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新的黑髮長出來了,我當機立斷,往最近的理髮店方向走。
很不湊巧,大約是臨近新年,推拉門裏坐滿了青春靚麗的女孩,任由理髮店的學徒帶上塑料手套,舉起接下來要用在自己腦袋上的漂發劑。
frank捧着個托盤,像攪拌奶油濃湯一樣攪勻容器裏的染髮膏。那是種很豔麗的顏色,配上他一本正經的表情,讓人覺得他在調配什麼化學試劑似的。
喲,頭髮長得還挺快。他騰不出手,勉強努了努嘴,而後有點爲難的看着我,你要來補色,怎麼不提前微信給我說一聲啊?你看我這人多的,說實話,兩天內預約都滿了,下週能給你騰出個半天時間。
原本就是臨時起意,我也沒有非要立刻坐進理髮椅裏。我朝他擺擺手,不急,你忙你的。
frank大約實在看不慣我那新長出來的半截黑髮,揚起色彩斑斕的手指頭往胸前的口袋一指。我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是讓我伸進去拿東西。
“喏,我徒弟自立門戶出去單幹,開的新店。在學校旁邊,這陣子估計沒什麼人,你現在過去就成,我讓他給你打折。”
我盯着那張簡單的名片看了幾眼。他估摸着我是擔心他徒弟的手藝,再三向我保證,一定不會把髮色做成雞毛撣子。可我是在看花裏胡哨的店名下不怎麼起眼的一行字,中規中矩地印着店面地址。
在學校旁邊,原來是在賢中旁邊啊。
frank的安利很成功,我鬼使神差地繞到公交站臺,重溫了一回高中唸書時的路線。店面還是蠻好找的,下了公交車,沒走兩百米就讓我瞥見了斗大的招牌。就是面積不大,統共擺了六張化妝鏡,顧客寥寥,只有兩個中年男人在剪頭髮。
櫃檯後邊冒出個毛茸茸的寸頭,應該就是老闆,frank的徒弟了。小老闆年紀不大,看起來比我小几歲的樣子,不笑時配合着寸頭還有幾分唬人。當他咧嘴走過來的時候,第一印象就完全破功了。能自己出來開店的人嘴皮子都不會笨到哪裏去,frank提前打過招呼,小老闆熱絡地和我搭上話,一扭頭拿了一整套齊全的工具,選色卡也遞到了我手上。
小聞看上去是個頂老實的人,至少體現在他只有這麼個樸素到極點的稱呼,連個tony必備的英文名都沒有。
我指了指左下角的深灰色,小聞立刻捧哏,您眼光好,這顏色也就年輕帥哥能駕馭,配你正合適。
鏡子裏映出一張平靜無波的臉,我配合着笑了一下,和他有一搭沒一搭閒聊起來。
小聞憨笑,臉上浮現一種專屬於戀愛中的人的表情。怪不得他把店開在學校旁邊,原來是有原因的。他帶着一次性的塑料手套,再三確認抹勻了藥水,開始講起了他的戀愛故事。
再普通的戀愛情節,用真摯熱烈的口吻講出來,都會添上一圈熠熠生輝的光暈。
巧了,我也是賢中畢業的。我挪了挪坐麻了的腿,隨口說道,應該比你和你女朋友大幾屆。
校友能聊的事情就海了去了,儘管我上一次回賢中還是五年前的事了。賢中百年校慶,沈小王八作爲優秀校友應邀上臺,一個眼神刮過臺下千百學弟學妹,又招惹了不曉得多少筆塵封在心裏的桃花債。
律師這行和醫生有個最大的共性,跟紅頂白最看資歷。你年紀越輕別人越瞧不起你,求爺爺告奶奶要換個年高的業界大拿。大學畢業進律所只能先從實習的法助做
起,沈路大部分同學都選擇了考研,工作的無一例外去大小企業當法務,經不起在律所的磋磨。
在二十郎當的年紀裏,沈路的履歷已經是出乎意料的漂亮。
在那之後他越來越忙,或者說他就沒多少閒下來的日子。沒人總閒着沒事往母校跑,五年前坐在禮堂臺下成爲了我對賢中最後的記憶。要不是天時地利人和,我也不會坐在高中旁邊的理髮店和一個剛認識的校友胡侃。
話說着,沈路的電話來了。
“寶寶,還沒有喫飯吧,別做飯了,我二十分鐘後回來接你出去喫吧。”他的工作大約圓滿結束了,語氣中透露出顯而易見的輕鬆。
我把手機往外拿了一點,回道:“我在賢中這邊剪頭髮。”
沈小王八有個與衆不同的習性,對於不在他掌控之中的事情,他第一反應永遠不是發問。這次也不例外,他很快應下,也沒問我怎麼突然跑到另一個區的母校去了,讓我給他發個定位就掛斷了電話。
小聞樂呵呵地說,不耽誤你的飯約啊,再等十分鐘,然後去裏面洗一下再做個護理就好了。鏡子正對着牆上的掛鐘,我和指針對峙了幾秒,而後就被小聞那顆剛冒出新茬的寸頭搶了鏡。他的小動作很好玩,一分鐘內盯了好幾回時間。
十一點四十,再過五分鐘下課鈴響起,賢中是寄宿制,不會涌出一大批急於覓食的學生,他等的是自己在高二年級教音樂的女朋友。
老實講,我也沒有想過小聞口中溫婉膽小的女朋友會是推門進來的這個女孩。
女大十八變,但輪廓模子總歸不會差太多。祝琳琳戴了副細框眼鏡,鏡片下的目光迅速鎖定在我臉上,驚訝道,阮言?
小聞拿着吹風機的手頓了一下,無巧不成書,緊接着又是一陣冷風拂過,沈路合上店門,和理髮店裏包括我在內兩立一坐的三個人大眼瞪小眼。
四個人不約而同沉默了一秒,興許是沈路和我同時出現勾起了祝琳琳的回憶,她最先反應過來,沈學長?
沈路下意識點了點頭。“……祝琳琳,”我打破只有她一個人在說話的僵局,“怎麼他是學長,到我這兒就是全名了?”
今天一場偶遇要追溯到高中時期了,打開記憶閥門,想起與祝琳琳有關的事情,我連說話的底氣都不太足了。
原因無他,遙記我人生中唯一一次女裝,就要歸結在祝琳琳這個天殺的頭上。小女孩總是好奇思妙想,她說服了老師,我自然要給這個面子,於是沈路的相冊裏留下了我抹滅不掉的女裝證據。
我同意了,唯一要求就是要對我的姓名班級保密。我當時還是很要面子的,但她們很是強硬地和我講了一陣子歪理,氣得我差點撒手不幹,還和沈路吐槽過這事兒。
不過好在她們沒有太過分,節目最後以集體名義報上去的,即使照片錄像滿天飛,在厚重衣物和妝容下,準確認出唯一一個男生就是我的人也不多。
沈路大概是在腦子裏迅速調動了高中時代的記憶,終於想起了祝琳琳這麼個在我身邊出現過的人。
我看見他笑了。該死,沈路一定想到了那天的畫面,以及他大名鼎鼎攝影社社長坐在前排假公濟私拍下來的照片。
祝琳琳連忙解釋了一圈我們三個人的關係,然後就是例行的聊聊現在和過去,順便面對面掃一下彼此微信。
“你們關係還這麼好啊。”祝琳琳五分客套五分真心地說。
小聞剛好結束收尾工作,收起吹得發燙的吹風機。我跟着到櫃檯去付款,寒暄幾句後離開了理髮店。
一出門沈路就揚起手不客氣地摸了摸我
剛補過色的頭髮,賤兮兮地說:“和之前那個顏色差不多嘛。”我拉開車門,徑直坐進副駕駛,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問他,官司打完啦?
唔,算是吧,一審判決下來了,暫時不準備再上訴。沈路發動引擎,側過頭問我,寶寶,想喫什麼?
我想了想,隨便說了個附近的日料店。沈路專注開車,我在一旁絮絮叨叨講着一早上的經歷,還是他提醒我,我纔看到了手機屏幕上跳出來的新消息。
祝琳琳發了一張照片,以及很簡短的兩句話。
——前段時間無意中從舊手機裏面翻到的,當時覺得拍得太好了就沒捨得刪。
——沒想到今天遇見你了,發給你剛好。
圖片裏的主角有兩個,一個是笨拙地提着裙襬的我,十一年前的智能手機像素並不高,模模糊糊捕捉到我皺起的眉頭。另一個人站在快要脫離畫面的角落,胳膊上掛着不屬於自己的校服外套,靜靜地注視着燈光下的我。
在我從未留意過的時間裏,沈路似乎用這樣的眼神看了我很久很久。
我有點茫然,指腹點在屏幕上,尚未想好回什麼,祝琳琳又發了一條消息過來。
——你那段表演視頻成了賢中一寶了,現在還有學生問我,視頻裏是哪位學長呢。可惜了,要不是沈學長太有先見之明,堅決不讓公佈你的名字,不然賢中論壇裏恐怕年年都有你的大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