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One Vision
艾如麟看着窗外流光般倒轉的景色，單手撐着下頜，很難說清楚眸子裏倒映的是什麼情緒。
女兒離家出走了……
離家出走？
什麼是離家出走——什麼是女兒——他那忙碌到混沌的大腦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用了足足一分鐘纔回過神。
然後他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就像是一座壓抑的火山。
就像是有人告訴你，你之前看到的一切平和精緻，一切家庭幸福美滿，突兀地就有了裂痕。
裂痕裏是沸騰的岩漿！
“還沒找到嗎？”他轉頭望着前排。
坐在副駕上的助理聞言慌忙看消息：“還、還沒有……”
“警方怎麼說？”
“正在查看街道的監控，但是排查的範圍太大，需要時間。”
“……”於是艾如麟便又陷入了沉默。
他能做什麼呢？
他至始至終都沒有問孩子她媽在哪，沒有問離家出走的前因後果，似乎早已經有了結論。
好幾秒種之後，助理回頭遞過來手機：“是——景少的電話，視頻。”
艾如麟面無表情地接過來：“是我，阿景，辛苦了。”
『我倒是寧願沒有這種事情。』景二少在視頻的那頭嘆了口氣：『三叔，阿鈺有和你聯繫沒有？』
“沒有。”
『那你知道她有可能去哪裏嗎？』
“……不知道。”
『有什麼回憶的地方——遊樂場——或者你們一起去過的，孩子記憶深刻的地方？』
“……”艾如麟沉默了一下，沉聲道：“沒有。”
『都不在市區內？』
“不，一個都沒有去過。”艾如麟擡頭看了眼窗外的大雨，車窗都變得模糊：“討論這些沒有意義，現實不是拍電影，孩子到處亂跑，不可能是要去什麼記憶深刻的地方，很可能就是一時頭腦發熱——加派人手吧，警方那邊人手不夠，那就另外找人，安保公司、建築工地的人、出租車的電臺、電視臺懸賞……她走不遠的。”
景二少在鏡頭那邊頓了下，似乎是沉穩的三叔身上有什麼讓他不滿的東西，以至於他明顯煩躁了幾分。
『好，我知道了，就這樣吧。』
“等一下。”
『什麼事？』
“你三嬸在你那邊？”
『對，大姐讓她也過來，必要的時候可以安撫阿鈺的情緒——前提是能找到。』
至於怎麼安撫，那就是大姐的事情，景二少完全相信艾麗婭是站在阿鈺那邊的。
三叔眸光閃爍了下：“讓她回家等着，別添亂，找到阿鈺之後再說別的。”
景二少哼唧了聲：『那你跟大姐說罷，我去忙了，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說完直接掛斷了視頻，看得出來是景二少是真的對三叔三嬸都不耐煩了。
“你說——阿婭那孩子……爲什麼對這些事情，這麼上心呢？”
艾如麟握着手機，坐在後排溫暖舒適的沙發上沉吟了好多秒，聲音飄忽得讓助理後背橫生了一頭冷汗。
“我現在拿着這份，可是二哥親手交給我的啊……”
“……”
……
……
穿越的人都有金手指，再不濟也得有個先知先覺的重生待遇。
艾麗婭什麼都沒有，只有千億家業開局，還有一幫體重一百三，反骨九百斤的父親的老部下。
和這樣的除蟲專家在一起，優點是幹事業的時候勁兒大，缺點是艾麗婭壓根不想幹事業，只想摸魚。
現在好了，日常生活遇到常見的孩子離家出走的時候，他們就不行了，商戰高手屁用沒有。
好在她在穿越之前也算是小有成就，多少領悟過一些在當前的故事框架下算是超模的小技巧。
——就是說要多學點生活小妙招，這種小技巧都不會，以後怎麼出來混？
閉上眼睛的艾麗婭開始傾聽，傾聽大自然的聲音。
風聲，雨聲，雷聲……
喧囂的音箱裏的歌聲，樹葉嘩啦啦啦的搖曳聲，草地上捲過風和泥沙的刷刷聲……
蟲兒悲憤的吱吱聲，鳥兒不滿這破天氣的嘰嘰喳喳聲，甚至還有高天之上穿透鉛雲的飛機引擎呼嘯聲……
艾麗婭站在雨中打着傘，可是又像是不需要打着傘，身上的溼氣水氣一瞬間蒸騰成肉眼可見的白霧，雲煙繚繞。
就這麼說吧，這一副模樣，放電視劇裏那起碼得是05年前後的特效，比2022起碼領先十多年。
什麼？2022有什麼？雪中慢刀爬唄！
he~tui——比鬥氣化馬還不如的東西！
而05年前後那都是什麼？早兩年的，風雲，三分歸元氣，千葉真一的雄霸！
後來一點的，胡歌和劉天仙的仙劍奇俠傳，殺光了所有配角把整部電視劇殺成了自己名字的江玉燕，按住了卑鄙的整容原型，還有寶蓮燈和焊死了二郎神頭銜的焦恩俊——二爺不長他那樣還算是二郎神？
更別說還有集體得罪了造型師卻依舊紅極一時的歡天喜地七仙女，放到現在真的是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艾麗婭現在的姿態當個七仙女或許有點樸素，可要說她現在跟雄霸一樣自帶三分歸元氣特效，那是差不離的。
等到她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眼眸裏像是閃過了之前在黑漆漆的天空之中一閃而沒的電芒，餘韻在眼底交織。
就很帥，可惜沒人看見，低調得像是讓所有人都知道了她很低調的韓小姐。
“很好，大娃二娃三娃都齊了，是時候去送人頭，然後召喚四娃了……四娃是火還是水來着？”
嘀咕着旁人聽不懂的話，艾麗婭擡起腳，剛準備一腳踏出，就又定格住了動作，扭頭望向公園的另一個方向。
“不是吧——這麼狗血？”
……
……
“不是吧……”
“真的啊——剛纔有人看小區的監控，看到了她啊！”
“不是吧？”
“真的啊——她就是朝着這邊來了啊！我們一定能夠找到她的！”
“不是吧！”
“真的啊——真的有狗，而且就是咬人的那條，我們要小心點纔行，來，你拿這個，我拿這個……”
“你拿掃帚我可以理解，畢竟一寸長一寸強，可是老兄，你讓我拿雞骨頭，這又是什麼意思？”
“我剛喫完的雞翅膀的骨頭啊，你看着我喫的嘛。”
“我就是因爲知道我才問啊！難道我還是因爲你喜歡喫燒雞翼我才問你嗎？”
“這樣有狗的話，你扔骨頭吸引它的注意力，我直接上去就是一掃把！”
“……那你爲什麼不自己扔？”
“要蓄力的嘛，重擊懂不懂？而且你看起來比較胖，還拿着雞骨頭，你是t我是c，合理。”
“算了，你這種招數甚至還不如狼，人家都知道在課文裏前狼假寐蓋以誘敵……”
兩人嘀嘀咕咕順着公園的林蔭道往前走，這一片地方有路燈，還有架起來如同葡萄藤一樣的拱廊。按照正常人的思路，倘若有一個大半夜不睡覺跑出來的小孩子，順着這種又明亮又能躲雨的地方走，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而且剛纔是真的看到一個小姑娘跑這邊來，大雨天出門的不是離家出走就是傷春悲秋。
從年齡來說，正常的12歲小姑娘現在應該還在做作業，沒到0點聽歌emo的時間點……
“你等下，我開個直播。”
“爲什麼要開直播？”
“等下很有可能打狗啊，不開直播我怕應激。”
“你這是什麼屁話，狗看到你沒開直播會應激？”
“不，我是說網上的那些愛狗人士——對了，咬了人的狗，還不只咬了一次，你說我這算是緊急避險嗎？”
“我覺得你這算是緊急作死，到時候手機給你嚇飛出去。”
“反正我平時騎車跑山的時候也是這麼拍的，又不影響活動。”
年輕小夥說着把手機架在肩膀上，揹帶一樣的機位雖然角度奇怪，但是確實很結實牢固。
“我看你是要確保有證據拿到那本白碎，安心啦，爺爺的店老字號了，店長看着我長大的，不會糊弄人。”
“我——”
『汪——————』悠遠的犬吠聲響了一聲，
“噓！！”
正在打量着四周角落試圖尋找到野生的小姑娘的兩人，聽得耳邊傳來隱約可聞的驚叫和犬吠，一時間俱都停下動作。
等到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確認對方都聽到了而不是幻聽的時候，更多的聲音卻又已經隨風飄散，只剩下隱隱約約的體育館的演唱會歌聲和背景音樂了
“你聽到了沒？”
“應該就是體育館的那個方向！走！！”
……
……
“救、救命啊————”
鈺妹妹狼狽地在地上癱坐着，雙手撐着往後挪動，渾身幾乎要嚇到血液都冰冷。
流浪狗……好、好多的流浪狗……
雨幕之中，一盞路燈的照耀下，昏暗的角落裏影影綽綽冒出來十七八個飄忽反光的眼睛。
在燈光的隱約可見那伏身貼近的姿態，悄無聲息，尤其配合旁邊體育館裏面傳出來的歌聲，就更顯荒誕了。
『那麼再來一首！致敬我們的童年——谷本貴義演唱的數碼寶貝03！馴獸師之王的主題曲《onevision》！』
伴隨着一陣粉絲的尖叫聲，鈺妹妹的尖叫聲和低沉的犬吠，全都被壓了下去。
一陣激烈的鼓點，之後是開口直接炸裂的歌聲，把體育館的熱度拉高了一個檔次。
但是別人的熱鬧越是喧囂，鈺妹妹的表情就越是惶恐，甚至就連呼吸都下意識屏住，整個人僵直着不敢動彈。
極動和極靜的反差就這麼在一牆之隔被擋住，鈺妹妹喉嚨滾了滾，手掌死死地按着草地，指尖都攥進了泥土裏。
她眼睜睜看着那些雨幕之中的鬼魅從陰影之中爬出來……
那些流浪狗被淋得渾身皮毛緊貼着身上，乾瘦細長，被路燈勾勒出長長的陰影。
它們並不喜歡吠叫，和寵物店裏那些精神的、乾淨的、胖乎乎毛茸茸歡喜到似乎一直在笑的寵物狗是兩個極端。
它們就這麼矮着身子，腦袋像是不動地雕塑那樣直勾勾地盯着鈺妹妹，四肢緩慢地交替、前進、擡起、落下……
或許這些在鋼鐵叢林裏遊蕩的羣狼的後代，在雨夜之中，當真覺醒了血脈之中的些許本能也說不定。
鈺妹妹被大雨淋得渾身發顫，一股涼意從後腰直直地竄起來，順着脊樑骨一直衝上天靈蓋。
這是人在面對危險的獵食者的時候最基礎的畏懼本能，鈺妹妹甚至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沉悶跳動的聲音，陡然加速的心跳像是悶哼的鼓點，讓她呼吸都困難了幾分。
雨滴順着臉頰滑落，她的眉梢浸染了雨水，眼角帶着幾分灼人的澀痛，可是她卻連眨眼都不敢。
不只是會被咬……絕對不只是會被咬那麼簡單……
它們不只是想要咬人……它們已經瘋了……它們想要把自己撕碎……
體育館裏拉長的歌聲像是在遠離，逐漸從耳邊一點點抽離。
雨幕都像是變慢了幾分，心跳聲明明很急促，卻又像是被放慢了。
鈺妹妹從沒有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危險，更沒有如此冷靜卻又無力地認清自己其實什麼也做不到的現實。
一滴雨水調皮地滑落進她的眼角，冰冷的雨水刺激下，鈺妹妹下意識抖了抖，長長的睫毛合攏，緊閉上眼睛。
「吼——」
耳邊的歌聲像是驟然間迴歸，但是在那歌聲迴歸之前，是一聲長長的流浪狗跑動之間摩擦地面的聲音。
那是利爪刨動之後，在水泥地上帶起的‘刷拉——’聲，是水花濺開的‘嘩啦——’聲，是那由遠及近的、像是從齒尖擠出來，帶着陰冷和憤懣的無可名狀的野獸低吼聲——
由是如此，鈺妹妹渾身的血液才忽地流動起來，熱烈的歌聲終於穿透雨幕進入她的耳中。
『光を放つ身體が（身體發出光芒）』
『溶けあうmatrixevolution（融合在一起網絡進化！）』
『その時すべて分かるさ（到了那個時候就會明白）！』
『ふたり出逢えたイミ（兩個人出現了相遇的意義）——』
她從惶然之中醒悟，猛然睜開眼睛，四肢百骸憑白生出一股氣力，支撐着她倉皇想要爬起。
但她看到的是一個高高躍起，下一秒就會撲到自己身上撕咬的陰影怪物！
然而下一瞬間比下一秒更快，下一個瞬間，一個聲音在身後突兀響起。
那是踩踏在地磚和草坪上的奔跑聲裹挾着衣襬破風的聲響，霎時間有若旌旗獵獵，風雷聲動。
什——
鈺妹妹甚至連回頭都還沒來得及，對方就從她身後的黑暗之中轟然衝出，從餘光進入到了視野之中。
那道身影撕裂雨幕，縱身躍起，一頭撞進路燈那殘存的光芒下，凌空甩出一記開天般兇悍的斧劈鞭腿！
「刷——啪——————」
兩道身影在半空中撞在一起，雨幕炸開！
後發先至的身影，一記鞭腿在空中劈開白茫茫的雨線，倒映着路燈的光芒，將怪物一般的乾瘦流浪狗擊飛出去十多米遠。
後者連悲鳴都來不及發出，翻滾着於草坪上直接不見了蹤影，被黑暗掩蓋。
那來人則是在空中完成了讓人瞠目的凌空轉折旋身，餘勢不減地落在地上，在水窪之中滑出去好半米才停下。
鈺妹妹呆滯地看着那個人——那半跪着的身影並不高大，卻如同利劍似地凌厲得可怕……
那緩慢起身的姿態更是在旁邊體育館的激昂bgm配合下，更是如同濾鏡加持，有種救世主一般的昂揚輝煌氣魄。
直到她單手將額前的溼發捋到腦後，在光芒下露出那張側臉，回頭擡眸望過來——
“總算是趕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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