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敵人的敵人是慫貨
這個芸能人事務所的老闆，是一個看起來渾然不似極道的男人。
帶着一副淡黃色的墨鏡，圓滑，堆笑。
如果不是翻領的襯衫有那麼幾分如龍的風格，或許更像是肥胖的黃猿。
但是相比起那個拿錢辦事的三巨頭之一，事務所的社長渾身上下不是頹廢的氣質，而是市儈氣。
桌上放着的招財貓擺件推崇的是和氣生財，他也確實是這麼做的，一看到有人進來就開始擺出一副笑臉。
只不過有的人吧，長相天生就決定了上限，更別說成長時期的相由心生。
這個社長即便是戴着墨鏡也隱藏不住吊眼角的尖酸氣，屬於是那種讓人不悅的鄰居街坊眼裏的中年賤人。
風衣男並沒有和他敘舊的意思，畢竟他來是砸場子的，而對方和他一個是賊一個是兵，本就不該有交情。
“竹內，你如果想因爲經濟犯罪進去，那是你的自由。”
風衣男拿出一份合約，扔在他的辦公桌上：“但是今天我的委託方，是來拿回那些東西的。”
“哎呀，川源桑你說的什麼，我完全聽不懂呢！”
社長換了個坐姿，大大咧咧地打量起他身後的那個女人。
“哦，是你啊……我還以爲你想通了，要來配合我們拍攝呢，沒想到還是想要違約嗎？”
那個女人摘下墨鏡和口罩，露出因爲這段時間長期哭泣而顯得有點變形的臉。
她紅腫的雙眼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這個社長：“你們這些騙子！我完全沒有招惹你們！”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我們是真的很希望把你包裝出道的，要不再考慮一下合作的事情？”
“你——”
女人攥緊了雙拳，情緒眼見着就激動起來。
“你們把騙我的視頻到處亂髮，你們——你們——”
風衣男按住她的肩膀，很顯然激動沒有用，這些傢伙有恃無恐。
無良公司，無量律師，無良極道，這三位一體之下只要他們不去招惹那些規則外的存在，那就是幾乎無敵的。
有能力和他們打官司的，沒空和他們耗時間。
而沒能力但是有時間的，自然又被這些傢伙喫得死死的。
甚至就連一些想不開要走極端的，也不可能在對方一整個組好幾十號人手裏討回公道。
他們剛纔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二樓裏活動的那些穿着運動衫的傢伙。
那些就是典型的部屋住，是竹內組的小弟，哪怕不是武鬥派，也可以客串打手。
暴力團組織往往會把自己的據點分爲本部與本家，本部是組織的核心據點，本家則是當代老大的住所。
條件好點的幹部都有自己的住所，大型極道甚至還有莊園，而負責打雜的組員會直接居住在這些地方。
這種組員一般就被稱爲部屋住，說白了就等同於新入職的員工住公司宿舍一樣。
只不過相比起在本部活動的小弟，在本家——也就是老大面前晃悠的那些小弟，顯然會更有前途。
所以他們將其視爲一種修練，通過老大的言傳身教，學習極道規矩和規則，慢慢成爲核心成員。
竹內組沒有那種環境，所以他們的部屋住也不是給新人修行的，更多隻是用來招攬好用的小弟的方式。
那些混混一樣的傢伙在這裏住着，平時跟班工作，遇到有人來找茬也可以站街甚至是直接動手。
風衣男知道對方爲什麼有恃無恐，就這種環境裏想要鬧事，要麼是對方也是個極道組織一大羣人殺上來。
要麼就像是電影裏面一樣，有那種所謂的任俠高手——但電影畢竟是電影，現實裏是沒有那種上門踢館的蠢蛋的。
女人被冷嘲熱諷了一陣，但似乎是看在風衣男的份上，對方還是給回了一個牛皮袋。
“諾，這就是那些東西。”
社長雙腳挑起來架在桌上：“小妹妹，我要是你的話，我就會選擇離開這個城市。”
女人緊緊地抱着紙袋：“你、你要做什麼？！”
“我當然不會做什麼，起碼現在不會，但是小妹妹啊，這座城市可是會喫人的——”
他說着放下腳，站起來整了整衣領，踱步走到戰戰兢兢的女人身邊，探頭在她頸脖間嗅了嗅。
“嗯……完全沒有什麼香味呢，電影裏果然都是假的。”
“你、你離我遠點！”
“離你遠點？”社長哈哈哈地笑，然後猛地一跺腳一大聲：“哈————”
猛然震聲一喊，女人被嚇得渾身一抖，臉色驟然變得蒼白。
風衣男把女人拉到身後：“你要做什麼！”
社長就只是嘿嘿嘿地笑，他擡手招來身後兩個當背景板的小弟：“送他們出去吧。”
說着他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川源桑，這次我尊重你，所以讓你完成委託，但是這位小妹妹總不能僱傭你一輩子吧？我勸她離開這座城市，可完全是爲了她好啊。”
“……你就不怕被制裁嗎？”
“被什麼制裁？啊？被你嗎？來啊——”
社長側着臉湊過去：“來啊，請把我拷起來吧！尊敬的巡查部長先生！”
風衣男看着對方那張湊到近前的臭臉，牙關緊咬，以至於臉頰都因此方正了幾分。
但是對方身後的那兩個小弟已經換了站姿，往前湊了兩步，很顯然是防備着他發難。
“呵呵……”社長縮回腦袋：“看來川源桑還是沒有勇氣啊，當年你可不是這樣的，當初你在車禍現場的時候，說的可是把我們全都繩之以法啊，怎麼現在你成了私家偵探，我卻成了社長呢？”
“我會把你抓回去的。”風衣男按了按自己的帽子：“絕對會！”
“是嗎？那太好了，哦對了，還有一件事。”
社長走到身材比自己高一點的風衣男面前，踮起腳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
“當初你妹妹啊，可是求我們大哥，說救救她……那個時候她應該還沒死，是我親手把她扔進臭水溝的……”
聲音很輕，輕到不會被錄音錄到，甚至就連近在咫尺的女人也沒聽清說的什麼。
風衣男哪怕明知道對方是挑釁他，也瞬間眼睛瞪大，額前青筋賁起，呼吸沉重得像是拉風箱。
社長仰着下巴等了幾秒鐘，到底沒等到對方發難，只能是不爽地嗤笑了聲。
“什麼嘛，還以爲你會動手呢……”
那樣的話，自己就算把他打死，那也是他的問題——私闖民宅，並且先動手，他犯法的啊！
上次他的那些同學能夠把他保下來，是因爲之前他的行爲有操縱的空間，這次絕對就沒有了。
但是這都能忍下來，只能說他命不該絕咯……
社長還準備說什麼，門外傳來一陣隱約的喝罵聲，隨後是幾聲沉重的悶響。
室內的幾人都愣了一下，社長用驚疑不定的眼神望着風衣男，似乎在思考他是不是要搞事情。
但是旋即聲音就停下了，像是之前他們聽到的都是幻覺。
社長這才放下心來，很不爽地拍着桌子罵了聲，讓小弟去看看情況。
小弟點了點頭，打開門還沒出去，就看到門口有兩個人。
“……你們是誰？”
小弟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兩個小姑娘，完全沒有在警惕的。
難道是來拍攝的？新人？哦喲，這倆素質很不錯嘛，就是身材看不出來，但是夠水嫩。
艾麗婭甩了甩手：“木刀呢？”
安樂樂轉身，擎出兩把武士刀，挽了個刀花雙手一震，甩開上面沾染的血。
“大小姐你扔太遠了啦，另外用這個不好嗎？這個比木刀好用多了！”
“你不懂，高手都是用最樸素的兵器的，我要不是沒找到藤條，我就用那玩意兒了。”
“爲什麼？”
“藤條對本子這邊有特攻加成。”
安樂樂不明所以，但還是顛顛去找到那把木刀——那玩意兒洞穿了一層牆壁隔板，嵌在了門邊。
安樂樂手裏的太刀一挑一撥，將其挑飛起來，踢回艾麗婭手裏。
她還是覺得大小姐太仁慈，用木刀的話頂多就是打斷對方几根肋骨嘛……
沒看到這些傢伙自己都用利器的嗎？再不濟都得是金屬棒球棍。
安樂樂下手自然是沒有剋制的，她去打暑期工能拿八百刀樂一天，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憐憫敵人。
出來混的嘛，都該有心理準備，不然就不要幹這行咯！
說來話長，但也就是幾句對白，兔起鶻落的三兩下，那小弟恍惚間回過神，面容變得驚怒起來。“你們是什麼人——鐵咩！！”
喂喂喂，那些部屋住都眼瞎了嗎？能把這兩個臭丫頭放進來？
艾麗婭一腳踹上去，勢大力沉直接把這麼一個成年精裝男人踹得離地倒飛，從門口滾葫蘆一樣滾回室內。
什麼人？沒見過美少女戰士啊！
就很氣，這些npc就連臺詞都是固定的，一個個見面就問什麼人什麼人。
精英怪呢？boss呢？若頭呢？雙花紅棍呢？
艾麗婭走進房間，因爲隔音太好，所以這走廊對進來兩邊六個房間，完全不知道是幹嘛的。
至於說爲什麼這些房間要隔音好？
呵呵……
艾麗婭雙手杵着木刀，抵在門口堵門：“喂，我們找人——你們誰是這個事務所的老大？”
室內的人下意識把目光投向了社長，艾麗婭也順着他們的眼神望過去，打量着那個淡黃色墨鏡的男人。
“你是老大？”
“……小姑娘，你們是誰？”
社長很淡然，他使了個眼色，不動聲色地退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後面：“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咻————砰！！」
“你這沒用的傢伙！我家大小姐問你話！”
門口的花盆被砸進來，安樂樂暴躁地開口，一張嘴就是並不地道的關西腔。
這是她戰友——或者說當初的同事教她的，能夠出去混暑期工的同事，當然比混極道的勇多了。
安樂樂的日語學得不能說不好，只能說一言難盡，大抵是教她的那貨和絕大多數教人學語言的傢伙一樣壞。
就跟廣door人教朋友說祝福語，上來就是一句闔家富貴一樣，妥妥的壞蛋。
安樂樂的日語老師安的心更賊，她說‘你這沒用的傢伙’居然用的是‘役立たず廢物！’這種說法。
艾麗婭聽得有點想撓耳朵，就是說太二次元了，太萌妹了，你這不像是在罵人，你像是在賣萌知道麼。
這種形容方式一般就不是罵人的，與其說是‘沒用的傢伙’的罵句，倒不如說是‘你好蠢萌啊’這樣的。
就和那些看動漫自習日語然後搞商業談判，被合作方微妙評價爲‘很像是小女生說話的語氣’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就這，安樂樂還說之前那個戰友經常和她用日語對罵，雙方殺得難分難解。
就很難分析對方到底是個什麼成分的傢伙……
上一個喜歡被這麼罵的，大抵還得是釘宮的粉絲，這都什麼時代的眼淚啊屬於是。
不過妹萌理不糙，安樂樂就算是一口一個歐尼醬，動作這麼暴力也足夠嚇人。
她現在揹着一後背的武器，包括並不僅限於繳獲的各種刀啊棍棒啊什麼的，光是腰間就別了五把刀。
一般我們會把這種風格稱之爲‘方世玉式’踢館流派，她再綁個蒙布遮眼，妥妥就是主角。
社長看不懂，但是大受震撼，這盆栽好幾十公斤，之前挪動都得兩個人一起提。
他一邊堆笑說着場面話，一邊擡手悄悄摸向桌子的抽屜——這兩個傢伙什麼來路——但是沒關係，我有底牌！
下一秒，一道身影呼嘯而過，就像是拉出殘影一樣，直接撞上了那張寬大的辦公桌。
社長完全看不清楚對方怎麼來的，也看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就只覺得面前的景象一陣抖動。
隨後是響徹室內的巨大震聲，以及突如其來的疼痛，還有變換了位置的茫然……
那個拔出匕首的小弟二號，呆滯地看了眼身側的空地。
地毯上那還捎帶着蒙了一層薄薄灰塵的印記，顯示在上一秒，這裏還有一張辦公桌。
而現在……
他回頭看了看身後的牆面，那張寬大的辦公桌被對方一腳踹得翻滾飛出去好幾米遠，直接貼在了牆上。
而被擠壓在牆和辦公桌中間的，是如同遭遇車禍一樣的社長，被實木的寬大辦公桌死死頂住。
他墨鏡都碎了，張着嘴像是剛撈上岸的魚，臉上帶着漲紅和茫然，像是完全分不清楚狀況。
艾麗婭站在原地，緩緩放下那條修長、勻稱、完完全全的美少女大長腿，瞥了一眼小弟二號。
後者對上那個眼神，只覺得後背的涼意順着脊樑骨窸窸窣窣往上爬，而後在天靈蓋上砰地一下炸開！
頭皮發麻的他下意識扔掉手裏的匕首，哆嗦着緩緩行了個法式軍禮。
艾麗婭這才收回視線，撿起地上那個招財貓。
幸運的招財貓因爲桌子飛得太快，所以壓根沒反應過來失去了支撐，反而平穩落地，就像是抽走餐具下的桌布。
艾麗婭走到那個遭遇了室內泥頭車衝撞的社長面前，一腳踩住他的肩胛骨，將其抵在牆上。
“我問，你答。”
“……叫……叫救護車……”
艾麗婭重重地把招財貓砸在他頭上，陶土的招財貓被砸得粉碎，後者的腦袋歪到一邊，墨鏡也掉在了地上。
“你死沒死，我有分寸——我問，你答，我不想把話說第三遍。”
“我——我……給錢……誰請你來的……”
艾麗婭嘆了口氣，抄起木刀對着這個傢伙一頓劈頭蓋臉地敲打，聲音沉悶就像是在打破麻袋。
“給錢——”
“你——給錢——”
“你跟我——談錢——給我錢——”
打了足足兩分鐘，她才喘着氣停下來，理了理額前散落的髮絲，一臉恨鐵不成鋼。
她望向安樂樂：“你聽到沒有？他說給我錢！他是不是看不起我？”
安樂樂連連點頭：“沒錯！大小姐打得好！這個狗東西就是在侮辱你！”
用錢能夠收買的人多了去了，但是艾麗婭大抵是個例外——有多少人能比她更有錢呢？
艾麗婭搖了搖頭：“現在這些極道真的是，太讓人失望了，一點根性都沒有……”
就是說怎麼光幹這些狗屁倒竈的事情，而不好好穩固一下極道的基本盤呢？
別忘了你們的定性，是‘暴力組織團’啊！不是坑蒙拐騙組織團！
艾麗婭擡手指了指那個小弟：“你，把刀撿起來，給他一刀！”
小弟抱頭蹲在地上，一副不敢的樣子。
安樂樂呲牙不滿，露出自己尖利的小虎牙，反手拔出一把太刀：“這一定也是個幫兇！大小姐！砍了吧！”
“別見一個就砍一個啊，犯法的。”
“可是之前你也看到了！他們居然強迫那些女孩子拍片！”
“那是簽了合同的嘛，正常履約，不然要賠違約金，別忘了我們的目的，是爲了談生意，拿回那些合同。”
“哦，我懂了，他這一刀下去，只能背叛老大，所以就會聽我們的了！”
“難道不是，主要是看這個傢伙不爽而已……”
艾麗婭挑出破碎的辦公桌抽屜內裏的東西，那赫然是一把柯氏陸上武器製備所的六六式拳銃！
好吧說人話其實就是一把點三八口徑的柯爾特特種偵探轉輪，俗稱獅子鼻，沒想到這貨還蠻有品味的。
當然也可能是這種槍以前賣得多比較好搞到，前後六十多年賣了估計有好幾十萬把。
安樂樂一看頓時勃然大怒：“他媽的居然動槍？不講江湖道義！砍他！說好的極道呢？！”
“誰說極道不用槍的？看看北野武的電影啦……”
“我不管！我就是看他不爽！”
這個時候的安樂樂，是個典型的無法無天的傢伙，俠以武犯禁這事兒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也就在國內那種承平的大環境下，她纔會安分收斂一點，但出門在外簡直就是攻擊性拉滿。
這簡直就跟大金毛在面對人類和麪對小型犬時候完全是兩個不同的存在一樣，多少帶點精神分裂。
講道理？不存在的！這些狗東西只配喫我一人一刀！
得虧她多少還有點分寸，沒奔着要人命去，但是大腿胳膊什麼的一刀下來血嘩啦啦半盆子，那也挺嚇人的……
小弟瑟瑟發抖不堪大用，艾麗婭目光轉向風衣男：“喂，你是他們的同夥嗎？”
“……不是。”
“不是？那你就是他的生意夥伴咯？”
“也不是。”
“既不是同夥，也不是生意夥伴，那你難道是他的敵人？”
“算是。”
“既然是敵人，又已經面對面了。”艾麗婭繞着對方轉了一圈：“也沒看到你和他動手啊……那你來是幹嘛的？學狗叫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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