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薊新覺
江琉恍若未覺,只問道:“若是拿到了文書,當去何處報名?”
那便是還沒有舉薦人咯。
官差愈發興致缺缺,朝着子城城門擡了擡下巴,公事公辦地回答她:“諾,大門裏頭往前幾步路,就能看到個八角涼亭,每日巳時和未時期間均可報名。”
“不過,”官差看了江琉一眼,好心提醒她道:“姑娘若今日纔開始找人舉薦,怕是晚了。”
通常來說,一戶人家只可推舉一名金匠,若是高門貴族或可分到多份推選名帖,各家公子小姐將心中屬意的金匠姓名填入名帖內,即可成一份舉薦文書。
限制推舉人數除了能夠提高參試人選的質量,也保證了日後比試的公正性,收到空白推選名帖的人也會參加後續揚州比試會評選投票。
但城裏大大小小金匠也有個千百人,水平參差不齊,求過於供,許多想要參試的金匠很久之前就開始在可能收到舉薦書的人家門前轉悠,以期能得人青眼。
是以官差纔會說她開始的太晚了,等到這時候,好的舉薦人早就被人“預定”完了,剩下的那些,要麼是十分挑剔寧缺毋濫的人,不會隨意填寫一位匠人的名字,若手裏沒個驚絕奇巧的金器,怕是他們寧願廢票也不願推舉任何人。
要麼就是小門小戶的,爲了彰顯公正,即便是尋常人家也能分得一份舉薦貼,可一來這些百姓平日裏也用不上什麼貴重金器,沒什麼相熟的金匠,二來自個兒家底單薄,也不願爲人作保,萬一出個好歹,他們可擔不起。
這往年分發出去的萬份空白的舉薦文書,能收回來的最多不過三四千份。
可三四千份就是三四千名匠人,府衙哪裏有這麼大的地方可以容納這麼多人比試?因而舉薦之後,還有一道人員篩選,官府會派人梳理各位金匠以及舉薦人的情況,去劣存優,將人數控制在千人之內,再進行下一輪比試。
這揚州城內的金匠比選,早從舉薦這一樣就已然開始了,城裏的匠人心中也都明白,給自己保舉之人亦是比試的內容之一。
江琉沒與這位官差多說,謝過他的指點便轉身離開去了酈府,纔剛到門口便撞上了正要出門去江家送舉薦文書的鶯環。
鶯環匆匆疾行,見到了江琉又驚又喜:“江金匠,正要去尋您呢。”
“這是小姐親筆所書的舉薦書,請江金匠收下。”她邊說,邊將手中的推舉文書遞給江琉:“今日官府張貼了賞金比選告示,小姐聽了消息立馬便遣婢子過來尋您,這不正巧了麼。”
江琉接過文書,正想與她寒暄兩句,卻見鶯環笑眯眯地:“姑娘快別與我多說了,屆時府衙那頭可是得排長隊呢!姑娘可記得趕早趟!”
遲則生變,自是早早的拿到比選資格纔是最好。
江琉謝過鶯環,不再與她多聊,拿着舉薦書便折返回了子城城門。
那告示牆邊的官差見她去而復返,還以爲她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想要請教自己,沒想到江琉只是遠遠朝他行了一禮,便徑直往子城裏去。
官差暗暗咂舌:她這就拿到文書了?太快了吧。
子城守門的差役的聽江琉說是來報名參試的,只看了舉薦文書一言後便匆匆放行。
嘖嘖,這可是刺史大人的長女,這位女子匠人是什麼來頭,竟然能拿到刺史府的舉薦書!
江琉並未察覺身後驚疑不定的目光,只按照告示牆下官差說的,一路直直往前走,八角涼亭就在眼前——還有亭子前排起的隊伍。
果然如鶯環所說,告示纔剛剛貼出不久,巳時剛至,前頭已排着三五十人了。
爲避免鬧鬨,亭子周圍安排了一隊官差衙役維護秩序,各個都目不斜視,面容嚴肅。
八角涼亭四周都用厚布圍得嚴嚴實實,外面的人看不見亭子裏的情況,且隊伍起始之處離亭子有些距離,也聽不清亭子裏的動靜。
整片場地雖然已排着幾十人,但卻十分安靜。
排在前面的匠人們似是知曉他們之間是競爭關係,默契地互相隔着些距離,也並不交談,只在新人出現時纔會回頭看看又是何人。
江琉悄悄站在隊伍最末,前頭的幾人似有所覺,回身看過來,見這位最新出現的人竟是名女子,不由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了起來。
原本安靜的候場低瞬間響起了嗡嗡的聲音。
“女子也能參試?”
“真是奇了。”
官兵領隊原本正背對着衆人站着,聽到身後低低的議論聲不絕於耳,不由蹙起眉,轉身斥道:“何事喧譁!”
爲首的官爺威嚴魁梧,虎眉虯鬚,一看便十分有氣場。
他這一出聲,四起的嗡聲霎時散了個乾淨。
江琉眸色微訝。
爲首的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杜文斌。
他不是六曹參軍事之一嗎?
多日未見,怎麼還親自管起秩序來了?
江琉沒多打聽府衙的事,因而也不知道杜文斌先前因犯了過錯,已被撤去參軍一職,如今從七品參軍事的官職,被貶黜成爲了普通的不良帥,負責城內緝事。
更多人不知道的是,此番貶黜,還是酈刺史親口下得令。
差役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只道突然有一天,原本需要敬着的官老爺,一夜之間成了自己的頂頭上司。
杜文斌眸光掠過衆人,及至最末尾處一身素衣的女子身上微微一頓,又不着痕跡地收回目光,轉回身背對着一列匠人。
江琉安靜地垂着腦袋,也不多打量四周神色各異的同行,只隨着隊伍一點一點往前挪動。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江琉覺得自己的腳站得都有些麻了的時候,終於輪到了她。
早知道要排這麼長的隊伍,自己就搬個小凳子過來了。
罷了。
等亭子裏的人出來後,江琉拾階而上,緩緩往涼亭中行去。
“慎言。”
一聲不知從何而來的低語隨風四散。
江琉恍若未聞,路過杜文斌的時候也沒表現出任何異樣,直接掀了遮擋的厚布邁步進去。
啪嗒一聲,布簾合攏。
江琉進去後站定,頭也不擡朝前行了一禮:“民女江玖拾,見過大人。”
“無需拘禮。”
亭子裏緩緩響起一道粗糲的男聲,他似是染了風寒,聲音含混沙啞,聽不出年齡。
江琉聞言,這才緩緩擡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全然陌生的男子面孔,對方約莫四十歲,身形瘦削,蓄美髯,一對鷂眼微微眯起,目光中帶着審視之意。
男子身側坐着幾名文官,正提筆沾墨待書。
江琉想了想,先是遞上了自己文書:“大人,此乃我報名參試的舉薦書,還請大人過目。”
坐在最外的文官聞言,連忙起身接過文書,展開掃了一眼後又急忙呈給男子:“薊司馬,請過目。”
原來眼前的男子竟是薊司馬薊新覺。
江琉垂眸,掩下驚詫之色:今日不過是報個名罷了,竟還勞得司馬大人親自坐鎮。
對於這賞金宴,揚州府當真是十分重視。
薊新覺聽出文官聲調有異,從他手中抽過舉薦書掃了一眼,身子略坐直了些:“你的舉薦人,是酈家小姐?”
江琉頷首:“回大人,正是。”
薊新覺多了幾分認真,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心中暗暗評道:倒是有幾分本事。
他面上不顯,只示意身側的文官走流程。
姓甚名何,家中幾人,戶籍落處……諸如此類,都是些常規的問話。
等將江琉的身份背景盡數記錄好,便算報名完成,文官給江琉發了一塊木牌,上面寫着“三十三”的序號。
之後,便是回去等候聽信,若是審查通過,便可正式獲取參試資格。
江琉將木牌收好,又朝着前方的官爺行了一禮:“多謝大人,民女告退。”
薊新覺一直低着頭,也不知是聽到了還是沒聽到,並沒什麼反應。
江琉有些不解,倒也不打算研究他是什麼意思,在原地等了片刻仍是不見他發話,她便兀自轉身離開。
正要掀開簾子出去,卻聽身後的人緩緩出了聲:“姑娘方纔說,自己是嶺南人?”
江琉背影一滯,轉身回道:“回大人,民女原是嶺南青石縣人。”
“嶺南人?爲何要千里迢迢來我揚州?”薊新覺似是覺得有些奇怪,又問道:“可有路引文書?”
這是要查自己的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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