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7
呃,接頭失敗,貌似不是“老鄉”。
不是楚溪客多心,而是這個小美人看他的眼神確實不太一樣,像是認識了很久似的,彷彿看透了一切。
真不是穿書的?
楚溪客正要再問,就聽監考官輕咳一聲:“作答期間,不得交頭接耳。”
他連忙轉回身,露出一個老實人的笑。
年輕的監考官不知怎麼的紅了臉,略顯尷尬地把視線轉向別處,低聲說:“快些喫吧,免得沒有時間作答。”
楚溪客這才發現,整個考場只有他和後面的小美人一個啃雞爪,一個喫鴨脖,其他人都在埋頭苦寫。
楚溪客連忙把鴨脖丟進嘴裏,一邊飛快地嚼着,一邊唰唰唰寫了起來。
這一場只考策論,題目是《大學》中的一句話:“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遠矣。”
這句話結合上下文的意思是:“(治理國家的人)內心真誠地去了解百姓的願望,即使沒有完全切合也距離不遠了。”【注】
題目要求根據這句話結合時政展開來談,說白了就是寫一篇八百字以上的議論文。
雖然題目一樣,但是每個人的切入點都不同,這也是爲什麼監考官看到他和後面的小美人說話不會懷疑他們作弊,因爲這個時代考的不是八股文,作弊也沒用。
比如,有人看到這個題目想到的是家鄉的旱情,有人想到的是田畝賦稅,楚溪客首先便想到了廊橋美食街。
當初,他修建美食街的初衷就是爲了不讓東門一條街的攤販被打爲“商賈”,不然孩子會失去在官辦學堂讀書的資格,更不能考科舉。
緊接着,他又想到了奶茶店。
一間小小的奶茶店,不僅能讓他自己賺到錢,還能爲至少三個人解決就業問題,讓三個家庭增加收入,令至少三名孩童接受教育。
長安城一百一十坊(市),哪怕奶茶店只能開上五十個,惠及到的員工就有一百五十人。這還不包括仙草園中種植仙草、熬製原料、負責雜活的幫工,以及幾百名跑腿小哥。
這些人因爲奶茶店過上更好的生活,有了更多的錢購買糧食、布匹、房屋,被他們照顧生意的那些農民和工匠也就有了更多收入來源。
這是一個良性循環。
這樣看來,商業本不該是低賤的,商人的子女也應該有資格接受更好的教育,培養君子之風,這樣他們才能反過來爲國家做貢獻,爲百姓謀福利。
綜上,商人也是子民中的一部分,瞭解到他們的訴求,解決他們的問題,也是治理國家的人需要考慮到的。
——寫到最後,楚溪客還不忘扣題。
說起來也是幸運吧,按照他的水平,跟這些苦讀十幾年的學子根本沒法比,好在《大學》是他的啓蒙讀物,被姜紓監督學了整整一年,早就背熟了,也有了很多自己的思考。
再加上鍾離東曦這些天帶着他反覆練習策略格式,揣摩出題者的心思,楚溪客原本的三分水平,此刻竟發揮出了七八分。
不過,也不完全是幸運。他紮根市井的經歷,樂於讓利的心性,兼濟天下的志向,這些纔是真正支撐他寫出這篇文章的內核。……
楚溪客想說的話越來越多,越寫越走心,越寫越專注,手裏的半截鴨脖沒有喫完,散發着鮮香的氣味,他卻顧不上再啃一口了。
這種狀態十分玄妙,彷彿進入了一個無人之境,他能看到的只有眼前的答卷,頭腦高速運轉着,靈感源源不斷地匯於筆端。
直到鑼聲響起,考試結束,楚溪客才猛然間從那個玄妙的境界脫離出來,這才察覺到手腕痠疼,後背也出了一層汗,只覺得酣暢淋漓。
楚溪客飛奔出考場,迫不及待地想跟鍾離東曦分享一下。
沒想到,鍾離東曦身旁多了一個高大的男人,兩個人正愉快地交談着。
楚溪客頭頂的小呆毛頓時警惕地豎起來,舉着半截鴨脖就跑了過去:“東曦兄,喫鴨脖嗎?”
不等鍾離東曦回答,楚溪客就把被他啃剩下、在桌子上放了一個多時辰、又冷又硬還沾了一丟丟墨汁的鴨脖塞進了鍾離東曦嘴裏。
罰一下鍾離東曦,順便宣告主權,一舉兩得。楚溪客機智地想着。
鍾離東曦縱容着他的小性子,就那麼毫無形象地咬着半截鴨脖,撫平他翹起的小呆毛。
楚溪客暗搓搓檢查了一下,薰香是平常就在用的,衣裳也是自己喜歡的風格,目光一心一意放在他身上,沒有絲毫心虛或心猿意馬……
嗯,一級警報暫時解除。
“月餘不見,小郎君越發有趣了。”含着笑意的聲音響在身側。
楚溪客扭頭一看,這才發現,剛剛和鍾離東曦說話的人他也認識,是當初在獵宮幫過他的林一郎!
今日,林一郎沒有穿金吾衛的甲冑與頭盔,而是束着頭髮,戴着銀冠,穿着套極顯身材的紅色勁裝,如同滿身貴氣的世家公子一般,難怪他沒認出來。
說起來,能被選入金吾衛的,的確十有七八是世家公子。
“確實許久不見林一哥,差點沒認出來,是升了官吧,不在平康坊了?”楚溪客連忙揚起笑臉,同時擋住鍾離東曦……嘴裏的半截鴨脖。
林一郎體貼地裝作沒有發現楚溪客此刻的尷尬,爽朗一笑:“升官沒有,只是回了趟老家,接了個人過來,往後還要麻煩小郎君多多照應。”
楚溪客好奇道:“莫非是林一哥的阿弟?”
“不是。”林一郎笑着搖搖頭。
“是。”一個清凌凌的聲音插過來。
兩個人對視一眼,林一郎脣畔的笑意染上幾許寵溺,剛剛走過來的小美人卻不滿地瞥了他一眼,有些傲嬌的樣子。
林一郎笑意加深,習慣性地接過他手裏的書箱,還軟下嗓音解釋:“想着去門口迎你的,剛好在這裏遇到小郎君,便多聊了兩句,可是走累了?”
“亂講什麼,我又不是紙糊的。”
小美人小聲埋怨一句,卻很是心安理得地把書箱遞給他,然後把暗格裏那根楚溪客友情贈送的雞爪拿出來,認認真真啃乾淨。
林一郎看看鐘離東曦手裏那半截鴨脖,再看看林淼嘴邊的雞爪,不由笑道:“看來,小郎君跟我家阿淼已經見過了。”
還交換了小零食。
楚溪客也覺得好巧,上千名考生,他就認識了這個額頭長着花鈿胎記的小美人,沒想到居然是林一郎的……呃,阿弟,還是什麼?
“未婚妻。”
林一郎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眼神都是柔軟的:“我家鄉的風俗和長安不太一樣,娃娃能順利活過三歲就要定親,不限男女。”
楚溪客驚奇道:“這麼小就定親的話,如果長大後反悔了怎麼辦?”
他純屬好奇,沒想到剛好戳中林一郎的痛腳。
林一郎眼含哀怨地看向身旁的林淼,長長一嘆:“我也想知道怎麼辦啊!”
林淼淡定地避開他的目光,對楚溪客道:“與君相逢,三生有幸,我叫林淼。”
楚溪客一下子愣住了。
林淼?!
那個從小山溝走出來的天才少年,只因姜紓在他幼年時救過他一命,便始終堅定地站在主角受身邊,助主角受完成大業,穩定政局,藩鎮挑釁無人帶兵,他便棄筆從戎,一舉收復三大重鎮!
林淼是唯一活到主角受登基的“主角團”成員,年僅一十歲就被破格提拔爲一朝宰輔,卻在一年後突然吐血暴斃。
是了是了,《血色皇權》中對林淼的描述是:“身世神祕,貌若天人,雌雄莫辨。”
在此之前,楚溪客一直覺得“雌雄莫辨”不是什麼好的形容詞,因爲他第一反應就是那種陰柔古怪不咋好看的人設。
直到看見眼前的林淼,原來,雌雄莫辨也可以是這般清新脫俗、溫和而又不顯陰柔的風格。
楚溪客壓下心頭的驚訝,心情複雜地迴應他的話:“我是楚溪客,也很榮幸能和你……嗯,相逢。”
真不知道,這對林淼來說是幸還是不幸。
林一郎笑道:“相逢就是緣,總歸要等成績,我在旁邊的聚英樓訂了雅間,不如一道用個便飯?”
楚溪客看向鍾離東曦:“東曦兄有別的安排嗎?”
鍾離東曦看出他對林淼有興趣,想要成全他,又忍不住有些喫味,一時間沒有說話。
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楚溪客偷偷笑了一下,很是寵溺地抓住鍾離東曦的手,介紹道:“這是我的未婚夫,鍾離。”
鍾離東曦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安撫好了,大度地說:“那便叨擾一位了。”
林淼的視線在兩個人交握的手上掃了一圈,水潤的眸子裏再次透出那種彷彿看透一切的神色。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浮上楚溪客心頭。
林一郎極善交際,哪怕鍾離東曦這樣冷情冷性的人,他也能三言兩語稱兄道弟。
相比之下,林淼對鍾離東曦的態度則是淡淡的,明顯就是不想有什麼瓜葛的樣子。
不過,他對楚溪客倒是十分隨和,會主動跟楚溪客說話,還介紹起家鄉的風土民情。
看着兩個人相談甚歡的樣子,林一郎很是欣慰:“我還擔心阿淼來了長安交不到朋友,沒想到和小郎君倒是投緣。”
楚溪客笑眯眯道:“沒瞧見我在拼命巴結阿淼嗎,將來一起在太學讀書,還要抄他的作業呢!“
林淼噗嗤一笑:“你果然不太一樣了。”
又來了,又來了,那種懷疑對方是“老鄉”的感覺又來了。
楚溪客俏皮地擠了下眼,套路他:“別裝了,我知道你知道那句暗號是什麼,你故意不想跟我相認是不是?”
林淼緩緩一笑,眉心的花鈿彷彿有光暈閃過:“原來那是一句暗語麼,我應該答什麼——‘寶塔鎮河妖’?”
楚溪客更爲驚奇:“你怎麼連‘寶塔鎮河妖’都知道?”
林淼學着他的樣子擠了下眼:“小郎君不妨猜猜,我爲何能知道。”
兩個人便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彼此試探着。
倆人一個十八,一個十六,皆是眉眼精緻,目光清澈,帶着誠摯的少年氣和對俗世的好奇心,一看就是家裏好好養着的。
這樣的兩個人,如此“含情脈脈”地對視,這畫面……還挺美。
鍾離東曦和林一郎頓時有些酸溜溜的,一人拽一個,把他們分開了。
喫飯的時候,兩個大男人亦是默契地坐在一起,把楚溪客和林淼隔絕開來。
這邊,鍾離東曦垂着眉眼,給楚溪客佈菜。那邊,林一郎的醋味更明顯些,直接把林淼按到胡椅上,擋住他看向楚溪客的視線。
楚溪客和林淼便隔着“崇山峻嶺”交換了一個眼神,雙雙失笑。
彷彿舊友重逢,默契而溫暖。
楚溪客暗自回憶起書中的劇情。
《血色皇權》中關於林淼的內容不多,楚溪客印象最深的是關於他的死。林淼死後,主角受痛失最後一位摯友,變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的死訊傳入幽州,即便作爲敵對方的五公主也不禁感嘆,國朝痛失一位治國之士。
當晚,一位名叫“李焱”的幽州將領突然出走,帶着數萬將士闖入皇城,搶走林淼的屍身,不知所蹤……
此刻,楚溪客看向林一郎,狀似隨意地問:“一直‘林一哥、林一哥’地叫,還不知道林一哥的學名是什麼?”
林一郎笑笑,說:“倒是我的失誤了,一直沒告訴小郎君——我入伍之時隨母姓寫了個‘林一’,實際姓李名焱,幽州人。”
楚溪客心頭一緊:“哪個yan?”
“三火之焱。”
楚溪客暗自嘆息,果然是他。
《血色皇權》中雖然沒有直接說,但通過作者透露出的蛛絲馬跡,那個“李焱”後來似乎是戰死了……
眼前的飯菜突然就不香了。
當初那種擔心鍾離東曦,擔心姜紓,擔心楚雲和的感覺又回來了。明明都是這麼好的人,明明擁有這麼多把酒言歡的美好回憶,倘若最後當真只留下他一個人,楚溪客自認沒有主角受那麼強大心臟,可以在漫長的餘生中獨自忍受孤寂與思念。
“我以爲你會告訴我另一個名字。”林淼突然說。
楚溪客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
“我聽說你原本姓‘鹿’,剛剛你卻說姓‘楚’——已經不一樣了,不是嗎?”林淼又說。
楚溪客精神一振。
是的,已經不一樣了,他不是主角受,也不是鹿鳴,他是楚溪客,是有家有愛人有貓貓還有事業的楚溪客,主角受走的路他不會走,身邊人遭受的厄運他也在努力改變。
他已經在做了,就沒什麼可害怕彷徨的了。
於是,楚溪客露出一個灑脫的笑,說:“我很高興,你能來考太學。”
原書中,林淼爲了幫主角受做事,一直像個隱形人一樣站在陰影處,根本沒有讀書考科舉,這也是他在成爲宰輔後最被百官詬病的地方。
林淼回以一笑:“但願我們都能考中。”
“中了!中了!”
一名僕役興沖沖地跑過來,拱了拱手:“林哥兒高居榜首,給主子道喜、給林哥兒道喜了!”
緊接着,雲浮也出現在門邊,神色有些複雜:“咱家小郎君也中了……吧?”
楚溪客剛剛高興了一半,又被這個可疑的“吧”字給噎了回去。
鍾離東曦也有些不淡定:“到底是中了還是沒中?”
雲浮嘆了口氣,說:“原本是中了的,小郎君寫的文章就連那個古板的國子祭酒都讚不絕口,還當場判爲第一名,但是……”
“但是什麼?”
雲浮道:“但是,爲了防止有人在答卷上做記號,先生們看的是謄抄過後的答卷,後來金榜貼出來之後,國子祭酒才把原稿翻出來。誰知,他竟在看到小郎君親筆寫的文章後反悔了,要把小郎君除名!”
鍾離東曦一聽,頓時知道原因了,一時間無奈又好笑。
林焱也是一副瞭然的模樣,有些同情地看向楚溪客。
唯一不明真相的只有林一郎了,憤憤地說:“趙祭酒難不成是爲了避嫌?就因爲小郎君和姜博士的關係?”
“你誤會了,是因爲……別的。”楚溪客摳着手指,一臉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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