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兩難全
萊安娜教官左手抱着那本從不離身的《七神密語》,她快步走到圭吾面前攤開左手,手心裏正躺着一塊菱形水晶。
那塊菱形水晶裏有一抹赤紅,不過此時水晶已破,那抹赤紅正順着那些裂縫浸了出來,當流到萊安娜教官手裏時,那抹赤紅已變得惡臭難聞。
“嗷……”
看到那塊破裂水晶的瞬間,圭吾便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吼音。
同時間,一股雄渾霸道的意志從圭吾體內透體而出,那意志雖無形,卻肆無忌憚地破壞着周圍的一切。
“吱嘎……”
巴掌厚的鐵板,螺旋式的鋼板樓梯瞬間發出讓人牙酸的聲音,就連基地上那十二輛沉重的烈焰戰車,都被震得向後平移了足足兩米。
這股意志餘勢未消,直接把周圍那些濃黑的魔氣撐了出去。此刻,那些魔氣彷彿變成一團被擠壓着的黑棉花,苦苦承受着圭吾的摧殘。
好在圭吾這股意志只持續不到一秒,便徑直回落,歸於平靜。
見圭吾發飆,萊安娜教官悶哼一聲,只得把手裏的《七神密語》放在胸前防禦,可饒是如此,她依然被推得後退了三步。
“圭吾,你瘋了!”
校長很快從辦公室裏閃出,同時間,青蛇也遊了過來,當兩人看到萊安娜教官手裏那塊破裂的水晶後,不禁呆了呆。
那是鐵小樹的生命水晶,水晶一旦破裂,就意味着生機已絕。
校長定了定神,不敢置信道:“那個男孩子,他……他也走了嗎?”
“嗯。”
萊安娜教官微微點頭,有些呆滯的面孔上略帶悲憫,這是一個不被七神眷顧的孩子,這讓她不禁心生憐憫。
圭吾沉默,一言不發,她本想一掌把校長打死,但卻遲遲下不了手,要不是校長安排這個任務,鐵小樹也不會死。
“大人,要復仇嗎?那就帶上我吧!”青蛇發問了,這也是他這輩子面對圭吾時,爲數不多的問題。
平時,青蛇都是聽圭吾的指令,他都是按照圭吾的指令去辦事,但現在,他問問題了,他已握住了自己的配槍。
青蛇之吻已開始嘶鳴!
校長心頭頓時一沉,如果圭吾點頭的話,那就糟糕透了。以圭吾的脾氣,肯定會把霜雷城雙子星都殺死才肯罷休的。
如此一來,等於是斷絕了霜雷主城的傳承,不管是出於表面上的聲譽,還是喪親之痛,老法佈雷加斯都會選擇復仇。
這樣一來,肯定就會引發邊荒尺度的插手,邊荒尺度一動,那其他四城註定要被捲入戰火當中。
邊荒尺度是整個邊境的王,註定牽一髮而動全身,不管是仇恨也好,忠誠也罷,都會有人捲入這場戰爭。
到那時,不管誰生誰死,定然是一場不弱於五城之亂的憾恨。
一瞬間,校長就想到很多,現在屍魔躁動,碾屍關上已初現亂象。如此大局之下,他怎能讓圭吾胡來。
雖然,校長本人也很希望圭吾點頭,那樣既能幫那個孩子報仇,說不定還能讓虞兒迴歸,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於是,校長只能硬着頭皮道:“圭吾,你要冷…….”
校長話還未說完,便被圭吾的一個點頭打斷,她果不其然地點頭了,如果圭吾不點頭,那她就不叫圭吾了。
“不!你不能這樣!”
校長突然嘶吼起來,他要阻止這種不理智的行爲。
“怎麼?連你也要阻止老孃嗎?”圭吾側過身,冷冷地盯着校長,眼中有難以言說的怨氣。
“對!我就是阻止你。”校長挺直腰板,左手已經按在了剎那芳華之上,以表自己的決心。
“給我一個理由?”
圭吾冷冷道,其實她並不想聽校長的理由,她只是給校長一個解釋的機會,如果校長不能解釋的話,她連校長也是要殺的。
她這次的憤怒可不完全是爲了鐵小樹,在看到那塊水晶的瞬間,他就意識到校長安排的任務有問題。
不但是鐵小樹的任務有問題,就連其他孩子的任務都有問題。
校長可看不到圭吾的思緒,只是道:“訓練營、魔將心臟,碾屍關、妖魔躁動、邊荒五城、鐵老頭,這些夠了嗎?”
“夠了!這些東西聽起來足以讓我罷手。”
校長臉色頓時一喜。
“但是,血債血償的道理我更清楚!”圭吾的語氣越加沉悶,然後又道:“還有,老孃要的理由是不殺你的理由。”
校長呆了呆,他怎麼也沒想到圭吾會問這種問題,看來圭吾已經識破了自己的手段,他更是小看了圭吾對那些孩子的感情。
亦或許,那個孩子的死亡只是一個導火索,畢竟這段時間他們已經接連損失了很多孩子了。
這些道理校長都明白,但他深知自己不能死,指着基地道:“這個基地,如果不是有我,你根本建不起來。”
“不夠!”
校長指着自己空空蕩蕩的衣袖,道:“我這隻手臂呢?”
“不夠,如果不是因爲你這隻手臂,他們根本用不着去送死。”
聽着那兩個不夠,校長已垂下眼簾,圭吾後面那句話他根本不敢去聽,也用不着聽。既然圭吾已認定罪責在他,那他的反駁也是毫無用處的。
見校長閉眼,一副等死的模樣,圭吾已握緊了拳頭,只要她輕輕一個刺拳,便可洞穿校長的心臟。
但是,她卻遲遲未動,校長這副似曾相識模樣,讓她那顆被仇恨點燃了的心臟猛然動搖起來。
十年前,碾屍關上,她與魔族第十魔將浴血鏖戰,那時還很青澀的校長就是以這副必死的模樣使出了剎那芳華。
那朵名叫剎那芳華的槍花,瞬間重創了第十魔將,不然圭吾也不可能活到現在。正因爲那一槍,校長根基破裂,此生天啓無望。
圭吾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始終還是下不了手,她深知除了鐵小樹之外,校長安排的其他任務一定也有手腳。
或許校長在與霜做交易時就有了約定。這種約定叫兌子,否則不會有那麼多孩子會暴露,這等於是以其他菜雞的性命來換取姬虞的自由。
稍稍冷靜之後,圭吾就想通了這一切,她冷冷道:“你爲什麼不說出來?”
“說什麼?是十年前那一槍嗎?還是你正在思考的兌子?”
校長依舊閉着雙眼,嘴脣顫抖道:“你想得不錯,有一部分孩子就是兌子,是霜爲了剪除你的羽翼,你也知道這幫孩子在你的調教下注定不凡。”
“轟!”
校長這話已說得再明白不過了,這血淋淋的現實讓圭吾如遭雷噬,竟然真的是她猜想的那樣!
兀然間,圭吾已鬆開拳頭,舉起掌刀,這樣就能把校長劈成兩半了。
不過,她依舊下不了手。
“哎……”
一切的怨恨,最終只化爲了一聲輕嘆。
這座如山一般的戰神彷彿於瞬間蒼老了十歲,終究是沒有落下這致命一擊。他們半身的風風雨雨,她與校長不似姐弟,甚似姐弟。
圭吾轉身離去,青蛇持槍跟隨。
原地,校長突然癱軟在地,眼淚成雙股,哭得像一個孩子。
校長無從選擇,這種事情註定無從選擇,愛人與義氣,古今兩難全,但是他選擇了,他安排了兌子!
萊安娜教官靜立一旁,平靜地看着,好似一切與她無關。
“咚!”
突然間,一聲心跳從基地的鋼板之下傳出。那心跳是如此強勁,如此具備魔力,以至於連整個基地甚至是整個墜魔之地都開始猛然震顫起來。
“不好!魔將之心被激活了!”萊安娜教官驚呼一聲,瞬間翻開手裏的《七神密語》凝神以對。
“咚!”
“嘎吱!”
隨着又一聲沉悶的心跳,基地內那些足有巴掌厚的鋼板被震得凸出地面,紛紛變得扭曲不堪。
對此,校長仿若未聞,他覺得能死在這裏也算是好的,畢竟他做了一件錯事,一件連圭吾也難以原諒的錯事。
但是,上天偏偏不如校長的願,那個高大的身影又回來了,她像一座大山般從天而降,狠狠砸在基地內。
隨着圭吾降落,地面上那些扭曲得不成樣子的鋼板紛紛恢復原貌。
青蛇只比圭吾慢了兩步,他一進入基地,便如一顆炮彈般撞穿了一間地下室的大門,沿着樓梯向地下深處疾奔而去……
雷芒偏道旁,孫橫六人已離開,天上烏雲似墨,原地鮮紅依舊。
破敗的木屋旁,鐵小樹上身赤裸,褲子上也是滿是血漬。他的血還在流,作爲血氣豐沛的戰兵,他的血液比正常人要多。
那些醒目的鮮紅,直到流到那個擦桌子的老人身旁,才讓老人皺起鼻子,他放下手裏抹布,回過身來。
這是一張典型的西方面孔,鼻樑高挺,鼻頭呈鷹鉤狀,幾乎就要觸及上脣,縱橫交錯的皺紋彷彿能裝下一碗茶。
他骨架高大,一雙眼睛呈琥珀色,看起來是一個老瞎子,更奇怪的是他那兩條几乎彎成兩個半圓的眉毛,固執地把他那雙瞎眼圈了起來。
老人明明雙眼已瞎,但卻沿着血腥味緩步來到死去的鐵小樹身旁。他頓了頓,然後提起手裏的茶壺,往鐵小樹頭上淋去。
那些茶水仿若碧色瓊漿,不過卻冒着溫熱的白氣。
神奇的一幕發生了,那些碧色茶水剛剛觸及鐵小樹的頭皮,大部分茶水便順着他頭皮上那些毛孔流了進去。
是的,流了進去,那些茶水無孔不入。另外那部分茶水則像有自主意識的碧色蚯蚓那般,迅速爬到鐵小樹的傷口上。
茶水一觸及到傷口,鐵小樹那些翻卷的皮肉便開始脫落,其下的肉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瘋長。
一壺茶水淋完,鐵小樹的傷口已經好了大半,不過臉色依舊蒼白,除了周身皮膚不再猙獰以外,依舊毫無生機。
“嗬……”
老人好似能知道鐵小樹的情況,張開嘴巴長長嘆息一聲,他的舌頭只有半截,註定不能做出像樣的嘆息。
“嗬……”
老人再次嘆息一聲,提着茶壺走進木屋內。很快,他又提着一滿壺茶水走了出來。
同時間,老人另一隻手裏還捧着一盞孤燈,青銅底座,油已見底,不過深綠色的火焰卻燃燒得很旺盛。
老人這次直接以壺嘴撬開鐵小樹的嘴,把茶壺裏的茶水全都灌進了鐵小樹嘴裏,不過這次的茶水是淡紅色的。
直到茶水全部進入鐵小樹的身體內,老人才把茶壺放下,不過鐵小樹依舊沒有任何生機,除了肚子大了一點,根本沒有任何變化。
“嗬!”
老人搖了搖頭,然後蹲了下來,把那盞即將燃盡的孤燈放在鐵小樹左胸前,就此停住。
他好像陷入了猶豫中,遲遲沒有任何動作,直到孤燈內的油已徹底枯竭,他才很不甘心地屈指一彈。
“嗖!”
孤燈上那朵深綠色火焰嗖的一下就鑽進了鐵小樹的皮膚裏,直接進入心臟中。
如此,老人那張蒼老的臉上纔有了一些笑容。不過他滿臉皺紋,嘴角下垂得厲害,這個笑容看起來苦澀極了。
亦或許,他的笑容從來都是那麼苦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