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7
楚溪客是紅着眼圈從隆恩殿出來的,一擡頭,就對上了鍾離東曦溼紅的眼。
四目相對,又各自飛快地移開視線。
楚溪客此地無銀百兩地解釋:“那個,裏面灰多……”
鍾離東曦輕咳一聲,用穩重藏起尷尬:“嗯,殿外亦有風沙。”
然後,兩個人就各自擡頭,看了眼洋洋灑灑的雪粒,心虛地沒有拆穿彼此。
兩個人就這麼一路無言地爬上了半山腰。
雖然沒有說話,但知道身邊有這麼個人,轉過頭就能看到,險些滑倒的時候他能扶一把,心裏就是踏實的。
半山腰長着一株株盛放的紅梅,就是楚溪客在莊子裏看到的這一片。
這些梅樹的位置和間距極有規律,像是有人特意栽種,但是枝幹樹形又完全沒有雕琢,就任由它們按照自己喜歡的樣子肆意生長,揮灑出勃勃生機。
楚溪客的心不由爲之一寬。
“你說,種下這些樹的人是把它們忘了,還是有意讓它們這麼開開心心地瞎長?”他忍不住問。
鍾離東曦微笑應道:“鹿崽希望是哪一種呢?”
“自然是後者。”楚溪客毫不猶豫地說。
“那就是後者。”鍾離東曦同樣篤定。
兩個人相視一笑,在皇陵中蒙上的那層沉甸甸的灰塵與風沙,就這麼隨着笑意消散了。
倘若父母在天有靈,定然不願意看到他愁眉苦臉的樣子——這樣想着,楚溪客便衝着皇陵的方向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東曦兄,咱們折梅花吧,別讓阿爹他們等太久。”
鍾離東曦心頭一顫。
在此之前,楚溪客對他的稱呼五花八門,客氣的時候叫“鍾離公子”,炸毛的時候叫“鍾離東曦”,撒嬌耍賴的時候叫“親愛的”,這還是第一次楚溪客叫他“東曦兄”。
親密又鄭重。
這個曾經被他厭惡到一度捨棄的名字,此刻被他的鹿崽叫出來,頃刻間就把他那位“好父皇”打下的印記抹去了。
“鹿崽,再叫一遍。”鍾離東曦啞聲請求。
“東曦兄~”含笑的語調,帶上幾分調皮。
鍾離東曦情不自禁地抱住了面前的人。
楚溪客沒有拒絕,而是張開雙臂大方地回抱他。
鍾離東曦骨血深處那個被他封印的、濃黑腐壞的地方,就這麼照進了一束光。
倘若某一天,有一顆種子丟進去,那些黑暗的過往反而會成爲養料,供給種子生根發芽,開出一樹四季不敗的花。
……
折花枝的時候,楚溪客選了一根位置十分刁鑽的,須得攀到石壁上才能夠到,而且,他還要堅持親手摺。
鍾離東曦只得提心吊膽地在下面護着。
那根梅花枝條不僅位置險要,生長姿態還特立獨行,旁邊的枝條都是順着朝向南邊,偏偏它橫插過去,再繼續長的話就要碰到山壁了。
楚溪客努力了許久才把它折下來,正興奮,突然腳下一滑,就這麼猝不及防地跌進了鍾離東曦懷裏。
如此驚險的一刻,楚溪客不僅沒有絲毫驚慌,反倒像是料定了鍾離東曦會護住他似的,笑得一臉燦爛。
鍾離東曦板起臉,罕見地訓斥他:“腳下就是山谷,一路尖石突出,若是我不在,你今日八成要喫些苦頭,甚至會傷了筋骨。”
楚溪客揚起眉眼,理所當然地說:“要是沒有你,我也沒膽子爬上去啊!”
一句話,就讓鍾離東曦的臉色由陰轉晴。他抿着脣,想要狠狠心讓他長個教訓,沒成想,楚溪客先一步張開手臂,軟趴趴地環住了他的脖子。
鍾離東曦一下子亂了心跳,訓斥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
楚溪客把頭埋在他肩窩,笑得壞兮兮。
可見,“狠狠拿捏”這種事須得有來有往,雙向奔赴。
……
第一根花枝是按照楚溪客自己的喜好折的,是爲了拯救那根特立獨行的小枝條,他暗自想着回去之後找個砧木嫁接一下,讓它想怎麼長就怎麼長。
第二根花枝楚溪客選的是記憶中他的母后鹿攸寧曾經摺過的模樣。
那時候他還很小,被乳母抱在懷裏,喫着小拳頭,眨着烏溜溜的眼睛,看着鹿攸寧踩到樹杈上,先帝在下面板着臉叫她下來,鹿攸寧全然不聽,結果一不小心摔了下去,被先帝接住。
楚溪客記得,那時候母后笑得很甜,還戳着他奶乎乎的小臉蛋說:“崽崽長大了,也要像爹爹保護阿孃這樣保護你心愛的小娘子呀!”
此刻,長大後的楚溪客看向樹下專注地盯着他的鐘離東曦,一時間有些臉紅。
他沒有找到需要保護的小娘子,反倒遇見一個會百般保護他的男人,父皇和母后應該不會反對……吧?
回去的路上,雪沒有停,反倒越下越大,細密的雪粒不知何時變成了洋洋灑灑的雪片。
楚溪客捧着梅枝一路走一路賞景,回到莊園的時候,紅豔豔的花瓣上便堆了晶瑩剔透的一層細雪,嬌嫩的梅花頓時顯出幾分傲骨風姿。
楚溪客煞有介事地說:“可見,這雪不是那種阻擋路途的壞雪,而是可以爲生活增色的好雪。”
衆人紛紛笑開,竟覺得很有道理。
姜紓微笑言道:“既如此,今晚便宿在山上吧,也好多看看這‘好雪’。”
楚溪客當即歡呼起來,歡歡喜喜地拉着鍾離東曦選房間去了。
原本,雲娘子幾人還在爲明日開鋪子、上學、打肉丸種種瑣事而遲疑,看到楚溪客此刻純粹的歡喜,不約而同釋然了。
鋪子天天能開,學也天天能上,要是錯過了這場難得的山間初雪,往後多少場大雪小雪都不一定能補回來。
因爲呀,此時此處這些人,此時此刻的心情,都是獨一無二的,需要用百分之百的誠意去珍惜。
桑桑感受到人類輕鬆愉快的氣氛,也跟着開心起來,胖乎乎的小身體沿着牆頭跑來跑去,還體貼地爲姜紓摘了一根枯黃的狗尾巴草!
不是普普通通的狗尾巴草哦,是一根莖上長了兩個穗子的“並蒂草”!
姜紓很是愉快地收下禮物,放到需要帶回去的“貴重物品”一欄,並鄭重地對桑桑道了謝。
“喵~”
桑桑就非常滿足地繼續探險去了。自然,身邊少不了一隻威風凜凜的虎斑貓保鏢。
……
一家人就這麼賞着雪景,圍着小火爐,喫着烤鹿肉,聊着家常,不知不覺就消磨了半晌時光。
楚溪客喝了整整壺酒,舌頭都不利索了,叫鍾離東曦的時候又變成了“小鐘離”。
鍾離東曦寵溺又無奈,哄了好一會兒才把他手裏的第四壺酒拿開,扶着他去臥房休息。
楚溪客堅持認爲自己沒有醉,卻腰痠腿軟,路都走不直,直往鍾離東曦身上貼。
鍾離東曦便有了充足的理由“貼身”照顧他。
先是親手爲他褪去外衫,抱到牀上,又用溫熱的溼帕子給他擦了臉,想要解開衣襟擦脖子的時候,手腕被一隻熱乎乎的爪子握住。
楚溪客一臉“我就知道你心懷不軌”的模樣,因爲醉酒而軟綿綿的語氣透着濃濃的小得意:“被我抓到了吧!”
鍾離東曦眼底的笑意緩緩暈開,低沉的嗓音比果酒還要醉人:“嗯,鹿崽要罰我嗎?”
楚溪客心裏的小惡魔冒出來,敢於說一些清醒時候說不出口的話了:“要罰的……就罰你脫光了,給我跳舞……不對,□□也沒什麼意思,不如脖子上綁一個蝴蝶結吧!”
鍾離東曦目光幽深:“鹿崽果真要如此罰我?”
楚溪客點點腦袋,手伸到他面前,卻因爲醉酒的緣故不是很精準,先是摸到棱角分明的下巴,搖搖頭,不對,繼續往下,是突出的喉結,這才彎起眼睛。
“這裏,綁上蝴蝶結,就是禮物……”
楚溪客醉了,又沒有完全醉,身體不受控制,頭腦卻十分清醒。他甚至有心思去考慮,要不要趁着這個難得的機會把拖欠的洞房花燭夜補回來。
鍾離東曦同樣心猿意馬。
就在這時,隔壁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繼而是姜紓刻意壓低的呵斥:“別胡鬧,這不是家裏……”
“阿紓害羞了?不怕,很快就好……”這是賀蘭康低沉的嗓音,彷彿壓抑着不可言說的急切。
姜紓惱了:“誰要跟你‘很快就好’?”
賀蘭康低低一笑:“阿紓不想‘很快’?好,那就慢慢來,我可以……很久。”
姜紓:“你滾——唔……”
後面的話被某種不可描述的動靜淹沒了。
隔壁房間。
楚溪客暗搓搓地往窗邊縮了縮,涼颼颼的晚風夾着初雪的氣息吹進來,頭腦頓時清醒了些。
“那個,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說着,就要下牀。
鍾離東曦把他按住:“這是你的屋子。”
楚溪客臉一紅,強裝鎮定地點點頭:“啊,對,乍一換了地方不適應,那個,天色不早了……”
鍾離東曦突然抓住他的手,深邃的眸子滿載着濃郁的情意:“鹿崽,今日是初十。”
楚溪客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鍾離東曦緩緩言道:“兩個月前的今日,本該是你我小回門的日子。”
楚溪客嚥了咽口水,所、所以,是想借此機會把洞房補上嗎?
就在剛剛他也在想這件事,既然心有靈犀想到一起去了,不如來一個順水推舟?
楚溪客給自己找了一個藉口,然後默默地做着心理建設,倘若鍾離東曦下一秒撲過來的話,他是要先解他的腰帶呢,還是先綁蝴蝶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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