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9
雲竹有一項手藝,是她已故的祖父教給她的,那就是“識骨術”。
識骨術的厲害之處就在於,不管對方是化妝、易容還是變性,只要看上一眼,就能立馬通過對方頭骨的骨相認出這個人。
單是這麼說似乎很玄幻,實際上,倘若楚溪客在這裏一定不會懷疑。因爲,他初中同桌就是這樣一個神奇的女孩子。
那位同桌初中還沒畢業,檔案就被某部門調走了,他們這些中二少年還在爲了逃避課間操和老師鬥智鬥勇時,神奇同桌已經在祕密爲國家效力了。
實際上,如雲竹這般擁有天賦的人,不僅能辨骨識人,還能通過對應的骨相找出這個人的直系血親。
比如此刻,她看着先帝與惠德皇后的畫像,果斷地說:“倘若這幅畫像與本人差別不大的話,那麼小郎君就絕無可能姓鹿,而是先帝與娘娘的骨肉。”
雲娘子一聽,頓時癱坐在地,表情似悲似喜,反覆求證:“阿竹,你、你有幾分把握?”
雲竹難得露出自信的模樣,說:“阿孃知道的,我的識骨術從未出過差錯,就連阿翁都不及我。”
“是的,是這樣沒錯……”
實際上,雲娘子方纔那樣問並非質疑雲竹的判斷,只是太過震驚,才下意識問出了口。
她跪坐在蒲團上,仰頭望着先帝與皇后的畫像,忍不住笑起來:“也對,娘娘那般聰慧,怎麼可能想不到辦法保下小殿下?阿竹,你可知道,小殿下降世之時,你外祖母就在產房外候命……”
笑着笑着就哭了:“真好,娘娘尚有血脈在世,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
雲竹也跟着哭起來。
雖然母親從未說過那些往事,但她從這些年的蛛絲馬跡裏也能猜到一些,知道惠德皇后曾救過外祖母的命,後來又救了阿孃,所以,她和阿孃一樣,也爲那位小殿下還活着而真心高興。
雲娘子只放縱自己哭了片刻,很快整理好心情,叮囑道:“小殿下的身份非同小可,你兩位兄長向來不如你聰慧謹慎,唯恐他們說漏嘴,此事暫且不能讓他們知道。”
雲竹鄭重地點點頭,眼底劃過一絲落寞:“聰慧謹慎又能怎麼樣,不過是個女子。”
明明和二兄是雙生子,繼祖母卻將她當成透明人,長到八歲都沒個名字,整日“三丫”、“妞妞”地混叫,甚至還嫌她費米糧、費嫁妝,趁阿孃外出把她賣去那等腌臢之處……
想到這些,雲竹就忍不住悲從中來。
雲娘子拉住她的手,溫聲安慰:“你外祖母也是女子,卻憑藉精湛的醫術成爲前朝第一位女醫正;阿孃也是女子,自小便被娘娘恩准在御膳房做事,娘娘還說等我技藝練到家便升我做尚宮呢!”
雲竹含着水色的眼睛眨了眨,驚訝又嚮往。
雲娘子幫她擦掉眼淚,道:“這些過往阿孃原本以爲會隨着娘娘的薨逝永遠地埋葬在地下,沒想到此生還會讓我有幸得見小殿下……
“阿竹,你若想聽,阿孃可以一一講給你。只一點,一旦聽了,我雲家對前朝的忠心你也得一併繼承,從今往後,你這條命都得是小殿下的。”
雲竹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我聽!”
雲娘子露出欣慰的笑。
與此同時,薔薇小院。
雲飛、雲柱兩兄弟完全沒有辜負自家孃親對他們“不太聰明也不太謹慎”的判斷,此刻,倆人站在屋子門口,就像傻了一樣。
薔薇小院在姜紓的打理下就像一個精緻又富有野趣的藝術品,尤其是這座木石結構的小閣樓——
簾子不是簾子,那是自然垂墜的花藤!屋頂不是屋頂,那是層層疊疊的三角梅!隨隨便便推開一扇窗,就能得到一份驚喜,而且窗窗互不相同,比如這扇外面有一棵會開花的書,那扇外面可能就是一串漂亮的風鈴,第三扇總會更驚喜,把威嚴的皇宮都裝在這個“畫框”裏了。
姜紓從來不需要費心去買小寵物,自會有漂亮的百靈站在屋檐唱歌,嫺雅的丹頂鶴落到桑樹上歇腳,偶爾還會有小刺蝟、小松鼠、小黃鼬過來串個門,和桑桑成爲好朋友。
雲飛早就見識過這個如同神仙洞府一般的漂亮屋舍,卻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有幸成爲其中的房客。
此刻,看着屋內一塵不染的木質地板、簇新的書案和衣箱、明顯就是新做的厚實被褥,他都不敢往裏走了:“師、師父,我睡柴房就行,不用專門準備這些……”
實際上,楚溪客也被屋裏煥然一新的擺設震驚到了,他們不是很窮的嗎?不是連個新書案都買不起嗎?怎麼一夜之間突然換了套裝潢,還是全屋定製的那種?
不過,在徒弟面前要保持成熟穩重的樣子嘛,因此,他連忙把驚掉的下巴扶回去,很是大氣地說:“我是收了個徒弟,不是養了頭小豬,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合該有你一個房間。”
雲飛頓時感動得眼淚汪汪了。
雲柱眼睛都要黏在屋子上了,但還是非常懂事地說:“我只是幫工,理應睡柴房。”
楚溪客噗嗤一笑,將他推到雲飛身邊:“你還是你阿兄的家屬呢,你倆商量着誰睡牀誰打地鋪吧,回頭給你們整個上下鋪。”
雲柱撓了撓黑乎乎的小臉,到底沒捨得拒絕。
等到楚溪客走後,兄弟兩個怔怔地站在纖塵不染的地板上,腳都不捨得挪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雲柱才小聲問:“阿兄,上下鋪是啥?”
雲飛搖搖頭:“不知道,總歸是很好的東西,要麼很貴,要麼很費心力。”
雲柱深以爲然地點點頭:“那我要好好劈柴,劈多多的柴,報答小郎君。”
雲飛雖然沒有說話,但心裏也是同樣的想法,師父如此厲害,他這個做徒弟的不能丟了師父的臉。
殊不知,此時此刻,“如此厲害”的師父正黏在姜紓身邊打滾耍賴。
“阿翁何時收拾的屋子,我都不知道呢!既然阿翁收拾得了一間,是不是也可以收拾第二間呢?”楚溪客近乎明示般指了指暖閣外間。
因爲原身情況特殊,自從搬來長安,他和姜紓都是一起住在暖閣裏,姜紓住裏間,原身住外間,中間有一道屏風相隔,楚溪客住習慣了,也沒搬。
姜紓笑問:“你想自己住?”
楚溪客當然想有自己的屋子了,但是不能直接說,免得姜紓難過,於是壞兮兮一笑:“不不不,作爲一個即將成年的人,當然是兩頭佔着了!阿翁方便的時候,我就住暖閣,阿翁不方便的時候,我就一個人住。”
姜紓面上一紅,拿筆桿敲了敲他腦袋:“就還有一間東屋空着,想搬就搬吧!”
於是,楚溪客就歡天喜地地搬家去啦!
姜紓暗自舒了口氣。
上次賀蘭康過來,沒輕沒重的,差點讓楚溪客撞見,那時候他就興起了讓他單獨住的想法,總之,不想教壞小孩子。
翠竹大宅。
雲浮急匆匆地跟鍾離東曦彙報:“鄰家小郎君搬家了!”
鍾離東曦筆尖一顫,剛剛批好的奏疏倒黴地被塗上一大塊墨漬。他卻絲毫沒有理會,而是冷聲問:“搬去哪兒了?”
雲浮被他這模樣嚇了一跳,怯生生地指了指小閣樓的方向:“搬、搬到東暖閣了……”
鍾離東曦表情一頓,緊繃的身體明顯舒展開來。剛剛有那麼一瞬間,他險些以爲自己的真實身份被楚溪客知道了,他這才一聲不響就搬家。
“下次回稟事情記得精準些,那叫‘換屋子’,不叫‘搬家’。”
雲浮:“……”
敢情還是我的鍋?
鍾離東曦輕咳一聲:“福伯,前兩日我那個屋子是不是漏雨了?”
福伯“啊”了一聲,笑呵呵道:“是呢,老奴原本還想着提醒殿下要不要換一間,就怕夏日雨水多,時常漏呢!”
鍾離東曦矜持地點點頭:“那就換一間吧!”
福伯繼續笑呵呵:“殿下覺着西渚軒如何?那邊的瓦片是開春新換的,想來不會漏。”
鍾離東曦淡淡地應了一聲,似乎並沒有很上心的樣子,實際翻閱奏疏的速度突然加快了八倍,明顯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去做的樣子!
看透一切的雲浮把自己僞裝成一株小蘑菇,西渚軒是距離隔壁東暖閣最近的屋子她會說嗎?
鬱離軒內,負責搬家的雲崖一臉疑惑:“鬱離軒何時漏雨了,我怎麼不知道?”
雲浮一臉的高深莫測:“要不你我都成不了管家呢,就是因爲缺了這一招。”
雲崖:“哪招?”
雲浮:“無中生雨。”
東暖閣。
楚溪客推開門,立即被驚喜到了,這間屋子也是重新佈置過的,而且充分照顧到了他的喜好,不僅有大大的牀鋪、如同沙發一樣鋪着軟墊的胡牀,還有一個貓爬架,豪華別墅款的那種!
桑桑已經先一步進來了,還把之前楚溪客給它縫的“雲朵小窩”也一併拖過來了,一看就是打算在這裏安家的樣子!
就連阿晚都不再害羞,幫兒子檢驗新家一般巡視了一圈,最後蹭了蹭楚溪客的褲腳,滿意地走了。
楚溪客四肢攤開躺在地板上,感受着屋內清新的原木香氣,然後一臉感動地把桑桑抱起來,放在自己胸口:“桑桑,這就是我們的家了,我們一家人要一直一直住在這裏,好不好?”
“喵~”
桑桑彎起圓嘟嘟的小嘴巴,兩隻爪子按下去,一踩,又一踩,再一踩。
“你多大了,還學小奶貓踩奶?”楚溪客被它踩得忍不住笑,“好了好了,再亂踩我就要脫掉衣服讓你看看男女了!”
“小郎君,有傷風化。”一個含笑的聲音清凌凌地飄過來。
楚溪客扭頭一看,整個人都不好了——
鍾離東曦一身青衫,玉簪束髮,這樣笑吟吟倚在窗邊美得像是一幅畫;而他,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衣衫凌亂,胸前一隻貓,像、像是變態犯案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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