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8(修)
考之前楚溪客就挺心虛的,生怕自己那筆爛字會影響成績。後來,聽鍾離東曦說答卷會由助教謄抄一遍,這才放飛自我。
萬萬沒想到,國子祭酒會因爲他策論寫得太好去調他原本的答卷……
看着林二郎替他抱不平,楚溪客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只得支支吾吾地說出緣由。
林二郎卻滿不在乎地擺擺手:“你的字再差還能差到哪兒去?八成是趙祭酒爲了自己的清譽,強行打壓你。”
一刻鐘後……
林二郎親眼看到楚溪客的答卷,長久的沉默之後,慎重改口:“我想,我得給趙祭酒賠個不是。”
林淼撲哧一聲笑出來。
楚溪客躲在鍾離東曦身後,臉都紅了。
能想象嗎?他自己都被那筆爛字震驚到了!寫的時候還不覺得有多差,這時候通篇一看,有些字他都不確定念什麼了……
“難爲謄抄的先生了。”楚溪客心虛地看向姜紓。
姜紓笑笑,指向身後一人:“那便好好答謝一番吧!”
那人不過二十上下,穿着一身青衫,腰間掛着直講的魚符,身形頎長,五官立體,瞳仁透着淡淡的褐色,似是有胡人血統。不過,給人的感覺卻是文質彬彬的,在人羣中很是突出。
楚溪客執起手,規規矩矩行了一禮。
對方微笑着點點頭,很是溫和的模樣。
楚溪客心內生出幾許好感,暗暗想着,如果能考上的話,自己班上的直講會不會也是這樣一個溫文爾雅的人?
“除名,必須除名!”國子祭酒氣沖沖地從內室出來。
他身量不高,面龐清瘦,卻精神矍鑠,尤其是罵人的時候:“筆下的字就是文人的骨,字寫成這樣,文章做得再好又有何用?”
嚴子君和季清臣跟在後面,一唱一和地幫楚溪客說情。
“這孩子的文章老師也是認可的,只是書法差了些,好好下下功夫就成。”
“老師可否給他一個機會,若半年後崽崽還是一筆爛字,再除名不遲。”
“對對對,我書法尚可,就讓我來教……”
“不必再說了。”
國子祭酒第一眼看到謄抄的策論時有多惜才,這時候就有多失望:“你們以爲太學是什麼地方,豈能容下任何濫竽充數之人?”
屋內之人皆是一愣,紛紛同情地看向楚溪客,“濫竽充數”都用上了,看來國子祭酒是當真不想留他了。
楚溪客心裏挺難受的,準備了這麼久,家裏人都心心念念地盼着,沒想到最後會敗在這一筆字上。
氣氛一時有些沉悶。
姜紓輕咳一聲:“崽崽,還不見過師公。”
楚溪客連忙壓下失落的心情,規規矩矩見禮。
國子祭酒看到他,氣不打一處來:“字寫成那樣還敢上門,是來討打的嗎?”
楚溪客揚起一個討好的笑:“晚輩回去之後就好好練字,一定把字練得橫平豎直,每根骨頭都硬挺挺的,師公千萬別爲了我氣壞身子。”
國子祭酒看着他的笑臉,到口的罵聲愣是堵在了喉嚨,轉頭遷怒姜紓《前朝餘孽只想賣燒烤》,牢記網址:m1:“‘子不教,父之過’,好好一個孩子,全被你耽誤了!”
姜紓只能好聲好氣賠不是。
楚溪客卻捨不得自家阿爹跟着喫掛落,壯着膽子說:“師公不要怪我阿爹,是我貪玩又愛偷懶,阿爹想教都教不好。”
國子祭酒吹鬍子瞪眼:“孔聖人留下的法子,因材施教,哪裏就有教不好的道理!”
說着,指向季清臣:“你問問他,當初有多調皮搗蛋,直把他祖父氣得半夜上房學狼嚎,現在呢,不也被我教好了?”
季清臣清了清嗓子,倒是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模樣,旁邊的嚴子君卻紅了臉。
楚溪客腦瓜頂上嗖地一下冒出八卦的小火苗。
姜紓輕笑一聲,順着國子祭酒的話說:“老師說得對,我的學識經驗不及老師的萬分之一,若換成老師來教,崽崽的書法定不會是這般模樣。”
國子祭酒橫了他一眼:“少給我戴高帽,我是不會心軟收下這個小崽子的,趕緊帶回家去,讓他把這筆爛字練好再說!”
姜紓點頭稱“是”,卻沒走,而是不着痕跡地給楚溪客遞了一個眼神。
楚溪客頭頂的小燈泡叮的一聲亮起來,不知怎麼的,竟然精準地捕捉到了自家阿爹的用意!
於是,他小腰一挺,小嗓門一亮,暗搓搓丟出一個小圈套:“師公可能不知道,的確是我這雙手異於常人,阿爹想了好多辦法都不能讓我把字練好。”
國子祭酒哼了聲:“那就是還沒盡力!”
楚溪客故意頂撞道:“師公都沒有見過,怎麼就知道我阿爹沒有盡力?您若不信不如自己來教,若也教不好,就沒資格罵我阿爹了。”
這還是頭一回有人頂撞他,國子祭酒一上頭,脫口而出:“小毛頭,你若不怕打手板,明日便去我那裏,我親自教!”
嚴子君驚喜道:“老師這是收下崽崽了?”
不等國子祭酒說話,季清臣便一把壓在楚溪客腦袋上:“崽崽,快謝過師公。”
楚溪客機靈得很,一百八十度鞠躬:“謝過師公,晚輩一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給太學丟人,更不給您老人家丟臉!”
姜紓溫聲教導:“你需記得,老師肯教你並非是對你特殊對待,而是因爲你尚有短板。今後入了太學,便只是一名尋常學子,切記戒驕戒躁,揚長補短。”
國子祭酒隔空點點姜紓幾人,都給氣笑了。
楚溪客臉上掛着大大的笑,畢恭畢敬地給他斟了一盞茶。
國子祭酒就算有氣都發不出來了。
姜紓前腳套路完自家老師,後腳還能面不改色做回理中客:“以崽崽的書法水平,確實達不到太學的標準,不如這樣,先讓他以借讀的身份跟着一起上課,何時書寫過關了何時再正式入冊,老師,您覺得可行否?”
國子祭酒冷哼:“你都想得這麼周到了,還問我做什麼?”
姜紓禮數周到:“那便依從老師的意思,將崽崽記作借讀弟子了。”
國子祭酒:“……”
什麼時候成了我的意思?我什麼意思也沒有!
姜紓笑容不減,看向身後的直講們:“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哪位先生肯收他了。”
太學中的“進士班”有天地玄黃四個等級,每個等級又分了甲乙丙丁等班次,每個班次都由一名直講負責日常事務,類似現代的輔導員。
班級中學生的成績直接關係到直講的考評,若學生爭氣,過不了三五年直講就能升爲助教,萬一有那麼一兩個拉胯的,趕上誰就算誰倒黴了。
關係到直接利益,即便有姜紓的面子,一時間也沒人願意應承下來。
楚溪客目光灼灼地看過去,一衆直講紛紛避開了他的視線,幾乎是直白地在拒絕了。
楚溪客的表情由期待轉爲失落,丟臉是小,沒學上怎麼辦?
就在這時,那位溫文爾雅的直講站了出來,說:“若楚學子不嫌棄,就去我班裏吧!”
“不不、不嫌棄!我感激都還來不及,哪裏會嫌棄!”楚溪客臉上的失落立即變成純粹的欣喜,一絲一毫的芥蒂都沒留下。
年輕的直講不由笑了,往後在太學的日子,想來不會太枯燥了。
楚溪客要去上學了!
這是薔薇小院近來最隆重的大事件了。
和雲竹第一天入學時的情形差不多,家裏人都給他準備了禮物,個別沒有準備的,楚溪客就主動去要——比如,賀蘭康。
轉了一圈下來,楚溪客懷裏就抱了大大小小的禮品盒,腰上還掛着一個沉甸甸的錢袋,錢袋裏裝着滿滿一兜金豆子——是誰“送”的不難猜吧?
雲竹早早收拾停當,在門口等着楚溪客一道上學。
只是,楚溪客明明已經喫完飯了,卻左手擼一會兒貓,右手摘一個柿子,柿子喫完又跑到屋裏換了一雙新鞋子,就是磨磨蹭蹭不出門。
雲竹好心提醒:“第一日開課,直講要說規矩的,不好遲到。”
“嗯嗯,我馬上就來。”楚溪客嘴上說着,腳下卻不動彈。
雲竹越發迷惑了。
姜紓則是一臉瞭然的模樣,放下飯碗,牽起黑美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前腳剛走,鍾離東曦的牛車就停在了薔薇小院門口。
雲竹頓時明白了,暗暗一笑,也便騎上她那匹健壯的果下馬獨自一人出發了。
鍾離東曦站在門口,眼含笑意:“鹿崽,我來接你上學了。”
楚溪客歡歡喜喜地飛奔到他身邊,純愛小甜餅裏的情節照進現實了不是?他也是被男朋友接送上下學的人了!
接下來,儀式感也是拉得滿滿的——
楚溪客只需要站在原地,鍾離東曦便接過他的書箱、禮品盒、不知道穿着什麼的小包袱,一樣樣放上車,然後拿下車蹬,放到楚溪客跟前。
楚溪客剛要踩上去,腰就被摟住了,就這麼腳不沾地地被男朋友抱上了車。
楚溪客笑嘻嘻:“都預謀好要抱我了,還拿車蹬做什麼?”
鍾離東曦親親他的額頭:“意外之喜,豈不是更有趣?”
楚溪客彎起眼睛,服服帖帖地倒進了他懷裏。
進了車廂,又是另一重驚喜。
爲了配得上“上學”這件隆重的大事,鍾離東曦斥巨資打製了一輛新車,車裏的機關、暗格,以及華而不實的裝飾全部撤掉,換成固定在車壁旁的書桌和書架,方便楚溪客隨時用功。車身上的裝飾也不再是花花草草,而是換成了發人深省的名言警句,就連帷幔和車簾上都用綵線繡着一則則詩篇。
用楚溪客的話說就是:“這恐怕是全長安最有文化的牛車了。”
坐在這樣的車子裏,他想偷懶都不好意思了,短短一路就練了兩篇大字。
寫完還十分自信地舉給鍾離東曦看:“有沒有好看一些?”
“嗯,這個‘古’字起筆不錯。”鍾離東曦能在一堆狗爬字裏挑出這麼一個優點,也是不容易。
楚溪客很是滿意地挺起腰:“距離我成爲正式太學生又近了一步!”
驕傲又自信的模樣,閃閃發光。
太學到了。
楚溪客身後揹着書箱,腰上掛着金豆子,懷裏抱着禮品盒,手臂上還掛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堅持不讓鍾離東曦送。
“我當然想顯擺一下男朋友啦,但是轉念一想,萬一再有人要死要活地想要嫁給你,我還不得喫醋啊?”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放心,沒人和你搶。”
楚溪客扭頭,對上一張如瓷娃娃般精緻的臉:“阿淼,你在等我啊?”
林淼挑了挑眉:“你怎麼這麼自信?”
楚溪客大大咧咧地撞撞他的肩:“別裝了,我早知道了,有人爲了跟我做同窗,連天字班的邀請都推了。”
林淼那雙琉璃盞般清冷的眸子漫上一抹暖意:“嗯,我也聽說了,有人揚言要給全班送禮,爲的是方便以後請教書法……我便想着,就某人那書法水平,得準備多‘重’的禮才成啊,想來一個人是搬不動的,於是出來迎一迎。”
“阿淼果然聰明,不愧是要做宰相的人!”楚溪客哈哈大笑,半點不好意思都沒有。
林淼眸光一閃,敏銳地捕捉到他話裏的深意,驚詫道:“難不成,你也是……”
“什麼?”楚溪客忙着把禮盒塞進他懷裏,沒聽清。
緊接着,門內又出來五六個太學生,皆是年輕稚氣的模樣,其中一個還是卷頭髮、琥珀色眼睛的波斯人!
“趕上了,趕上了!”
“楚兄果然帶了不少東西,幸好我們都來了。”
“盒子我搬,你們就拿包袱吧!”
“分我兩個,我還空着手呢!”
“……”
學子們顯然都是新生,還沒有被太學森嚴的規矩教導成闆闆正正的模樣。
楚溪客驚訝道:“諸位該不會都是來接我的吧?”
學子們紛紛點頭,看向他的目光隱約帶了那麼點兒“慈愛”在裏面。
楚溪客眨眨眼,我人緣這麼好的嗎?
林淼笑而不語。
這幾位都是他們的同班同學,聽說楚溪客還沒入學就在國子祭酒那裏預定了“打手板”,很是同情他,紛紛說着以後要對他好一些。
其中有一個人最特別,在楚溪客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暗自把他當成了“恩人”。
這個人是以最後一名的成績被錄取的,如果不是楚溪客差點被除名,他也不會被提上來,後來國子祭酒雖然鬆了口,姜紓卻沒有取消他的名額。
因此,這位同學把自己這份好運氣歸在了楚溪客身上,對他感激不盡。
就這樣,楚溪客還沒正式入學,就已經贏得了全班人的寵愛。
至於那位卷頭髮的波斯同學,純粹是長安話聽不太懂,看到其他人都往外走,也就跟出來看熱鬧了。
別說,還真讓他看到一場“熱鬧”。
楚溪客大大方方地向同窗們介紹鍾離東曦:“這位是鍾離公子,是位很厲害的樂師,當然,諸位也可以稱呼他的另一個身份——楚溪客的未婚夫。”
剛好,林二郎走了過來,順勢搭上林淼的肩:“如果按照這個方式,諸位也別叫我林二哥了,就叫‘阿淼的未婚夫’吧!”
同窗們的表情紛紛變成了顏文字。
波斯同學生怕自己長安話學得不好,反覆向旁邊的人確認了兩遍,確認自己沒聽錯後,漂亮的臉蛋瞬間變成了加強版顏文字。
他的第一封家書是這樣寫的——
長安真好,又大又雄偉!
太學真好,人很多還有學問!
我的同窗都很好,讀書好,人也好。
只有一個地方比較奇怪,我發現長安城長得好看的男人都是屬於另一個好看的男人的。
哦,母親,幸虧我不好看!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