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一臺晚會,應該是是夏翊第一次在學校唱歌,而我對此一無所知。
當時的夏翊,於我來說只是班上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同學,甚至不如後座脾氣溫和的小胖子討我喜歡。
他唱了什麼,盲目追隨的人總會在事後不斷翻找之前錯過的瞬息,事後我也曾找出一段視角偏僻像素模糊的錄像,卻已經想不起來他唱的究竟是改變自己還是落葉歸根,又或者都不是。
我忙着在後臺換掉羞恥的裙裝,套上正常的短袖長褲,急匆匆的拉着沈路一起回家。
沈路拍了好多照片,我坐在他的小牀上,看他在臺式電腦前噼裏啪啦按着鼠標,導入又導出,最終挑出教他滿意的幾張,洗出來,夾到了我的相冊本里。
那時候我纔開始用聊天工具,很是要面子,爲了維持冷酷形象,名字是句號,簽名是空白,空間裏一塵不染。沈路就很會經營自己,我好擔心他會暴露我的女裝照,我曉得他有一個和我相關的相冊集。
沈路關掉電腦,坐到牀上來攬住我,十分詫異,你怎麼會這麼覺得,我纔不要讓別人看到這麼可愛的寶寶。
我又有點討厭他了!
晃盪着的兩條腿不動了,我甩開他的胳膊,一言不發就要往家裏走。沈路急了,連忙追過來抱住我,怎麼了阮阮,不是說今晚在我家住,一起打遊戲的嗎。
我撇撇嘴,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糊里糊塗又被沈路哄回去坐好了。
零八年的時候,沈路大概比我高上兩三公分,他是個怪胎,到了大學又長了五公分,穩穩地停在一八五,而我發育太早,高二的身高就是這輩子的最高峯了。
即便如此,我們倆都不是小孩兒了,從小可以並排睡在一張牀上,現在明顯有點兒擠。
沈路用鼻尖蹭了蹭我的,好脾氣道,是不是我今天說你漂亮,你不高興了?
他不明白,別說他不明白,連我都不明白我在氣什麼,我只好說,我不知道。
我艱難地轉過去趴下來,半張臉埋在枕頭裏,腦袋自動播放樂曲,來回滾動着黑豹唐朝鮑家街,裝作聽不見他說話。
那天到最後,沈路從櫃子裏抱了一牀蓆子出來,就着一層薄薄的空調被打了地鋪。說來也是我受了他太多嬌慣,竟然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樣的安排,現在想來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倒一倒腦子裏的水。
也可能是人在最親密的人面前,本來就是蠢出生天,又憨又鈍。高二升高三的暑假,賢中的每一個學生都把它當作高考前的最後一個轉折,而沈路跑去報了個攝影班,進一步精進他的愛好。
我咋舌,還好他有幾分家底,能夠支持他玩這樣燒錢的東西。
中途我幾欲懷疑他要去考北電導演系,於是我也這樣問出口了,沈路笑着揉了揉我的頭髮,說考什麼導演,就是隨便學一學,以後給你拍得更好看不好嗎?
我在那個假期也沒閒着,居然挖掘了潛力,沈路每天拍好多照片回來,我就一張一張地修圖調色,不想多年以後成了我掙錢的飯碗。
沈路的成績比我好太多,他在年級名列前茅,我在中段悠閒自在。我曉得他沒準備往外跑,我的成績也只能蹭戶口的福,在本地念大學。
沒有什麼大志向也能夠活得開心,阮主任和林會計對我從來沒有太高要求,愛我愛得百般寬容,纔將我養成了這樣的性子。
高三第一次聯考結束,學校終於把這些高考生當人看了一回,慷慨大方地放了一天假。還沒到週末,工作日內,一天我也不想回家,宿舍另兩個人趴在桌上無休止的做題,挑燈夜讀,把假期拿來加砝碼。
我臨時起意,順着牀沿爬到那一頭,爬到沈路牀上。
沈路放下手裏的書,我看了一眼,紅底黑色的一顆星球,封面上寫——索拉里斯星。
我怕打擾到一心做題的室友,小聲湊到沈路耳邊說,路兒,我想出去玩。現在是晚上八點了,賢中門禁是十一點。沈路帶了宿舍門禁卡,以及我們倆的身份證,做好兩手準備,帶着我走出學校大門。
高中兩年多,工作日的夜晚就是每一個普通的晚自習,沈路暑假剛過了十八歲生日,而我還要差上幾個月,兩個高中生行走在燈火通明的外灘,人擠人人看人。
沈路偏頭問我,寶寶想去哪兒玩?
我表情猶猶豫豫,很難和他表達我的訴求。聽說這附近一家酒吧新來的駐唱只唱一類歌——恰好是我迷戀的那種曲風,而我這個高中生,想要去看一看。
十年前還不像今天,十四五歲的女孩都敢將裙邊開叉到大腿根,在樂池裏蹦跳搖晃。
磕磕巴巴說了半天,沈路聽明白了。
現在我們一同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見過世面之後我終於明白酒吧爲什麼是傳說中的戀情高發地了。光線昏暗,視野模糊,霧裏看花,醜人變得不難看,普通人美三分,像沈路這樣先天條件優越的,前來搭訕的一個接一個,只多不少。
論壇裏傳說中又帥又會唱的駐唱還不知道在哪兒候場,我先悶了一口酒,趁着沈路推拒別人的間隙。
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從黑暗處露了半張臉,沿着追光走到光影下,我的興趣被接踵而至的搭訕者鬧得沒了一半,百無聊賴撐着下巴,只能判斷出來人身形還算高大,略顯單薄。他背了一把吉他,這是肯定的,搞駐唱的會樂器是基本項了。
起初零零散散沒幾個人往駐唱那兒看,直到他握上立麥,連帽衫上的帽子還扣在他頭上,遮住了看不分明的臉。
酒吧話筒的音質很爛,非常一般,但他張口唱第一個字,我想——
無論這個人長成什麼樣,我都要去認識他。
他唱了一首又一首,低沉喑啞,最後以dbmh收尾。
我看了一眼旁邊的沈路,他原本就對上個世紀的搖滾不感興趣,來這裏全是爲我,此刻被兩個女孩兒纏得脫不了身。
我看得眼熱,頭腦發脹,突然起身往熄滅的光源地走,酒吧裏裏外外被一首英文老歌覆蓋,nothingsgonnachangeloveforyou,可惜我對此算是深惡痛絕。賢中的下課鈴聲就出自於此,我看見那個駐唱也停下了腳步。
他摘下帽子,露出了熟悉的一張臉。
——我的同班同學,夏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