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一更
臨時考場建在了皇城東側的永興坊,坊內西南角便是左金吾衛駐地,十字街西北有一荷恩寺。
荷恩寺被徵用,從考前準備到考後閱卷都在這裏進行,因此一個月內不能接待香客。
好在,無論是寺中僧人還是附近的住戶都沒有絲毫怨言,反而都在力所能及地爲舉子們提供便利。
之所以選擇這裏,是因爲荷恩寺屋後有大片恩田,越冬的菠菜剛剛收了一茬,還沒來得及播種春稻,用來搭建考舍最爲合適。
如今,荷恩寺門前十餘個關卡一字排開,屋後一個巨大的“集裝房”鱗次櫛比地矗立着。中間的寺廟成爲臨時中轉地,多餘的擺設一律移除,用來放置考試用的器具。
關卡之前,數千名考生和送考的親眷三五成羣地聚集着,等待登記入場。
每個關卡旁都放着一張書案,案上擺着簽名冊和承諾書,案後坐着一位禮部協考官,每位協考官身旁又配有兩位志願者、兩位金吾衛。
無論考官還是金吾衛,除了平日所穿的官服外,胸前還掛了一個玉符,寫明官職與姓名,若有假公濟私者,考生隨時可以舉報。
志願者胸前同樣掛着工作牌,統一穿着淡青色的衣衫,貼身的剪裁方便幹活,清新的顏色更有利於考生親近、放鬆。
志願者們自發地在自己喜歡的位置畫上朵朵向日葵,祝願考生“一舉奪魁”。
這個小心機的最初發起人是楚溪客,他爲了求個好寓意,最先在左肩的位置畫了一朵,後來被黃丁班的同窗們看到了,紛紛效仿。
只是,大家畫的位置各不相同,繪畫風格也不太一樣,站在一起的時候不僅不顯得凌亂,反而十分鮮明有趣。
再之後,所有志願者的衣服上就都有各種各樣、靈動可愛的向日葵圖案了。
此刻,緊張的考生們還不知道,這一位位頂着年輕面孔的“小葵花”們將會爲他們帶來什麼。
楚溪客就是“小葵花”中的一員。
此刻,他站在關卡旁邊,隨便往哪個方向一看,都能看到一場世間悲歡。
爲了避免夾帶,考生們一早就被前輩們叮囑,只能穿單衣,若是冷就多穿幾件,忍忍就過去了。
卻沒想到,今年天氣異常。雖已進入三月,但這幾日的氣溫突然降了下來,尤其一早一晚,清風寒涼,吹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加之陰沉沉的天色,總讓人覺得不是什麼好兆頭,考生們心情不由地沉重起來。
這邊,有父母姊妹過來送考的,或者擔憂地攏着考生的手,細心叮囑,或者看似嚴肅矜持,實則暗含關切。
也有書院的老師或交好的同鄉陪着的,三五人湊成一堆,要麼探討着往年的考題,要麼說着吉祥話。
也有孤零零一個人的,緊張、落寞或強裝的孤傲、堅定都寫在臉上了。
楚溪客不由想到自己高考時的情形。
那時候,他也是一個人。看着其他考生被全家人圍着,媽媽、甚至爸爸穿着旗袍爲他們加油打氣,他自己只能抱緊懷裏的桑桑。
旁邊一位同學的媽媽遞過來一個保溫杯,溫和地說:“考試的時候本來就容易因爲緊張而拉肚子,就不要喝飲料或者礦泉水了,我和欣欣她爸準備重複了,你要是沒帶就用這個吧!”
楚溪客愣了好一會兒,才接過那個連吊牌都沒扯掉的保溫杯。
就在半個小時前,他明明看到這個杯子是同學的媽媽在對面的小超市剛剛買的,還仔細地刷洗了好幾遍,裏面的熱水也是從他們帶着的旅行杯裏灌的。
並不是準備重複了……
楚溪客認真地說了聲“謝謝阿姨”,就很痛快地把之前斥巨資買的罐裝咖啡丟掉了。
此刻,看着那些孤單落寞的學子,楚溪客堅定地邁開腳步,過去送“保溫杯”了。
“我是負責這個隊伍的志願者,學長若有什麼需要,隨時可以找我。”
“對,什麼事都可以,比如筆壞了,想喝水,想方便都可以。”
“不必怕麻煩,志願者出現在這裏,就是來爲諸位解決問題的。”
“……”YuShm
楚溪客在隊伍中游走着,遇到落單的考生就不厭其煩地把這些話說一遍。
清脆又熱情的聲音傳遞在人羣中,漸漸地,因天氣而帶來的沉悶氣氛以他爲中心一點點被驅散。
其他志願者也行動起來,以自己的方式表達着對考生們的關心。
漸漸地,揚起笑容的考生越來越多。
就覺得吧,陰冷的天氣根本不算什麼了,志願者們身上的小葵花積蓄着太陽的能量,正閃閃發光呢!
鏗鏘的鼓點響起,入場的時間到了。
主考官、監考官、協考官、禁軍、金吾衛、志願者、跑腿小哥等工作人員悉數就位。
考生們重新整理好隊伍,整整齊齊地排在了各個關卡之前。
志願者們也兩兩一組,回到了各自負責的崗位。
楚溪客和林淼分在了一組。
同組的協考官十分佛系,只管在旁邊歇着,毫無後顧之憂地把登記姓名、查驗身份的工作交給了他們。
楚溪客負責引導考生,林淼則坐在書案後登記姓名。
第一位考生姓吳名家,霸州人士,年歲三十,面白無鬚,眉梢有痣,查驗無誤,楚溪客便將人放入關卡,交給了後面的金吾衛。
金吾衛同樣是兩兩一組,其中一個檢查考生的書袋與筆墨,另一位則帶着考生走進旁邊的小木屋。
說是“木屋”,實際只有九尺見方,四面牆壁剛剛高過腦袋,沒有屋頂。
考生進去是爲了換衣裳。
新換的衣裳是太學統一準備的,夾着一層輕薄的絲綿,比考生自己的衣服要厚實,這樣一來,既可以避免夾帶,又不至於讓考生穿着單衣挨凍受寒。
換下來的衣服由考生自己疊放整齊,放入單獨的細麻袋中,袋子中寫好考生的姓名與編號,方便考完後取回。
這位名叫“吳家”的考生已經不是第一次下場考試了,之前從未有過這樣的待遇。
有了對比,才更爲驚奇。
他走出木屋,還在驚歎於新衣服的舒適暖和,旁邊就伸過來一隻手,把書袋遞給他。
看似高高在上不可親近的金吾衛,笑着說了句:“預祝吳生金榜題名,前程大好。”
吳家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更令他驚奇的還在後面。
離開關卡後會遇見另外一撥志願者,這些志願者站在荷恩寺門前,等到同一撥登記完畢的考生過來,他們便走出一人,領着考生們往考場走。
走到半路的時候,吳家的膝蓋已經開始疼了,不是累的,而是傷寒後遺症。
上次考試,狹小的號舍、惡臭的氣味、陰冷的環境不僅讓他得了一場險些要命的傷寒,還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心理陰影。
如果不是十幾年寒窗苦讀,實在不甘心就這麼放棄,這次科考他還有沒有勇氣過來都說不定。
因此,還沒走進考舍,他就已經開始擔心了。
然而,真正看到考舍的那一刻,吳家驚呆了,甚至反覆向帶路的志願者詢問了三遍,確認沒有走錯地方,這才小心翼翼地踏入這個乾淨整潔、散發着淡淡木香味的地方。
整間考場皆由木料搭成,主體建築呈“U”字型,左右兩列是考舍,中間相連的部分則是長廊與考務室。
考務室總共有兩層,一樓是休息間,二樓則是監考臺。正式開考之後,考官們會高高的監考臺上,將考舍中的情形一覽無餘。
至於考舍的佈局,可以想象成一個長條形的蜂窩結構,一間間六邊形的屋子各自相連,既節省了空間,又方便考官監察巡視。
每個考舍都是一個獨立的小房間,沒有門窗,只掛着竹簾,不用擔心採光的問題,因爲每一間考舍的屋頂都有一個可以活動的天窗,考生自己做主是打開還是關上。
基於六邊形的結構,每十八間考舍合成一簇,中間有一個小間,是志願者的辦公處。
帶路的志願者介紹道:“科考期間,志願者們會和諸位一起同吃同住,陪伴全程,也服務全程。”
簡短的話語,窩心的溫暖。
關卡處。
楚溪客一邊接過考生的身份牌,一邊念出聲,方便林淼覈對。一個兩個還好,成百上千個下來,難免胳膊痠疼,嗓子乾啞。
林淼心疼道:“咱倆輪換着來吧,你寫字,我念。”
楚溪客咧嘴一笑:“你確定要讓我寫字麼?”
林淼一愣,也忍不住笑了。不過,他還是堅持說:“那就不必唸了,把身份牌交給我,我來覈對。”
楚溪客不願拂了他的好意,依言照做。
只是,肩膀依舊痠疼,臉也要笑僵了。
正想偷偷捏捏肩膀,身後就貼過來一隻手,精準地捏在他痠疼的地方。
楚溪客身體一僵,險些使出軍體拳將這個“登徒子”撂倒,緊接着便感受到熟悉的氣息,還有對方手上熟悉的力道。
不用回頭,他就知道是誰了。
楚溪客的身體頓時放鬆下來,甚至放縱自己,稍稍退後半步,靠在他身上。
鍾離東曦幫他捏完肩膀,又變戲法地遞過來一罐蜂蜜水。
楚溪客不好意思地左右看看,最終還是沒忍住,飛快地喝了一口,清甜的味道滋潤了乾啞的喉嚨,彷彿一直流進了心裏。Ym
林淼調侃:“做志願者還有家屬巴巴地送水捏肩膀,崽崽兄真是好福氣。”
話音剛落,林二郎的身影就出現在了書案旁,“咚”的一聲,放了一個更大的罐子在林淼手邊。
緊接着,林二郎又拉過他的手,精準地找到他平日裏常因寫字而痠疼的地方,熟練地揉捏着。
這下,輪到楚溪客笑了:“送水捏手的這不就來了麼,看吧,阿淼的福氣不比我少。”
林淼紅着耳尖,終究沒有抽回手。
林二郎丟給楚溪客一個感激的眼神。
旁邊,排隊的考生眼巴巴看着,好奇道:“做志願者,還帶分配相好的?”
秀恩愛四人組:“……”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