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一更
楚溪客被國子祭酒拎到國子監罰站、不,寫大字去了。
國子祭酒爲了科考之事,這段時間都沒空管楚溪客,今日好不容易抽出空閒想要關心關心這個讓人不省心的小徒孫,結果就瞧見了那樣“感天動地”的一幕。
這下,就連姜紓都保不住楚溪客了。
楚溪客依舊沉浸在大型社死現場,因此讓幹什麼幹什麼,半點兒不敢作妖。
原本,國子祭酒爲了給他個下馬威還有心挑刺來着,結果看到他的字血壓都上來了——
這還用得着特意挑刺嗎?
隨便瞅上一下眼睛就瞎了!
“繼續寫!今天寫不好不許喫飯!”國子祭酒的吼聲隔壁屋子都聽到了。
嚴子君一臉懷念:“好多年沒見過老師這麼中氣十足了。”
季清臣笑道:“誰能想到,如今阿紓不再氣老師,換成阿紓家的小崽子了。”
姜紓剛好路過,丟了一摞信函在桌上,曼聲道:“有時間追憶往昔,不如解決一下眼前的麻煩。”
兩位好友相視一笑,各自忙碌起來。
內室。
楚溪客一邊寫字一邊捱罵,一邊捱罵一邊重寫。他險些以爲對面坐的不是國子祭酒,而是蓄滿能量的噴火龍。
一緊張,一個筆畫寫壞了。對面的“噴火龍”正要發作,楚溪客嗖地一下把草紙翻過來,在背面繼續寫。
國子祭酒張了張嘴,最後化作一聲輕哼:“倒也不是一無是處。”
楚溪客險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被誇了?因爲他懂得勤儉節約?
接下來他就長了個心眼,暗搓搓試探國子祭酒的底線,最後總結出一套討好對方的行爲準則——
寫不好沒關係,但不能找藉口;笨一些沒關係,但不能耍小聰明;勤勉虛心、踏實勤奮尤其被提倡。
楚溪客心裏有了數,接下來就要秀一下他的社牛屬性了。
該喫午飯了,國子祭酒看他寫得滿頭大汗,難免心軟,示意姜紓帶他去喫飯。
楚溪客卻堅定地搖了搖頭,說:“師公讓我寫好這十張,可是我覺得以我的基礎只寫十張還不夠,我想寫完一十張再去喫。”
姜紓抿着笑,說:“等你寫完一十張,黃花菜都涼了。”
“先賢還曾懸樑刺股呢,我只是一頓飯不喫而已,也是應該的。”楚溪客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姜紓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偏偏國子祭酒這位老人家很是喫這套,對着楚溪客的時候依舊板着臉,去了外間卻當着三個學生的面誇:“這孩子秉性不差,好好教導一番,將來大有作爲。”
楚溪客支棱着耳朵聽見了,頓時更賣力地寫起來。
雖然使了點小手段哄老人家,實際楚溪客並沒有懈怠,是真的用心在練,但凡被指出過一次的錯誤,他就不會再犯第一次。
而且,他很珍惜被國子祭酒親自指點的機會,用心地把國子祭酒說的每一處要點都記錄下來,想着回去和同窗們分享。
大半日下來,指腹都寫得紅腫了,他卻渾不在意,漲得厲害了就在涼水裏泡一泡,稍稍過上一小會兒就繼續寫。
這些,都被國子祭酒看在眼裏。
老人家繃了半日的臉終於緩和下來,說:“今日就到這裏,回你的課室吧!”
楚溪客忙道:“師公,還差三張……”
國子祭酒道:“欲速則不達,剩下的三張晚課時再補。”
楚溪客這才“戀戀不捨”地離開國子監,出了迴廊頓時一蹦三尺高,生龍活虎地跟同窗們匯合去了。
手上拿着藥膏,悄悄追出來的嚴子君:“……”
嗯,這很小鹿崽。
後面幾天,楚溪客過着十分規律的生活。
早早起來,讀一刻鐘書,喫完飯要比旁的學子早半個時辰趕到太學,因爲要被國子祭酒盯着寫字。
家裏人心疼楚溪客,楚溪客自己心裏卻十分清楚,能夠得到國子祭酒的指點,不知道有多少人求之不得。
他心懷感激,因此更加努力。
又不止努力,還會用上一些小巧思。
比如今日,他練字剛好一旬,國子祭酒昨天就說好了今日要檢驗一下他的練習成果。
於是,楚溪客就把前面幾天寫的大字找出來,每一天挑出兩張最好的,按照日期裝訂起來,拿給國子祭酒看。
國子祭酒起初還沒明白他的用意,隨着一頁頁翻開來看,目光不由變得幽深。
他看到了楚溪客的進步。
如果楚溪客一上來就把今日的大字拿給他看,他八成又要被那些辣眼睛的狗爬字氣得血壓飆升。然而此刻,一頁頁看下去,雖然都是狗爬字,卻從最初“超級狗爬”變成了後面的“一般狗爬”,可謂是進步明顯。
國子祭酒一時間沒有表態,似乎在猶豫是繼續打壓教育,還是可以鼓勵一下。
沒等他做出決定,“護崽團”就上線了。
嚴子君閉眼誇:“短短十日,崽崽的字就這麼好了!”
“嗯,確實大有進益,手沒白疼。”季清臣同樣不遺餘力。
“雖然瑕疵不小,好歹比之前好上一些了,還是老師有辦法。”姜紓還算實事求是,順帶着恭維了一下國子祭酒。
國子祭酒捋了捋鬍鬚,終究沒忍住,哼道:“倒也爭氣,知道勤能補拙。”
楚溪客當即搖頭晃腦,開心起來。
因爲他今天表現很好,國子祭酒便只給他留了三張“先賢還曾懸樑刺股呢,我只是一頓飯不喫而已,也是應該的。”楚溪客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姜紓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偏偏國子祭酒這位老人家很是喫這套,對着楚溪客的時候依舊板着臉,去了外間卻當着三個學生的面誇:“這孩子秉性不差,好好教導一番,將來大有作爲。”
楚溪客支棱着耳朵聽見了,頓時更賣力地寫起來。
雖然使了點小手段哄老人家,實際楚溪客並沒有懈怠,是真的用心在練,但凡被指出過一次的錯誤,他就不會再犯第一次。
而且,他很珍惜被國子祭酒親自指點的機會,用心地把國子祭酒說的每一處要點都記錄下來,想着回去和同窗們分享。
大半日下來,指腹都寫得紅腫了,他卻渾不在意,漲得厲害了就在涼水裏泡一泡,稍稍過上一小會考試都有學子死在考舍中,人都涼了才被考官發現?!
至於死法更是千奇百怪,有壓力大懸樑自盡的,有着涼生病的,有食物中毒的,居然還有被毒蛇或毒蟲咬死的!
即便能囫圇個地從考場出來,也不保證就能繼續活下去。放榜之後,那些名落孫山的考生,那些沒有銀錢返回家鄉的窮舉子,不知多少人會跳河投井,一死了之。
……
楚溪客之前也聽黃瑜等人唸叨過,說是科舉考試題量很大,單是四書五經一科就要考上足足三天三夜,考生們被關在一個狹小的考舍中,食物馬桶都由自己準備,喫喝拉撒全在裏面,爲了防止考生夾帶,還不能穿太厚的衣服。因此,有很多考生堅持不到寫完就被擡了出來。
當時,楚溪客還能客觀地說上一句:“環境簡陋,又面臨如此大的精神壓力,確實容易扛不住。”
然而此刻,聽到那一串串觸目驚心的數字,聽着諸位博士沉痛的語調,他才深切地感受到古代科舉考試的殘酷。
姜紓等人討論的重點就是怎樣改善考舍環境,如何保障考生的身心健康,以及放榜之後那些落第考生的去留問題。
大佬們並非沒有法子,只是所有辦法都涉及到兩樣東西,一是錢,一是人手。
實際上,每年科考戶部撥的銀錢都不少,然而層層盤剝下來,真正用到考生身上的就不多了。
人手的話更是棘手,文官這邊沒有那麼多人,禁軍與十六衛人數倒是多,但是畢竟是科考大事,文官集團內鬥再厲害,也不想讓武官摻和進來。
因此,說來說去,最後依舊是一籌莫展。
楚溪客坐不住了,藉着交大字的機會走到姜紓身邊,悄悄扯扯他的衣袖。
不成想,姜紓還沒說話,國子祭酒就突然開口:“你是不是有什麼鬼主意?若有,就大大方方說出來,幾歲了,還學小孩子做派!”
楚溪客訕訕一笑:“那個,我就真說了……”
國子祭酒一拍桌子:“說!”
一時間,諸位大佬的目光齊刷刷匯聚到楚溪客臉上。
楚溪客還有點小緊張,又忍不住去拽姜紓的衣角了。
大佬們忍俊不禁,說到底,還是個孩子。
接下來楚溪客的一番話讓他們對“孩子”兩個字有了新的認識。
“錢的問題,可以用‘招標’來解決。”
楚溪客之前就主持修建過廊橋,前不久又蓋了桃花源,因此對長安的木料、磚瓦、人工費等有了大致的瞭解,按照戶部撥的那些銀錢,別說改善考場環境,就算重新蓋個考場都夠了。
“先生們可去過廊橋美食街?美食街的攤位並非固定,而是可拆卸的,白天拼在一起就是美食街,到了宵禁之時各家把自己的小喫車拉走,廊橋就會變成一條寬敞的通道……”
緊接着,他又想到了建築工地的臨時集裝房。
如果按照美食街的組裝形式,找一處空地,建一片臨時集裝房,數千名考生就不必擠在禮部貢院那個小地方了。
等到考試結束,臨時集裝房可以隨時拆除,拆下來的木料也不會浪費,可以當做一手建材轉賣出去,也能存在庫房裏下一次繼續用。
“至於‘招標’,說白了就是戶部把錢拿出來,不直接交給工部或敕造局,而是從民間招攬手藝人,質量好、價錢低者得之。”
這樣一來,不僅不會花太多錢,還能省下一大筆給考生改善伙食。
“爲了最大限度地保障考生安全,考試期間的一日三餐可由禮部準備,照例採取民間招標的形式,不拘於一家食肆,可以多選幾家。”
楚溪客說到這裏,玩笑般舉起手:“楚記第一個報名,保證讓考生們喫好喝好!”
大佬們紛紛笑起來。
有人不斷點頭,稱讚他的巧思,也有人搖搖頭,中肯地提出意見:“考生人數衆多,就算每人每餐花費不多,彙總下來也是個不小的數目。更何況還有你說的被褥、恭桶等開銷,雖零散,卻架不住量大。”
“可以讓考生們交一部分‘考務費’,考試期間的開銷就從裏面扣。”
在現代,高考、考研、考公務員、考教資不都是要交費的嗎?楚溪客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這個主意。
大佬們瞬間打開新思路,紛紛新奇地感嘆。
不過,還是有人提出異議:“大多考生遠道而來,銀錢並不寬裕。更何況今年情況特殊,衆位外地學子已然在長安多待了一個月,開銷也多於往年,若再交‘考務費’恐怕負擔不起。”
雖然是反對意見,但楚溪客卻很高興,因爲說話的這位博士是真心實意地在爲那些家境不好的考生着想。
於是,他便笑了笑,耐心地說:“其實算下來沒有多少,比如楚記的一碗丸子湯,原本賣十文,批量供應的話可以減到五文,還能贈送一枚滷雞蛋,中午飯三菜一湯,一十文足夠了,早飯和晚飯還要少一些,一日就按五十文算。每科考三日,總共考九日,算下來不過四百五十文。再加上恭桶、棉被等,統共不過一貫錢。”
博士們一聽,這才放下心來。
一貫錢,對於考生們來說確實不多,畢竟,一個月的筆墨紙張算下來也要遠遠超過這個數了。
楚溪客又道:“倘若真的有人出不起,可以賒賬,這份錢楚記可以暫時墊上,等到考上之後再還不遲。”
有人問:“若是考不上呢?”
楚溪客玩笑般說:“那就留在楚記打工唄,楚記學堂正缺先生呢,管喫管住,剛好也不用發愁回家沒路費了!”
衆人一聽,紛紛笑了。
一位頭髮花白的五經博士突然站起身,衝着楚溪客執了執手:“不管此事能不能成,老夫都代今科舉子們多謝楚掌櫃了。”
他說的是“楚掌櫃”,就是把楚溪客當成楚記的東家在看。
楚溪客連忙閃身避開,揖身還禮:“博士折煞學生了,學生不光是楚記的東家,還是太學的學子,也是大昭的子民,爲學子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是理所當然的,值不得一個‘謝’字。”
大佬們紛紛露出複雜的神色,有讚賞,也有感慨。
讀聖賢書這麼多年,他們還是頭一回意識到一直被貶低爲“重利輕義”的商賈對讀書人的益處。
姜紓眼中滿是驕傲,聰明崽,他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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