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一更
五公主的及笄禮讓楚溪客腦洞大開。
他不再侷限於撒尿肉丸,接連開發出了大丸包小丸的“雙喜丸”、肉丸裹鵪鶉蛋的“福祿丸”、蛋黃醬做餡的“流心丸”,甚至還有山楂餡的“酸甜人生丸”!
楚溪客埋頭搞研發,身邊的人也都在努力做着力所能及的事。
雲柱以往總覺得自己腦子笨,擔心被騙,不願意跟旁人打交道,在楚溪客的鼓勵下漸漸有了信心,不用楚溪客出面,他自己就一家肉鋪一家肉鋪地跑,愣是選出來幾家肉質最好、價格也公道的。
楚溪客就十分信任地把採購的活計交給他了。
雲柱之前在李記豬肉鋪做過工,肉販們都認識他,因此並沒有把他放在眼裏。
“他們還以爲我被小郎君辭退了,是去東市找活計的。我就依着小郎君交我的,把滿滿一箱錢往他們跟前一亮,說以後每日定一百個豬後腿,他們的態度就大大不同了!”
回到薔薇小院,雲柱興奮地說着自己的經歷。
家人們原本都在各自忙碌,此時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認真地聽着他說。
就連桑桑也蹲到姜紓身邊,翠綠的眼睛充滿好奇地看着雲柱。
這就是薔薇小院的傳統了。
雲柱說完,雲竹便道:“記賬的活計就交給我吧,學中的師兄們也在各處擔着賬房的職務,博士們不僅沒有阻止,還說可以提前鍛鍊鍛鍊,也好爲將來做打算。”
楚溪客知道,她這樣說是擔心自己會拒絕。
其實他根本沒有拒絕的意思,以雲竹的智商,喝口茶的功夫就能把賬記好,根本不用擔心她會影響學習。
就這樣,賬房也有了。
雲娘子考慮得最周到:“若只是賣丸子,萬一有的食肆味道不好,到頭來砸的還是咱們的招牌。若小郎君允准,我便寫幾份食譜,哪家定了丸子,就附贈一份。”
楚溪客忙道:“雲姨把自家食譜白白送出去,豈不是很喫虧?”
雲娘子笑笑,說:“從前確實不肯,如今瞧見小郎君有那麼多新奇的食譜卻從不藏私,便覺得自己不過是敝帚自珍罷了。”
楚溪客嘿嘿一笑:“我那些都是跟別人學來的,和雲娘子那些家傳的方子不一樣。”
雲娘子沒再多說,只是不聲不響地把幾樣丸子養生湯的做法謄寫下來,交給了楚溪客。
身邊的每個人都被楚溪客影響着,變化着。
實際上,楚溪客自己也已經走上了和“主角受”完全不同的道路,只是他暫時還沒有發現而已。
至此,楚溪客的肉丸批發生意形成了一條完整的鏈條——
湯老四上門推銷,買家下單,雲竹統一彙總,楚溪客簽訂字據,雲柱負責採購食材,大雜院按照訂單準備足夠的數量並負責配送。
值得一提的是,大雜院如今有了正經的名字——楚記肉丸坊。
坊中的僱工一共有三十人,分成了三組,每一組都分工明確。
第一組只負責清潔工作,包括食材、器具以及兩個工作間的衛生。這一組主要爲上了年紀的老人以及身子不大好的婦人。第二組只負責捶打豬肉、炮製蝦泥。男女各佔一半,都是身體健碩、幹活利落的,相對的,他們的工錢也會高一些。
第三組則負責煮肉丸、熬皮凍、做餡料。這一組需要一定的烹飪手藝,因此特意遴選了一番,依舊是男女各半。
今日,是楚記肉丸坊第一次獨立配送。
先前都是把肉丸送到廊橋美食街,再由雲柱送貨。如今訂單越來越多,雲柱一個人送不過來了,楚溪客便定製了十輛小推車,由大雜院直接送貨到各家食肆。
大夥都有些緊張,也很興奮。忙碌了這些天,他們很想看看親手做的肉丸都送到了什麼地方、做了哪些菜。
肉丸煮到五成熟,用細麻布兜裝好了放到筐子裏。這些大竹筐也是事先洗刷乾淨的,又用油紙足足墊了三層,最大限度地保障肉丸的衛生。
爲了計數方便,楚溪客事先規定好,每個布兜裏裝十斤,每筐裝五兜,這樣一來一筐肉丸剛好是五十斤。
十輛小推車齊刷刷排成一列,一眼看去還是挺拉風的。
車子的造型十分獨特——
中間一個巨大的輪子,兩側各有一個長條形的車斗,沒有車幫,筐子直接掛在車斗上,拆卸、搬運十分方便!
車把由輪軸延伸而來,如同一對開叉的樹幹,底下還有一個支架,可以防止獨輪車翻倒,也能隨時停下來休息。
一輛車子掛上六筐肉丸,還有空位。只是楚溪客擔心車子太重不好推,這纔沒讓繼續掛。
一位姓王的婦人笑呵呵地說:“小郎君不用擔心,這車子做得極好,不僅不累人,還能拉着人往前跑!”
楚溪客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王娘子道:“小郎君試試就知道了。”
楚溪客當真試着推了一下,把手擡起來的一瞬間確實有些沉重,等到車子的重心從支架轉移到輪軸之後,不僅感覺不到筐子的重量,反而稍稍送一個力,車子就自己往前跑了起來。
“這麼神奇的嗎?!”
楚溪客一時推上了癮,滿院子亂跑起來。
大夥紛紛笑了,直到此刻才意識到,這個不忌憚他們的過往,將他們拉出泥潭的小郎君,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
“跑腿小分隊”去送貨了,楚溪客沒着急走,想着萬一中途發生什麼意外,也好及時解決。
出去的人兩兩一組,一共二十個,剩下的就是負責打掃衛生的清潔組,還有負責記錄工時、分發工錢的董書生。
董書生原名並不叫這個,他剛剛搬來的那兩年十分頹喪,不願與人交流,左鄰右舍只知道他姓董,是個讀書人,因此就“董書生、董書生”地叫了起來。
他原本因爲缺了一條腿,最沒有希望找到活計,怎麼都沒想到能成爲楚記肉丸坊的管事,因此他十分珍惜這個機會,對楚溪客也很是感激。
旁人都去休息了,董書生還在埋頭寫寫畫畫。
楚溪客瞅了一眼,發現他居然自制了一個表格,上面寫明瞭每個人的工種和工作量,就連哪個人捶打出來的肉分到了哪個鍋裏,又送到了哪家食肆都是一一對應的!
打個比方,萬一哪家食肆收到的肉丸散了、壞了或者有其他問題,在董書生的表格上一查,立馬就能知道這個肉丸經過了哪幾個人的手,責任在誰身上!
楚溪客看向董書生的眼神立馬不一樣了:這妥妥的是個人才啊!
然後他又看了看水缸裏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能不斷吸引到人才的自己,是不是四捨五入也算個人才了?
楚溪客看着董書生,喫喫地笑了起來。
董書生被他瞧得心裏發毛,轉身躲回屋裏了。
旁邊坐着幾位老嫗,似乎擔心楚溪客怪罪,你一句我一句地替董書生解釋起來。
原來,這董書生不是一般的讀書人,而是從太學出來的,還是因爲成績優異被太學特招的那種平民學生。
衆所周知,太學中以官員子弟爲主,這些人不用參加科舉就能派官,而平民子弟學成之後要麼回到家鄉擔任地方小吏,要麼就是去往各地的書院任教。
其中,出路最好的則是留在太學,成爲助教。但是,太學的助教都要經歷層層考覈,考過了才能留任。
董書生接連考了三次,每次都是差那麼一兩名就中了。
原本他不想再考了,但是他的母親爲了他把家鄉的田地和祖宅都賣了,千里迢迢來到長安,靠做繡活供他讀書。
董書生不想辜負母親的期待,然而屢考不中又實在沒了信心。正趕上一位昔日的同窗幫忙,給他在洛陽的書院謀了一個直講的名額。
董書生猶豫着是再考一回,還是去洛陽教書。
就在這時,他得知了一個好消息,太學換了新的祭酒,這位趙祭酒是當年名冠京城的姜家才子的老師,爲人剛正不阿,在他主持的考試中,沒人敢徇私舞弊。
因此,董書生信心倍增,決定再考一回。
萬萬沒有想到,就是這次應考的途中,一輛運送石板的馬車將他撞倒,生生軋斷了一條腿!
最後,董書生的命雖然保住了,卻徹底斷了前程——國朝律法,身有殘疾者不能做官,包括任教。
正因爲這個,董書生纔會變得十分敏感,但凡有誰盯着他看,他就會以爲對方是在看他的腿。
楚溪客自責道:“是我的錯,竟忘了這一點。”其實他是被董書生的才能震驚到了,早就忘了那條腿的事。
一名老嫗嘆息道:“小郎君無需自責,這也不是你的錯,是董書生身子特殊,難免多想。”
另一人道:“唉,也是可憐!爲了給他治病,他娘花光了所有的積蓄,被屋主趕出來,這才流落到大雜院。”
老嫗又道:“真是可惜了,我聽董婆子說過,董書生在太學那會兒時常被夫子誇獎的,不知爲何考了幾次都考不上。”
衆人紛紛惋惜起來。
楚溪客心裏也緩緩打上一個問號,連考三次,每次都差一兩名,真的只是巧合嗎?
來不及深想,就聽到門外響起轆轆的車輪聲,一輛手推車回來了。
楚溪客迎上去:“這麼快就回來了?”
推車的是兩個年輕的漢子,憤憤不平道:“還差一筐沒送完,被野狗幫劫去了!”
野狗幫?
一聽就不是啥好人!
楚溪客不認識,大雜院的人卻是一副恍然大悟又無可奈何的模樣。
董書生從屋裏出來,心疼道:“他們無非是想要銅錢,給他們便是了,怎麼還讓他們劫了整整一筐肉丸?”
漢子丟了肉丸,滿心愧疚:“也是趕上了,這次碰到的不是那些尋常的小混混,而是他們的頭頭。那小子難纏得很,我給了他買路錢,他卻給我扔回來了。”
楚溪客滿心好奇,給了錢還能扔回來,這劫道賊挺有意思啊!
漢子面對楚溪客很是忐忑,支支吾吾道:“那小子說,說他們有手有腳,能偷能搶,不是要飯的……”
楚溪客都給氣笑了。這是什麼強盜邏輯?有手有腳,能偷能搶,不伸手討錢,比要飯的就光榮了?
推車的漢子對楚溪客道:“這是我們的錯,小郎君別生氣,一切損失就從我們的工錢里扣吧!”
楚溪客擺擺手:“不是扣不扣錢的問題……這樣,庫房裏還有兩筐備用的,我原本想等你們回來做一鍋丸子湯犒勞大夥的,你先拉一筐給買家送去。”
漢子連忙點點頭,和同伴搬肉丸去了。
楚溪客幫他們把筐子捆好了,送他們出門,這才轉過身問:“那個野狗幫是怎麼回事?”
董書生一臉無奈:“一幫半大孩子,都是沒爹沒孃的,平日裏在附近的幾個坊間流竄,飢一頓飽一頓的,比小乞兒強不到哪去。”
楚溪客更爲驚奇:“那爲何方纔提起來你們皆是一臉忌憚的樣子?”
董書生嘆道:“就是因爲沒爹沒孃,又都是孩子,大夥纔對他們下不了狠手。而且,那些小子們記仇得很,一旦把他們得罪了,就會像小狼崽子似的盯上你,直到狠狠地報了仇。”
更讓人頭疼的是,這些孩子不是孤軍奮戰,而是帶着他們的貓貓狗狗一起。那些野貓野狗從小和孩子們四處流浪,比家養的兇殘許多。
“尤其是那條大黑背,據說連狼都咬死過!幫主腰上圍的那條狼尾巴,就是它的戰利品。”
“野狗幫”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
董書生嘆息一聲,總結道:“都是苦孩子,平日裏小偷小摸的,也沒人跟他們計較。小郎君不必擔憂,我之後重新安排一下押車的人,儘量避開他們吧!”
楚溪客皺了皺眉,他小時候日子過得也苦,可沒有這麼理所當然地偷搶過。
“這次就算了,如果再有下次,我非得會會他們不可。”丸子的生意要常做的,有這麼一幫小強盜在旁邊虎視眈眈可不成。
董書生執了執手,道:“某代那些小子們謝過小郎君了。不瞞小郎君,我同他們有些私交,稍後我會過去勸說一二。”
楚溪客瞅了他一眼:確認過眼神,有着一顆聖父心沒錯了。
他從來不覺得“聖父”是個貶義詞,因爲如果沒有像董書生這樣的人,上輩子他能不能平安長大都不一定。
但是,任何事都講究適度,又敏感又拎不清的人,他可不敢放心用。
因此,楚溪客也就不想藏着掖着了:“董叔,我拿你當長輩,因此有些話我想跟你說明,免得之後再發生類似的事,加深誤會就不好了。”
董書生似乎意識到楚溪客要說什麼,點頭道:“小郎君但講無妨。”
楚溪客清了清嗓子,說:“倘若你的勸說他們不聽,再發生野狗幫劫肉丸的事,要怎麼辦?”
董書生頓了片刻,說:“或者報官,或者私了,都聽小郎君的,某絕不橫加阻攔。”
楚溪客基本滿意,這才說後面的話:“董叔,我一開始就沒覺得你有什麼特殊的,讓你做管事也是因爲你讀過書,而不是出於別的什麼。倘若你沒讀過書,我可能就把你和王娘子他們安排到一起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董書生渾身一震。
他聽懂了,楚溪客的意思是說,他從一開始就沒覺得少一條腿有什麼特殊的,而是把他看成了和其他人一樣的存在,他讀過書,就做管事,沒讀過,就去捶肉或者洗菜,之所以招他並不是因爲同情……
董書生最不想要的,就是被同情。
他一切的敏感與自卑,不是因爲頑童丟來的石子,閒漢們鄙夷的目光,而是身邊人對他的小心翼翼,還有那種“他這輩子完了”的眼神。
董書生是個聰明人,進一步想到了更深層的意思。
不想被當成特殊的存在,自己就得先有一顆平常心,把自己當成普通人,戒掉敏感與自卑。
這番話,於他而言說是有再造之恩都不爲過。
董書生執手,對楚溪客深施一禮。
楚溪客當面裝了一回人生導師,轉過頭就像個小螞蚱一樣去跟姜紓顯擺了。
其實第一個想到的是鍾離東曦,但他還是努力剋制住了。
唉!
楚記肉丸訂單越來越多,湯老四功不可沒。
原本,他拿的是廊橋管理處的一份辛苦錢,推銷肉丸純粹是幫楚溪客的忙。
楚溪客卻不這麼想,湯老四談成的單子他都讓雲竹一筆一筆記着呢,到了月底便當做提成給了他。
湯老四被那沉甸甸的一箱錢震驚到了,推辭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這、這些都趕上乾果攤一年的進項了……”
有了這些錢,重陽節包給先生的束脩都能好看許多!
湯老四回家一商量,乾脆把乾果攤交給妻子打理,做起了專職推銷員。
說到這個,還有一個小插曲。
湯家是那種很傳統、很保守的門戶,湯家娘子進門十年,日日要到婆母房裏立規矩,偶爾去後山摘個果子也得有人跟着。
這些事楚溪客時常聽湯老四唸叨,母親強勢,妻子常受委屈,湯老四夾在中間也爲難。
楚溪客早就想建議他把妻子接出來了,只是從前覺得是人家的家務事,這纔沒插手,剛好有這個機會,楚溪客就用玩笑的語氣提了起來。
“湯四哥,這就是你不對了。經營了這些年的乾果攤,寧可撤掉都不讓嫂子過來,難不成你怕她見過市面之後瞧不上你了不成?”
湯老四同他相處久了,說話也隨便起來:“你小小年紀,懂什麼?這不是老孃親不允許麼!”
楚溪客眨眨眼:“我懂得怎麼心疼自家內人啊!你看,我家小鐘離和阿爹就相處得很好,不用立規矩,想出門就出門,婆媳之間和睦了,我在外面做起事來也有奔頭,這就叫‘家和萬事興’。”
湯老四被那句“家和萬事興”點醒了,回去之後就把湯老太太和湯家娘子叫到一起,好好地說了一通。
結果就是,湯家娘子歡歡喜喜地過來看攤子了。
她知道是楚溪客在背後出力,親手納了兩雙千層底的布鞋送給他,其中一雙是他的尺寸,至於另一雙……
“是給你家‘內人’的,鞋底繡着鴛鴦。”湯家娘子笑盈盈地塞給楚溪客,“聽夫君說你叫他‘小鐘離’,一聽就是個可人心的,千萬莫要辜負了人家。”
楚溪客心虛地笑笑:“那我就代他多謝四嫂了,回頭一定讓他穿上!”
說完這話,楚溪客就狗狗祟祟地跑出廊橋,打算找個地方把那對鴛鴦剪掉。
鍾離東曦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他跟前:“鹿崽就是這麼疼自家內人的嗎?用得到人家就叫‘小鐘離’,用不到的時候鞋子都捨不得給一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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