用力打自己的頭:“我不是東西!我配不上小郎君的好!”
聽了這話,楚溪客喫驚的表情反倒一寸寸收斂起來,似乎明白了什麼。
隔壁大宅,雲字輩四人組例行喫瓜。
雲浮小聲嘀咕:“他本來就不是東西啊,咱們殿下才是‘東曦’。”
雲崖深以爲然地點點頭:“所以,只有殿下才能配得上鄰家小郎君。”
鍾離東曦袖中的彈弓本來已經掏出來了,聽到後面這句,又不動聲色地放了回去。
從前怎麼沒覺得雲崖這麼順眼呢?
……
楚溪客什麼都沒問,只是給雲飛倒了一杯紅糖水——其實紅糖罐子旁邊就是鍾離東曦給他的蜂蜜,楚溪客悄悄地摳門了一下,沒捨得給雲飛衝——雲飛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全都交代了。
雲飛主動接近楚溪客,其實是受了徐墩子的指使,徐墩子讓他想辦法取得楚溪客的信任,然後偷到做涼皮的方子。
起初雲飛一口回絕了,即使徐墩子威脅他要辭退他,他都沒改口。
然而,回到家卻發現,前幾日還興沖沖領了工錢,好不容易吃了一頓飽飯的弟弟被肉鋪辭退了;母親曾在軍營中做過歌伎的舊事被人添油加醋宣揚出去,漿洗衣裳的工作也丟了;向來敏感的妹妹知道這些,急火攻心,又病了……
雲飛怎能不知,這一切都和祥雲樓脫不開干係?
祥雲樓的掌櫃是萬年縣令的小舅子,只要他發了話,別說平康坊,整個萬年縣的商鋪、食肆都不敢收下他和弟弟。
雲飛不是沒有想過,打上祥雲樓,把這口氣討回來。可是,剛剛翻出阿爹留下的那把唐刀,他就聽見了隔壁屋內妹妹撕心裂肺的咳嗽,還有母親壓抑的哭泣聲……
雲飛終究還是妥協了,他向親手把自己一家逼到絕境的兇手低了頭。
很悲哀,也很現實。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要走上一條黑暗醜陋的道路了,他就要成爲一個懦弱、卑鄙、恩將仇報的惡人了。
只是,他怎麼都沒想到,這條路上會有光。
但凡楚溪客對他差一些,他就真的萬劫不復了。
楚溪客靜靜地聽他說完,指了指井邊的木盆,平靜地說:“洗把臉,換上衣服,先把涼皮送完,後面的事回頭再說。”
雲飛怔了怔,果斷地站起身,洗臉,換衣服,然後挑着扁擔出了門。
賀蘭康剛好進門,差點跟他撞個滿懷:“這小子怎麼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你到底是讓他去送涼皮,還是行刺今上?”
楚溪客涼涼地瞅了他一眼,用一種看破紅塵的滄桑語氣說:“像你這種生而優渥的人,自然不會知道貧寒人家的小孩在經歷着什麼。”
賀蘭康:???
“現在的小崽子都這麼奇奇怪怪嗎?”賀蘭康跑到姜紓這裏尋找共鳴。
姜紓看着自家崽崽,一臉驕傲的模樣:“崽崽說的沒錯,像你這種生而優渥的人——唔……”
後面的話被賀蘭康堵住了,用……咳咳、嘴。
某種意義上來說,賀蘭康其實沒說錯,雲飛確實是在用一種“視死如歸”的心態在完成送涼皮的任務。
而且,他完成得很好。
回到燒烤攤,他一五一十地對楚溪客彙報了每一家的情況,以及對方給出的反饋。
其中不少人家看他細緻周到、應對伶俐,打算給賞錢來着,但云飛沒要,爲的就是不讓人看輕了“楚記”。
雖然沒要賞錢,但崔家老夫人讓他給楚溪客帶一匣子點心做謝禮,雲飛倒是收了。
最後一串烤肉賣出去,楚溪客收了攤子,拎上點心,說:“走,去你家。”
雲飛登時變了臉色,失聲道:“這件事跟我家人無關,我、我阿孃不知道……”
楚溪客一挑眉:“喲,現在知道怕了?擔心你阿孃知道了打你,你弟弟妹妹看不起你?”
雲飛抿着脣,一副懇求的模樣。
楚溪客壞心眼地故意不解釋,大搖大擺往前走。
雲飛愣在原地踟躇了片刻,最終像是想通了似的,大步跟上來。這次,是真的“視死如歸”了。
……
長安城中有着“西富,東橫,北貴,南貧”的說法。
大體因爲西邊有西市,來往居住多爲西域來的胡商,自然也就吸引了很多本土的商人;而在長安城世代居住的本地人大多住在東邊,關係盤根錯節,算是長安城中的“地頭蛇”。
北邊不用說,是國之至尊居住的皇城,以及六部衙門辦公的所在;越往南越荒涼,有些坊因爲地勢低窪等原因無人居住,導致灌木橫生,甚至偶有野獸出沒。
雲飛的家就在長安城最南端,啓夏門旁邊的通濟坊,楚溪客腿都快走斷了纔將將走到。
“你平時,去祥雲樓,都要走,這麼久嗎?”楚溪客扶着坊門,氣喘吁吁。
雲飛搖搖頭:“未免來回路上耽誤時間,掌櫃都是讓我們直接睡在祥雲樓。”
楚溪客點點頭:“還給你們安排了宿舍,也不算太壞吧。”
“我們都是直接睡在大堂的地上,要在客人走後擦乾淨地板,次日開竈之前卷好被褥。”雲飛補充道。
楚溪客:“……”
浪費了他一句誇獎!
說着話,雲飛家就到了。
是一個類似四合院的房子,只是比尋常人家的四合院要大很多,四面八方住着不下二十戶人家,像是小說裏寫的那種“大雜院”。
院子裏橫七豎八地拉着麻繩,搭着木架,晾着衣服、蘿蔔乾等物,還有養雞、養鵝、養狗的,甚至有人用茅草搭了窩棚住在裏面!
楚溪客一路走來,像是玩掃雷遊戲一般穿梭在各種各樣的物件中,一不小心就會踩到別人家散落的物件,或者一坨雞屎。
“那邊是我家,有點小,但我阿孃很愛乾淨,收拾得很好。”雲飛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絲毫自卑侷促,反倒顯出幾分驕傲的模樣。
其實,不用他說楚溪客也猜到了,一衆亂七八糟的雜物中,只有那一扇門顯得格外清新,門前打掃得乾乾淨淨,放着四個滑溜溜的石墩,母子四人剛好一人一個。
石墩旁僅餘的空地上放着兩個破木板釘的箱子,一箱種着韭菜,一箱裏面是水蔥。一看就是用心打理的,每根葉片都綠油油的,還掛着水珠,看上一眼,方纔被雜物和雞屎“吵”到的眼睛都覺得清淨很多。
還沒見到人,楚溪客就已經對這位雲娘子有了極高的評價。見到本人後,這一評價嗖地一下多了兩顆星。
怎麼說呢,這位雲娘子完全顛覆了楚溪客對“市井婦人”的刻板印象,險些以爲自己面對的是一位……呃,知書達理又有氣質的音樂老師。
至此,楚溪客最後一絲疑慮也打消了,他決定給雲飛一個“驚喜”。
雲飛自從進了門就一臉頹喪,似乎已經做好了被楚溪客告狀的準備。
楚溪客壞笑着瞅了他一眼,轉而對雲娘子說:“我同雲小哥相識一月有餘,我敬佩他對師父的孝心,也看重他踏實肯幹,因此想把他從祥雲樓挖到我家燒烤攤上。當然,工錢比祥雲樓給得多,也會教他切墩、烤肉的手藝。”
雲飛驚訝得語無倫次:“你、你不是過來……不對,你剛剛說,想挖我?”
楚溪客笑眯眯道:“這麼驚訝做什麼,你不是說,只要你阿孃點頭你就同意麼?”
雲飛看看楚溪客,又看看自家阿孃,最後視線落在腳尖,似乎在糾結。這份天大的好意,他一千一萬個想要接受,但是,他覺得自己不配。
雲娘子瞧着雲飛的反應,敏銳地猜到了真相。
於是,她衝楚溪客屈了屈膝,說:“雲飛年紀尚輕,心志不堅,還需好生磨礪幾年,恐怕要辜負小郎君的厚愛了。”
聽到這句“心志不堅”,雲飛臉色一白,頓時明白雲娘子已經猜到了一切。
“阿孃……”雲飛一臉羞愧。
“跪下。”雲娘子淡淡開口。
雲飛當即老老實實跪了下來,還熟門熟路地抽出櫃子下面的藤條,雙手捧到雲娘子面前。
雲娘子接過藤條,並沒有動手,免得楚溪客以爲他們母子在做戲,反倒更讓人看輕了。
她只是問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繼而再次起身,對楚溪客鄭重行禮,這次明顯比方纔更爲真摯。
“小郎君仁善,妾感激不盡。只是雲飛做錯了事,斷沒有不接受懲罰,反倒獲得優待的道理……我們當父母的不能給他什麼,至少要教他做一個行端坐正的人,出了門子不至於被人戳脊梁骨。”
她這半生都因樂籍身份遭人輕賤,因此把名聲、臉面看得比什麼都重。
楚溪客聽出來了,雲娘子這次是真心在拒絕。不過,這反倒讓他更想招到雲飛了。
這一次,他不單單是想幫雲飛一把,而是認準了這個難得的幫工,或者可以稱之爲“工作夥伴”。
雲飛能幹且有良知,雲娘子知書達理,對子女的教育不亞於孟母之輩。這種人是可以長久打交道的,有幸碰到一個,楚溪客不想放棄。
他沒有苦口婆心地遊說,只是實事求是地把這兩天雲飛在燒烤攤上做事的細節一一講給雲娘子聽,順便說了一下自己對雲飛的評價以及對他未來的建議。
最後,楚溪客像個招生辦主任那樣,親切地說:“就算雲飛不願去燒烤攤做工,也希望雲娘子考慮一下我說的這些,別浪費了他的天賦。”
可以說是真心實意在以退爲進了。
雲娘子堅定的心漸漸動搖了。
因爲,她看到了楚溪客知人善任的能力,還有他對雲飛的重視,倘若錯過了這一次,雲飛可能此生都不會再碰到一位這樣的好東家、好師父了。
最後,雲娘子終究忍不住接受了楚溪客的好意,但堅持讓雲飛做一年白工,權當懲罰他先前的居心不良。
楚溪客沒再推拒,暗自想着,往後逢年過節給雲飛的紅包塞厚一些,就當抵算工錢了。
這一遭,可以說是彼此感動,兩相歡喜。
楚溪客從雲飛家出來,坊門已經關了。
幸好他提前從楚雲和那裏討了一份手書,出示給巡夜的街使就能順利回到平康坊。
只是到底有些忐忑,生怕遇到不好說話的官兵,再不分青紅皁白把他打一頓。他已經後悔了,爲了一個雲飛,實在沒必要大晚上跑過來,明天白天也是可以的呀!
楚溪客腦補着各種各樣可怕的情形,磨磨蹭蹭走到通濟坊門前,正猶豫着要不乾脆留下來住上一晚,突然就看到一輛眼熟的牛車。
“鍾離公子!”楚溪客的驚喜毫不掩飾,“你怎麼在這兒?”
“來接你。”鍾離東曦同樣坦誠。
“我可太愛——不是、太謝謝你了!”
楚溪客一激動,差點把大實話、不是,不合適的話說出來。
鍾離東曦還是聽到了,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繼而是濃濃的笑意:“我也是。”
楚溪客歪歪頭:“你也謝謝我嗎?”
鍾離東曦手指交疊,輕輕彈了下他腦門:“就當是吧!”
然後,楚溪客就彎着眼睛笑起來了。
身邊不過多了一個人而已,他卻瞬間點亮了“懶洋洋、傻呆呆、小話癆”等模式,擔心害怕的情緒頓時沒有了,只管踏踏實實坐在牛車裏,開開心心喝着蜂蜜水,喋喋不休跟鍾離東曦說雲飛家的事。
許是蜂蜜水喝多了的緣故吧,楚溪客忍不住給鍾離東曦講了個故事。
曾經有一個小男孩,從小無父無母,生活艱難,身邊只有一位特殊的家人。
有一天,這位家人生病了,小男孩想給它買個有錢人家都在喫的那種貓罐頭,可是他沒錢,於是忍不住跑到店鋪偷偷拿了一個。
他太小了,不知道那種裝潢很漂亮的店鋪裏都是有監控的,他的小動作早就被老闆發現了。
老闆沒有揭穿他,只是強行把他留下來,讓他擦了整整一下午貨架,報酬是滿滿一箱貓罐頭。
從那兒之後,小男孩就懂得了,想要的東西可以用雙手去換,一天換不到就兩天,兩天換不到就慢慢來,只要走正道,不停下,終有一天生活會給他回報。
……
認識雲飛之後,他就常常想到這個“故事”,想到那個曾經“強迫”他擦了一下午貨架的老闆,而如今,他已經有能力成爲那樣的大人了。
因爲自己淋過雨,就更加願意,去爲別人撐起一把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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