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章 從訣時往者難諫
徐夫子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正處於憤恨的韓申，神情猝然一滯。
“徐統領，你說這把劍也是你親手，可是……”
韓申一直以爲，十六歲的自己得到的那把劍，只是某個鍛造部弟子打造，就很普普通通的一把劍，用來在身體發育最快的時間裏過渡一下，僅此而已。
它怎麼可能是徐夫子的作品，根本一點兒也不像。
徐夫子埋下頭，無視了陷入呆滯的韓申，注意力又回到手頭原本的工作，只隨口交代說：“魏蒼黎，那把劍你是見過的，伱去拿出來吧。”
“知道了，徐前輩。”
魏蒼黎走過韓申，路過時，一把拍在他的肩膀。
“斷劍即使修復，傷口註定還在。而熔化了重鑄，那便是一把嶄新的劍。無論如何，這把劍，已經不可能恢復如初了。”
“……”
韓申呆站不動，兩眼空洞洞注視着虛空，無意識地“嗯”聲，算是一個迴應。
魏蒼黎無聲一嘆，快步走向鑄劍池的深處。
不一會兒，他就把徐夫子說的那把劍帶了出來。
劍名，冼墨。
劍身修長，通體渾黑，矩形劍格內中含圓，有天圓地方之意。
徐夫子聽到魏蒼黎回來，頭也不擡道：“韓申，這把劍，冼墨，她是你的了。”
“這就是，冼墨……”
韓申嘴皮子顫動，眼珠子劇烈一抖，目光落在魏蒼黎的手上。
徐夫子迄今爲止所鑄造出的得意寶劍，共有四柄。
水寒劍，出生得最晚，無可爭議的威力最強，在江湖上聲名最大，剛被風胡子排到了劍譜第六。
凌霜劍，這把劍被“魏國劍術第一人”——龍陽君以寶物換走。
澈魂劍，魏蒼黎的佩劍。
冼墨劍，就是預留給韓申的。
畢竟從小看着長大的自家孩子，天賦也非常不錯，徐夫子怎麼可能真的厭惡韓申。
只要韓申醒悟過來，這把劍隨時可以送出去。
現在，是時候了。
韓申無動於衷，努了努嘴，腮幫子又鼓又弱，負氣將頭一撇。
魏蒼黎捧着劍，站在徐夫子與韓申之間，感覺自己有點尷尬。
他眼珠骨碌轉動，躡手躡腳走向徐夫子，把劍擱置在後者辦公的桌子上。
下一秒，徐夫子胳膊觸碰到劍鞘。
“嗯？韓申，幾個月前，你屁顛屁顛來向我討要寶劍。現在劍給你了，你不要是嗎。”
“回徐統領，那時是那時，現在是現在。”
韓申一吸鼻子，昂首挺胸，刻意回答得很是響亮。
“行，你不要就算了。魏蒼黎，你把劍放回去吧。”
？
你倆幹啥呢，讓我來回跑腿有意思？
魏蒼黎暗翻白眼，心裏無奈吐槽，又把劍拿了回來。
“慢着。”
徐夫子忽然擡手止住魏蒼黎。
他起身走到牆壁邊上，打開一個木箱，按下按鈕。
嗚嗚～
一個“電梯”升到了這一層，走出來一個光頭壯漢，赤膊上身，下穿短褲，一身腱子肉泛着光。
這人魏蒼黎有印象，鍛造部弟子，石敢當。
“徐統領，什麼事吩咐。”
“石敢當，你把他們兩個帶下去，參觀一下銷燬池。”“啊？”
光頭大哥沒搞懂，這什麼事啊，銷燬池，那個地方有什麼好參觀的。
他摸了摸光滑的腦門，點頭道：“是，我知道了。那個，你們倆，跟我來。”
“銷燬池……”
韓申口中呢喃，眼神瞬變凌厲，快步跟上。
魏蒼黎把冼墨劍扛在肩頭，鼻息輕哼，小聲嘀咕：“這怎麼還有我的事呢。”
……
電梯再下，來到了銷燬池。
熾熱的氣息撲面，魏蒼黎和韓申兩人，本來溼透的衣服頓時被烘暖，逐漸乾燥。
放眼看去，到處都是赤膊的精壯男子。
“徐統領讓我帶你們參觀，那我就簡單介紹一下，前面那個最大的，像岩漿一樣的池子，就是銷燬池。”
石敢當並沒有帶領兩人深入，就只是站在入口處遠遠地看着。
銷燬池的兩邊各有通道，恰有鍛造部的弟子正把一車的金屬零件鏟入池中。
“那個就是專門處理機關零件的。在我們看起來，那些零件都完好無損，好得不得了。但機關部的人說，一個零件的毫釐之差，都有可能導致機關城癱瘓。
我們鍛造部最大的工作量，就是配合機關部，定期銷燬這些零件，同時按照規格，鑄造出同樣的精密零件。
新的零件磨損成舊的，舊的銷燬再鑄成新的，就這麼循環，這項工作，永遠做不完。”
石敢當說完又指向另一邊的通道，此時那裏正處於空閒狀態。
“那邊，各種兵器、工具損壞之後，都會暫時堆積。然後趁着池子開爐，再一併推下去熔了。”
“那裏還有幾個獨立的小坑，如果涉及到特殊金屬，必須有徐統領親自下來開爐。”
銷燬池很枯燥，就這麼點東西，石敢當“刷刷”介紹過兩三處，就沒了。
韓申雙眼怔怔地望着，看那些金屬零件滾入熔化的鐵水，驀然回頭道：“蒼黎兄弟，把劍給我。”
“啊？哦。”
魏蒼黎不明覺厲，把冼墨劍遞了過去。
噌～
劍出鞘。
韓申寸步挪移，劍隨身走，簡單演練了三招。
“原來，是這樣……”
他鼻子抽搐，眼眶有些紅了。
親手確認過冼墨劍，韓申徹底明白，十六歲到二十三歲，那把劍已經在自己手裏走完了劍的一生。斷劍修復，強行續命，只能是互相耽擱。
那把劍迴歸熔爐，化爲鐵水之後，或許，它又會成爲一把嶄新的劍，陪伴新的主人，開啓新的一生。
“是我的過錯，此前一心只想追求強大的名劍，忽視了自己本身持有的劍。等到劍亡時，才後悔莫及。”
韓申把劍歸鞘，塞給魏蒼黎，隨即飛身一躍！
“你幹什麼！當心！”
石敢當被這一躍給嚇傻了，這裏可不能隨便瞎蹦噠，萬一出什麼意外，那是屍骨都化成渣呀。
“韓申，你這混蛋給我站住！”
韓申對石敢當的怒吼充耳不聞，幾個跳躍來到了堆積廢棄兵器的車廂上，掏出包裹，緩緩拆開。
“願你重生之後，會遇到一個真正，稱職的主人。”
斷劍掉下車裏，又沿着各種器具的縫隙滑落下去，終歸沒有了聲息。
他一手下抓着布條，扭頭看向銷燬池，熔岩的火光，把他的臉蛋照耀泛紅。
呼～
忽有一陣熱風吹襲。
魏蒼黎感知到異常，頓時臉色一變。
韓申的劍意！
要突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