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而是罪人
朱龍在入京之前,便已向天子遞交了多封文書。
最後一道文書發出同時,他也給京中那些勳貴送了去。
等他回到府中時,宴已備好,但人卻未至。
其子相告:“此前不久,尚書檯來文書,傳他們過去了。”
朱龍眉頭微皺:“皇甫龍庭?”
“是。”其子點頭,問:“父親,是有什麼不對嗎?”
“皇甫韻比我提前回來,或與此事有關。”朱龍坐了下來:“這樣,你先多派幾個人手,出門查一查,六皇子那邊的人有什麼動靜。”
“好。”
他兒子回來之前,袁達等人來了。
“幷州的事,皇甫龍庭與我們說了。”袁達面色極難看:“但我想他找我去的目的,不在於此……我離府時,有人闖入我府中。”
“路上,府中又有人來告訴我,我兒在長公主府內被徐巖帶走!”
“我那從子亦是如此。”李平恨恨道。
“好快的動作!”朱龍一怔,而後問:“是命案?”
“這……”袁達一時未言。
“如果不是命案,就不需理會,關上幾日再設法帶出來便是。”朱龍擺手。
袁達、李平對視一眼,最終無奈道:“命案。”
貴族,依舊是他們這種接近於頂尖的貴族,一兩條命案算的了什麼?
但前提是不能讓對手拿住證據,並公之於衆!
朱龍無奈閉目。
許久,他再問:“能捨嗎?”
二人低頭,沉默。
“我知道了。”朱龍將手擡起:“你們自己去談,退下去吧。”
袁達躬身:“是我等治家不嚴,給您拖後腿了。”
“誰都有難處,被人拿捏住了我不怪你們。你們安心去做完這筆交易,以後該怎樣還是怎樣。”朱龍道。
兩人神情一鬆:“謝朱公!”
朱龍這話說的很大度,意思是讓他們以保全自家爲先……此番之事,無論他們如何站隊,都不會記在心上。
“提醒你們一句,盧晃、徐巖都不是好對付的,多留個心眼,免得事替人辦了,人還沒保住。”
“是!”
目送兩人離開,朱龍袖中的手緊了緊,而後一嘆,又是無奈鬆開。
不用想,盧晃和徐巖的要求,一定是二人在朝上支持救周徹的路線。
或許,他們最開始的打算,是借拿住這兩人,和自己直接對話……應是如此!
可朱龍能如他們願嗎?
絕不能!
將話說透了,盧徐是要周徹活,而朱龍要的……是一個死的周徹!
只有周徹死了,天子和朝廷才能依着自己的路線走下去。
只有周徹死了,死人才不會開口,纔會將一切責任背進棺材。
而活着的自己,自然成了禦敵的最大英雄。
罪?哪裏有罪!只有擎天之功啊!
“都坐下吧。”
他收回目光,對其餘人道。
董然在前線,方纔離去的袁達,已是此中除朱龍外地位和官職最高的人了。
朱龍先將前線軍情描述了一遍。
“蕭後來襲,二皇子首當其衝,實在難以抵禦其如此軍力,被迫放開了北邊大門……”
聽到這話,所有人心上一沉。
他們都是支持周漢的,自然明白着這代表什麼。
“我的想法是,以西河、上黨爲固守之點,和西原打消耗戰。”
“打消耗戰,優勢一定在我們。”
朱龍話音一落,便有人道:“這條軍策沒有任何問題,便是擺到天子面前,也是真正的取勝之道,只是……”
“直說。”朱龍看着說話之人。
“只是幷州本就歷劫重重,再持久惡戰,只怕百姓十難存一,這會引起一些反對之聲。”那人道。
朱龍沉吟片刻:“陛下與我說過,他只要幷州,不問其他。”
沒等衆人接話,他又接着道:“我還是那句話,只要能保全大局……天下人說我殘民也好,說我害皇子也罷,罵名我來擔!”
“太尉言重!”
“太尉報國之心,世人自當共知。”
“明日在朝上,我們知道該怎麼做。”
“陛下一定會理解、支持太尉您的!”
聽到衆人的話,朱龍心頭冷笑:理解?不,他只是要結果。
拿到他想要的結果,這頭龍就是慈祥的君主。
一旦不能如其願,龍也可以是嗜人的猛獸!
三公確實地位崇高,但幷州的責任,卻足以壓死自己這個太尉……還有身後那一片人!
送走衆人後,朱龍交代心腹:“去廷尉府地牢,看有沒有機會。”
“袁、李家的小子?”心腹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做的乾淨點。”
“是。”
等此人退去,朱龍才端坐下來,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滿足的嚐了一口,嘆道:“不要怪我心狠,區區兩個小輩,在這樣的大勢面前,實在微不足道。”
——袁達、李平,直接來到了廷尉府。
袁達開門見山:“廷尉卿打算如何處置我兒?”
“殺人償命。”徐巖道。
袁達看了他一眼,壓住眼中怒火:“說出你們的條件吧!”
“明日在朝堂上,支持盧公。”徐巖道。
“太廣泛了。”李平搖頭,道:“徐公需明白,有些事逾越了陛下的意思,不是我們一兩個武人支持你們便能做到的。”
“我們自有分寸,你們只管答應就是。”徐巖道。
袁達思考後,點頭:“可以,事成之後,你釋放兩人,並將此罪照舊判了。”
“不行。”徐巖搖頭。
李平一聽,就要發作:“那就是沒得談!?”
“稍安勿躁。”徐巖輕笑一聲:“此案照實審判,兩家繳納罰金,同時二位充軍。”
袁達面色冷了下來:“廷尉卿不覺得這個條件太過苛刻嗎?這於你而言,只是一樁小案,提筆便能改了!”
“小案可以做成死案,就如昨日那般,但死案也能翻成活案,就如今日這般。”徐巖笑道:“只有真的將它如實辦了,我再從輕發落,此案便徹底了結。”
“憑二位在軍中的人脈,日後給兩位公子安排一些功勳,未必不是好事呢。”
李平似還要再爭論一二,卻被袁達攔住:“可以,我們答應了。”
袁達起身:“官場上的規矩,廷尉卿應該不需要我重複吧?”
徐巖笑道:“我會信守承諾,是否要帶你們去看看人?”
“這是自然。”
徐巖領着二人,看到了剛被關進地牢的袁野、李輝。
在確認好兩個‘人質’沒有問題後,兩人便離開了。
徐巖轉身要走,又似忽然想到了什麼,手在門口一指:“在這鋪張牀。”
——三皇子府。
“皇兄這個點過來?”
周鬆看着不請自來的大皇子,似笑非笑:“晚飯剛好喫完,夜宵又沒開始,來的忒不是時候。”
“北邊出事了。”大皇子道。
周鬆收起笑意:“幷州?”
“是。”大皇子點頭,遞過去一張紙:“你慢慢看。”
許久,周鬆纔將紙收起,眼中有驚色:“這麼大動靜,老六可能面臨危險……皇兄你是知道的,我對於軍事瞭解甚微。”
“五王已入宮,且兵馬都在去幷州路上,父皇早有預備。”大皇子道。
“那便好,不用你我操心了。”說了這句,周鬆又搖頭:“我操心也沒用。”
“不,這件事還真得你操心。”大皇子道:“五王添兵,主帥不變,但二皇弟守在北邊、六皇弟暫時被困,這個節骨眼上,得有一個人替父皇去盯着。”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做監軍?”
“是。”
周鬆沉默了,且皺起眉頭。
最後,他有些無奈:“爲什麼?”
“只有你最適合。”大皇子道:“現在首要任務,是拿下幷州、驅逐西原,而你和各方關係都不錯,他們對你也放心,最適合這個位置。”
“他們和你關係也不錯啊!”
“老六信不過我。”大皇子臉上浮現些許苦笑,又道:“或者說,你信得過我嗎?我也不瞞你,現在幷州的局勢太敏感了,老二沒能封住北邊入口,老六身陷重圍,稍有不慎,便會有不忍言之事發生!”
何事不忍言?
無非周徹被敵人所擒,亦或者所害!
“我明白了。”周鬆點了點頭:“其他人過去,要麼有可能暗中站隊,給老六背後來一刀,乾脆把事情做實;要麼老六不因他而死,他也有可能背上這樣的名聲。”
“是。”大皇子亦頷首:“而你歷來和六皇弟交好,且頗有善名,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你與我說了,我便不會看着別人給老六下刀。”周鬆目光變得深邃:“皇兄你還懷疑,有人故意爲之,使老六落入如此境地。而我過去,能阻止這背後之人。”
大皇子嘴脣動了動,最後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可以,這個差事我接下了!”
周鬆臉上重新浮現笑意,道:“我原先以爲皇兄你會接着拉偏架,看來你還是你,沒有讓我失望。”
大皇子有些無奈:“萬事以國事爲重。”
——皇宮,夜宴。
天子前,五名身着王袍的男子跪坐席位。
“幷州形勢,便是如此。”
天子持杯而起,巡於席間,面露無奈之色:“朕雖坐擁天下,可短時間內,也難以再征戰兵。這火燒眉毛的時候,還是得靠咱自家人啊!”
五王一聽,登時心裏嘀咕起來:你沒兵?你沒兵能在這安如泰山的坐着?你要是沒兵咱們能低着頭過來?
這話他們只敢在肚子裏,見天子表態,趕緊放下酒杯行禮:“陛下有令,我等必效死命!”
“欸!”天子皺眉,將袖袍一擺:“出征在即,說這不吉利的話作甚?”
“宴席之間,不要拘禮,都起來!喝酒!”
他揚了揚杯子,率先飲了一口。
五王不敢忤逆,紛紛重新舉杯。
“不過,話說回來,你們雖是朕自家人,又爲諸王、身份高貴,但如今整兵作戰,總要有個人領頭。”
“臨陣換帥,多有不便,到了前線,還是以太尉和六皇子爲正副之帥,你們認爲怎樣?”
五王立馬道:“謹遵聖命!”
天子笑了,又問:“關於後續用兵,你們可有看法?”
五王沉默,面面相覷。
天子走到魏王周信跟前。
周信年四十餘,生的高大孔武,依輩分是天子的族弟。
天子親切的一拍他肩膀:“吾弟深知兵略,你來回答。”
周信一聽,立馬在心裏盤算了起來。
天子要的是自己的兵略嗎?
自己剛過來,對於前線的瞭解僅限於天子提供的訊息,自己能給出多少有用的建議呢?
自己現在最能拿出手的,無非就是剛纔看的朱龍給天子所呈的方略。
而天子方纔又言繼續以朱龍爲主帥……他要看自己表態!
但這般表態,會合他心意麼?
周信不知道,但也別無他法,只能硬着頭皮賭一把:“臣以爲,太尉身在前線,親操此戰,且又是世之名將,所見遠勝於我。”
“如此說來,魏王是支持太尉之見了?”
“這……”
“是或不是?”
“是!”
回答完這個字,周信後背已浮出冷汗。
天子盯了他一會兒,忽然放聲大笑:“魏王知兵,此言不虛啊!且坐下飲酒!”
周信如蒙大赦,趕緊謝恩落座。
天子又至趙王周影跟前,重複此問。
趙王也不是傻子,思考後便道:“太尉已做周全安排,似乎只有依着他的路走,才最爲妥當。”
天子含笑點頭,讓他也坐下,目光巡過剩餘三王,道:“你們幾位也這般看嗎?”
三王連忙附和,表示一般無二!
“既如此,那就明日朝堂之上,聽太尉具體安排吧。”天子笑道:“明日便要出征,朕也不留你們了,早做歇息。”
“臣等告退!”
諸王退下後,天子臉上笑意才慢慢收斂:“司空他們,夜裏有動靜嗎?”
張辯將一切告知,並着重說了宗正出面之事。
天子嘆了一口氣:“看來老六甚得人心啊!連皇叔都出面了。”
說着,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張辯:“你有什麼看法?”
張辯連忙道:“臣是天家家奴,不敢有看法!”
天子瞪了他一眼:“你是天家家奴,還是朕的家奴?”
“自是陛下家奴!是臣說錯話了。”
“那朕要你說。”
“陛下的看法,便是臣的看法!”
天子愕然,而後失笑搖頭:“朕的看法?罷!不難爲你了。”
他擺了擺手,指着五王離開的方向:“他們呢?雖是朕的族人,卻不算朕的家人,你說一說吧。”
“根據各路情報來看,諸王都很老實,對於您的命令不敢推諉、兵力也不敢藏捏。”張辯道。
“老實好啊!人們都說老實人蠢,朕卻不這麼看。”天子端着酒杯,搖頭道:“在朕面前,老實人才是聰明人。”
“西原人來了,他們身爲宗室諸王,理應帶着他們的人上陣廝殺,哪怕爲了祖宗基業捐軀呢?”
“看要是不應,那今日在這的便不是五王,而是五個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