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鉛華盡鸞鳳

作者:慕容湮兒
傾世皇妃!

  第十二章鉛華盡鸞鳳

  十日後,兵部尚書展慕天受封爲當朝丞相,權傾朝野。

  經過多日的爭論與皇上的堅持,今日對我的冊封聖旨與金印紫綬已經送到了昭鳳宮,宮中的奴才們一見聖旨到來,皆眉開眼笑的衝進了寢宮請我出去接旨。我聞訊並沒有想像中的開心,也不理睬身後已經跪了滿滿一大片請我接旨的奴才們,只是獨倚銅鏡妝臺前慵自梳頭。

  鳳菱霞披,玲瓏翡翠,金鳳鈿簪。望着鏡中致雅雍容,邪柔膩美的那張臉,猛然將手中緊握的玉梳摔在地上。身後的奴才們皆戰戰兢兢的伏在地上,花夕開口道,“夫人,徐公公在外等候您出去接旨。”

  我用銳利的眼神掃了眼已碎成兩半的玉梳,再望望伏了一地的奴才們,不禁冷笑起來。自上回祈佑帶着憤怒離開了昭鳳宮之後到至今已經整整十日,他未再踏入過此處,而我也未再去見他。

  如今的封后聖旨與金印紫綬送到這算什麼?一個責任?一個承諾?一分愧疚?我該出去接下那道聖旨的,這半年來我一直都在盼望這一天的到來,而今已經到來,我卻怯躡了。甚至覺得自己很卑鄙,覺得自己的做法竟是如此不堪,現在的我似乎與祈佑曾經對我的利用一般無二。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是由空明堂回來之後便開始後退了。

  每日每夜我都在回憶着靜慧師傅對我說的每一句話,每夜都無法安然入睡,只要一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的都是因我而受害的人。

  浣薇、莫蘭、心婉、鄧夫人、妍貴人,沒日沒夜的糾纏在我的腦海之中,回想往事,我竟親手害了這麼多人。這還是馥雅嗎?心狠手辣,冷血無情,被仇恨矇蔽了自己的心,雙手沾滿了一條條人命,更揹負了一條條血債。曾經那個馥雅公主呢?天真無邪,嚮往自由,心繫天下,如今在我的身上似乎再也找不到了,有的只是那個追逐權利,立誓報仇的邪惡女子了。

  這就是我想要的?在仇恨中迷失人的本性,甚至放棄了做人該有的原則。

  ——就算你將這半壁江山玩沒了,之後呢?就爲孩子報仇了嗎?你就能開心嗎?

  ——苦將仇恨時刻埋在心裏,爲何不試着寬恕?這樣才能做回原來的自己,這樣才能解脫。

  ——夫人卻不顧亓國此時的危機,依舊爲皇上製造混亂,欲將其半壁江山毀了。您知道這樣會造成多大的威脅?亓國百姓何辜。夫人知道何謂大愛嗎?

  “夫人!”花夕又喚了一聲。

  我一凜,猛將垂掛在耳上的玲瓏耳墜卸下,由於拉扯的太快,我的耳朵一片疼痛之感蔓延着。我卻未感疼痛,又將紫金鳳冠取下,頓時青絲如雲散落在頸邊垂至腰間。最後一把將身上那累贅的千褶鳳披皇后衣脫下,掉落於腳邊,唯着薄涼的輕紗白衣於身。

  見此情景,花夕驚呼一聲,“夫人您做什麼。”

  我不答,越過衆奴才,走至盛滿清水的盆邊,舀起一掌沁涼入骨的清水潑至臉上。清水將臉上那濃厚的脂粉洗了去,剎那間我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下來。對着清水中的倒影,我露出一抹笑容,很久很久,都沒有這樣輕鬆的笑過了。

  ——貧尼期待夫人有空再來空明堂小坐,貧尼想爲您解開心魔。

  我想,我該去見見靜慧師傅了,我需要她爲我解開心魔。我已經無力再承受每夜被夢魘糾纏而一日日的消瘦,我的精神已經大不如前,很怕,若繼續這樣下去,我真的會精神崩潰的。

  鸞鳳盡鉛華

  我一身鵝黃素衣,未經傅粉施朱描繪秀容,任青絲披肩飛泄。沒有讓奴才跟着我,獨自來到空明堂,堂內沒多大的變化,依舊是那燭香瀰漫滿堂。白霧縈繞四周將我團團包裹,彷彿走進了仙境一般。放眼望了望空蕩的內堂,靜慧師傅不在裏邊,於是我便於堂中等待着。

  目光遊移在這空明的殿堂,最後停留在那樽彌勒佛身上,它似乎比曾經更加和藹可親了。上前幾步,我提起裙襬跪在了軟墊之上,雙掌輕合,閉上眼簾恭謹的拜着眼的彌勒佛。三叩之後,我聽見一個腳步聲平穩的傳來,我緩緩睜開眼睛望着靜慧師傅。她揭開裏堂的錦皇簾幕而踏出,右手依舊執着那串念珠,眸中帶着讓我安逸的笑。

  “夫人來了。”她禮貌性的朝我行了個微禮,那表情似乎料定我會來。

  “靜慧師傅,我想,我需要你爲我解開心魔。”我依舊跪在軟墊之上,眸子深深的凝聚在她的身上,誠懇的請求。

  她與我同跪軟墊之上,仰頭望彌勒佛,現恭謹的磕了三個頭,才穩住身子,娓娓而述,“既然要解開心魔,必須現解開心結,能告訴貧尼,此刻您正在想些什麼?”

  “今日,冊封皇后的聖旨來了,那是我期待已久的聖旨,但是我卻不開心。那一瞬間,我想到的是靜慧師傅您的話,更有那莫名的哀傷。”

  “哀傷什麼。”

  “我不知。似乎在心痛,曾經我願爲之付出一切的愛情到如今似乎僅剩下了淡漠。他對我再也沒有愛,僅有的是最後一份虧欠內疚。我一直暗暗告誡自己必須堅定的自己的步伐,應該朝前走永遠不要回頭。可是今日我卻發現自己退卻了,竟遲遲不敢朝前走。在矛盾之中,我想到了靜慧師傅,我希望您能爲我解開心結。”聲音中無不帶着迷惘,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爲何會這樣。或許當初我就不該踏入這空明堂,不該與她暢聊了那麼多不足爲外人道的心事。

  “貧尼可以爲夫人解開心結,但是,結果如何,夫人必須勇敢的去承受。”她的語氣由最初的淡然轉變爲認真而嚴肅。

  聽她話裏有話,我略微有些遲疑,最終還是頷首而應,“我會承受的。”

  良久,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娓娓道來。

  “記得您初來時自稱雅夫人,貧尼有些訝異,您問貧尼爲何會知道你。其實,每月皇上都會來空明堂一次,除了他的江山朝政,他談的最多的還是一名女子,叫馥雅。所以貧尼對您早已經是如雷貫耳了。

  三年前,他第一次見到貧尼就說起了夫人,他說,爲了江山社稷,爲了天下百姓的安定,他必須犧牲自己心愛的女人來完成大愛。而這個大愛就是天下蒼生百姓。要統一天下,首先要做的便是穩定朝綱,但是朝綱上杜丞相隻手遮天。那時的皇上初登大寶很被動,手中的兵權並沒有完全鞏固,他根本沒有實力將杜丞相一家剷除,所以他必須安心謀劃,他需要的是時間。沒有辦法,他只能找逐個擊破,他首先要對付的便是杜皇后,於是他狠下了心利用了夫人你。

  說完了這些,他爲此流下了幾行熱淚,並在佛祖面前跪了七日七夜,一直在懺悔他對你所做的一切。第一次見到高高在上的偉大帝王如此脆弱,貧尼感動了,所以會選擇進宮住入空明堂,皆因爲想將他的心魔除去。他置身於權利之中,故而迷失了本性,做出了許多殘忍更令人髮指的事。但是,這便是帝王呀,那份無奈與掙扎是常人所不能體會的。

  我的心有震撼,爲那在佛祖面前跪七日七夜而震撼,沒有人對我說起過這件事,我更加不知道。原本無力的全身漸漸緊繃起來,怔然的想着那場面,常規七日七夜懺悔嗎?

  靜慧師傅平靜的瞥了我一眼,給了我許久緩神的時間,才繼續接道。

  “這三年間,每月貧尼都會爲他講佛經,讓他擯去那殘忍的本性,學會寬恕。因爲一個皇帝若是連那僅有的包容之心都沒有的話,就不配登上帝王之位。他悟性很高,很快就學懂了,所以他去找回了自己的親哥哥,這是他懂得的包容之心。

  約一年前,他在貧尼面前方寸大亂,皆因他親手將夫人的孩子害死了。那夜,他的眼底滿布血絲,不斷的對貧尼說,他不是故意的。他是真心實意想要將你腹中之子當作自己的親生孩子,他沒想到你拽着他胳膊的手會那樣用力,更沒想到他一時未控制自己的力道將你推倒在地。

  我想,能讓這位帝王如此失去方寸的人,只有夫人你一個。”

  我的手不斷的握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握緊,腦海中不斷重複着她的話。我知道他對我的愧疚,也正因爲知道他對我的愧疚,所以我才利用了這份愧疚在後宮中我行我素,纔得到了祈佑對我如此的包容不是嗎?如今的我與當年的祈佑有什麼區別呢?

  我悠然的笑了一聲,“一句不是故意的就能夠將所有的責任推卸嗎?原本我可以做母親的,我會有個孩子承歡膝下。正因爲他,所以我終身不孕,永遠失去了做母親的機會。”

  她一怔,泰然的目光漸漸轉爲悲憫,“夫人是不孕之身?”

  我自嘲的笑了笑,“很可悲吧。”

  她悠悠長嘆一聲,目光若有所思的盯着簾幕,似在沉思着什麼,片刻才點頭,“一個女人,若是沒有孩子,沒有愛人,沒有親人,更沒有信任的人,真的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貧尼終於能理解,爲何夫人會有如此深的仇恨。”

  我黯然垂首,十指緊扣,用了很大的力氣。只聽的靜慧師傅唸叨一聲,“阿彌陀佛!”隨後由軟墊之上起身,於我身邊繞了一圈,“即便是如此,貧尼也希望夫人能兼顧天下蒼生,莫爲一己之私而毀了天下,到時只會陷入無底自責的深淵。夫人在仇恨中,迷失了自己,貧尼相信夫人本性淳樸善良,否則,也不會得皇上如此憐惜。”

  我閉目,閃入腦海中的又是那一幕幕驚擾我深夜無法入睡的畫面。

  父皇,母后,皇兄,雲珠,祈星,弈冰,溫靜若,連城,心婉,浣薇,莫蘭,韓冥,陸昭儀,鄧夫人,韓太后,連思......每個人的臉孔一遍遍的閃現,飛速轉動。

  我倏然睜開雙目,只覺額頭上的冷汗已經沿着臉頰滑落,“靜慧師傅,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她沉默了許久,似乎在猶豫着雙目,卻還是開口說道,“了卻塵寰,淡看世俗。”

  “靜慧師傅在說什麼?”我一怔,十指驀地一顫,又問了一遍。

  “唯有如此,夫人才能解脫。”她恭謹的朝我深深行了一個大禮,“有些事,夫人必須承受,不爲自己,爲天下。”

  我直了直僵硬的身子,緩緩起身,含着悲然可笑的目光望着她,“爲何,定天下,要犧牲女人。”說罷,我轉身而去,沒有再回頭。

  疾步而行,漸漸遠離空明堂。徘徊過羊腸小徑,望柳綠青煙,水波盪漾,殘絮散落在我的發間,我伸手去接那點點柳絮。突然間我止住了步伐,靜慧師傅怎會有如此大的膽子同我說下‘了卻塵寰世俗’這句話。是祈佑,一定是他授意靜慧師太這樣對我說,美其名是‘爲天下’,實際上還是爲了他自己的私心,借他人之口讓我放棄一切,如今他竟也要這樣對付我了嗎。如果這真的是祈佑的目的,那我就更不能放手了。

  狠狠丟下手中的柳絮,我轉身朝空明堂而去,若我沒有猜錯,此時的祈佑定然在空明堂,他就曾躲在那簾幕之後聽到了一切。既然他已經聽到了一切,我已經再沒什麼還顧慮的了。有些事情,是要自己親自去解決的。

  我躡手躡腳的再次進入空明堂的小院,不出我所料,裏邊傳來隱約的談話聲,我悄悄躲在空明堂外的石柱後,側耳傾聽裏面的聲音。我的心漸漸沉入了谷底,果然是祈佑於靜慧師傅的聲音。我沒有想到,這又是一次預謀,納蘭祈佑,你又一次欺騙了我。

  我無力的癱靠在冰涼的石柱上,脣邊再次勾勒出自嘲的笑容,其實,世上最傻的女人就是我馥雅。我還如此自負,自認爲能與祈佑鬥。我果然是比不上他呵。

  “了卻塵寰世俗,爲何要對她說這些?”祈佑的聲音夾雜着濃烈的憤怒之聲。

  “貧尼也是再三考慮才說出這番話。皇上,貧尼看見了雅夫人的心,早已經被人傷的傷痕累累,這是她唯一的退路。若非如此,她永遠無法放棄心中的仇恨,將來......她必爲心魔所折磨,痛不欲生。”靜慧師傅的聲音格外誠懇,“況且,皇上聽見了她對你的恨,您還放心將她留在枕邊?”

  “靜慧師傅,你錯了,其實我一直心如明鏡。”他長長的嘆了一聲,“早就知道如今馥雅對我的恨,自那日她狠心的用死蟮毒殺了莫蘭,我就知道,她的恨一直存在着。”

  聽到此處,我不僅打了個寒戰,他知道莫蘭是我害的?他知道?我的思緒突然閃現出那日祈佑緊緊擁抱着我,焦急的說“幸好你沒事,幸好你沒喫鱔魚”。

  “心婉,陸昭儀,鄧夫人,她做的一切,我都沒有去追究,只因那是我欠她的。終身不孕,是我給她最大的傷害,一輩子都還不完。但是,我依舊要冊封她爲皇后,這不僅僅是對她的虧欠,更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承諾。想用愛於包容來淡化她的仇恨之心,更想將所有最好的都給她,但是,我才放心,再也不能進入她的心底。”祈佑的聲音有些哽咽。

  “皇上,如今正是烽煙四起之時,您不能將心思再放在兒女私情之上了。爲了天下,貧尼請您放手。”靜慧師傅語氣中夾雜着焦慮,還有那勸慰,“您是明君,您應該兼濟天下,您的責任是統一天下。百姓再也不能承受連年來的戰爭,天下再也不能四分五裂了。”

  “我很後悔。”

  “後悔什麼?”

  “篡位奪嫡。曾經以爲那個皇位是我永遠無法放下的一個夢,可事到如今,我累了。爲了做這個皇位,我弒父,弒母,殺兄,利用我最想保護的女人。只爲了鞏固這個皇位,爲了這個皇位真的犧牲了太多太多......就連我心愛之人也對我懷着仇恨之心。”祈佑的聲音入狂風驟雨來的那般猛烈,激動的嘶吼着,“這一切只爲了這個皇位!只爲了這個皇位!多少次我想丟棄這個皇位,帶着馥雅遠走天涯,過着神仙眷侶的日子......但是我不能,因爲我是皇帝,我對亓國有責任。”

  “貧尼一直都知道,您是個好皇帝。”

  我更是不可置信的捂着脣,他原來,一直都知道。

  ——不要將朕對你的容忍,變成你欺凌後宮妃嬪的資本。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所以他纔會對我說這樣的話,原來他一直都知道我在後宮的所作所爲,而且一直都在包容。

  淚水終於無法剋制的由眼眶中滴落,灼燙了我的臉頰,最後滴在手背。既然他都知道,還要留我在身邊,他既然知道我想危害他的江山,還是要留下我,甚至要封后。封后......只因,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承諾。

  ——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名分,我要你做我納蘭祈佑名正言順的妻子。

  ——九五之尊也是凡人,他也向往天倫之樂。

  捂着脣的手悄然垂下,我邁步由石柱後走了出來,帶着淚水於哽咽,我問,“這些話,爲什麼不早些告訴我?”

  二人驀然側首朝我望來,眼中皆有着驚訝。我一步一步的朝祈佑走了去,淚水滴滴滾落,朦朧的目光怔怔的盯着眼眶帶着淚水的祈佑,“如果,這些話你能親口對我說,或許現在的我就能少恨一些。可是,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從來沒有。”

  “馥雅......”他動情的輕喃一句,溢滿眼眶的淚水悄然滑落。

  “阿彌陀佛。”靜慧師傅緊緊握着手中的念珠,“皇上與夫人之間似乎存在着很多難以解釋的誤會,貧尼只想說,若一對相愛之人不能敞開心房,午夜促膝長談,那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她嘆息連連,“希望此刻,你們能放下一切,將心中所想道出。”

  深深鞠了個躬,轉身離堂,揭開簾幕走了進去。

  空蕩蕩的大堂之中唯剩下我與祈佑,我們就這樣靜靜的對視着,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水波透明碧如鏡,殘陽鋪水玉塵塘。

  我與他再次泛舟湖上,黃昏日暮斜暉如火,鋪在我們身上,將半個身子染紅。他說,一直都想再次帶我來到這,想與我並肩去看那兩株由我們親手種植的梅樹。我的心情有些悵惘,悲涼。腦海中閃過的是那七日的平淡生活,若要說真正的快樂,唯有那短短的七日而已。

  在湖面之上,祈佑並沒有動手划槳,而是靜坐不動,任風將水面捲起陣陣漣漪,蔓延至遠方。我們兩都垂首睇望着水中的倒影,沉默了有大半個時辰,依舊相對無言。夏末的暖風徐徐而吹,我們的小舟始終徘徊在湖中四擺,始終到不了岸邊。

  “靜慧師傅說的對,若一對相愛之人不能敞開心房,午夜促膝長談,那是一件很悲哀的事。仔細想來,我們真的從來沒有真正交過心,曾經覺得自己很失敗,從來都沒有真正走進你的心底。但是後來,我瞭解了,你的身上永遠都留着那道防線,那道防線沒有任何人能夠逾越介入,包括我。”最先開口說話的是我,永遠都是我。他從來都不會主動對我交心,除非我對他質問,否則,他永遠都是那個被動的那個人。

  “我以爲,你都知道的。”他由水中的倒影瞧過我,直視我的眸,聲音中有淡淡的苦澀。

  “是的,我都知道。”好笑的點點頭,他這話說的對,我一直都知道的,“但我等待的是你親口對我說。”

  我用力揮手,打破了平靜的湖面,更將我們二人的倒影打碎。水花濺起,溼了我的袖,也溼了我的發,“那次我因爲你的利用而逃去昱國,可沒想到又被你抓了回來,你用七日的平凡生活想將我留下,可是我沒有留下。不止是因我有連城的孩子,不止是因我對連城有深深的愧疚,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頓了頓,才道,“那七日,你確實對我很好很好,但是你對我的好只會將我推的更遠。七日,我一直在等,等你親口對我解釋皇陵下毒之事,但你始終沒有開口對我說起隻字片語,說明你還是不相信我。”

  他的身上也濺到許多水漬,點點落在他的臉上,他未伸手去抹擦,而是很認真的在聽我說這些,然後深沉的給了我一句,“我以爲,不用我解釋,你能理解的。”

  “是,我都知道。”我的心一窒,一股惱火之氣涌上心頭,狠狠的拍打了一下湖面之上的水波。剛恢復寧靜的湖面再次被打破,我的全身已經濺滿了殘珠,激動的朝他吼着,“每次你利用完我之後,就說‘對不起,我會補償你的’你不知道,在我眼裏,這句話是對我莫大的侮辱。你以爲我要的是補償嗎?不是,我想要你的解釋,我想聽你對我說出你的苦衷......雖然那苦衷我知道,但是我想聽你親口說!”

  “爲什麼不問?”他的臉色漸漸浮現出迷茫,殤然,不解。

  “問?你要我拿什麼顏面去質問那個我最愛的男人?”原本蜷曲而坐的我倏地由舟上起身,低頭俯視着依舊靜坐的他,“問你,爲什麼當初要你們狠心的對我下毒?問你,爲什麼口口聲聲說愛的男人要利用我去鞏固皇權?你告訴我,情何以堪?我是個公主,請你讓我給自己留下那最後一絲驕傲好嗎?”酸澀的淚水襲上眼眶,一層層霧氣迷濛,我再看不清他的表情,真的好模糊。

  他似乎動了動口,我黯然的打斷而接下,“就像那日在長生殿發生的一場變故,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故意推開我的。而你,也明白,我早已經知道。但是你沒有解釋,你只是再次對我說‘對不起,我會補償你’,對,你的補償就是讓我做皇后。那時,又一次讓我感受到自己被你侮辱。我的孩子,換來的竟只是皇后之位,你知道的,皇后之位我從來不稀罕。”

  淚水無聲無息的滑下,淚痕蔓延,我的聲音愈發的顫抖着,“而剛纔,我在空明堂所聽到的話正是我一直想要你親口告訴我的話。如果,那一番話在半年前你能親口對我說,或許......我對的你恨就不會來的如此洶涌猛烈,更不會折磨的我痛不欲生,讓我踏上了那條不歸之路。”

  祈佑緩緩站了起身,與我面對面相望,他的表情是痛苦,自責的,眼眶也是紅紅的,在那一瞬間似乎老了,更滄桑了。

  他問,“如果現在,我再對你說,還來的及嗎?”

  他懇切的表情讓我一怔,這個表情是信任,不悔,與當年的漢成王一般無二。他由窗口攀爬而入,他對我說“所有計劃,停止”,是的,那是久違了的表情。自他登上皇位之後,再沒對我露出過此等表情,如今再見,我的內心洶涌澎湃無法止住。

  我用力咬着下脣,沾了水漬未乾的手緊緊握拳,盯着眼前這個他許久都不說話。直到舌尖感受到那濃濃的血腥味,我才鬆開了緊咬着的脣,仰望蒼穹,大雁劃過。我悠悠開口吟道:

  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悽迷。

  紅淚偷垂,滿眼春風百事非。

  情知此後來無計,強說歡期。

  一別如斯,落盡梨花月又西。

  娓娓念罷,四周只剩下微波盪漾,潺潺水聲。天色漸晚,風勢更大,這纔將我們的小舟吹至岸邊。他率先上岸,後朝我伸出手厚實纖長的手欲拉我上岸。我盯着他的手半晌,終於選擇將手交到他手心之中。我們的手都很涼,交握在一起卻更顯冰寒透骨。

  踩着濃濃的野草,清晰的泥草味闖入我的鼻間,我的心情由最初的緊繃而逐漸放開,僵硬的步伐漸漸放開,隨他一步一步的朝那曾經有着屬於我們七日回憶的小竹屋。夜風拍打在我們身上,將衣袂捲起,衣角飛揚,他伴着我的步伐,緩緩而行。他遙遙望着初露頭角的明月被烏雲遮蓋着,烏黑散落在頸項的髮絲隨風微微擺動,他握着我的手緊了緊,“而今才道當時錯,會晚嗎?”

  他見我沒說話,便苦澀一笑。看在我眼裏竟有那絲絲的疼痛,以及莫名的傷感,動了動嘴角沙啞的說道,“不晚。”

  聞我此言,他淡淡的勾起了一笑,終於將沉着的臉鬆弛而下,不疾不徐的對我娓娓道來,“就從那日雲珠死後說起吧......”

  “將雲珠推出去頂罪我也於心不忍,但是沒有辦法,祈星知道的太多。直到那日我查到,祈星一直在民間四處尋訪那位幫你易容的神醫,想用這件事與包藏沈家之女的罪名來對付我。你知道,祈星已經不得不除,所以我利用你到天牢,將他逼死。

  其後杜家在朝廷爲禍,後宮由杜莞把持,朝廷由杜文林掌控,這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我知道,要打壓杜家必須從杜莞身上下手,逐個擊破。原本我打算利用靜夫人來對付杜莞,可是當我發現她與弈冰竟私下有染,還懷了一個孽子,我所有的計劃都被打亂。事到如今,我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再去找尋一個對皇后如此仇視,又有足夠的智慧與杜莞斗的女子,不得以,我選擇了你。因爲雲珠的死,你早對杜莞有恨,所以我順水推舟,用皇陵下毒之事將你的仇恨更加點燃。更爲了名正言順的給你寵愛,我選擇由你來揭發靜夫人與弈冰的姦情,可是我沒有想到,你對他們手下留情了,那一刻我就知道馥雅始終是馥雅,你的心不夠狠。正好,那日你爲我推薦了一個女子叫尹晶,她的氣質高傲脫俗,頭腦聰慧,更重要的是,她有一顆陰狠無比的心,所以我選擇了她。而我更不想再利用你,所以我將你冷落,再也不見你。

  在長生殿,我看見大皇子的慘死,又見蘇貴人一口咬定是你害死了孩子,我就知道,這又是一個圈套。當你要對我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之時,我必須阻止你說,否則我在連思身上下的功夫就全毀了。所以我佯裝憤怒將你推開,但是沒有想到,你會因此而流產。那一刻我就知道,與你之間好像再也無法挽回了。

  從莫蘭之死開始,我就知道你對我的恨,你對這後宮的恨,我每日每夜的自責愧疚,回想多年來我對你所做的一切,竟是如此卑鄙,一次又一次利用了我最想保護的女人,將她傷的體無完膚。你恨我是理所應當,爲了補償你,我對你所作所爲置若罔聞,因爲這些都是我欠你的。你就算真的想要毀掉我的江山,我也不會怪你。

  這半年來,每每午夜夢迴由噩夢中驚醒,我都會不禁回首多少年來我做的一切,似乎都是爲了保住這個皇位,穩定朝綱。這個皇位就是一個惡源,它讓我做了太多太多無法挽回的錯事,想就此丟棄,但是理智告訴我,不能。我既然用這麼多人的血穩固了這個皇位,若就此丟棄,那便是一個昏君,天下百姓將如何看待我?我對亓國有責任,所以我不能自私。”

  聽他將那幾件事清楚明瞭的敘述,我的心結也已經慢慢打開,這些話我等了太久太久,今日能聽見他親口對我的解釋,所有的怨恨似乎消散了不少,“這些解釋正是我想聽的,但是你從來都不與我提及。所以我恨你,帶着那份恨,我也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你還恨我嗎?”

  “我不知道。但是靜慧師傅說的對,如今亓國與昱國的交戰迫在眉睫,我不能執意欲毀你江山。百姓何辜。”

  感覺到他握着我的手有些顫抖,我不禁用了幾分力氣回握着他。遍踏過漫漫草叢,將螢火蟲驚飛,漫天縈繞。那一瞬間的砰然心動,彷彿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一幕,我鬆開了他的手,伸出手心,幾隻螢火蟲停留在我的手心。我含笑而望着對面的祈佑,有幾隻螢火蟲停留在他的髮梢之上,他的眼中印着滿滿的熒光,眼底深處藏着我。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喃喃吟出,我雙手用力一揮,停留在我手心的螢火蟲翩然而去。我在原地輕旋個一個圈,髮絲舞動,“祈佑,我爲你再舞一曲鳳舞九天,謝謝你對我這半年來所作所爲的包容。”

  他的目光中含那縷縷柔情,頷首而應。我後退數步,驚起了更多的螢火蟲,綠光包圍着我們兩人,猶如身在仙境。

  翩翩若飛鴻地張開雙臂悠然而轉動手臂,右腳足尖爲軸,身輕舞旋轉,鵝黃輕紗裙如花蕊迸放吐燦,飛揚如絲。我沒有着華麗的舞衣,未佩戴繁複的首飾,一切都是如此簡單清平。

  此舞,我一生只舞過三次,第一次在馥香宮,第二次爲了仇恨而在養心殿起舞,這是唯第三次,也會是最後一次。

  翩舞而起,帶着輕巧的步伐,一連三個飛躍,宛然天成,連貫如一。幾次對上他那柔情深鎖的目光,我盈盈而回視,驀然回想起多年前的一切,恍若初見那般,他對我說,“馥雅公主是嗎?我們談筆交易如何。”

  人生若只如初見。

  這句話不該用在我們身上,我與他的初見就是一場交易,一次利用。

  帶着微微的喘息聲,一舞終罷。未站穩,我已經被一雙手臂牢牢的鎖在懷中,他用了很大的力氣將我箍在胸前,暗啞之聲由頭頂傳來,“馥雅,以後我什麼都和你說,不要再恨我了,好嗎?”

  聽他穩健有力的心跳聲,我點頭,“好,以後我們都不要再相互折磨了。”

  “你說真的?”他壓抑不住的激動脫口而出,倏地鬆開了我,用銳利的眼光直視我的眼底,打算從我的眼中看出真假。我用脣邊的笑容,和毫無起伏的眸告訴他,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放棄仇恨不止是因爲祈佑對我的坦誠以及那包容,更是爲了天下的百姓。亓國與昱國遲早是要開戰的,不論誰是最後的霸主,對天下百姓都是件好事。我不該再爲一人之私而惑亂朝綱,有些事我是該放下了。

  那夜,他帶我去看了我們種植的梅樹,經過一年來陽光的拂照,露水的洗滌,它們開的很健壯。祈佑對我說,以後每年都要與我一同來此,親眼看着梅樹的成長。

  深夜蟬聲鳴鳴嘶啼,我們相擁而睡在竹屋之中。枕在他的臂彎中,我一夜未眠,腦海中千絲百緒的回想了好多好多。

  初見,他溫柔的抱我上馬,我已經被他那深深柔情的眼神吸引。

  他大婚那日,不顧一切衝進屋內,他告訴我,如果這個皇位要用我來交換,他寧可不要。

  毀容後的再次相識,他說,生死闊契,情定三生亦不悔。

  大婚那夜,他說,我愛你。

  後來,我們的愛情便在大婚後慘變,他對我無情的下毒,甚至於利用我們之間僅剩的愛情。這是對愛情的背叛!我雖然可以原諒,但是這份曾經純真的愛情早已經被歲月斑駁的痕跡所毀,變的傷痕累累,我早已無力再承受這份愛了。

  多少次倚靠在祈佑的懷中,我捫心自問,我與他真的能回到從前嗎?

  答案卻是‘不能’。

  是的,愛情一旦失去了原本的純真,就算我與他再怎麼相愛,始終都會有一道屏障擋在我們之間。那道屏障正是‘欺騙’這半年來,每當與他在一起,我想到更多的不是愛,而是欺騙。總會問,他這次又會有何目的?難道又是一個陰謀的開始?每日這樣的猜忌,我早已經累了。

  還有一道致命的屏障,正是我那逝去的孩子與連城,我無法說服自己安心的與一個殘害我孩子的男人在一起。孩子不會允許,連城更加不會允許。

  靜慧師傅說的對,唯有擯棄心中的雜念,放下仇恨,不要再迷惑驚慌,這樣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既然這份愛情早已經漸漸離我遠去,我與祈佑又何苦將愛強留在身邊,這樣的情只會拖累了兩人的身心,從此更加陷入矛盾掙扎。

  一陣晨露涼風由窗口劃入,我打了個寒戰,迷茫的望着矇矇亮灰沉的天色,我再次側首望着祈佑臉上那分明的線條。他睡的很安靜,臉上還掛着淡淡沐人的微笑,與他同牀共枕這麼久,從來沒有見過他睡覺時掛着如此安靜的微笑。

  不禁伸出自己的指尖,輕輕撫摸過他的臉,他動了動。我立刻抽回,生怕驚醒了他。很快他又安逸的沉入夢鄉,看着他的樣子,我的臉上劃出甜蜜的笑。我真期望每日都能見到他這樣安詳不帶面具的笑容,但是我知道不可能,我們之間的阻礙太多太多。

  即使心中會有遺憾,但那卻會是永遠的牽掛,於我於他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想到這,我悄悄的下牀穿好鞋子,輕手輕腳的走至竹門邊將其拉開。儘管我用了很小的力氣,依舊發出了一聲細響。我回首而望,祈佑依舊安靜的躺在牀上,睡的很酣甜,我深深的凝望着他,低聲道,“祈佑,一定要做個好皇帝。”

  說罷,我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了屋子,外頭下着茫茫細雨,天空格外灰暗。我的臉上發上皆瀰漫着飄飄雨珠,始終沒有停住步伐,踏過滿是晨露的草叢,有漫身的葉草劃過臉頰,帶有絲絲的疼痛。

  抵達岸邊,我執起漿便承舟而去,泛着透寒的湖面,霧氣皚皚升起,迷花了我的眼眸。乘着小舟漸漸泛入湖心,伴隨着微風我回首望岸邊那屬於我與祈佑兩人的竹屋。

  以後,那兩株梅,只有煩你每年去看看了,馥雅再也不能陪你了。你是個好皇帝,不論最後你能不能統一天下,你依舊是我眼裏的好皇帝,一定要兼濟天下,不要再被心魔控制。即使我與你一別兩方,請你一定要珍重,珍重。

  了卻塵寰,淡看世俗。

  是的,要除去我心中的仇恨與迷惑,我必須了卻塵寰,淡看世俗。

  “馥雅!你不要走。”

  一聲隨風飄蕩而來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拉回,我驚詫的看着在湖岸邊焦慮的呼喊着我的祈佑,心中隱隱作痛。他何必追出來,他有他自己的責任,不能在枉顧兒女私情了。我更不想牽絆他的腳步,他應該去走他自己的路。曾經你能對我如此狠心,那麼這次,請你再狠心一次吧。

  我朝他揮了揮手,向他告別。始終保持臉上的笑容,並不想表露悲傷。隨着小舟越飄越遠,在岸邊的他漸漸模糊在我的視線之中,我緩緩回身,更加用力的划着小舟朝對岸而去。

  而聲後那一聲聲的“馥雅”伴隨着涼風冷雨打溼在我的臉上,我已分不清臉上的是淚水還是雨水。滴滴滑落,透心涼。(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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