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定海
隋禾有些愕然,又收拾好臉上表情,快步上前走進門中,幫不便的青年關上了門。
青年慢吞吞地把門上了三道鎖,帶着隋禾去了一旁保安室。
青年在室內的牀上坐下,指了指牆角一把陳舊的椅子,“你自己找個地方坐。”
隋禾沒動,看了眼正對外面的窗戶。窗戶上釘死了幾根木條,只留了一道極小的縫隙,透出一線微光。
青年說:“我叫湯子耀,災變前在一家裝修公司上班,災變之後,就成了這裏的宿管。”
隋禾沒說話,安靜地聽湯子耀緩緩道來。
湯子耀有個妹妹在這裏上學。災變那天妹妹發燒,湯子耀提前一個小時去學校接她回家。妹妹還在教室的時候地震了,老師把學生疏散到操場,湯子耀趁亂衝進學校尋找。
很快怪物出世,吃了很多學生和老師。湯子耀有玉佩,一直沒被怪物注意到。他找了很久,在一個老師的屍體下找到了妹妹。
此後,兩人因玉佩庇佑而逃過一劫,湯子耀還救了很多學生和兩個老師,把他們都轉移到了完好的宿舍樓。宿舍樓後面的菜地裏有食物有水源,再加上湯子耀時不時去學校食堂撿漏,57個孩子和三個成年人就平安的撐過了三天。
三天裏,陸陸續續有家長冒着生命危險來找自己的孩子。有人在宿舍裏見到自己的孩子,喜極而泣;有人在廢墟中找到孩子的殘肢,慟哭無聲。
三天後,軍隊來清剿怪物,救出了更多孩子。
軍隊準備把倖存者送到附近的臨時避難所,湯子耀卻說:“就讓這些孩子留在這裏吧,這裏比較安全,如果有家長找過來,說不定也能看到自己的孩子。”
確實比較安全,他們躲在宿舍樓裏,從未有怪物前來襲擊;而許多不死心的家長們,會在脫險後來這裏尋找孩子,或者孩子的遺體。
臨時避難所離這所小學很近,這裏資源又比較豐富,於是商討後軍隊暫時答應了湯子耀的請求。
此後三個月,臨時避難所建成了基地,每週都會運送食物到這個小學,並且整理了一份名單傳遍基地,方便更多父母找到孩子;隱蔽安靜的宿舍樓又一直沒有經受怪物騷擾,一切都走上正軌。
直到安頓好一切的湯子耀孤身一人去尋找他的單親母親。
湯子耀把玉佩留在了學校裏,只帶着一把大砍刀和一些食物就上了路。
最後,他沒能找到母親,回去時也帶了一身傷。
“一開始是57個。現在是29個。大多被找回去了,有一些生病送到基地也沒救回來,還有一些,自己想不開……”湯子耀的臉輕微抽動了一下,那些紅色的傷疤使他看起來有些駭人。
“節哀。”隋禾不知說什麼好,只能安慰一句。
湯子耀說:“其實我也有了能力,不然我去找母親的時候就逃不出來了。”湯子耀翻出枕頭下一本厚厚的日曆:“這是我在我家廢墟底下找到的東西,是今年的日曆。我只要看着某一天的日期,就能預測出我所在的小塊地方在那一天是否安全。”他隨手翻到一頁,看了一會兒上面的數字:“比方說,這一天絕對安全,沒有任何怪物來學校。”
“這能力可真方便。”隋禾說。
湯子耀拿出放在口袋裏的玉佩:“我沒跟孩子們說我有這個能力,他們以爲一切都是因爲玉佩。玉佩能讓孩子們輪流出去走走,不用擔心怪物,它不僅是定海神針,更是孩子們出去看世界的希望。”
隋禾有些不忍心,但事已至此,誰都沒有餘地。
“哥哥?怎麼了?”門外突然傳來一道稚嫩的聲音。湯子耀急忙把玉佩藏起來。
下一秒,一個小女孩推門進來,看見隋禾,怯生生地打了個招呼,“你好。”
湯子耀對妹妹笑了一下,蠕動的傷痕顯得他窮兇極惡:“你先出去吧,我還有事要處理。”
“張老師說來人了,我們都想看看。”小女孩絲毫沒有介意哥哥可怖的臉。她鼓了鼓腮幫子,把門徹底打開,露出躲在門後的一羣小豆丁,“我們都好久沒有見到陌生人了。”
乍然見到這麼多雙好奇的澄澈的眼,隋禾愣了幾秒,才擠出一個笑:“你們好。”
“哥哥好!”幾個孩子叫嚷着,“哥哥要來接人嗎?是誰呀?”
“我不接人。”隋禾勉強維持着臉上的笑。
“你們趕緊出去,不然今晚都不要喫飯了。”湯子耀恐嚇道。
小豆丁們衝他做了個鬼臉,呼啦啦一陣全跑走了。
隋禾關上門。
湯子耀問:“你一定要拿走玉佩?”
“是。”隋禾硬下心腸說。那些孩子的眼神深深烙印在他腦海裏,讓他掙扎不休。但他知道,他不得不這麼做。
湯子耀說:“孩子們以後就沒辦法出去了。”
隋禾不發一言。
湯子耀把日曆翻到今天所對應的日期,默看了一陣。
“附近的那個基地建在地下,不見日光,所以孩子們都不想去。”湯子耀把日曆合上,“爲了安全,我明天還是聯繫軍隊,把他們接到地下基地去吧。”
隋禾還是沒說話。半晌,湯子耀拿出玉佩朝隋禾一甩。隋禾伸手接住。
湯子耀撐着柺杖站起身,“你走吧。”他慢吞吞走出去,打開鐵門背後的三重鎖,在隋禾走出去之後說了聲:“別忘了你是個人類。”
門“砰”一聲在隋禾身後關上,隋禾在原地停了一會兒,才向校外走去。
他在心裏回答:是的,我永遠是個人類。
————————————————
深淵的這一個夜晚颳起了風,吹過空曠的山谷,有如野獸嚎叫。
隋禾躲在被子裏,面朝山洞外,看着洞口邊一株月亮草,沒有絲毫睡意。
他躺了很久,實在睡不着,於是裹着被子爬起來,走到洞穴旁,朝裏面問了一聲:“我可以進去嗎?”
狹窄的通道中傳來巨大的水聲,幾秒後,原爭的聲音響起:“什麼事?”
“我睡不着。”隋禾說,“想問你幾個問題。”
那邊沉寂了一會兒。
隋禾暗想:他現在應該死不了,他要藉機試探一下原爭的底線,來判斷原爭對人間是否有強烈的侵略性。
隋禾又問了一遍:“我可以進去嗎?”
原爭沉默了幾秒:“進。”
隋禾有些惴惴,給自己暗中壯了壯膽,毅然走了進去。
走到湖泊邊,隋禾看見平地裏起了一張矮桌。原爭坐在桌後,桌上放着一張古琴。
隋禾悄悄看了一眼,似乎是原爭微信頭像上那張琴。
他特意找了個離原爭遠遠的地方,席地坐下,問:“那個鱗片,你還有幾片沒找回來?”
原爭擦拭着古琴,頭也不擡地說:“八片。”
“哦。”隋禾點點頭,“你爲什麼一定要找一個錨點?”
原爭說:“人間對我有很大限制,一個個找會非常費力。找到一個錨點,通過錨點發散,就能輕易的定位到其他鱗片的位置。”
“所以說,那時你去不同的地方‘調研’,實際上就是通過我定位到了其他預知者,然後一個個找上門?”
原爭:“沒錯。”
“你爲什麼要僞裝成人類呢?你不能直接控制我嗎?”隋禾心想:如果當初原爭直接控制了他,是不是就不會讓他產生多餘的感情?
原爭說:“感應位置需要一定時間,而且我受到限制無法控制你。爲了不讓你起疑,最好的方法就是僞裝成人類。”
“那你給我帶禮物又是什麼意思?”隋禾不斷追問。他被完全矇在鼓裏,實在迫切渴求一個解釋,“你作戲還要做全套嗎?”
原爭沒有回答。
隋禾仔細回想,想起那幾次詭異的災禍……似乎都是在收到禮物之後。變成怪物的滾滾,就是最可疑的一個。他有了猜測:“你想害我?”
原爭還是沒有回答。但這種沉默,就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隋禾有些酸楚地苦笑了一下,心中涌起一陣後怕。他低下頭,臉上難過的神情卻遮掩不住。
他問:“你是不是在哪些禮物上留下了吸引怪物的標記?”
事已至此,原爭沒必要再緘默下去,他說:“我留下了深淵的氣息,其他人的鱗片也是如此。”
隋禾低低地問:“後面幾個星期我過得很平靜,是不是你覺得鱗片保護我的力量已經夠少了,再消耗下去你的錨點就會死?”
原爭沒有說話。
隋禾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了,一切都順理成章的推導了出來:“我知道了,月牙湖你救我一命,是刻意而爲;每次見面一小時,是感應的時間夠了;找人和調研都是你的藉口;你不喫人間的東西,買的茶也一口不喝,是因爲你喝不了;你找藉口和我一起去見唐曉白,是方便你留下深淵的印記;而你去過的地方,都必定會有人死,後來你就把屍體藏起來,免得我發現端倪……”隋禾捂住臉,深深地埋下頭,“這麼一想,你的疑點真的太多了,我當時爲什麼沒有發現?”
原爭沒完沒了地擦他的琴,不發一言。
“你有兩次見我,實在多此一舉,你是不是來看我笑話的?”隋禾的聲音有些抖,“看着我疑神疑鬼,還問你世上有沒有怪物……你覺得很好笑是不是?戲弄了一個人類,讓你很有成就感?”
原爭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他的琴好像永遠擦不完。
“不,我錯了,人類對你來說也只是微不足道的蟲子,你不會因爲欺騙了蟲子而有成就感。”隋禾悶悶地說,“你說尋找鱗片期間不會傷害我的性命,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空口諾言了。”
隋禾放下捂住臉的手,慢慢站起來。他的眼底有一絲極淺的紅,更多的情緒卻已被他強行按捺下去了。他說:“我只希望你看在我還有用的份上,放過我吧。”說完這話,隋禾就走出了洞穴。
原爭終於擡頭看了眼隋禾離開的方向,似乎想說什麼,又什麼都沒說。
缺了一根弦的琴上,反射出一道幽幽的冷光。
:https://www.biziqu.cc。:https://m.biziqu.cc