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獻禮

作者:形骸
再次來到盧府,眼前是一片素白。

  被蟄蟲所傷的盧傾月已醒了過來,可憐兮兮地帶領一衆兒孫輩跪在盧員外的棺材前。

  他的手、臉依然是腫的,不知是不是被疼痛折磨得麻木了,閆寸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盧從簡最小的女兒四歲,和他唯一的孫子同歲。聽說他生前很疼這兩個小孩兒。

  這一對粉妝玉砌的小人兒跪在靈堂最末尾,素白色孝服將他們襯托得格外乖巧。

  他們早已跪得不耐煩,兩顆小腦才湊在一起,討論着等下是去後院撲蝴蝶,還是爬樹捉甲蟲。跪在他們身旁的女眷時不時伸手拽上一把,將兩個小人兒分開,並低聲要求不可亂動。

  閆寸突然想起,盧員外的死訊,他還未正式通知吳關。

  吳關應該已經知道了吧,夜間拷打刺殺盧員外的刺客,提起了不止一次,他肯定聽到了。

  對父親的死,吳關沒表現出一絲悲痛,盧府也沒有一人向閆寸詢問吳關的去向。

  好像這裏從未有過這個人。

  看着這個忙碌的大家族,閆寸只覺得心口發堵。

  不知是不是爲了這口氣,閆寸做出了決定,他要將吳關留在縣衙。

  如此一來,心裏鬆快了許多,能靜下心來辦正事了。

  閆寸將忙着向來客謝禮的管家拽到一旁,低聲問道:“魏徵在嗎?”

  “太子冼馬?”管家確認道。

  “嗯。”

  “在的,已經跟夫人敘了一陣子話,估摸着……”管家踮起腳,向內院張望,恰看到夫人送魏徵出堂屋,趕忙指給閆寸看:“出來了,就在那兒!”

  “多謝。”

  閆寸邁開大步迎了上去。

  “魏冼馬,下官有禮了。”閆寸深深拱手。

  魏徵並未停下腳步,只是將速度稍微放慢了些,“你是?”

  閆寸在旁跟着,答道:“萬年縣尉,閆不度。“

  “是你。”魏徵停了腳步,“我聽說了,盧員外死時你在。”

  閆寸指了一下捉拿刺客時他翻過的內牆,“我就是在那兒捉住刺客的。”

  停頓一下,他刻意強調道:“捉了活口,這個您知道嗎?”

  “大功一件,可喜可賀,閆縣尉高升指日可待。”

  “還望魏冼馬提攜。”

  “我?怎麼個提攜法?”

  “您只需保住性命,就是對下官最大的提攜。”

  閆寸擡頭,盯住了魏徵的眼睛。

  魏徵其實聽說過閻羅的名號,但他從前不以爲意。

  不過是個八品縣尉,與權力中心相去甚遠,況且,魏徵心中一直藏着一份孤傲。

  他可是太子的人。

  有朝一日太子繼承大統,他便有從龍之功,飛黃騰達不過是時間問題,蕭瑀權力夠大吧?裴寂聖眷夠濃吧?那又如何?他遲早要將這些人踩在腳下。

  如此,他自然不會將一個小小縣尉放在眼中。

  但此刻被閆寸一盯,他的目光竟躲閃了一下。

  閆寸什麼也沒說,他用眼神向魏徵傳遞了一個信息:你的事,我都知道。

  唬人的吧?!

  魏徵強迫自己跟閆寸對視,怒道:“休得信口雌黃,本官現在就可治你的罪!”

  “當然。”閆寸淡定道:“您最好現在就將我押送京兆府,這樣我就能把老爹和杏花交代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上頭,您猜猜,若上頭知道您正謀劃刺殺秦王,會不會驚動聖上?”

  老爹尚未開口交代,杏花更是沒影的事,但閆寸心中已有了個大致推測。

  魏徵是最好的鏡子,能幫他分辨出那推測的對錯。

  “休得滿口胡話!”

  魏徵雖在責怪閆寸,眼睛卻不安地四下逡巡了一週,似乎怕人聽到閆寸的“胡話”。他嫌惡地甩袖,彷彿閆寸是一塊不好揭掉的狗皮膏藥。雖然嫌惡,他卻沒有擡腳離開。

  一個人的話可以騙人,行爲卻不會。閆寸知道,他已拿捏到了魏徵的痛處。

  於是他繼續道:“魏冼馬,您不必將我當成敵人,我說了,我還指望您提攜呢。”

  魏徵臉色緩和了些,語氣也輕柔了許多,“閆縣尉想讓我做什麼?”

  “您應該更關心我能爲您做什麼吧?”閆寸道:“我會將此事壓下,無論是老爹、杏花,還是其他絆腳石,統統消失。”

  “這非同小可。”

  “芝麻大的小事,我怎好意思獻給太子做見面禮?”

  “獻給?太子?”

  閆寸聽出了魏徵的微妙斷句,這是兩個關注點完全不同的質疑。

  他的大腦飛速旋轉,很快想出了對答:

  “自然是獻,能爲太子效力乃是臣的榮幸,唯望太子繼承大統時,能念起臣的苦勞。”閆寸向東宮所在的方向遙遙拱手,又繼續道:“當然,下官知道自己品級低微,並不奢求能入太子殿下的眼,若此事太子並不知情,是魏冼馬您一力促成,這禮自然就是獻給您的,待您飛黃騰達之時……”

  “自然有人記得你的功勞。”

  閆寸高懸的心落下了些,有魏徵這句話,關係就不那麼劍拔弩張了。

  但他也很清楚,像魏徵這樣的謀臣,肚子裏彎彎繞太多,若天真地以爲一隻腳已邁進了太子陣營,將來怎麼被玩死的都不知道。

  好在,閆寸並不是真的想站隊。利用嘛,總是相互的。

  他在心中盤算着魏徵透露的信息:

  首先,刺殺秦王之事他並未否認,那是這一切的終極目標,閆寸的推測沒錯。

  第二,這計劃太子並不知情,一切都是魏徵一手籌謀的。這魏冼馬倒是個賣死命的忠臣。

  魏徵的計策其實不差,頻頻出問題,搞成如今不得不向八品縣尉妥協的局面,大概是一個謀臣實在不擅長親力親爲地指揮打打殺殺之事。

  閆寸沉默盤算時,魏徵開口道:“你何時抓住杏花的?”

  他只問起了杏花,言下之意,窮奇的落腳點何時被端,老爹何時落網,他已知道。

  縣衙內有人向魏徵通風報信!

  他是何時開始關注縣衙動向的?是出於防備,早就在各個衙署安插了眼線,還是清河王殺人案發生後有意爲之?

  閆寸顧不得更深入地思考下去,魏徵還等着他的答案。

  他只能選一個最近的時間點,打“內奸尚未來得及將消息傳遞出去”的時間差。

  “就在剛纔,我的手下在大覺寺附近找到了杏花。審問很順利,審完我聽說您在盧府,便決定來碰碰運氣。”

  “那你運氣不錯。”

  “託您的福。”

  回答完,閆寸並不給魏徵反應的時間,緊接着繼續道:“下官有一事不明,向您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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