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刺目玫瑰
摩迦已在嚶嚶酒館呆了整整一天,這讓他自己都有些驚訝。他以往也會來這裏找姐姐,但都不會久留,一旦處理完必要的事情後就會匆匆離開。
因爲摩迦覺得自己作爲未來霜雷城的城主,是不應該與樓下那些野狗和忠犬們離得這麼近的,更不要說與那些人同流合污了。
或許是因爲殺掉了姐姐的未婚夫,或許是征服了圭吾精心培養的弟子,或許是遠離了那個生他養他的父親,總之他的心情就是很好。
此時,他正坐在姐姐平時坐的那張椅子上,斜靠椅背,手裏端着華美的金盃,金盃內則盛滿了猩紅酒漿。
在他身側,孫橫平託銀色酒壺,裏面有更多的酒漿,從昨天回來後,他就在這裏站了整整一夜。
孫橫的站姿無比標準,不時便往主人手裏那個金盃裏斟酒,如一架最精密的人形機械,或者說他是一架最合用的工具。
姬虞則坐在桌子上,看起來比摩迦的位置還要高,但她的臉色卻毫無血色,一雙眸子更不像是一個厲害的戰兵,反倒是像一位舊病未愈的農家婦女。
摩迦作爲接近天啓者的高手,酒量自然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比的,他不時便咂一口酒,然後又把目光投到貼在門上的那份婚約上。
他之所以要在這裏等上一整天,就是爲了欣賞姐姐看到這份失效婚約後的表情,雖然那個小子的死亡肯定瞞不過姐姐,但他就是要親眼看到姐姐那種失望的表情。
如此,摩迦纔會覺得自己所做的這一切有意義。他要讓姐姐懺悔,他要讓姐姐明白自己的愛意,他要把姐姐徹底留在自己身邊。
摩迦就這樣等着,眼看手裏的酒漿越來越少,可他的眉頭卻微不可察地皺了起來,並且越皺越深,最後連他那雙紫色的眸子都眯了起來。
“好像總感覺哪裏不對!”這個念頭一起,便如野草般在這個霜雷城殿下的心頭瘋長,簡直不可抑止。
可是到底是哪裏不對,他又難以言說,這種感覺初始仿若漣漪,但他越想就越亂,最後甚至變成了拍天擊岸的浪濤在他心頭衝撞着。
“難道是圭吾要爲弟子報仇?”
“不……就算圭吾來了又如何,有雷霆送葬在手,我準能一槍射穿他那顆像砂鍋一般大的腦袋!”
“還是說,姐姐這次受傷太重,難以痊癒了嗎?”
“不會的,姐姐天資縱橫,不要說是換血,哪怕是比這還艱難的處境,她都能從容應對的……”
“難道這件事情,還有我不所知道的內幕?”
“還是說,姐姐已經把初夜給了那個死人.…..”
摩迦開始做出各種最壞的猜測,目光也開始遊離起來,當他再次把目光投向婚約上那朵屬於死人的玫瑰時,面色不禁一白。
“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
“那朵玫瑰爲何以不曾暗淡,何以依舊紅豔,鮮紅得刺眼?看起來根本不屬於一個死人的精血所化!”
“不……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驟然間,摩迦開始嘶吼起來,他根本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
他嗖的一下站起,然後來到那張婚約前,把雙眼湊到那朵屬於死人的玫瑰花前,仔細地瞧着。
摩迦瞧了一陣,猶自不信自己看到的結果,最後只得伸出顫顫巍巍的手去揩拭那些騙人紅色。
但是他失敗了,那些刺目的紅反而越擦越亮,根本就從未暗淡過。
當反覆嘗試了幾次之後,摩迦反而清醒了過來,同時也冷靜了下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欺騙自己了。
“他還未死。”
摩迦平靜述說,好像是說給孫橫聽的,好像是說給姐姐聽的,好像又是說給姬虞聽的,或者他根本就是說給自己聽的。
“不可能,殿下!我已經打穿了他的心臟。”孫橫猛然擡頭,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反駁,只有在這個時候,他看起來纔不像一架機械。
姬虞也擡起了頭,她看了看那朵依舊鮮紅的花朵後便自顧垂下頭去,因爲她深知死而復生這種事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昨天,她親眼看見孫橫射穿了鐵小樹的心臟。
不管是以針劑師聞名巨人聯盟的大榕城,還是西方的一些神祕研究機構,都不可能讓一個人死而復生。
但摩迦卻不管這些,他只是平靜道:“不管他死或沒死,我都要讓他再死一次。”
同時間,摩迦擡眼看了一眼遠方,在他那超長視距之下,那個死人還躺在那裏,臉上毫無血色。
摩迦能說出這種話,那便代表了自己有這種行動力……
“呃!”
鐵小樹驚愕一聲,然後睜開眼簾。
“這……這……是哪裏?”
他一邊問,一邊轉動頭顱打量四周。他還在原地,背後是溼潤的木板,周圍全是稀泥和踩塌的小草。
在小屋一側,還有一個老瞎子,他骨架高大,手裏正提着一個茶壺抹着桌子。
這一切,跟他失去意識那一刻幾乎沒有區別,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胸膛,那裏原來是有一個血肉窟窿的。
可是現在沒有了,他皮膚光滑一新,六塊腹肌很明顯,只是褲子依舊破破爛爛的,被長劍刺出的破洞還在。
鐵小樹撩起自己的褲子,跟腱修長,看起來依舊充滿爆發力,腿上的皮膚依舊光滑,肌肉如小許多小蟒蛇般虯結在一起。
“我……復……復活了?”鐵小樹木訥地摸着曾經被孫橫射穿了的胸膛,只覺腦袋空茫。
他還在這個世界上,可他卻感覺自己與這個世界還有一小段距離,而這小一段距離,便是陰陽兩隔。
他死了,但他還活着,這點他比誰都清楚。
鐵小樹沉默一會,突然握緊了身側的放血匕首,這把以低級合金打造的匕首依然還在,如此,他便放心了些。
他再次擡頭看天,那些鉛雲依舊,他知道這件事情還未完,雷芒鎮那個風向還有一道最終雷霆。
那道雷霆是那般強大,那般高貴,同時亦很平靜,但給鐵小樹的感覺卻更加危險了。
“該死的!就連一個活死人都不放過嗎?”鐵小樹咬牙,拖着虛弱的身體便走,他知道自己遠不能敵,只能逃走。
他要回基地。
當走出十米後,鐵小樹的身體便基本適應下來,他當即俯下上身,開始沿着雷芒運兵道勻速奔跑起來。
此刻,他儘管虛弱,但爲了性命,他不得不以自己最快的速度逃亡。
十米、二十米、三十米……一百米……哪怕腐民居住地已被他遠遠甩在了身後,刻鐵小樹依舊不放心。
他以九米每秒的速度狂奔,直到奔出了十來公里,積雲山在望時,鐵小樹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但他一回過頭,便呆住了。
在他身後,十米遠的地方,一個俊美無瑕的青年正緩步向他而來。青年身姿挺拔,面若冠玉,鼻樑高挺,一對紫色眸子自帶威嚴之氣。
青年一步一米,走得不算快,卻也不算慢。他所走過的地方,不管是頑草也好,碎石也罷,都會被灼成焦炭。
在青年身後,已是一行枯焦的長路,筆直地通往雷芒鎮。他嘴角帶着一抹幾不可見的譏諷,但更多的卻是藐視。
“你是摩迦。”
鐵小樹無比肯定,面前的青年就是摩迦。他知道逃是逃不掉了,既然如此,他反倒是放鬆下來,握緊了腰間的放血匕首。
他是一個戰兵,他是要戰鬥。這一刻,養豬那些夢想早已被他摒除在外,瞳孔裏倒映着摩迦的影子。
鐵小樹這個樣子,倒是讓摩迦不禁愣了愣,“這個死人是天真呢?還是無知?”
他可是真正的頂級戰兵,一身血氣豐沛如鑄,就算站着不動讓這個死人刺,也是不可能刺傷他的。
“真是可笑啊!”摩迦搖頭自語,然後向鐵小樹勾了勾手指,既然螻蟻想見識巨龍的力量,那他不介意讓對方開開眼界。
然後再讓死人再死一次。
鐵小樹卻沒有想這麼多,可笑也罷,無知也好,他就是想刺這個自以爲是的青年一劍,他就是要戰鬥。
“嗤……”
沒有過多的話語,鐵小樹出劍了,他的劍依舊是那麼穩定,依舊是那麼直接。這一擊,他已於瞬間爆發出了兩成體力。
摩迦沒有防禦,他甚至還卸下了自己的內甲,然後靜靜地看着那把匕首帶起那個死人向自己的胸膛刺了過來。
“鏗!”
一聲鏗鏘如鐵,鐵小樹去得更快,回來得更快。
這種差距太大了,仿若天淵之別。鐵小樹的身體如一顆人形炮彈般以更快的速度被反彈回來,重重砸在堅硬的運兵道上,再難爬起。
“哇!”
一口濃血噴出,不過鐵小樹卻置若罔聞。他只是把一雙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個如雷霆般的男子身上。
而摩迦,則把目光投向死人手裏那把匕首的尖鋒上。在那裏,有一滴血,一滴淡紫色的血液,如珠如露。
摩迦愣了一下,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會被死人刺傷。雖然這是在他完全未設防的情況下,但死人的這一刺,已足有二級戰兵的一擊之力。
摩迦頓了頓,套上內甲,道:“大成的刺矛之形嗎?倒也不完全是廢物。”
鐵小樹沉默,他傷到了摩迦,這就是讓他滿意的結果,但對方的反應卻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
從摩迦的眸光裏,他看到了欣賞,那是一種幾乎微不可察的欣賞,這讓他頓時感到無比荒繆。
鐵小樹忍着幾欲解體的傷痛,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再次用放血匕首指着摩迦,準備刺出臨死一擊。
但是,摩迦比他更快。鐵小樹只覺雙眼一花,對方已扼住了他的脖子,把他緩緩提了起來。
摩迦身材高大,直到把死人提得離地十幾公分,才能勉強與之保持平視。他微微俯視着死人,緩緩道:“其實,如果不是因爲姐姐的事情,我會收你做我的工具。”
刺矛進階之後,再融合其它兩矛昇華之後,就是無上大破軍。這聽起來無比簡單,但事實上卻無比艱難。
但能在一級戰兵就能把刺矛之形修煉到大成之境,還有那若有若無的意志加持,已實屬不易。
對此,摩迦此刻的確是起了愛才之心,他作爲霜雷城殿下,除了關於姐姐的問題,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他都稱得上一代少年雄主。
鐵小樹一愣,沒想到摩迦會說出這種話。但這種話他是不會接受的,哪怕是現在摩迦就放過他,與他握手言和,他也不會接受的。
他的思維很簡單,血債血償,恩仇相報方能不枉此生,他看着摩迦那雙高貴的紫眸,眼睛眨動了一下。
“其實,因爲你姐姐的事情,我很想喊你一聲小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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