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這不,她毅然決然地抱着兩條細羊毛織就的圍巾往我和沈路的房子來了。沈路今年手頭上最後一個案子今天開庭,他早早就裹着大衣出了門,我醒來第一眼就對上了施施然站在牀邊的林女士。
等到我哼哼唧唧從牀上爬起來,再到洗漱完畢,母子雙雙落座客廳的沙發,已經將近半小時之後了。
櫥櫃裏置了一套嶄新的茶具,我和沈路都不講究喝茶的門道,只有父母過來視察纔會拿出來充面兒。林女士一擡手,挑着眉毛把往外走的我攔了下來。
姆媽來一趟不是爲了折騰你做事的,去廚房給我倒杯熱開水就行了。她細聲細氣地講,我喜笑顏開地應答,任由她將我視作三歲稚童,溫柔地低下頭來替我係圍巾。
高紗支的純羊毛粗線織出來的圍巾又暖又軟,她的手藝和十幾年前我念書時並沒有多大分別。
我攥着垂下來的一截柔軟絨線,低聲說,謝謝媽媽。
林女士作勢往我腦門上敲了一下,笑起來神情如同二八少女,啐我道,小寧還知道和親媽講謝謝了。她像只閒不下來的喜鵲,又忙把寬大編織袋裏的另一條圍巾拿出來。我瞅了一眼,和我脖子上圍着的這條看上去差不多,只是顏色上有些差別,我的是淺淡的米色,而這一條是厚重的深藍色。
“這條等路路回來給他,上回你們兩個小東西回家就穿那一點衣服,都快三十歲的人了,也不知道好好保養身體。”
我小小聲抗議了一句,哪有三十歲的小東西呀。
很不巧,這話給她敏銳的耳朵聽見了。林女士豎着眉眼和我爭論,在姆媽眼裏你們兩個可不是小東西嗎,一個二十八一個二十九,也都奔着三十歲去了呀。
好吧,我點點頭,不得不承認她說的都是對的。
林女士滿意地舒展了面容,老小孩老小孩,年紀越往上漲,脾氣愈發像小孩子。她下一秒就高高興興地挪到了我旁邊,毫不含糊地同我說,出去旅遊要注意安全,不要丟三落四的,像那次你忘了帶護照……
媽!我又抗議了,忘記帶護照這件事發生在十年前,高考結束那一年,沈路父母和我爸媽難得的調整了休假,湊出一個多星期的時間,兩家人一同去著名海灘度了個假。當時我坐在後座和沈路說小話,冷不丁聽見林女士問了一句,寶寶,再檢查一下證件帶齊了嗎。帶齊了,我張嘴又是一句不過腦子的謊話,沈路卻上了心。他扒拉開我的揹包夾層,夾着身份證遲疑道,寶寶,你確定帶了嗎?
身份證上傻兮兮笑着的高中生阮言似乎在嘲笑我,好在時間還來得及,調轉方向跑回家翻出來了護照。但這事兒算是永遠刻在我的恥辱柱上了,十年之後也能被我媽說的像昨天才發生的事兒一樣。
說完我才反應過來,愣了愣,問道:“我還沒有告訴你……”
噢,不是我說的,那就是從沈路那兒知道的唄。林立惠女士再次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掃了我一眼,我乾笑了兩聲,試圖裝憨。
媽媽畢竟是媽媽,她纔不和時常腦袋短路的我計較。不知道是不是聽錯了呢,我聽見林女士一聲短促的嘆息,眨眨眼睛就消散在風中。
“寶寶。”她從挎包裏拿出個精緻的小盒子,翻開露出紅色的絨面,細細長長的紅繩穿過玉器的孔洞。
是個玉觀音。看起來成色不錯,翠綠通透,打磨出來的成品精巧細緻。她把玉器連帶着盒子一同塞到我手裏,說:“拿着,姆媽送你的生日禮
物。”我有點詫異。
人在不斷長大的過程中或多或少都會染上點彆扭的性子,就好比我從成年開始就堅決不要父母送我生日禮物。在我看來,這沒什麼大必要,父母和子女之間哪需要刻意營造什麼儀式感。
我手一抖,不過很快恢復了過來,掌心向外一推,把那個漂亮的小盒子往對面送了幾公分。
“退休金多得用不掉啦?”我用很輕鬆的語氣說道:“你和爸爸只需要快快樂樂度晚年就好,怎麼到現在還把我當小孩子,這都是小孩兒才戴的玩意兒。”
“怎麼,圍巾收得,玉觀音就收不得了?”林女士撇嘴,眼裏迸出精光,開始拿捏我了,“是不是瞧不上你爸爸媽媽給你準備的禮物了?”
“怎麼會啊——”我趕緊湊過去向她撒嬌討好,儘管我也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氣。
鬥嘴鬥了幾個來回,最終以我的失敗告終。我算是看破紅塵了,無論是在哪個家裏,我都只有被媽媽男朋友支配的份兒。
事實上還沒臨近中午,林女士卻利落起身,說要回去喫午飯了。我腆着臉留她喫飯,結果是毫不意外地接收到一句輕飄飄的嘲諷。
“你再修煉十幾二十年做飯也未必能有你爸水平的十分之一。”
知子莫若母,我做的菜能喫,但也只是能喫的水平。我惱羞成怒了,衝着她小聲嘟囔,知道了知道了。
我就手繫上那條米色的圍巾,下樓把林女士送到小區門口,目送她往地鐵站的方向走得沒影了才掉頭回去。
或許親人之間真的有微妙的感應,我總覺得她今天看我的眼神很不對勁。
但我又說不上來爲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