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你纔是狗
張崇嶽心砰砰直跳,竟然緊張起來,他單刀直入道,“我想問,十五年前,郭少爺有沒有去過陵城的碼頭?”
郭昊天楞了一下,“十五年前?……那年我病重,很多事都記不清了。難道張將軍見過我不成?這個問題讓我很困惑啊。”
七歲……似乎太小了。張崇嶽落寞的想。可是玉佛又是怎麼回事?
“那,這玉佛真是你的貼身之物?有沒有別人戴過?”張崇嶽不由自主靠近了一些。
郭昊天往後退了一步,增強了防備,這笑面虎到底想問什麼?
“張將軍一直在糾結這塊玉佛,您不說清楚,我是不會告訴您的。”
張崇嶽眼見已經摸到了真相之門,急切道,“實不相瞞,我此番來陵城還要找一位故人。而他就和這玉佛有關。”
“什麼??”郭昊天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這,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張崇嶽無暇與他分享往事,只道,“你能不能告訴我,玉佛原先的主人是誰?”
郭昊天抿了抿嘴,“我……”欲言又止。
張崇嶽見郭昊天已經開始猶豫,便知只要他再進一步逼問就能問到名字了。
“少爺。”傅雲琛的聲音傳來,“大帥在找您。”
郭昊天遇見了救星,趕緊逃了。
張崇嶽大失所望,明明只差一點就能問到恩人的姓名。爲何郭昊天支支吾吾的,而且這傅雲琛來的也太是時候了!
“傅先生且慢。”張崇嶽攔住了傅雲琛。
“將軍有何吩咐?”傅雲琛目不斜視。
張崇嶽問道,“若我瞭解的不錯,傅先生是十五年前來到郭帥府的吧?”
傅雲琛冷冷道,“將軍好像對十五年前的事十分在意。”
張崇嶽逼近了他,“聽聞你是甲午年生人,十五年前是十歲。聽說,你出生在貧民區,因爲被郭長林收爲養子,才離開那。”
傅雲琛面不改色地冷冷道,“將軍對傅某的事真是瞭若指掌。”
張崇嶽開始鼓動傅雲琛內心的反骨,“你是一個人才,跟在郭昊天后面鞍前馬後,不覺得屈才了嗎?”
傅雲琛對張崇嶽的試探視若無睹,只道,“我是來請將軍去高臺看煙火的。”
張崇嶽好脾氣道,“好。”他走到傅雲琛身邊,又輕聲道,“狼收斂了爪牙難道可以裝狗嗎?”
“……”
張崇嶽露齒一笑,繼續他的蠱惑,“看來郭長林要的不是可以爲他打江山出生入死的狼,而是一條忠心的狗。”
傅雲琛真想把他那一口好看的牙一顆顆拔下來。
“狼永遠不會被馴服。如果他肯屈從,只是因爲他願意。”傅雲琛森冷道。
張崇嶽的話看似無心,卻像冰錐一樣砸進了傅雲琛原本平靜的心裏。因爲張崇嶽所說的事實,是那個他努力迴避不願意去想的事實。
那天晚上,傅雲琛做了一整晚的夢,夢裏盡是苦澀的往事。
他夢見十五年前的那個清晨,改變他命運的一天:
清光緒三十三年,陵城鬧饑荒。他兩天沒喫東西,餓得站不住腳,恍恍惚惚的從自家的棚屋裏走出來。說那是家已經算是勉強。屋子裏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張席子和一牀發灰的被單。門口支着一個簡易的爐子,落滿了灰。他身上一毛錢都沒有,飢腸轆轆,又餓又累。
傅雲琛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佛,沮喪地想,如果今天要不到喫的,就要把這塊遺物當掉了。
貧民區裏產生一陣騷亂,竟然是時任總兵的郭長林派來的人。
“在找甲午年出生的男孩兒。”
“找到了幹嘛?”
“接去總兵府。聽說是郭總兵的兒子得了天花,要甲午年出生的男孩續命。”
“那不是送死嗎?”
“大概只能活幾十天吧。”
人羣裏議論紛紛。
“我去!我是甲午年生的!”傅雲琛大叫道。官差並不相信,因爲這少年又瘦又小,根本不像十歲的孩子。傅雲琛一年前失去了母親,自此就過着乞討般的生活。他受夠了這種如同螻蟻般的生活,他想在死之前能活得像個人。
“我有出生的證明。我爹是北洋水師的,我出生那年戰死了。我娘去年得病過世了,家裏只有我一個人。軍爺您帶我走吧!”
傅雲琛朝官差磕了好幾個頭。
“小鬼,這不是什麼好差事,去了可就是去鬼門關,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傅雲琛毫不猶豫地跟着官差走了。
郭昊天的病沒有任何起色,眼見着快不行了。當時卜卦的意思是,如果這病能傳給甲午年生的男孩兒,郭昊天就能痊癒。確實是送死的事,但傅雲琛想豁出命去賭一把。就是死,他也不想做一個餓死鬼。
到了總兵府,傅雲琛被抓去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衣服,吃了一頓飽飯。接着就被送進郭昊天的屋子裏,讓他照顧少爺起居。
進了屋子傅雲琛才感覺到害怕,但他已經被逼到懸崖邊上,不跳不行了。若是郭昊天活了,他尚且有一條活路。若是郭昊天病故,他就算沒染病,郭長林也會把他摁進棺材裏陪葬。
傅雲琛又想再賭一賭。他摘下脖子裏的玉佛,掛在郭昊天脖子上,祈求爹孃在天有靈,保佑他們能渡過難關。
這玉佛是傅雲琛母親的遺物,就算再苦再難,傅雲琛都沒想過要把這玉佛當掉。是他最寶貝的東西。
也不知是傅雲琛誠意感天還是郭昊天命不該絕,原本小棺材都定做好了,郭昊天竟然慢慢痊癒了。
郭夫人念傅雲琛可憐,便求了郭長林,留下他。郭長林也覺着可以收下他,認作義子,護着郭昊天,壓一壓邪氣。
然而,總兵府的日子並不好過。他一介乞兒,豈是可以輕易攀龍附鳳的。郭長林嫌他體格瘦小,把他扔進軍營去操練。
軍營的日子苦不堪言,但傅雲琛卻從不懈怠,不管是練功還是練槍,從來都是最能喫苦的一個。
幾年後,清朝覆滅,各地舉兵起義。郭長林剪了辮子,帶兵投靠了山東王,佔據了陵城,成爲陵城霸主。
傅雲琛也出落得儀表堂堂,玉樹臨風,不再是昔日那個瘦小的少年了。
郭長林見他槍法好,武藝高,就將他帶在身邊,經常派一些重要的事與他做。起初是一些見不得光的暗殺工作,之後便把碼頭交給他打理,讓他去管教陵城的地痞流寇。
縱使如此,傅雲琛卻很清楚。在郭長林眼中,自己不過是一顆好用的棋子。
傅雲琛沒有親情緣,他在心裏一直都默默將郭長林當作是自己的父親,把郭昊天當弟弟。他從不敢叫郭長林義父,只是和其他人一樣,叫他大帥。
興許是對郭昊天感恩。小時候,每次郭長林動氣要責罰郭昊天時,永遠都是傅雲琛第一個站出來護着他。可是而郭昊天也沒叫過他一聲兄長,雖然兩人關係親厚宛如同袍,但傅雲琛還是挺想聽郭昊天叫他一聲哥哥的。
“狼收斂了爪牙難道可以裝狗嗎?”張崇嶽的話宛如一條蛇纏住了傅雲琛。
傅雲琛從睡夢中驚醒。他揉了揉太陽穴,看着冷冰冰又空蕩蕩的房間。十五年了,他想要的東西始終沒有得到。
這幾日,郭昊天見傅雲琛心事重重,臉色不佳,以爲是郭長林又爲難他。
郭昊天一把摟住傅雲琛的肩膀,親熱地對他耳語道,“雲琛,我看你還是跟我去廣州吧!”
“你又想找藉口跑了?”傅雲琛以爲郭昊天想回避去軍營的事。
“陵城沒意思,”郭昊天撇了撇嘴,“聽說廣州□□活動越演越烈,你難道不想見證歷史,攪弄風雲嗎?”
傅雲琛無奈道,“那是大人物要做的事。”
郭昊天憤憤道,“什麼是大人物?難道是那張崇嶽?我看他就是一頭虛情假意的東北虎!”
“你們倆成天黏在一塊,有完沒完!”郭曉婉本意來找傅雲琛,想讓他帶自己去騎馬,結果又碰見了‘遊手好閒’的郭昊天。
“你別成天纏着雲琛哥,他可是要娶媳婦了。”郭曉婉抗議道。
郭昊天聞言臉色陰沉,“你聽誰說的?”
“我媽說的。”郭曉婉指的是自己生母三姨太,“大媽已經物色好人選了,還說讓雲琛哥挑一挑呢。”
傅雲琛一臉淡然,好像要娶妻的‘傅雲琛’不是他本人一樣。
“是真的?”郭昊天臉整個垮下來了,質問道,“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傅雲琛輕聲道,“我想等定了再告訴你。”
郭昊天生氣了,“那不叫‘告訴’,叫通知。不行!你成親這事我不同意。你可是要跟我去廣州的。我跟爸爸說去。”
郭曉婉攔住他,“你可真怪。雲琛哥成親還要你同意嗎?”
郭昊天正要跟她理論,只聽一個小女僕怯生生地叫傅雲琛去大帥辦公室。
那小女僕正是壽宴上被扇耳光的小丫頭,叫胡阿繡,也是貧民出身。她的父親和傅雲琛還有一些淵源。
傅雲琛拍了拍郭昊天,笑道,“別生氣了,我一會回來跟你解釋。”
郭昊天望着傅雲琛漸行漸遠的背影,滿心失落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快留不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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