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噩夢
房間裏沒開燈,淡白的月光透過窗櫺灑進來。
這本該是一個安靜的夜,如果沒有鍵盤敲擊聲打攪的話。
隋禾不用看也知道,他對面牀位的萬晏此刻在用電腦打遊戲。好在萬晏還顧忌着房間裏有睡覺的人,罵人的話語都被憋在了喉嚨裏。
宿舍是四人間,有一個上學期退學搬走了,還有一個談了女朋友,長期夜不歸宿。
隋禾在牀上幹躺一陣,實在難以忽略腹中飢餓,不得不爬起身,準備給自己泡一桶面。
隋禾下牀,從萬晏身後經過,萬晏都沒有注意到。直到他打開燈,寢室驟然亮起。
萬晏猝不及防被閃到,閉眼“臥槽”一聲。
萬晏回頭看見隋禾拆泡麪的動作,隨意問了句:“餓醒的?”
隋禾點頭:“是。”
萬晏轉回頭,繼續打遊戲。
一局遊戲打完,狹小的寢室內已盈滿泡麪的香氣。
萬晏又“臥槽”一聲。“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說着合上了電腦。
隋禾摁亮手機:“一點,怎麼了?”
萬晏吞了吞口水:“深夜放毒啊你。太香了。”
隋禾笑了一下:“我還有一桶,你要嗎?”
“要要要!”萬晏接過隋禾給他的泡麪後就迫不及待開封。
兩人各自喫完一桶泡麪後,萬晏爬上牀,對着還沒上牀的隋禾問:“你今天到底怎麼回事?”
隋禾語調輕鬆地回答:“如果我說有鬼怪你信嗎?”好像這只是一個尋常的玩笑。
萬晏打了個哈欠:“我從來不信這些。”
隋禾埋頭在書桌前,問:“萬一有一天你不得不信那些事呢?”
萬晏漫不經心道:“不會有那一天的。”他把頭支起來,還是看不清隋禾在做什麼,“你能不能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隋禾依言改了說法:“我只是昨天熬夜熬得不清醒了。”
萬晏問:“你昨晚不是睡得挺早嗎?而且你每天都睡得很早。”
隋禾沒擡頭:“其實我這三天都沒睡好,晚上不是失眠就是做噩夢。夢到什麼也記不清。”
“難怪你今天下午那麼困。”萬晏得了解釋,才縮回頭在枕頭上安穩躺好,“以後你自己注意點吧,實在不行去校醫院看看。”
“今天的事,非常感謝你。”隋禾認真說,“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沒命了。”
萬晏已經困了,聞言嘟囔道:“小事一樁。不過你好菜啊,我熬一個通宵都屁事沒有,你失眠三天就不行了。你應該學學我,打遊戲提神……”
說完,他睡死過去,還打起了呼嚕。
隋禾無奈地歇了提醒萬晏刷牙的心思,將心神投入筆下的畫作中。
他畫的是最近頻繁在夢境中出現的場景。他其實記不太清,落在畫上就只有一處粗糙的殘垣斷壁。唯一印象深刻的,大概就是天色。
夢中的天色是一片陰翳,似乎籠罩了一層黑霧,一如夢境的基調,壓抑,絕望。
他把能想起的細節補充完,就放下筆,想要上牀睡覺。
一種突如其來的睏倦感卻瞬間將他淹沒,他直接倒在桌上,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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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清晰的知道自己在做夢。
當他開始做夢時,之前的情節就和今天多出來的部分串聯了。確切的說,他的夢一天比一天長,每天重複過去的夢,再逐漸豐滿。
夢中的世界,黑霧鋪滿整個天空,暗沉得似乎下一秒就要墜落。
大地裂開了一道道深長的縫隙,黑霧從中涌出。
大部分建築都塌了。有的建築處在裂縫上,直接被深不見底的裂縫吞沒大半,剩下小部分搖搖欲墜;有的高層建築被攔腰折斷,傾倒的樓身壓扁了旁邊的建築。
從裂縫中爬出各種形態猙獰的怪物,怪物嚎叫着撲向逃竄的人羣。人們如同一隻只羔羊,無法反抗,被活生生喫掉。
尖叫,哭泣,吶喊;恐懼,悲傷,絕望。人間變成了煉獄。
隋禾憑藉體育館辨認出這裏是A大運動場。他正在兩座運動場之間,一道裂縫險惡地蔓延到他腳邊。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爲,只能困在身體中,看着自己越過裂縫匆忙奔逃。
一隻只怪物追在他身後,發出興奮的怪叫。
隋禾看着自己慌不擇路地跑進一棟還未完全倒塌的建築,被幾隻怪物前後夾擊。一隻怪物的利爪穿透他的雙肩將他壓在地上,腥臭的口水滴落在他的脊背,另一隻怪物撕下了他的右腿……
在那怪物把他的腿送進口中的那一秒,隋禾驚醒了。
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記得清清楚楚。
從夢中醒來,那種絕望而害怕的情感還留在身體裏。
他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感受到一種窒息般的哀痛。那無法追溯的哀痛和絕望摻雜在一起,將他的五臟六腑攪成一團,讓他痛苦難言。他睜着眼,大口地喘氣,過了很久,纔將那些翻涌的情感壓制下去。
房間裏燈影堂堂,他卻覺得四周都是逼仄的黑暗。
他的目光落到未畫完的紙上,半晌,拿起筆,把它補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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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萬晏從隋禾書桌前路過,看到了那幅畫。畫上是廢墟、怪物,但沒有人。
“你這畫的是……”萬晏仔細辨認了一會兒,“我們學校?”
隋禾正在清書包,聞言說:“是。”
“你爲什麼要畫這種東西?”萬晏不解,“特殊愛好嗎?”
隋禾如實道:“這是我夢中的場景。”
“厲害呀,夢中拆學校。”萬晏豎起大拇指,“這是我從小學到高中一直想幹的事。”
隋禾哭笑不得,沒接茬:“走吧,去上課。”
上完課回到寢室,隋禾坐在桌前寫作業,忽然感到頭疼欲裂。
他抱着腦袋,睜着眼,看見的卻不是書桌,而是那個末日般的噩夢。
那些血腥的場景詭異地閃爍,宛如年久失修的老電視機,一幀一幀跳動着不連貫的畫面。
滅頂的痛苦情緒淹沒了他,他張嘴發出無聲的哀嚎。
他眼睜睜看着自己被怪物分食的場景一次次重複,那種四分五裂的劇痛似乎也投射到了現實的身體上。
就在他以爲自己會徹底陷入這個噩夢時,胸口涌起熟悉的暖流。那暖流浸入他的四肢百骸,讓他從地獄回到人間。
清醒過來的那一刻,他有種奇怪的感受。極遠的地方似乎有一道窺探的目光在不斷掃視,而那種危險緩緩逼近的預感,讓他寒毛聳立。
他隱約覺得,那個未知存在也許是在尋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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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禾快瘋了。
那個噩夢已經嚴重影響到了他的現實生活。
自那次感受到“目光”後,噩夢就經常毫無預兆地降臨。
上課上到一半,他的眼前會突然發黑。爲了不讓人察覺異狀,他只能趴到桌上假寐,實則忍受着精神上的摧殘和身體上的疼痛;走路時,若噩夢浮現,他便快步走到隱蔽處,低頭把目光對着手機。
那個夢就像一團紮根在他腦海的陰影,盤踞着、延伸着,不斷侵蝕着他的思維,或許也會剝奪他的神志。
一次在寢室發作後,他對着鏡子仔細檢查自己的身體。肉眼所見沒有任何傷痕,雙肩和右腿綿延的疼痛卻實在難以忽略。他只能反覆告訴自己這是心理作用,直到疼痛漸漸平息。
後來,他實在承受不了這無休無止的折磨,用生病爲藉口請了假,一直躺在寢室裏,連外賣都要送上樓。
每一天,每一刻,他警惕着逡巡的神祕“目光”,畏懼着噩夢的不期而至。
這樣痛苦煎熬的日子過了整整一個星期,他神經日漸敏感,情緒岌岌可危。
直到下一個星期一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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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禾在寢室,桌上放着沒動幾口的外賣。
他最近對什麼都提不起勁,每餐喫的很少。
他的臉龐明顯消瘦,眼中含着細密的紅血絲,整個人頹廢又黯淡。
他坐在桌前看着書架,眼神沒有焦點。
手機鈴響,他的眼珠才遲鈍地轉了轉。手機上顯示的名字是萬晏。
他剛接起,就聽到萬晏說:“隋禾,幫我個忙行嗎?”
他聲音乾啞地吐出一個字:“說。”
萬晏:“你能幫我把桌上的手機送到樓下嗎?”
“好。”
隋禾走到萬晏桌前,看到一個陌生的手機,似乎不屬於萬晏。他無心探究,拿着就下了樓。
在樓下看到萬晏正和好友趙勝交談,趙勝一臉求饒般的苦笑,萬晏不爲所動。
把手機交給萬晏後,隋禾正準備上樓,突然聽到一聲遙遠的呼喚。
那呼喚似乎來自天邊,說着隋禾聽不懂的晦澀語言,其中引誘的意味昭然若揭。
隋禾有如被砸了當頭一棒,腦子裏嗡嗡作響。意識清醒過來的時候,他驚恐地發現,他的身體又不受自己控制了。
他想吶喊,張開嘴卻發不出聲;他向迎面走來的人用眼神求救,可所有人行色匆匆,根本沒有注意到他。
他什麼也做不了,眼睜睜看着自己快步走向某個方向,周圍的景色越來越熟悉,熟悉到可怕——他到了月牙湖。
月牙湖的景色依舊美好,他心中的絕望卻鋪天蓋地。
那詭異的引誘聲又一次響起,聲音重重疊疊,好像是成百上千個人在同時呼喚着他。
他大腦一片空白地跳進了湖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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