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初見
一瞬間，對生的渴望佔據了他的全部腦海，他開始奮力掙扎，想要抑制住下沉的勢頭。他擡頭往岸上看，雙手掀起的水花卻遮蔽了視線。他大聲呼喊着：“救命！”
他喊了幾聲，不斷嗆水。身體越來越沉重，腳下似乎捲起了渦流，一股吸引力傳來。他大睜着眼，看着自己被扯了下去。
水面覆過頭頂的那刻，上方投下一個陰影。水波大肆攪動，一個人向他靠近。
隋禾在水下看不清那人樣貌，只能感受到那人游到他身後，生生把他拽出了水面，然後一路拖上岸。
隋禾劇烈地咳了幾聲，後怕的情緒瞬間涌上來。
他發紅的眼中還含着水，不知是湖水還是眼淚。他就這樣癱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救他的人站在他身前說：“同學，你還好嗎？”
那人逆着光，看不清臉，水順着額發滴滴答答的流下來，和衣角淌下的水一起，在地上聚成了一灘。
隋禾看了一眼平靜的湖面，沒有任何異常。他收回目光，搖搖頭又點點頭。
那人問：“需要我送你去校醫院嗎？”
隋禾搖頭。
那人很有耐心地繼續問：“你還走得動嗎？”
隋禾感受了一番自己無力的身體，遲鈍地搖頭。
那人便遞給他一隻手，手指白皙修長，骨節分明。
隋禾伸手握上去，兩人的手都很冰。
那人把他輕輕鬆鬆拉起來，隋禾努力站穩了，纔看清那人的臉。
那人很白，不是慘白，而是玉一般瑩潤的白；眉毛和眼睛都極黑，在膚色襯托下，顯得格外鮮明；嘴脣紅潤，線條優美。他的五官組合在一起，就能讓人想到翩翩君子。
隋禾輕咳一聲，嗓音有些嘶啞，一字一頓地說：“謝謝你。”
那人微微一笑：“舉手之勞。”
隋禾低下頭，說幾個字就要喘一口氣：“要不是你，我就死了……真的感謝你，我不知道怎麼才能報答你了。”
那人把他帶到一旁的長凳上，扶着他坐下：“我不需要報答。”
隋禾輕輕搖頭：“一定要的……”他左右翻口袋，沒找到手機，看向那人，“我的手機掉水裏了，你可以加我微言嗎？”
那人愣了一下，才面帶歉意道：“我今天出來的急，沒帶手機。”
“這樣嗎……”隋禾心中很是遺憾，“那我們以後怎麼聯繫？”
“下個星期一下午，還在這裏見面。”那人說，“下次我會帶手機。”
“好。”隋禾虛弱地笑了一下。遲疑了一秒，他說：“我叫隋禾，禾苗的禾。你叫什麼？”
“原爭，荒原的原，戰爭的爭。”
隋禾問：“你是我們學校的嗎？”
“我是隔壁B大的。大三，民樂系。”原爭補充了一句，“專攻古琴。”
隋禾點點頭：“我現在大二，學視覺傳達設計。”
他動了動腳，覺得自己力氣恢復的差不多了。
原爭注意到隋禾的小動作，說：“你休息好了就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隋禾看着原爭站起身，自己也慢吞吞站起來。
原爭說：“我走了，下次再見。”
“再見。”隋禾朝他揮揮手，看着他的背影轉入湖邊密林中。
隋禾突然想到原爭的衣服應該是溼的，快走幾步追上去，卻已徹底不見原爭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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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禾渾身溼淋淋地回到寢室時，萬晏正擰眉盯着屏幕，把鍵盤敲出了殺人的架勢。
隋禾輕手輕腳從他身後走過。
萬晏突然回頭，看見隋禾的模樣，驚訝道：“你怎麼渾身都是溼的？外面下雨了？”他探頭看了眼窗外，此刻豔陽高照，天氣晴好。
如果說實話，萬晏可能會以爲他又犯病了。隋禾只好找了個藉口：“我手機掉進月牙湖，撈的時候沒注意，自己也滑下去了。”
萬晏眉頭皺得更緊，幾乎擠出一個“川”字：“你不要命了？手機掉了可以再買，人掉湖裏還有命嗎？”他“嘖”了一聲，“你怎麼從湖裏上來的？我記得你以前說你不會游泳。”
隋禾“呃”了一聲，慢吞吞開口：“被一個外校的學長救了。”
“就月牙湖那深度，他能把你救回來是你命大！”萬晏眉頭微鬆，“行吧，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借你吉言。”隋禾說。
萬晏好奇道：“那學長是什麼人啊？如此見義勇爲，你應該給他一面錦旗。”
“他是個好心人。”說完，隋禾忍不住笑了一下，“送錦旗太low了，我會好好想想送什麼的。”
萬晏哼了一聲，轉回頭看電腦，大叫一聲：“這煞筆！又把下路帶崩了！”連忙費力補救，瞬間忽略了隋禾。
隋禾洗了澡出來，萬晏剛好一局打輸，憤怒地砸了鼠標。
隋禾一邊擦頭髮一邊問：“今天中午你跟趙勝是怎麼回事？”
“今天上午你睡覺的時候他來我們寢室，把手機落這兒了。中午碰到系花，系花找他要微信。”萬晏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結果他沒有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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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醒來，隋禾感受到過去七天從未有過的神清氣爽。
他昨天一夜無夢，起來時也覺身體輕盈。
也許是昨天那一次投湖改變了什麼，他藉着此刻的清醒，收了書包和萬晏一同去上課。
這次，一上午四節課，沒有出現任何異常。去食堂和回寢室的路上，噩夢都毫無蹤影。
他似乎被噩夢放過了。
還不敢全然放鬆，但心已落地大半。隋禾呼吸着校園裏的梔子香，心情是徜徉雲端般的愜意。
回到寢室，萬晏朝他招手，“你來看看這個帖子。”
隋禾探頭一看，標題是【818那個自殺未遂的藝院院草】。
萬晏說：“我給你發個鏈接，你自己去看。”
隋禾打開鏈接，一樓是：
震驚！藝院院草爲何要自殺？究竟是受了情傷還是受了情傷，使他三番四次投湖？
咳咳，說正題。樓主看到某院草SH連着兩次往月牙湖裏跑，是真的拉都拉不住！第一次，他朋友拉不住，還差點被他帶到湖裏；第二次，更是好幾個人才拉住他。我想知道，他看起來那麼瘦，怎麼會有那麼大的力氣？而且他到底爲什麼要自殺？
二樓：不認識藝院院草，可能是生死之間力氣就會特別大吧？
三樓：SH小哥哥我可！他人真的超好！從來不會發脾氣，對待女生也很溫柔！
四樓：樓上+1，我也是藝院的，SH在我院風評賊好。
五樓：那誰會讓他受情傷？哪個女人！站出來不殺！
六樓：也可能不是情傷吧，會不會是掛科什麼的……
七樓：回樓上，他年級第一。
八樓：是家裏出了什麼變故嗎？不然怎麼好端端的要自殺。
……八十八樓：大家別問，知道太多不好。問就是天太熱了他想泡澡。
隋禾收起手機，哭笑不得地問萬晏：“那個想泡澡是你回覆的吧？”
萬晏斜眼看他：“你看你多受歡迎，一個自殺貼火了一星期。”他酸酸地說，“要是我也有女生追就好了。”
“會有的。”隋禾安慰他，“或者你主動出擊。”
“怎麼會有女生喜歡我這種暴脾氣的。”萬晏翻了個白眼，“不跟你說了，我要打遊戲。”
隋禾坐在桌前，又順着那個帖子往下翻了翻。
一行標題忽然映入他眼簾：【一個星期噩夢，圓形玉佩】
他瞳孔一縮。
他點開帖子，主樓只有一行字：微言號，XXXXXX。
他將這個號碼複製，打開微言，搜索出一個號碼，暱稱是程半仙誠信算卦，頭像是一個八卦□□。
這微言賬號看起來也太勸退了些。他默默吐槽，還是申請了加好友。
好友申請很快通過，對面發來一條：同志你好，請問你需要什麼業務？這裏可以算姻緣、財運、學習、友情、事業、前世、未來，應有盡有，童叟無欺。
隋禾回覆：你好，我是從論壇上來的。
程半仙誠信算卦：哪個論壇？
隋禾的微言暱稱是amiable。
amiable：A大校內論壇，標題是【一個星期噩夢，圓形玉佩】。
程半仙誠信算卦：你做了一個星期噩夢嗎？可否詳細說說？
隋禾大概描述了夢中所見。
程半仙誠信算卦：你有圓形玉佩嗎？可否發一張照片？
隋禾便拍一張照片發過去。
對面直接把他拉進一個微言羣，羣名稱是【好好活着】。
羣里加上隋禾共35人，羣公告寫着：
近日人數增加較多，恐怕噩夢將近，大家千萬做好準備，早日囤糧。
隋禾剛加入，羣消息就不斷閃動。
D省-可可東里：又有新的受害者了！［大哭.jpg］
A省C市-救命我還不想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真的不想死！！！求求你們救救我！！！！
B省-滾你媽的：誰能救你？老子都沒人救。
A省C市-上善若水：爲什麼最近人數增加這麼快？末日是不是快到了？
A省B市-。：新人是哪裏的？
隋禾發了句：A省A市。
一個頭像是皮卡丘的人回覆：
A省A市-皮卡皮卡：我也是A市的，死前要見一面嗎？
隋禾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恰好程半仙，也就是羣主，私聊他解釋情況。
程半仙誠信算卦：羣裏的人都跟你做了差不多的夢，大地開裂，怪物出世，地點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我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那個圓形玉佩。所有擁有玉佩的人，都逃不過這一劫。
amiable：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有玉佩就會做夢？你們爲什麼說這是末日？
程半仙的消息一條接一條發過來。
程半仙：我們稱這個夢爲預知夢，我們這羣人是預知者，具體是誰起的名已不可考。
-從半年前開始，一些人會連續做一個星期預知夢，不分晝夜不論地點，隨時發作。
-三個月前我做了預知夢，上網查詢時看到了一些和我一樣的人。我仔細問，確認所有做夢的人都有玉佩。
-此後我建了羣，也就是【好好活着】，並將找到的預知者拉進來。
-之所以說這是末日，難道你不覺得夢中情形像末日嗎？
-至於爲什麼有玉佩就會做夢，我們也不知道。
片刻之間知道了這麼多匪夷所思的消息，隋禾有些難以置信。他問：夢中場景不一定真的會發生，爲什麼一定要叫做預知夢呢？
程半仙：你身邊有沒有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
提到這個，隋禾面色有些發白。噩夢暫時遠離了他，留下的陰影卻難以磨滅。還有那讓他不受控制跳進湖中的神祕力量……
他大致說了說最近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
程半仙：在做了這個夢之後，所有人身邊都會怪事頻發。有的人甚至直接看到了夢中出現的怪物。你自己不也是嗎？你又怎麼能確信，夢中的事一定不會發生？
程半仙緊跟着又發來一條：實話告訴你，很多人承受不了噩夢的折磨，已經自殺了。我們羣裏現在活着的只有26個。
這些事實在駭人聽聞，隋禾問：既然一切與玉佩有關，丟掉它不就好了嗎？
程半仙：有人試過，然後他“自殺”了，目擊者說，他是大喊着“怪物”“放過我”，從二十樓跳下去的。
隋禾下意識摸了摸胸口護身符，又像觸電一樣縮回手。
amiable：這些都是真的嗎……
程半仙：無論你信不信，作爲同校，我建議你最近千萬小心謹慎，不去偏僻的地方，在寢室多囤積一些食物，以防萬一。
隋禾嘆了口氣。
amiable：謝謝你。你也是A大的？
程半仙：嗯，我大三，材料工程系。
amiable：視傳，大二。
程半仙提出邀請：要見一面嗎？
amiable：好。
程半仙：今天下午6點，在學校梧桐小館，你有時間嗎？
amiable：有。
程半仙：那就這麼說定了。
隋禾又打開好好活着羣。
那個邀請他見面的消息早就刷不見了，那個皮卡丘也不甚在意，與其他羣友聊了幾十條。
隋禾往上翻了翻。
這位皮卡皮卡大概是個女孩，言語間盡是怨憤，大部分時候都在詛咒“他”，但從頭到尾沒說過這個“他”是誰。
一個叫“上善若水”的人一直在勸她，皮卡皮卡完全聽不進去。
滿屏惡毒的語言實在讓人不舒服，隋禾不得不關掉手機，趴在桌前，看到被他夾在一摞書裏的畫。
畫只露出了一角，是一個有許多隻手的怪物，看着右側的方向，面目猙獰。
忽然，它的眼珠子轉向畫面外，直視隋禾，向他裂出一個血淋淋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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