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朝天子

作者:天衣有風
東方未曙,明星猶光,車塵起揚,燭影交張。

  準備了數日,這一日凌晨,天還沒亮,小橋便喚起聶然,洗漱穿戴,穿着一身玄色朝服,緩步登上馬車。

  馬車內空間很大,桌椅俱全,便靠軟榻,幾乎就是一間稍矮的小型房屋,地上鋪着雪白的皮毛,馬車內壁上懸掛着一柄寶劍,鑲滿寶石的劍鞘襯着琥珀金色的木質紋理,顯得華美非常。

  桌面上點着手臂粗細的潔白蠟燭,燭火伴着馬車行進時的震動搖曳,聶然坐在桌邊,神情有些緊張,時不時傾身撩開窗簾,去看車外情形。

  馬車在高牆之間行進,夜幕的陰影在青黑瓦片上起伏,天穹上的星子靜靜照耀,遠處皇城中,輝煌的燈火勾勒出屋宇的形狀。

  來到宮門之前,已經有許多馬車了轎子停聚於此,兩排太監整整齊齊地站立,每人手上都提着一盞燈籠,爲星夜趕赴的朝臣照亮道路。

  招英順着聶然的視線,對她低聲提點,這是張大人,那是李大人……

  早在接近宮門前的時候,各位朝臣便注意到了這邊的響動,聶清玉的馬車是特製加寬加大的,四匹拉車的照夜玉獅子馬通體雪白,夜裏遠遠看去,彷彿渾身放出銀光一般。

  小聶丞相已經有許多天未來上朝,朝野中甚至有傳聞說其已經身亡,弄得人心浮動,但如今馬車一現,想必謠言不攻自破。

  錦緞車簾掀開,先從車上跳下來的是一個身量挺拔的男子,接着,那男子站在馬車邊,等待片刻,卻沒有人再出來。

  羣臣心中疑竇叢生,不知道招英究竟玩的什麼花樣,招英心中也有些尷尬,按理說聶相應該立即走出馬車,但不知爲何,始終不見動靜。

  又等了一會,還不見聶然跟下來,招英按捺不住,返回車中,卻見聶然正對着車廂壁,面無表情唸唸有詞,他好奇地凝神一聽,便聽到:“我叫不緊張,我叫不緊張,我叫不緊張……”

  ……

  唸了一百遍不緊張心經,聶然終於姍姍地下了馬車,她環顧四周,卻見她目光到處,人人皆低下頭去,不敢與她對視。

  與此同時,聶然心中響起雲之的話:“你如今最大的錯處,便是你太把小聶丞相這個身份當回事了。”

  她在沈園之中,可以毫無芥蒂地與人交往,爲什麼來到朝堂上,便會感受到巨大的壓力?

  關心則亂,當局者迷。

  歸根結底,還是她想要負擔起責任,太在乎能不能當好一個丞相,事實上,從前的聶清玉,根本就不在乎能不能當好丞相。

  她缺乏上位者的心態。

  什麼是上位者的心態,上位者不會用仰視的目光來看自己的位置,而是要將之當做理所當然,身爲上位者,尤其是已經到了聶清玉這個境界的上位者,她不需要仰視,只需要俯視,她不需要小心翼翼,只需要生殺予奪,隨心而爲。

  聶清玉是從底層一步步成長起來的,她爲自己的地位付出了努力,享用得心安理得,但聶然卻是從天外空降到這個位置,在此之前,她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故而纔會戰戰兢兢,不敢邁出一步。

  沈開說,東家的話,只能信一半。

  但是,這句話應該是真的吧?

  她根本就不需要擔心自己會有什麼破綻被人發覺,發現她不是聶清玉這件事,上位者想什麼做什麼,下位者根本就沒有權利置喙,喜怒無常,情緒翻覆,也不過就是一念之間的決然罷了。

  慢慢地呼吸一口黎明前微冷的空氣,聶然轉過身,徑直朝宮門中走去,一名面貌清秀的小太監自動站出隊列,提着燈籠在前方爲聶然引路。

  因爲上朝的時候天還沒亮,道路看不清楚,才特別做出這一安排,像丞相這樣的實權高官,能有一人單獨爲她引路,而宮門外那些成羣結隊站着的,則是多人用一盞燈籠進宮。

  從燈籠的分配,也可以看出官職的高低和身份的尊卑。

  就在聶然的前方不遠處,便有一道頎長身影,不緊不慢地走着,也是一人獨佔一盞燈籠。

  聶然看那人背影從容,禁不住低聲問招英:“那是何人?”

  招英瞥了一眼,靠近聶然耳邊道:“那位是翰林院掌院學士,明春水明公子。”

  聶然心中一動,即刻想了起來。

  朝中官員太多,她沒法全部記住,雲之便教了她一個辦法,只記重要的幾位,其中一位,便是這位翰林院的明春水。

  昔日聶清玉嶄露頭角之際,曾經與另外三人,並稱金陵四公子,其中一位,便是這位明春水明公子。

  雖然已經是官身,但招英還是習慣稱呼其爲公子,是因爲這人身上的世家氣息太重,這也是聶然注意他的原因,翰林院雖是清貴的地方,但明春水身後有一個世家大族明家,把握了一部分實權,是除了聶然之外,南楚朝堂中的第二號人物。

  雖然論實權論名聲是聶清玉比較大,但比起受姑娘家歡迎,卻是這位明公子更勝一籌,是無數金陵少女的夢中情人,其受異性歡迎的程度,幾乎可直追當年南楚的雲柔公主,又或者北魏的清都王。

  據說明春水已經被內定爲明家的繼承人,是以今後是友是敵,就要看這位明公子的意思。

  或許是聽到了接近的腳步聲,前方的人停步回頭看來,藉着兩邊的燈光,聶然也看清楚了對方的模樣:當真是人如春水,俊美的臉容上,神情溫柔至極,容貌秀麗之外,還帶着幾分令人憐惜的柔弱,他目光清澄柔和,嘴角一抹微笑似帶着十分的情意。

  發現來人是聶然時,明春水微微一怔,隨後,他擡手行了一禮:“得見聶相安好,春水不勝欣喜。”

  聶然遲疑一下,本能地想回個招呼,但云之的告誡再度浮現心頭:“你現今地位,根本無需給任何人顏面,遇到有人行禮,還禮是恩賜,不還禮是應當,根本無需顧及他人眼光,你若是實在沒有把握,怕露破綻,便索性不理不睬。”

  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聶然想了想,強迫自己無視了明春水的存在,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

  我叫不緊張,我叫不緊張。

  ……

  或許是因爲一直在心裏催眠自己的緣故,又或者總想着事,精神上比較放鬆,聶然一直到走到朝拜的正陽殿時,都完美地維持了面無表情這個表情。

  殿上朝拜的格局是這樣的。

  皇帝的龍椅高高在上,羣臣排着隊整齊地站立在下方,在朝臣與皇帝的中間,有一片特別建造的平臺,只比龍椅矮一個階梯,地面上鋪着燦爛的織錦,是屬於聶然的位置。

  這是聶清玉的特權之一,讓她站在幾乎與皇帝差不多高的位置,以示其昭然身份,除此之外,她還可以面君不拜,宮中縱馬,佩劍上殿。

  遙想聶清玉站在這裏的情形,定然是氣度威嚴,睥睨羣臣,但聶然卻是另一種感覺。

  她彷彿又回到了前世的課堂,龍椅那個位置是講臺和老師,羣臣們是教室裏的學生,而她,則是因爲遲到被拉到一旁罰站……聶清玉給自己設這麼一個地方,難道就不覺得彆扭嗎?

  爲了分散心中的胡思亂想,聶然掉轉目光,望向下方的羣臣,她目光到處,官員們都低下頭去,少數幾個沒低頭的,其中便有明春水。

  饒是如此,聶然還是發現了一些怪異之處:這個南楚朝廷的權貴羣體,有點年輕得過分。

  聶清玉這麼一個異類也就罷了,但假如整個南楚官員年齡的平均值都趨向年輕化,這是不是有點詭異?

  羣臣之中,年紀在四十歲以上的只有三五個,其餘的一半二十多歲,一半三十多歲。

  而南楚選官的標準,又偏偏有些以貌取人,假如相貌太過醜陋,就算滿腹才學,也很難得到重用,故而朝堂之上,聶然一眼看去,只見各個五官端正,氣質清爽,更有甚者,劍眉星目,脣紅齒白。

  假如把這樣一票人拉去現代,參加選秀比賽,定能橫掃各大賽場。

  雖然與一羣潘安共事,絕對比身處牛頭馬面之間要賞心悅目,但這樣怪異的情形容不得聶然不驚異,只不過如今身在殿上,不能問個明白,只有等散朝之後再行解惑。

  沒一會兒,皇帝來了,在百官的恭迎聲中,聶然好奇地轉過頭去。

  當今南楚皇帝姓蕭名琰,年方十七,倘若不是事前知道他的身份,聶然幾乎要以爲,坐在龍椅上的,是一個穿上了男裝的美豔少女。

  大約是因爲聶然的緣故,蕭琰在龍椅上坐得很不安穩,吹彈可破的嬌豔臉蛋上滿是不安惶恐,聶然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有這麼一個男身女相的皇帝,她總算能理解,爲什麼聶清玉女扮男裝多年而無人覺察了。

  而在下方的朝臣,看見聶然的微笑,紛紛忍不住開始腦內想想,這位小聶大人在盤算什麼惡毒陰險的詭計,讓可憐的小皇帝飽受ling辱折磨。

  次日,招英身形筆直地站在車邊等待,而馬車內,聶然面壁念道:“敵人都是紙老虎,敵人都是紙老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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