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8

作者:孟冬十五
【是時候展現真正的技術了!】

  楚溪客被楚雲和拎上馬揹帶到武侯鋪的時候,賬房裏已經鬧了起來。

  彼此對峙的有三撥人,一撥是以湯老四和李嬸子爲首,一撥由攤販梁五帶頭,第三撥則是三名太學生,外加一個雲竹。

  或者可以分爲四撥,因爲雲竹明顯被太學生排斥了。衝突起來的時候,就連他們都在懷疑是雲竹動的手腳。

  至於衝突的起因,則是一串剪邊錢。

  所謂“剪邊錢”,顧名思義,就是剪去邊緣的銅錢。有人把銅錢邊緣剪去,積少成多,或私鑄□□,或倒賣銅料,國朝屢禁不止,因此下了重典——

  但凡收授或僞造剪邊錢者,輕則抄沒家產,重則殺頭流放。

  賬房桌案上有個小木匣,裏面每日會放一些散錢以便應急,剪邊錢就是在其中發現的。

  平日裏,能接觸到錢匣的除了三名太學生,就只有雲竹。

  方纔,攤販梁五像往常一樣來賬房討茶喝,率先發現了這些剪邊錢,頓時嚷嚷起來,隨即便有十餘個攤販齊刷刷衝進來,一頂“收授剪邊錢”的帽子不分青紅皁白地扣了下來。

  這些攤販不敢得罪太學生,因此話裏話外把責任推到雲竹身上。實際上,他們真正要對付的人是雲竹背後的楚溪客。

  那些擁戴楚溪客的人自然不幹了,差點跟梁五等人打起來。

  楚雲和這才火急火燎地去叫楚溪客。

  楚溪客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他自認爲跟這些人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甚至都沒當面紅過臉,他們爲什麼要想出這樣陰毒的計策害他?

  他不想把事情做絕,因此確認道:“諸位也是常在街面上走動的,應當知道商戶收授剪邊錢是怎樣的罪行,你們確定要把這個帽子扣到我頭上嗎?”

  梁五抄着手,痞裏痞氣一笑:“楚小哥這話就是擡舉我等了,這剪邊錢明明是你家丫頭偷換的,怎麼就成了我們給你扣帽子?”

  楚溪客道:“你怎知是她換的?可是親眼看到了?”

  梁五嘖了聲:“不是他,難道是這三位讀書人嗎?”

  太學生之一憤慨道:“休要胡亂攀扯!我等飽讀聖賢書,斷然做不出此等貪墨私利之事。”

  梁五諂媚一笑,說:“小的當然相信三位的爲人,這不從一開始就指認了楚小哥家的丫頭嘛!”

  楚溪客反將一軍:“既然要查,那麼這兩日進過賬房的人都有嫌疑,而且比三孃的嫌疑更大。畢竟,我家三娘在賬房並非一日兩日了,要想做手腳不會等到現在。”

  梁五呵呵一笑,道:“誰敢保證這是頭一次呢?指不定這丫頭已經換過好幾次了,只是今日碰巧被我撞破罷了。”

  “放你爹的屁!”李嬸子狠狠地啐了梁五一口,“我算瞧出來了,你個黑心肝的,這是想送小郎君下大獄!”

  梁五譏諷道:“李嬸子原先不是最看不上楚小哥嗎,還在背後罵他小白臉,怎麼,如今就心甘情願給人當狗了?”

  李嬸子絲毫不示弱:“我呸!原先那是我有眼無珠,嫉妒他家餅子賣得好,可是我沒瞎,這些時日楚小哥爲咱們做了多少,再不知感恩就是豬狗不如!”

  梁五惡毒道:“我看你們分明是得了他的好處,指不定這些剪邊錢你們也有份!”

  此話一出,其餘商販也聽不下去了,兩邊再次對罵起來。

  楚溪客看出來了,梁五今日這是要把事情做絕,不留一絲餘地了。那麼,他也就沒必要顧及情面了。

  “報官吧!”楚溪客道。

  衆商販皆大驚失色,一旦報了官,真正換錢的人必定會面臨牢獄之災,就連梁五那邊的人都慌了一下。

  楚溪客看着梁五,冷聲道:“你們真以爲,這麼大的事,在這裏扯皮就能說清?既然敢做,就承擔後果吧!”

  梁五嘴硬道:“可不是麼,楚小哥等着廊橋被叫停吧!”

  事涉剪邊錢,可不是耽誤幾天工期就能收尾的。楚溪客輕嘆一聲,大步出了門。

  梁五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咬牙跟上。

  一行人浩浩蕩蕩去了萬年縣衙。

  錢匣是重要證物,由金吾衛押送,兩邊各派了人盯着,免得被暗中做手腳。

  萬年縣衙。

  大堂威嚴肅穆,兩側衙役一臉不善,即使沒犯什麼事,被這麼氣勢洶洶地一圍也難免會心頭髮寒。

  這邊的攤販都在擔心楚溪客,因爲凡是牽扯到這類案子,官府向來是從嚴處置,即便沒有足夠的證據表明楚溪客參與其中,他都免不了要被盤剝一番。更何況,主審者是接連被楚溪客得罪了兩次的萬年縣令。

  梁五等人隨即也意識到這一點,當即安了心——反正那些錢又沒長記號,只要查不出是誰換的,楚溪客就得背這個黑鍋!

  萬年縣令一拍驚堂木:“楚溪客,你說剪邊錢與你無關,可有證據?”

  楚溪客都給氣笑了:“稟明府,這種事不應該是首告者拿出證據,證明這些錢和我有關嗎,我又如何證明與我無關?”

  這就好比鄰居家丟了桑葚,就因爲他在旁邊住着,鄰居就將他告上縣衙,還要讓他證明自己沒偷。怎麼證明?剖開肚子給他們看看嗎?

  萬年縣令道:“廊橋是你帶頭建的,錢是你管着的,這錢不管是不是你換的,左右都和你脫不開關係。”

  楚溪客抿了抿脣,他知道,萬年縣令這話不是在威脅,而是在提醒,因爲他帶頭建廊橋,就擔負着這份責任,如今賬房出了事,能找到真兇還好,若找不到,背鍋的就是他。

  “我能證明。”一個細弱的聲音在人羣后響起。

  是雲竹。

  她剛剛嚇壞了,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彷彿下一刻就會倒下去,楚溪客擔心她,便沒讓她跟着。沒想到,她還是來了。

  “我能證明,此事與小郎君無關。”

  雲竹穿過人羣,一步步邁入大堂,儘管緊張得小臉發白,還是堅定地站到了楚溪客身邊。

  梁五顯然沒把她放在眼裏:“你本就是共犯,想在明府跟前充當證人,還不夠資格!”

  雲竹看向他,凌厲道:“我不僅能證明錢不是我換的,還能找到真正換錢的人。”

  一時間,梁五都被她鎮住了。

  太學生們卻坐不住了:“雲小娘子,那錢匣昨日我們三人各驗了一遍,都沒發現問題。就算你想替楚小哥澄清,也請切勿妄言。”

  楚溪客嘖了一聲,道:“三位不說我差點忘了,明明三娘與你們一道在賬房當值,爲何昨日錢匣打翻,你們各自驗了一遍,唯獨不讓她看?”

  王學子硬生生道:“她一個女子,安安生生端茶遞水就好,貿然插手銀錢之事,豈不會越幫越忙?”

  孫學子附和道:“看吧,這不就出事了!”

  楚溪客聽出他們推卸責任的意思,不再客氣:“我雖沒讀過幾本書,但也知道‘爲人君子當謹言慎行’的道理。單就二位方纔所言,一個輕視女子,一個毫無證據就污衊三娘,恐怕已經被排斥在‘君子’之外了。”

  兩名太學生惱羞成怒:“既然楚小哥口口聲聲君子之道,爲何縱容你家丫頭在公堂之上口出狂言?”

  楚溪客挑了挑眉,道:“那我就要問了,你爲何又說她口出狂言?”

  王學子道:“並非我看不起女子,而是不屑與那些明明沒甚才能,卻慣愛譁衆取寵的人爲伍。”

  楚溪客笑了一下,不着痕跡給對方下套:“你仗着讀書多就用成語罵人,我就不跟你計較了,只想問問,若我家三娘當真能把此案查清,你會不會當衆承認她的才能,然後把太學生的席位讓給她?”

  此話一出,衆人皆驚。

  雲竹怔怔地望着楚溪客,起初是不敢置信,繼而變成了希冀與堅定。

  王學子氣得面紅耳赤:“你、你這分明是在羞辱我!”

  楚溪客涼涼一笑:“等到你真被我家三娘比下去的時候,再談‘羞辱’二字不遲。”

  他早看出來了,三個人中王學子傲慢,孫學子圓滑,剩下那個姓趙的說好聽點是溫良無害,說難聽的就是綿軟怯懦。

  不成想,關鍵時刻,反倒是這位趙學子站了出來,執手道:“我們四人共同監理賬務,如今出了岔子,本就不該讓雲小娘子一人承擔。若今日小娘子當真能找到證據,洗去我等嫌疑,在下願爲小娘子擔保,入太學讀書!”

  這下,換成楚溪客驚訝了:“你真能擔保?”

  趙學子訥訥道:“國子祭酒……是我祖父。”

  嘿!撿到寶了不是?國子祭酒放在現代基本相當於教育部部長兼清北校長了!

  楚溪客非常勢力地把剛剛吐槽趙學子“綿軟怯懦”的話收回來,笑眯眯地說:“那就一言爲定,不可反悔哦!”

  雲竹目光灼灼地看着趙學子。

  趙學子對上雲竹的視線,臉一紅,忙道:“絕、絕不反悔。”

  不得不說,萬年縣令對趙學子還是有幾分忌憚的——誰讓他就是國子祭酒的門生呢?

  王學子和孫學子雙雙愣成了一對雕像——同窗三載,他們還是剛剛知道這位“老好人”是堂堂祭酒的嫡孫……

  等等!趙學子之前確實說過祖父的營生和“酒”有關,然而同窗們下意識以爲他家是賣酒的……

  就連攤販們都在各自震驚,隨隨便便搞個事,怎麼就牽扯出這麼大一個官?

  楚溪客無視掉表情各異的人,朝雲竹做了一個加油的動作:“是時候展現真正的技術了!”

  雲竹被逗笑,定了定神,從楚溪客親手縫的那個醜萌醜萌的雙肩包裏掏出姜紓送給她的筆墨紙硯,寥寥幾筆,便勾勒出了昨日賬房發生的一幕——

  一名商販彎着腰,寬大的衣袖垂下來,擋住了他的手,但依稀可以看到,他的左袖露出半串銅錢,右手往另一邊伸着,似乎要去碰那個掉在地上的錢匣,另外有半匣銅錢散落在地上。

  雖是速寫,但商販的身形動作十分傳神,但凡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認出來。

  “這是何小三!”

  湯老四指着畫中之人,大聲道:“自打上回木料差點被人燒了,我就格外留意梁五幾人,昨日正是何小三藉口喝水去了賬房。”

  此刻,何小三正縮在人羣后面呢,爲了不引人注意有心不露面,但到底不放心,還是跟了過來。

  衙役們乾脆利落地將他押到了大堂。

  何小三大喊冤枉,死死盯着楚溪客和雲竹,大聲咒罵:“你們這對狗男女,合起夥來坑害你爺爺!不就是畫畫嗎?我也能畫,趕明兒我就畫個你們鑽被窩的——嗷!”

  何小三一聲慘叫,以一種扭曲的姿勢癱倒在地,再也罵不出來了。

  楚雲和雲淡風輕地收回那條大長腿,在衆攤販臉上掃了一圈:“還有誰?”

  衆人齊刷刷後退三步,連連搖頭。

  “多謝阿兄啦!”楚溪客撞撞楚雲和的肩。

  “注意避嫌。”楚雲和貌似嫌棄地往旁邊挪了挪,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卻滿含笑意。

  萬年縣令被膩歪得不行,冷哼一聲,轉而看向三名太學生:“昨日觸碰錢匣的可是此人?”

  此話一出,三名學子羞愧地垂下頭。

  這幾日時不時就有商販進屋討茶喝,他們心裏其實不大看得上這些人,從未拿正眼瞧過,因此根本認不出來。

  案情就這麼卡住了。

  “不要緊,我還有證據。”

  因爲有了底氣,雲竹更加從容:“我有幸得小郎君允准入賬房幫忙,實則能做的事不多,除了翻閱賬簿就是整理散錢……”

  趙學子主動作證:“是的是的,匣子裏的錢原本都是散放的,直到雲小娘子過來,纔會每十文穿成一串。”

  雲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爲了方便計數,每一串錢我打的結都不一樣……”

  “對對對,我一早就發現了,就是不知道這其中的深意!”趙學子盡職盡責地擔當着捧哏。

  大家被他煩得不行,恨不得堵住他的嘴。

  只有雲竹很是感激,語氣越發篤定:“第一串只繫了一個圓扣,第二串是兩個圓扣,第三串是三個圓扣……依次類推,直到第十一串,則會變爲一個十字結外加一個圓扣。”

  楚溪客總結道:“這樣說來,雖然那串剪邊錢特意用了一樣的細麻繩,但打結的方式必然不同。”

  此刻,剪邊錢就在萬年縣令手邊,他拿起來一對比,驚奇地挑挑眉。

  兩撥攤販反應不一,有人大喜,有人慌亂。

  尤其是被押在堂下的何小三,當即面白如紙,猛地擡起頭看向梁五,眼中帶着懇求之意,還有隱隱的威脅。

  楚溪客剛好看到了。

  緊接着,梁五便虛張聲勢地嚷了起來:“就算是繩結上有些花樣又能怎麼樣?又如何證明錢不是你們自己換的?”

  楚溪客揚聲道:“這好說,只要翻看一下匣子裏剩餘的,就能知道缺的是哪串。”雲竹毫不遲疑地說:“是第二十三串。”

  長安縣令當即命人清點匣中的錢串,果然前後都有,唯獨缺了第二十三串。

  鬧事的攤販眼瞅着慌了。

  唯有梁五勉力支撐:“就算知道了這個,又能如何?”

  楚溪客微微一笑:“畢竟是錢,我猜,換錢的人總歸不會當成垃圾丟掉,就算沒帶在身上也必然藏在家中,一搜便知。”

  長安縣令一拍驚堂木:“搜!”

  爲首的衙役將何小三一拽,唰唰兩下,幾乎把人扒光了,結果卻沒看到一文錢。

  萬年縣令皺了皺眉,身上沒找到,難不成還要去他家裏搜嗎?這樣一來,動靜可就大了。

  梁五反應極快,當即行了個大禮,道:“我等素來知道萬年令愛民如子,想來定不會因爲一雙黃口小兒的污衊就去抄了平民百姓的家!”

  這話確實說到了萬年縣令心坎上。更何況,他和楚溪客還有點小仇,憑什麼被他牽着鼻子走?

  不過,他還是給了雲竹一個機會:“你可還有別的法子證明何小三就是換錢之人?”

  雲竹訥訥道:“須得找到那串錢……”

  這就沒辦法了。萬年縣令挺了挺腰板,慢悠悠開口:“既然一時找不到關鍵證據,此案容後——”

  “不可!”楚溪客急了,倘若就此放過樑五等人,讓他們就此銷燬證據,這個案子可真就說不清了!

  梁五得意了:“怎麼,楚小哥這是心虛了嗎?”

  楚溪客看了他一眼,猛地想到方纔何小三與他對視的情形,靈光一閃,突然擡起手直直地指向梁五。

  “被換的錢串在他身上!”所以,剛剛何小三才會無聲地威脅他!

  梁五一愣,想也沒想,轉身要跑。

  楚雲和一招手,外面嘩啦啦進來一排金吾衛,牢牢堵住他的退路。

  與此同時,衙役們一擁而上,當即將梁五按倒在地,不顧他的掙扎喊叫,從貼身的內兜裏搜出一串銅錢。

  剛好,穿錢的麻繩打着兩個十字結,三個圓扣,正是丟失的第二十三串錢。

  即便如此,梁五還是不認:“那是我自己的錢!這繩結又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兒,我家婆娘也會打,明府若不信大可叫她過來對質!”

  雲竹不緊不慢地說:“繩結不稀罕,上面的錢確是稀罕的,因爲,這些錢都是小郎君貼給賬房的。

  “你們日日在背後唸叨,說小郎君拿着公家的錢自己做好人。卻不知道,這些時日燒烤攤和涼皮攤的收入他一文都沒帶回家,全都併入了公賬。

  “那個裝錢的小匣子就是專門放小郎君送去的錢,而這些錢都是用來給大夥買肉、買果子、買冰塊的。

  “你是不是又想說我在撒謊?那好,麻煩明府查驗一二,那串錢裏是不是既有‘定國通寶’,又有‘太平花錢’,還有‘持拱小錢’?”

  定國通寶是大昭立國之初發行的大錢,也是如今流通最廣的一種;持拱小錢則是孟夏之後剛剛鑄造出來的,多是朝廷官員在用。

  最特殊的是“太平花錢”,這是當年先帝爲了褒獎夏州節度使護國有功,由夏州鑄造的花錢。普通花錢是不能拿出來使用的,但先帝特許,這批太平花錢夏州府兵可使用,而夏州府兵只會在楚溪客的小喫攤上買羊肉夾饃!

  梁五負隅頑抗:“不就是三樣銅錢嗎,怎麼,我就不興有了?”

  雲竹不緊不慢道道:“那串錢是我串的,我記得每一枚的順序,包括上面的劃痕、缺損,甚至污漬。”

  然後她就迎着衆人的目光,一一列出。

  長安縣令親自對比,難以置信:“分毫不差!分毫不差呀!”

  這時候他已經認定了這份證據,只是出於震驚與好奇又拿出另一串測試雲竹。

  雲竹只問了一下序號,便毫不遲疑地把每一枚銅錢的順序和特點描述出來了。

  梁五徹底傻了。

  太學生們也傻了。

  這個瘦瘦小小的姑娘,此時此刻就像一位意外降臨人間的強者,氣場高卓,睥睨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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