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不瘋魔不成活
“我不信。”
“我也不信——但那是事實就是這樣！”
一個穿着工作制服的工程師彈了彈手裏的紙：“這就是甲方需求！”
消費電子營業部的一個樓層裏，設計師們集體罵娘。
他們是負責家電設計的，確切地說，是負責艾爾家電的‘產業鏈整合’的縫補匠。
這年頭做家電嘛，看看有什麼模具，有什麼組裝配件，湊一湊拼一拼，又是一個好產品。
只要搞好降價促銷，那就是爆款，屢試不爽。
可現在拿到手裏的都是什麼？啊？這是我們能做出來的嘛？
什麼叫智能家居？什麼叫全場景定製？什麼叫雲平臺交互？什麼叫感知無斷點
你給我翻譯翻譯，這™要怎麼™設計才能做到™的如此科幻！
還回家就是一種享受，家裏就是舒適的港灣——這得一頓幾個工程師設計師啊？
這就上天台！想要他們下來？那得簽字據！
“咳咳……別說了，艾總來了！”
在大家捏着手裏的甲方需求想要罵孃的時候，工程師的組長溜達進來，壓低聲音警告大家老闆來了。
得了，還是別上天台了，先聽聽艾總怎麼畫餅吧……
景二少大步流星地走進辦公室，身後是兩個提着箱子的高管。
這幾天消費電子營業部門的人也大多認識他了，大名鼎鼎的集團二少，海龜精英，年少多金。
嗯，最重要的是上任三把火，直接把他們設計部門的幾個高管給燒沒了……
“聽說設計部門沒辦法領會這次的思路要求，我是來跟大家見面，互相溝通的。”
景二少沒有端着，反而很誠懇——主要是他之前去見了艾麗婭。
小客服懂什麼設計，小客服說專業的事情就交給專業的人，你要相信他們。
景二少就說我說了，但是他們說做不到。
小客服就說那你去親自見他們，左手拿獎金，右手拿200%的設計要求，最後能做到100%，那就獎勵！
畢竟乙方總是喜歡折中的，就跟甲方總是喜歡第一版設計稿一樣，大家相愛相殺慣了……
景二少從善如流，提了一百萬現金，現在過來直接砸場子——啊不對——親切交流需求來了。
畢竟他不來的話，一層層傳遞的內容早晚要變味兒。
老闆：我們要一艘快艇。
高管：老闆說要一艘戰列巡洋艦一樣的又大又好又快的快艇。
設計：星艦設計方案
對接的技術人員看圖紙：死星
加工預算：獨木舟的錢
最後產品：一艘削減之後平平無奇的快艇……
景二少來了，他在會議室裏見到了這次設計項目的負責人，設計師團隊的陳工。
陪在陳工身邊的還有幾個高管，大家坐在半透明的磨砂玻璃會議室裏，等着景二少整點爛活。
大家透過玻璃的腰線，就能看到外面五十多個擠滿了辦公室的設計師們正在忙碌——他們也在看裏面呢！
景二少清了清嗓子：“大家好，我是上班時間才幾天的部門ceo，我叫艾立景。”
大家面面相覷，這個ceo不一般，風格比較特殊，好像是練習生那檔的。
這合乎高管pua之道嗎？
景二少不知道他們腹誹自己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只是望向項目負責人，開門見山。
“陳工，新產品的設計進度怎麼樣了？”
“那個，艾總，我們這邊您也看到了，五十多個設計人員一起分工協作，大家的進度都很不錯。”
景二少點了點頭：“這樣啊……那我們先說說接下來的計劃，還有，大家之前的項目設計彙總一下，十分鐘之後我們一起看看具體。”
“……十分鐘？！”
陳工身邊的一個高管驚得站了起來，沒有關門的會議室裏傳出去的聲音，大家都聽得見。
外面的設計師們頓時一片譁然，隱約之間甚至可以依稀看到一羣人哀嚎狂亂的虛幻模樣。
——那是大家癲狂的心情。
彙總！十分鐘？！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協調設計的修改和對齊他們起碼得給我兩天！”
“辭職！辭職——做不下去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
“這是慰問大家這幾天加班加點的獎金。”景二少的聲音打斷了即將出現的悲劇。
大家的目光刷地一下轉移到會議室那邊，半透的玻璃腰線裏，看得到景二少打開了一個箱子。
現金！一個箱子的現金！！
“每個人五千，算這幾天的加班費和項目獎勵，陳工你兼職項目經理，等下你們來分配這筆錢，大家確實是辛苦了。”
設計師團隊沉默了一陣，紛紛坐下，進入了只有電影裏面纔會出現的工作效率和姿態。
“資料！a組的資料呢？”
“協調！c組的外觀設計有三個方案選哪個？！”
“b組過來把這個建模套上去我給你三分鐘！！”
“告訴技術那邊做不到這個能耗指標他們就去吔屎——”
會議室裏，大家看着站起來的那個高管，沒有說話。
後者擦了擦汗坐下：“十分鐘……可以的，可以的，我們已經做好了初稿了……”
產品設計最忌諱的就是快，這倒不是說這樣那樣的問題，而是這會讓老闆或者甲方覺得你沒有用心。
就像是米開朗基羅都要往自己的雕塑鼻子上撒一把石灰，應付那些雞蛋裏面挑骨頭的看客一樣。
在當下這個浮躁的年代，老闆給你三天的時間，那大多數哪怕是有現成的方案也得磨到第三天再拿出來交稿。
不然你第一天就幹完了，剩下的兩天難道會給你放假不成？
至於說薪資和獎勵什麼的就更不好說了，衆所周知設計這活兒不被人理解——這不就是動動鼠標的事兒嗎？
背後的什麼心血啊汗水啊靈感啊，那都是什麼東西？那沒辦法量化的好吧！
在產品出來之前，吹得天花亂墜也是自我感動，而出來之後大賣了，那還有設計團隊什麼事兒？
那一定是老闆的眼光獨到……
所以一般來說，正規的設計團隊都是要按照項目來談薪水的，有的還會要項目的盈利提成。
可那是設計師團隊而不是被集團養着的這些設計師螺絲釘——大家還是談談這個月的薪水吧家人們，談錢傷感情……
景二少沒有合乎高管pua之道的經驗，他只知道兩件事。
第一，這活兒千頭萬緒，難幹，得依靠專業人才。
第二，老姐說了，畫餅不如烙餅，別光讓驢拉磨不給人胡蘿蔔。
項目盈利分紅是暫時不好定的，那就直接發錢吧！
於是乎，景二少養成了一個在日後被詬病爲‘最無恥競爭手段’之一的習慣，那就是大箱子裝現金到處砸人。
技術，我不行，花錢，你不行——這個項目，就拜託諸位啦……
……
……
“房子，是家庭的必要財產，而且是最核心的財產！”
景二少開宗明義，指着白班上的房子兩個字，像是在教孩子讀啊喔額。
“而決定房屋生活品質感的最重要的一環，就是家電！”
大家嗯嗯嗯點頭，說得好，說得妙，認真記錄下來——可問題是這些大白話誰不知道啊？
“很多人都覺得這條賽道已經走到了一個死衚衕，家電還能怎麼做？無非就是堆料，更改設計外觀，或者降價走量。”
景二少於是讓大家攤開手裏的計劃書，再次闡明這次設計的核心思路：“全屋智能！人機交互！”
“艾總，你說的這些，我們其實都理解，但是……”
“不，不不不，陳工，我就是因爲你們沒理解，我纔來的。”景二少打斷陳工的辯解：“我看了你們的思路，所謂的智能家電，你們就是多一塊顯示屏，多顯示一點信息，甚至還有大聰明在上面加廣告和新聞的，你知道我姐……咳，你知道我們看了之後，是什麼感覺嗎？”
“……什麼感覺？”
“那是爲了智能而智能，是噱頭，而不是真正的賣點！”
“那我們要怎麼做？”
“我這次來，帶來了兩樣東西。”
景二少打開另一個箱子，箱子裏面是幾個特殊的鑰匙扣——或者說被做成了鑰匙扣模樣的小芯片。
“這是我們剛拿到的物聯網芯片，我想要的，是大家基於這款芯片爲核心，重新設計整個智能交互的思路。”
“這……”大家接過來芯片傳看了一下，一時之間沒有什麼頭緒。
新的思路是什麼思路？
“我舉個例子，你如果以後購買了艾爾家電的全場景定製傢俱，所有的家電都接入了一個物聯網的平臺，那麼你的家電就不應該是單獨存在的個體，你早上起來，自動的窗簾機在昨晚你睡覺的時候幫你拉上了擋光的窗簾，早上自動給你打開，給你最溫暖舒適的陽光，照在你的臉上把你叫醒，溫溼度監測是聯動的，是比人類後知後覺的感知更細膩而且不會煩躁的，呵護着你的生活。”
“……”
“你起來洗漱，你的鏡子上面有天氣預報，有時政新聞，有你昨天隨口讓語音智能軟件記錄下來的日程安排。”
“……？”
“你出門了，你家裏的智能家居檢測設備，檢測到你關門的動作，會自動檢查燈是不是關了，廚房的燃氣是不是關了，然後幫你開啓門禁的監控和家裏寵物的照看設備。”
“……？？”
“你回家做飯，你的廚房家電有配套的食譜和對應的烘焙原材料清單，就像是買一個麪包機，你需要學會的僅僅只是把這些原材料丟進去，然後它就會揉麪、發酵、烘烤……最後告訴你麪包好了你可以吃了，不需要大量的時間去學習，當然啦如果你喜歡烹飪你也可以自己學習創作，但是我們要有一個兜底的解決方案給客戶。”
高管們互相交換眼神——他是在說什麼科幻場景嗎？
哦，麪包機不算，那個簡單，內置一下攪拌麪團的方式和烘烤加熱時間程序就好……
“這，艾總……”
陳工不得不硬着頭皮打斷景二少的發言：“您的這個想法很好，但是恕我直言，似乎很難辦到。”
“這是展望，所以我們要從單品做起，而想要達到這樣最終的展望的未來，有兩點至關重要。”
景二少舉起那枚芯片：“第一，接入平臺，我們有自己的芯片設計解決方案，所以我們的物聯網體系是可以從一開始就想好怎麼做的，而不是去修修補補其他方案，我想這個大家應該能理解難處吧？”
“可以可以……”
“以後我們艾爾家電所有的產品，都必須要保證可以接入艾爾家電的智能管理終端！紅外、藍牙、wifi，nfc……能上的連接方式都要上，我要以後手機靠近家電，nfc標籤一碰，就彈出提示，自動檢測併入家庭平臺！”
“這樣的話，我們需要程序——”
“你們要招一百個程序員，而且這還是最低要求，後面你們需要多少，就跟人事那邊報！”
“……是，我明白了。”
“第二，我要所有的產品統一設計風格，保證互聯互通的協調，寧少勿多，寧精勿濫，不能說我這個產品線有十八種不同型號的燈，然後我添加要翻找，我併入平臺要各種挑選，我使用的時候還要額外增加這樣那樣的配件……絕對不允許！以易用性爲第一要務，你們家裏要是有孩子的，8歲一下的那種，他們都能夠隨便上手使用，那纔是我們要的！”
項目經理和高管已經不是頭大了，而是頭皮發麻。
這怎麼還真要殲星艦呢，咱聊聊舢板的事情不行嗎？
“艾總，這些想法是很好的，但是……”
“缺人才？”景二少推了推平光眼鏡：“還是缺什麼？你說。”
“缺、缺經驗……”
“你們要做的不是去抄誰，是開創！市面上現在那些勾八智能傢俱最大的賣點就是加一塊屏幕然後放廣告！你們要是連他們都超越不了，那還怎麼做設計？我們還做什麼生態化反！”
“可是——”
“要錢，我現在給你批條子，兩千萬！第一套艾爾家電的三件套，冰箱、洗衣機和空調！”
陳工緩緩瞪大了眼睛，像是在看外星人：“多少？！”
“兩千萬！我要獨一無二的工業美學設計！我再給你調撥程序組那邊的人，要做什麼思路什麼聯動什麼人機交互，你覺得一百個程序員不夠你就招一千個，一千個不夠你就招一萬個——從現在開始艾爾家電之前的那些型號已經在陸續下架了，我們還有三個月時間，而這三個月時間我要製造出貨要運輸要營銷……所以設計部門還有三十天！”
景二少身子前傾，撐住會議桌：“三個月之後第一批產品做出來，能得到消費者的認可，那我們就贏了，這種無上限支持你們設計部門的嘗試，會繼續下去，你們要的我都給！”
陳工眼神有點呆滯，不知道在想什麼，似乎是因爲景二少這種舉動過於輕浮癲狂而不適。
下架所有產品，押寶連設計雛形都沒有的新產品線，這已經不是瘋不瘋子能夠解釋的了。
也就艾氏集團是家族企業不需要跟董事會說什麼，不然現在股東們估計要直接開始羣毆景二少這個ceo。
景二少看着他的表情，自己反倒顯得很淡然。
“要是我們做不到。”他笑了笑摘下自己的工牌：“那責任我扛，你們放心——但是陳工啊，你們大家，就繼續得過且過吧。”
“……”
“所以是要和我一起，讓市場高呼狼來了，還是要隨波逐流當個日子人，陳工你的意見呢？”
“……”陳工沉默了半分鐘，深吸了一口氣：“艾總。”
“嗯？”
“你可能不太清楚我在學校時候的稱號。”
陳工說着摘下眼鏡，把自己用髮箍隨意束縛着的頭髮散開，在腦後紮了個精神的小馬尾。
等到他重新戴上眼鏡的時候，之前那個有點頹有點油膩有點諂媚的三十多歲‘精英’男人，已然換了一副氣質。
像是個憋着勁的暴徒……
“我在學校的時候啊，被稱作拼命十三郎，意思不是我很努力，而是我在交畢設的時候，一個月時間出了十三個方案，我很快——”
“……所以？”
“得加錢！”
陳工緊緊盯着景二少的臉，像是要把這個小年輕ceo給看穿一樣：“我要招人！招很多人！”
“招設計師？”
“不，招程序員，我要先做一個協同設計的工具軟件，然後再花至少一個星期的時間讓設計部的同事們全都學會怎麼用，這樣的話五十個設計師才能夠一起加班加點搞設計，所以第一個星期甚至是第二個星期，我可能什麼成果都沒有。”
景二少愕然了一陣，沒想到還遇到一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
協同設計工具軟件？那是什麼東西？有用嗎？需要嗎？設計不就是動動鼠標的事情嘛？
他回頭看了眼身後的箱子，然後一咬牙：“加！你要多少？”
“三千萬！”
五十個設計人員的人力成本，一百個程序員的人力成本，三個設計項目每樣三個款式共計九個具體的產品，設計這些產品需要的零部件購買、測試、損耗等等亂七八糟的硬件消耗成本，以及在整個過程中不斷被強調的所謂的智能家居人機交互和物聯網平臺的試錯以及內測……
“三千萬夠嗎？”
“不夠我會再問您要，能給嗎？”
“……砸鍋賣鐵我都給！”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