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託付
若是按天干活，便爲日傭人，若按月幹活，則爲月傭人，除此之外，還有論件數或包工的，譬如募人集車，輪轅輻轂，皆有定價。
有的傭作坊坊主專門收留採買一些年少僮僕或無業逃人來充作傭人。
江宅原先的主人，興許是位傭人坊主。這條暗道，也許就是他爲了自己做生意方便或是一些旁的原因而修建的。
江琉頭一回走通這條暗道見到那羣孩子們的時候，他們並不奇怪石門後會有人出來，只是沒想到來的不是他們所熟悉的人。
初見時，他們一個一個都面黃肌瘦的，見到了陌生人，也沒什麼力氣反抗，只警惕地盯着她看。
她沒預料到這種場面，便默默地退了回去，從自家小廚房拿了些喫食再次打開了石門。
不過是半大的孩子，幾口熱乎的湯餅飯食便鬆懈了戒心。
言談間她才知道，這些孩子原本是在這裏聽候主家差遣的。
只是此間主人來的不算勤，有時三五天來一回，有時則要十天半個月。
每回他來，便是有了新的傭工待僱。
上回是需要將一隻幾十斤重的行囊從揚州背到升州，再上回是到城外田郊做農活幫工，再再上回是擔負藥物到山居家中……多爲挑夫、馭手、運送行李雜物等力氣活。
後來，傭作坊的主人連着好幾月都沒再出現。
孩子們並不知他發生了什麼，卻也不敢自己做主接工，只好窩在這間作坊內互相挨着度日。
他們都是結了契的，若沒有主家放行，是無法重獲自由身的。
好在此間主人雖不太靠譜，但往日做工的銀錢也不曾缺了他們的份，省喫儉用，也堪堪熬了數月時光。
只是銀錢總有花完的一天。
他們等了這幾月也漸漸明白，主家怕是不會再回來了。
有的膽子大些的，即便知道自己身上揹着契書，仍是偷偷跑了。
天大地大，總有能容身的地方。
還有些無處可去的，便繼續留在了這裏。
直到江琉出現。
江琉趁着夜深人靜探過四周。
這間傭作坊的位置在羅城城內，在南三橋附近，周圍多爲旅店、驛站、水驛、教坊、酒肆、食店等等，毗鄰南門，來往行人魚龍混雜，正是在這樣的地方，才容易有店家旅人有僱傭工的需要。
看着他們狼吞虎嚥，江琉忽地福至心靈：原主人留下了這條暗道，莫不是也留下了他們的契書？
她回去四下翻找了一通，果然被她找到了：一疊厚厚的紙張卷着毛邊泛着黃意，被隨意夾在了一本薄薄的書冊中。
江琉拿着契書回去找他們。
若想走的可直接拿走契約文書，從此便是自由身了。
若有願意留下的，今後亦可與她師徒相稱。
最後只有九個孩子選擇留下。
江琉幫着他們將屋子裏外修整了一番，做不到一人一間屋子，但至少男女做了分隔。
還將荒廢的小院改造成了一間簡易的工坊，供他們日常練習。
江琉最初做這件事的時候，其實倒也沒盼着他們能幫自己做些什麼，只是想着即便他們日後想要離開，也能有一技傍身。
是以教他們的時候並不拘種類，竹、木、銅、鐵等常用的材料都教了個遍。
後來她漸漸發現，這些孩子往日做慣了傭工，不但有一把好力氣，且不論學什麼都上手極快，還都是細心能喫苦的。
她便又開始教他們金工銀工。
由粗到細，從易到難。
這三年的時光也不算白費。
他們其中有幾人，已是能幫自己拉制素絲了。
後來，江琉便與他們按需結契，她提供金料銀料，孩子們則替她搓制素絲花絲，每一筆都按照外面正常工匠的費用結算。
這樣一來，她只需用備好的花絲直接製作金器，大大節約了工時。
屋裏。
顧珩聽完她的話，沉默片刻，卻是問道：“你今日特意讓我知道這些，是爲何？”
不論是這間特殊的房間，還是暗道石門，亦或是那些少年孩童……她都沒讓周忠與許閒雲知曉，更遑論他。
須臾，江琉朝他輕輕行禮：“確有一事相求。”
“哦？”
顧珩摺扇收起，面上多了幾分正色：“說來聽聽。”
江琉擡眸看着他：“他日若我自顧不暇，還請公子替我照看這些孩子。”
今後的事誰也說不準。
她或許會陷入危困遇到危險，亦或是倉促之下不得不獨自離開。
而這些孩子……興許會被她牽累，且他們已被棄過一回，她不能再讓他們二次空等。
再說了，既然收作了徒弟，自己這個不算稱職的師傅總得爲他們提前謀一條出路。
顧珩聽後，呆了一呆。
她說的有事相求，便是指這個？他還以爲……
江琉並未察覺他神情有異，只續道：“不知公子能否看在昔日交情的份上，應允我此事。”
她說的昔日交情，指的便是先前在嶺南時她製成藥針替他祛毒一事。
這麼大的恩情，她怎麼就提了這麼個簡單的要求？
即便顧家往日尊榮不在，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是不是對自己有些誤會？
顧珩心中不由輕哂，嘴上只好順着她的話說：“此事我答應你了。”
“只是姑娘昔日於我之恩，斷不能如此輕易消泯。”
“你可再好好想想，是否還有別的事需我相助。”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猶豫再三仍是補充了一句：“我如今……還是有些能力的。”
江琉微微一怔，待聽明白他的話外之音，不由失笑。
不過，他到底是答應自己了。
她神色微鬆，感激道：“多謝公子襄助。”
……
待送走了顧珩。
江琉將暗道入口重新仔細掩上，又滅了燭火鎖了門，起身轉去了她常待的書房。
雖叫它書房，可裏頭卻佈置的更像是個手工作坊。
江琉撿起上午做了一半的金絲香球，沉下心繼續將其完成。
待做完了手裏的這個，又繼續下一隻。
金絲都是提前搓好備齊了的，她手下不停，接連做了整整七日，將本月的三隻香球訂單都製備完成。
終於騰出手了。
江琉起身，舒展了下酸脹的胳膊。
窗外傳來幾聲清脆鳥鳴。
是小金來了。
江琉眼中不由浮起淡淡笑意，正要拿出它最愛的麥籽投喂，卻驀地停了手。
小金……看着好像比前幾日見時又圓潤了一些。
自來了揚州後，倒也的確沒遇上什麼需要它幫着傳信的時候，這幾年它日子過的滋潤閒適，鳥身圓了好幾圈。
罷了。
今日暫且不餵了。
江琉伸手逗弄了它了幾下。
小金配合了一會兒，發現主人竟然沒有給它準備零嘴兒，便不願再繼續了。
它腳丫子踩了踩窗沿，一振翅就往遠處天邊飛去，沒一會就看不見了。
江琉順着小金飛走的方向朝窗外看去。
今日陽光甚好，院子裏頭種着的菜苗亦是綠油油一片，長勢喜人。
她欣賞了好一會兒，纔出聲喚道：“韶宜，將這幾日的名簿都拿過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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