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空缺的一塊就是我剛剛抽出來的那張,那一排擺了一水兒的魔巖三傑,也是差點讓我跑去北京唸書的最大助力。
聽八度空間,班上人人都會叨叨幾句半獸人和龍拳,我分了一隻耳機給沈路,小天王模糊不清地唱着,任何人都猜不到,這是我們的暗號。
沈路還沉浸在小天王的世界裏,我已經先一步踏進了躁動詭譎的搖滾樂裏,耳機裏的歌從暗號換成高級動物,而後陷入了一段自我沉浸式的迷戀。
也是我和夏翊那點莫名其妙的故事的開端。
兩千零八年,我和沈路十七歲,在賢中念高二,寄宿制,每週週末一起騎車回家。
高一進校,林女士託了點關係,讓我和沈路得以分到同一間寢室。沈路的目標一直都是做律師,而我則無所事事,會逃第九節課的袋鼠跳,會偷偷帶手機聽歌,參加任何比賽項目都是和沈路一組,被他拉着勉強上進。
四人間的寢室,我睡在靠窗的一側,沈路在隔壁牀,兩個人直線距離不超過二十公分,沒想到十年之後,這個距離不增反減了。
自從聽說我迷上了搖滾樂,沈路就整天攛掇我留長髮,說寶寶你長得漂亮,留長髮也好看。
我先是給他一腳,別喊我寶寶!接着做了個咔嚓的動作,別說留長髮,現在的長度再稍微長一點,校長就要握着剪刀親自在校門口給我上刑了。
留長髮這件事是想都不要想,但我在高中時期就已經達成了戴假髮的成就,也算變相滿足了沈路的惡趣味。
賢中各式各樣的活動像是批發來的,那一回具體是什麼由頭的晚會,我已經想不起來了,只模模糊糊記得大約是在高二升高三之前的那個學期。
——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那麼多門選修課,我選了一門音樂劇。選修的同學不多,都是以女生爲主。老師講的也不多,基本上主講歐洲音樂劇。於是在那次晚會上,老師大筆一揮,將我撥給了那羣女孩,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讓我也一起參與她們編排的節目。
還能做什麼,讓我反串唄。
也怪我那時候年輕,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黑歷史。
女孩們託老師的福,一次性借來了十幾套繁複華麗的裙子,一看就是濃厚的中世紀風格,蓬蓬鬆鬆,花裏胡哨的。
我好氣,但還是慢吞吞地穿上了裙子。女同學們尖叫完,被老師拉走去化妝了,剩我一人呆呆地坐在更衣室裏。
一出去就要被別人看見,我退縮了,寧願坐在悶熱的小房間裏,汗水浸溼了厚重的假髮,和蓬鬆的裙撐。咚咚咚,外邊有人敲門,我沒好氣道:“誰啊?”
是沈路的聲音。
我抿了抿嘴,想——他是沈路啊,然後緩慢地提着裙襬去給他開門。
我一把將他拽了進來,飛速關上門,又縮回椅子上去。
沈路愣住了,一臉我熟悉的白癡相,和在競賽中大出風頭的沈學長不是一個物種。我朝他招招手,翻了個白眼:“戇逼。”
他神魂歸位,扭頭檢查了一下門有沒有關好,快步走過來捂我的嘴,嚴肅道:“不許罵人,寶寶。”
我懶得糾正他一天到晚寶寶長寶寶短的,歪了歪腦袋,動手攏攏又長又直的假髮,脖頸總算接觸到空氣,我衝他抱怨:“熱死了,以後再也不答應她們了。”
他好認真地半跪在地上,手裏拿着新鮮出爐的攝影社宣傳資料,一沓彩紙被他捏着衣角,用來勻速地扇風。
我舒服多了,然後聽見他問我,除了他和那十來個女生,還有沒有別人知道我要扮女裝。
不知道,應該沒有吧,她們說要保密,讓別人知道就沒意思了。沈路好像鬆了口氣,仰起臉說,你一下臺就去換裝好不好,穿太久了會不舒服的。
我十分贊同地點了點頭,還是路兒最懂我。
想到他進來時候的眼神,我忽然想逗一逗他,我問他,路兒,我漂亮嗎?
說起來那個時候的沈路還是一張英氣的少年臉,不知道這幾年怎麼基因突變,我每每看到只能想到一個美字。倒也不是女氣,大約是少年氣不那麼明顯,氣質更沉穩柔和,故而突出了五官的精緻。
而十幾歲的我繼承了林女士的基因,照鏡子都要氣上好一會,確實是秀氣的更像一個小姑娘。
沈路沒料想我會問這樣的問題,平常我最恨別人說我像小姑娘,他會仗義的站出來維護我,阮阮是好看的男孩子!
對,還有阮阮這麼個該死的稱呼。相比之下,我甚至覺得寶寶都好接受了一點。
他停下來,宣傳單重新理成規整的一沓,隨意的放在盤邊不起眼的地板上。我低頭看他,下一秒脖子一燙,初夏燥熱,沈路寬大的手掌覆住我頸後皮肉,不輕不重地拍着,沾上黏膩的汗水,我一瞬間不自然地往前探了探身,禮服裙寬鬆又繁複,我這麼一動,就摔進了沈路的懷裏。
沈路嚇到了,他下意識摟緊我,上下摸摸,寶寶沒事吧,沒摔到哪裏吧。布料這麼厚重的裙子,還有他這一副肉身抵着,我能摔到哪裏去。
我搖搖頭,一點兒也不覺得在他面前丟醜了,我不想爬起來,非常執着的想要一個答案。
沈路頓了頓,漂亮,比所有人都漂亮。
看着這張神色真誠的臉,我不明白我爲什麼要問這樣一個問題,至少現在我得到了答案,卻不如想象中的那麼愉悅。我以爲我在逗他,實際上似乎並不是。
我忽然覺得沒勁,討厭起了這樣的沈路。他看着我的時候好像在看他心愛的女孩,可我既不是女孩,更不是他心愛的女孩,此刻的他和那些蠢鈍的男生漸漸重合,讓我感到毛骨悚然。
——沈路以後會知道我喜歡男孩嗎?
——他肯定會知道,我和他是這麼好的朋友。
——那他會討厭我嗎?
——誰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